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士,神婆,神汉,相士
——我们老家的村落术士
本年岁首年月,爷爷出殡的前一天晚上,他的后代们——我的父辈和我们那一辈——跟着一个年轻的道士折腾到了凌晨三四点。年轻的道士是一个年老道士的门徒,他手举招魂幡领我们围着一个灵位转圈圈,嘴里念念有词,可能是一些“无量天尊”之类的语句。灵位设在老厅(我们的祖祠)中央,由一个香炉和几副牌位构成,灵位四周用白色石灰划了一个圈,那就是我们动作的范畴。原来我处在爷爷逝世的庞大哀思中,但眼看着那种有点“风趣”的排场,我仍是不由得偷偷笑了出来——还好围不雅的村里人并没有察觉到什么。
那种“转圈圈”仪式原则上是庄严的,那几乎代表与死者——我的爷爷——最初的死别。而那也是种体力活,所以年老的道士因为年老体衰的缘故,只好坐在棺材前的八仙桌旁击鼓,间或应和年轻道士几句,而率领后代转圈的活计则推到门徒身上。然而那其实不意味着年老道士的无足轻重。相反,那位年老的道士,才是主持死者辞别仪式的绝对配角。
年老的道士接近80岁高龄,他是我的姑父凭着本身大队书记的体面,才请过来为死去的爷爷做法事的。他在本地已经“功成名就”,许多人花大代价也未必能请动他。他享誉已久,远近闻名,是个有福的老头。
在我们老家,道士那种“职业”绝非人们想象的那样“龌龊”或“风趣”。那是种地位其实不低的“工做”,做得好的道士,在任何人眼里都是一种“长者”的形象,一如那位80岁高龄的道士。他们以至能够不参与农活,凭此为生。
自古以来,农村就是极易死人的处所,农村的地盘也几乎都是“埋人的地盘”。而只要死人就缺不了道士那个角色。好的道士口才好、心地好,懂得死者家属的心里所想,晓得应该说出什么样的“好彩”,以抚慰死者家属受伤的心。在某个死者辞别仪式中,道士必需把死者的一生改编成“台词”那样,用平话、说唱的体例娓娓道出来,主题一般都是“人生的悲痛”,外加死者生前做过的各类功德,那类似于某种“歌颂”。“悲”与“赞”的气氛则由道士本身掌握,若何勾起死者家属的伤感,以及若何及时把他们从哀痛中拉出来,都是一门学问,需要厚重的生活阅历垫底,不然死者家属必然会不愿意,道士的口碑也就会受损,以后也就很难有人请他了。
所以更好的道士往往都是年纪一大把。他们往返于老家各类死人的场所,赚钱,抚慰人心。同时,道士也是老家的小孩所欢送的对象。那种欢送源自他们的口才。我的大表哥小时候就很喜欢听道士做法事,事后经常模仿道士的口气演出,并声称本身长大了也能够去做道士。我的兴致却不大,从小就觉得道士的“表演”很离奇,所以才会有上文在爷爷逝世的仪式上笑出来的情状。然而那其实不能取缔道士在人们心里获得的尊重,绝大大都老家人不会有如我那般的设法。
我们村没有好的道士,段村有一个,詹村有一个,都是德高望重的老道士——给我爷爷做法事的道士就是詹村那位。在本地,我们村相比照较丰裕,出产的大多是脑满肠肥的金钱喜好者,所以像道士如许的角色村里人多不屑(也许是无法)去做。然而神婆是有的,神汉也有一个。
我经常见到的神婆和神汉都住在我老屋附近。他们都有本身的农活,神汉还有本身的手艺,“拆神弄鬼”只是他们的业余工做。他们不是两口子,而是两个家庭内的人。
神婆年纪大一些,她的丈夫很早就已颠末世,膝下有三个儿子,都已经为人父。印象中,神婆有着一张沧桑的老脸,但从脸型上判断,她年轻的时候应该长得不错。我传闻过她的风流韵事。小时候,伙伴中经常传播着一个汉子和一个女人在茅厕站着干“那种事”的故事,阿谁女人就是那位神婆,阿谁汉子则是她的老相好。我在老屋看到那位神婆时,有点惧怕,又有点猎奇——那种风流韵事发作在她身上,让我的小心灵觉得到一种说不出的奇异味道。
神婆的拿手好戏是“打失”(老家方言,可能是“探听灵魂丧失的标的目的”之意)。我们村时髦“叫魂”,小孩在外面玩到很晚,或者在荒山野岭走了一圈,最容易“丢魂”,那个时候就需要为“丢魂”者叫魂。叫魂的活计良多人都能够做,当然都是家里的女人,奶奶、妈妈之类,在对着山的某处,经常是在池塘边,叫魂者捡起一颗石头,代表丢魂者的“胆”,然后回头,边走边喊着丢魂者的名字,意思是把丢魂者的“魂”喊回家,再把石头压在丢魂者的枕头底下,表达“魂”已经回来。然而那种叫魂仪式良多时候不克不及做到立竿见影。并非叫魂的办法无效,而是叫魂的方位呈现错误,或者叫魂的时候呈现纰漏。所以,在替丢魂者叫魂之前,小孩的家里人一般都要请神婆“打失”,以判断丢魂的方位。那时候,神婆就被请出场。她拿着一碗米,或者一碗水,走到一个暗中的屋里,过了一会,她从屋里出来,告诉他人小孩的魂丢在哪个方位。一般情状下,只要从神婆指示的那个方位起头叫魂,萎靡不振的小孩立即就会活泼起来。
那些并不是“诳语”,我小时候就经常是“丢魂者”的角色,并且印象中,叫魂之后精神就会好起来。我印象最深的是我的弟弟——他比我小两岁——某次丢魂及叫魂履历。那次他“病”得很严峻,在屋里睁着恐惧的双眼,用手胡乱指着各个标的目的,嘴里喊着“那里,那里,那里,那里”,很是吓人。奶奶说,那孩子必定是丢魂了。于是奶奶喊来那位神婆,神婆很快“查”出来丢魂的方位。奶奶和妈妈沿着那个方位一路替弟弟叫魂回家,然而,弟弟的情况却没有好转。奶奶只好再去把神婆叫到家里。神婆问,你们是不是叫魂的时候回过甚?奶奶说没有,妈妈则想了想说,仿佛无意中回头过一次。神婆就让奶奶和妈妈第二天薄暮再去叫魂一次。此次很顺利,弟弟竟然很快就好了起来,不再说胡话,一般如初。本来叫魂的路上,叫魂者是不克不及回头的,不然就意味着让叫来的“魂”又归去。长大后,我曾经跟弟弟“切磋”过他的那次履历,弟弟说他也很有印象,并且照旧记得那时候面前呈现了许多可怕的“暗影”,但叫魂后暗影就不见了,觉得“十分神异”。
神婆探听丢魂方位的根据我至今不清晰,据说是根据那碗米表层米粒或那碗水水纹的指历来停止判断。而神汉的“工做”却无须依靠那些,他最拿手的是“移阴箭”,只要用手就能够完成。
神汉比我父辈一代人年纪稍大一些,有妻有子,家庭幸福,用于赚钱养家的日常工做,是如大大都村里人那般铸犁头。他“移阴箭”的神通是从他的前辈那里学来的,但我历来不晓得他的师傅是谁——也许是外村人。什么是“阴箭”呢?如各人所晓得的,中国的“迷信”中,活人和死人的世界是有两个相对应的名称的,活人的世界叫“阳世”,死人的世界叫“阴间”。所以,望文生义,“阴箭”就是从阴间射到阳世的“箭”。那种“箭”是肉眼无法看到的,神汉却能晓得。若是你身上某处突然感应不舒坦,或者突然一阵痛苦悲伤,很可能就是被“阴箭”射中。那时,神汉就能够替你把射到身上的“阴箭”移开。
我那历来不信赖迷信的大伯就有过切身履历。某年春节,他从县城返家过年,替身家写对联,突然肩膀某个位置一疼,手都感应麻木了。他从村里的病院买膏药来贴,但没有效果,照旧疼得凶猛。奶奶说可能是被“阴箭”射了,定见他请神汉来看一下。大伯比力倔,但最初疼得其实受不了,就把神汉喊到了家里。神汉带他进了一个光线很暗的屋子,出来后,大伯就连声说“奇异”,因为他觉得舒坦多了。一天之后,他的肩膀就不再疼了。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