花落花开的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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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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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潘小娴

台湾出名做家柏杨先生有一本书,书名叫《女人,生成是美人》。在书中,柏杨先生针对各个差别期间女性审美、女性婚姻感情、女性心理等方面的特色,停止了漂亮论说,可谓道尽了对各类、各阶层女性的一孔之见。此中,有一篇《闺房之私》讲到:世界上圣崽最多之处,莫过于中国。那与程颐先生以及墨熹先生的理论倡导和理论示范有关。两宋然后,一脉相承;到了今天,仍未绝种。所以一提到“性”,固然他们照干不误,却硬是要表达女色容易祸国、花容颇多失节。盖非如斯,不敷以自我宣传也。当一个女人,最怕碰到那类伴侣。南宋时候,名妓严蕊蜜斯便挨过如许一根闷棍。墨熹先生想要她,唐与正先生也想要她,而她却爱上了唐与正先生。于是,墨熹先生立即露出原形,小陈述曲抵皇帝老爷御座,把严蜜斯拘捕坐牢,打得皮破血流。那是典型的圣崽嘴脸,小民小心为妙。

   柏杨先生提到的严蕊,是南宋期间的一个官妓。南宋缜密《齐东野语》卷二十曾记严蕊其人及其词:“露台营妓严蕊,字幼芳,善琴弈歌舞,丝竹书画,色艺冠一时。间做诗词,有新语,颇通古今,善巴结。四方闻其名,有不远千里而登门者。”

   营妓,即官妓,是古代专门用于供奉官员的妓女。唐、宋时,官场应酬会宴,常有官妓侍候。明代,官妓从属教坊司,不再侍候仕宦。曲到清初,官妓轨制才得以正式拔除。

   官员和妓女,原来是社会地位出格悬殊的两种人,生活本来不该该有所交集,但是,汗青上,那两种人的关系却曾经最为密切。官妓为朝庭出格设定,有大户人家抄家后,女眷便被入妓。也有自小培育提拔入妓的。官妓都不是单有姿色,所有官妓为了迎合文官们的需要,城市诗书琴画等。所以,严蕊做为一名官妓,擅长抚琴,下棋,唱歌,跳舞,吹笛,书法,绘画,容貌和伎艺在其时都是更好的。那似乎也并没什么出格的,那是每一个官妓必需具备的根本素养,要不怎么能让那些风流倜傥的汉子像狂蜂浪蝶一样飘动在本身身边?

   凡是而言,常常在宴会上官妓们也只是演唱文人学士们所做的诗词散曲,她们最多也只是个时髦歌手罢了,就像其时青楼里的良多歌妓一样,都以演唱烟花浪子柳永、情歌王子秦不雅等所做的词曲,从而一举跃升为时髦歌手。但是,严蕊却是个挺拔独行的官妓,“间做诗词,有新语”——她喜欢闲暇之际做些诗词,往往写的诗词又有新颖的文句。一个色艺俱佳的官妓,还能像文人雅士们一样创做诗词,那种素养可是绝无仅有的了。纵不雅宋代,除了像李清照、墨淑实、魏夫人等百里挑一的几个各人闺秀、小家碧玉在宋词史上留下过芳名外,再也罕见找出几位在浩如烟海的宋代词史中可以抛头露面的女子了。但是,因身世微贱、为讨生活而沦为官妓的严蕊,却惊人地在词史上占有一席之地:在《全宋词》中,现存有严蕊的《如梦令》、《鹊桥仙》、《卜算子》等3首词。严蕊本人也凡是被称为南宋中叶女词人。

   琴棋书画俱佳,通晓古今常识,比此外官妓还多了一样会写诗词的才调,加上又擅长应酬客人,因而,严蕊便色艺“冠于芳首”,四面八方都晓得她的名声。以至,还有人不远千里来登门求见,认为一睹她的芳颜。期间,因为她所做的诗词,也实在在她的身边发作了一些香艳浪漫的故事。此中,与台州太守唐与正之间的香艳浪漫,就是最为传奇的。

   台州太守唐与正,字仲友,少年高才,文彩风流。宋时法度,官府有酒,皆召歌妓承应,只站着歌唱送酒,不准私侍寝席。仲友见严蕊如斯十全可喜,尽有眷顾之意,只为官箴拘谨,不敢胡为。但是良辰佳节,或来宾席上,肯定召严蕊来侑酒。一日,红白桃花盛开,仲友置酒赏玩,严蕊少不得来供给。饮酒中间,仲友晓得他擅长词咏,就将红白桃花为题,命赋小词。严蕊不假思索,即席赋词一首《如梦令》:

   道是梨花不是,道是杏花不是。白白与红红,别是东风情味。曾记,曾记,人在武陵微醒。

   ——《如梦令》

   花之色,有如梨花之白,又有如杏花之红。“白白与红红”, 一树花分二色,极逼真地写出繁花似锦、二色并妍的风度,超拔于春天寡芳之上。“人在武陵微醒”,武陵二字,表示出桃花之名。陶渊明《桃花源记》云:武陵渔人曾“缘溪行,忘路之远近,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青春鲜美,落英缤纷。渔人甚异之,复前行,欲穷其林”,毕竟来到世外桃源。别的,宋词中习以桃溪、桃源等隐指妓女的居处,而严蕊在此词中取“武陵”二字代指桃花源,也许就有凌越世俗之意,说本身做为一个官妓,其实也一样有着神驰桃花源的美妙心境。

   整首词的语言委婉又清丽,但我们不难体味到女词人严蕊做那首咏物词的一番蕴藉之意。繁花似锦、超拔于春天寡芳之上的红红白白的桃花,不恰是那位色艺冠绝一时的女性本身的写照吗?而结尾委婉地点明此花乃属桃源之花,不恰是她身陷风尘而心自高洁的象征吗?

   严蕊吟罢,呈上仲友。仲友看完大喜,赏了严蕊两匹缣帛。南宋缜密《齐东野语》有如斯记载:“唐与正守台日,酒边尝命赋红白桃花,即成《如梦令》。与正赏之双缣。”一首标致的词换来两匹缣帛,心自高洁的女词人严蕊心头,或许会擦过怆然:觥筹交织的酒筵,就算有赏识她才调的须眉,亦只是把她当做侑酒的佐物罢了,就好像宴桌上的一小碟蜜造金桔,再秉具若何美好的形量与美感,都只是用来把玩、调味的小衬品罢了,始末登不了堂皇的台面。想来,严蕊的心里不免不会产生一丝绵绵的忧伤吧。你看,就算在七夕那个斑斓而温馨的节日中,严蕊写出来的词,也照旧散发出一种淡淡的难过呢。

   七夕佳节,唐与正府中开宴,备受唐与正赏识的严蕊,天然也应邀前去。据《二刻拍案骇怪》描述:席间,唐与正有个伴侣谢元卿,一贯闻得严幼芳之名,于是便对唐太守道:“久闻此子长于词赋,可当面一试否?”仲友道:“既有佳客,宜赋新词。此子颇能,正可请教。”元卿道:“就把七夕为题,以小生之姓为韵,求赋一词。小生当饮满三大瓯。”严蕊领命,即口吟一词:

   碧梧初坠,桂香才吐,池上水花初谢。穿针人在合欢楼,正月露,玉盘高泻。

   蛛忙鹊懒,耕慵织倦,空做古今美谈。人世刚到隔年期,怕天上,刚才隔夜。

   ——《鹊桥仙》

   上阕写景,十分美好:“一片碧绿色的梧桐叶刚刚随秋风坠下,木樨才刚刚起头吐出本身的芳香,池塘中的荷花也已有了些微的凋落迹象。当穿针斗巧的姑娘,独处合欢高楼,祈求织女赐巧之时,银色的月光和凉凉的秋露,正从玉盘般美妙的月亮上,向着大地播撒。”

   下阙抒情,却悲悼异常:“女孩子们的针线匣里,蜘蛛正在忙着织网,但正宗该给牛郎织女搭桥的喜鹊,此时却在偷懒怠工。牛郎疲于耕种,织女倦于纺织,白白地孤负了人们古今相传的,七夕鹊桥相会那一美谈。唉,今天人世固然已是一年才一度的七夕佳节,但想来,怕是天上一日,地上一年,人家牛郎织女夫妻才不外隔了一夜未见罢了,因而,也没有那么多的浓情深情吧。”

   严蕊做为一个营妓,见惯了红男绿女,偶一为之的世态冷漠,想本身猥贱女子一个,不晓得什么时候才气碰到有缘人。于是,于七夕佳节之际发出感慨:“空做古今美谈”——表达了严蕊对恋爱的思疑和绝望。连牛郎织女都白白做了古今男女相爱的范例,两人的山盟海誓,到现在都已经成了倦怠。套用台湾小资做家吴淡如的那句时髦语:实是“有恋人末成倦属”了。曾经相爱的“眷属”,事实也都酿成了相看两相厌的“倦属”,更何况是本身,人在欢场,天天面临的是虚假的山盟海誓,能对恋爱、对本身的出身前途抱有什么希望呢?

   严蕊的《如梦令》与《鹊桥仙》那两首词,全都在忧伤本身的豪情像浮萍般无着无落。以如今的目光看来,那完全就是一个女文青的难过气量的表现。但若是就那么不断女文青下去,估量严蕊的名气也不会在宋代的汗青中传布得那么广。然而,汗青有时候就是会折腾出奇遇,对严蕊来说,就是因为后来发作了牢狱奇遇,从而成就了她从忧伤的女文青,跃升为侠义的女愤青的奇异人生轨迹。

   南宋洪迈的条记小说《夷坚志》记载:台州官妓严蕊,尤有才情而通书,究达今古。唐与正为守,颇属目。墨元晦提举浙东,按部发其事,捕蕊下狱,杖其背,犹认为伍佰行杖轻。复押至会稽,再论决。蕊堕酷刑,而系乐籍如故。岳商鲫霖提点刑狱,因疏决至台。蕊陈状,乞自便。岳令做词,应声口占云:“不是爱风尘,似被前身误,花落花开自有时,老是东君主。 去也末须去,住也若何住,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岳即判从良。

   墨元晦即墨熹,北宋时的大道学家。墨熹接到一些权要的起诉折子,状告知州唐仲友。不晓得为什么,墨熹马上十分积极地连上六疏,向朝廷弹劾唐仲友,并指唐与严蕊有私交。

   知州与官妓有私交?那还了得!南宋规定:官妓必需无前提地应承官差,随喊随到;但是歌舞佐酒能够,然不得私侍床笫。因而,朝廷马上严令清查事实本相。不外,弹劾归弹劾,唐仲友身为知府,墨熹无凭无据,便无权去捉拿。于是,他便先把严蕊拿下,想从她身上翻开缺口。据文献记载,墨熹命令通判抓捕严蕊后,关押在台州和绍兴,施以鞭挞,逼其招供。然而,虽几经酷刑,几至于死,但严蕊却宁死不愿招与唐仲友有私交。

   官与官斗气,其间还搀杂了一个绰约多姿的妓女,权力加美女,想不成为绯闻都难。更好玩的是,其时的老苍生都集体式地发扬了现代狗仔队的精神,把墨熹想象成了一个争风吃醋的圈外人。两个大官为一个美女争风吃醋,还引起了牢狱之灾,那还了得。于是,孝宗皇帝赶紧将墨熹调任,转由岳飞后人岳霖任提点刑狱。岳霖命严蕊做词自陈,严蕊马上做了上面的《卜算子#8226;不是爱风尘》一词。

   整首词写得不骄不躁,却又委婉地表达了本身的心愿。严蕊强调:不是本身素性爱好风尘生活,只是那生来便必定的微贱身份,让本身身处烟花境地,继而还身陷囹圄,只能俯仰随人。她信赖花落花开自有必然的时候,她希望岳霖能成为护花的东君,拯救她离开苦海。山花插满头,是指像通俗妇女一般,过上自在自在的小家庭生活。严蕊说,若是有朝一日,可以将“山花插满头”,那就是我更好的归宿了。如许一个婉而有骨的风尘女子,天然感动了岳霖。岳霖听罢,立即取伎籍来,与她除了名字,判与从良。

   正气不让须眉的严蕊,已然成了保全唐与正名声的“侠女”。但是严蕊为唐与正挨打得地球人都晓得了,唐与正却不跳出来说两句公允话,或同情话,任由严蕊那朵娇花屡屡遭受酷刑。美娇娘救了个无情郎。颠末那一浩劫,严蕊对唐与正已彻底心冷,只想隐姓埋名,永久躲开世人的目光。

   然而,《二刻拍案骇怪》中的《甘受刑侠女著芳名》一章说,那段牢狱之灾其实成就了严蕊的另一段美妙人缘:严蕊出狱后,仍到伎馆卖艺,遭到世人热情逃捧。 “千斤市聘,争来求讨”者,不可胜数。最初,一位丧偶的宗室子弟娶了严蕊为妾;严蕊名份上不是正妻,但宗室自取严蕊之后,深为满意,竟不续婚。一根一蒂,立了妇名,享用到底,也是严蕊立心耿直之报也。在汉子三妻四妾的宋代,一个须眉肯与一个女子,一根一蒂一夫一妻地生活,得享天算,那已是极其罕见了。从华美的绽放,到朴实的山花满头,严蕊毕竟迎来了本身最幸福的花开之日——在爱她的汉子的怀抱里,暖和地渡过了一生。

   汗青上才貌双绝的女子当不在少数,但她们大多都已被汗青所遗忘。然而,严蕊那一朵宋代桃花,千百年后照旧芳香如故,那是因为那一段牢狱之灾,成就了严蕊的侠义之名。而此前那些发作在她身上的花落花开的传奇,更是不竭地被改编成戏剧《莫问奴归处》,久演不衰,永久地留在了汗青之中,也留在了公允人心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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