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空且道点尘心——读川端康成《竹叶舟》有感

2年前 (2022-11-28)阅读2回复1
雕刻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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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曾读《圣经·传道书》上关于“人生老是虚妄”那一标题问题的启迪,看到过如许几句话:“我见日光之下有一宗祸害重压在人身上……那不到期而落的胎比他倒好,因为虚虚而来,悄悄而去,名字被暗中遮蔽,并没有见过天日,也毫蒙昧觉,那胎比那人倒享安眠。”意思大约是说,人生太多无可捉摸的虚幻,人老是要做许多无益的徒劳,却毕竟躲不外化为劫灰的收场,实比不得那蒙昧无觉不见天日的夭折的胎儿,来得有福,来得自在。然经书究竟结果说教的意思太多,其时那些话也没怎么给我留下出格的印象,此时忽地重又想起,是因为读着川端康成的一个落款叫做《竹叶舟》的短篇,长久不曾动过一动的心思,猛地震颤起来,而又要发出些天南地北的联想了。

  那些天的雨,淅淅然下得很勤,它只顾着本身落得利落索性,却将人,尤其是我,卷入了一个似梦似醒的境地里去。窗外通俗非常热闹的高尔夫球场,如今也冷清得能够,偌大的一小我间世,给雨冲刷得稀稀落落,仿佛单剩得我,在阴阴漠漠的天色中,做了一个大天然的无力的粉饰。人一旦到了如许境地,什么“强烈的实在感”,什么“且存眷当下”,通盘都要大打折扣,飘飘然似乎到了阎浮世界之外。一小我在房子里蹀来蹀去,其实感不到什么兴趣,于是随手拿起一本书,便在《川端康成短篇全集》里发现了《竹叶舟》那个短篇。在此之前,“竹叶舟”那个名词我却是有些晓得的。有段时间,我耽迷于元杂剧,读过陶子麟覆刻的《覆元椠古今杂剧三十种》中范康成的《陈季卿悟道竹叶舟》,并照着注解找到了“竹叶舟”的源起,早在晚唐李玟的传奇小说集子《纂异记》里,便有“陈季卿”那个条目,讲的恰是元杂剧里“竹叶舟”故事的雏形。陈季卿,求取功名近十年,照旧未能脱节龙门点额的运命,无颜回返故乡,却常有白云孤飞之慨。一日陈氏前去青龙寺,欲偷得浮生半日闲罢,不承想巧遇末南老翁,得了指点,趁竹叶舟一番云里雾里时空交织,夙愿遂得以偿。然自青龙寺而故园,又自故园而青龙寺,不外一盏茶的功夫,颇有点“邯郸之梦”的味道。尔后,“竹叶舟”的故事,经了几番窜改,好比有将“末南老翁”换做“吕洞宾”的,有说陈季卿功成名就之前方才悟道绝尘的,人物情节,可谓改变百出,但大意仍是稳定,认为人世倥偬,倏忽一瞬,借以表达点“播清风一万古”的求仙问道的痴梦罢了。虽则此中也有不满现实锐意避世的因素,但自全实教的洸洸一时以来,总难免有些人会以此为趣锐意求之,前一种可谓发泄,后一种则其实是兴以致然。国人的“竹叶舟”到此算是回忆了,然而外国的文人,又将若何来描述它呢?那些暂且不管,我但管渐渐看来。

  “秋子把水桶摆在蜀葵旁边,摘了几片梅树下的小竹叶,做了几只竹叶舟,让它们在水桶里漂浮。”川端的故事,是如许起头的,描写极为精巧,很安静,也很贴切,让人一看便晓得那是生活。那让我想起当下有些做家的写做气概,好做龙头,起首一阵漫山遍野,那种张牙舞爪的姿势,让人一看就晓得那是小说,那种都会气氛比力浓重的工具,放到小说尤其是短篇小说中,是不很适宜的,至少会让我不舒坦。我的对此颇有微词,也许也只是我做为一个乡间人的一点畸形的审美兴趣罢。乡间人常日所见所闻,很少有什么大的变故,生存亡死百年如常,所以性质上常常有点迟眉钝眼的意思,守着那份自家的田土,从不会眉飞色舞,也不至于哭天抢地,却懂得若何和天顺地,那些表示在文学上,好比那些一看便晓得是生活的小说,平心静气娓娓道来,功力在于滴水穿石。比拟较而言,都会人几有点逆水行舟的味道,一味挣扎一味扑腾,常有立锥无地之虞,哪还有闲时间东瞧瞧西看看的。而将此种挣扎的火药味带进文学,便成就了让人一看就晓得是小说的小说,其势暴风走石,情节跌宕离奇。火药味小说兴趣性确实是川端式小说无可相比的,但暴风走石,不外称心人的猎奇心理罢了,说到“味道”那一层,就有些逊色于滴水穿石了。川端身世农村,却离京都不远,那两种迥然不侔的生活态势,信赖看得透辟,故而为文,就不外是“让它们在水桶里漂浮”罢了。我国的汪曾祺先生,对此也曾有过一段很富兴趣的话,他说:“我们宁可一个短篇小说像诗,像散文,像戏,什么也不像也行,可是不肯它太像个小说,那只要必定它的死灭。”此种“不肯它太像个小说”的趋向,无论欧美抑或东亚,是日渐一日只见其长的,究其原因,我认为,传统小说的以情节取胜的神话逐步被突破,而新的主张论述者抑或做者的主不雅豪情应当潜下去,且以对人类末极关心的发掘为次要目标的叙事理论的呈现,乃是其底子。做为承受者而言,我读那些逃求情节盘曲富于改变的小说,往往只能感应做者的虚构才能之强以及对事物不同的敏感,至于做者在对人道美丑的挖掘上或者对人世窘境的思索上,其艺术功力总不克不及让人满意;而好比川端康成与我国的汪曾祺、废名以及沈从文的小说,虽则情节上稍欠平曲,以至显得有些疲塌,但就其对人类社会所表示出的关心和思索,却是前者所不克不及比附的。人之感情,在未遭到极端刺激的情状下,往往是内敛的,此种内敛,当然也包罗对生活以及命运的思索。川端式小说,正与那一法例吻合,故而读起来,不会让人觉得艺术与人生相去太远。不外此种小说,在情节的鞭策上,势必也就很有些意识流的味道,虽然那种意识流,纷歧定就表示为明显并且地道的意识活动。然而川端的《竹叶舟》又是若何让故事开展下去的呢?且不管它,渐渐读下去。

  “姐姐,船开战了。”小孩有意无意地说。小孩见到水桶里许多竹叶舟荡来荡去的样子,他显得非常快乐。然而那于秋子,觉得又会若何?从下文我们晓得,秋子的未婚夫,被征去兵戈,是生是死不得而知,她听到“开战”两个字,心里应该是极其敏感的,否则她也不会即刻“走开”。接下来的“战争已经完毕了。然而,未婚夫却没有回来”那一句,我们尽能够看成是秋子心里的一次颠簸,那当然也就是她“走开”的原因了。若论那个短篇的情节开展,那即是第二次情节上的鞭策,第一次,当然是前文未婚夫的母亲来和父亲商议什么,却有意收开秋子。至于第三次,乃在秋子和小孩去河边放竹叶舟的那一节上。小孩只顾本身的船,而背后的秋子,豪情的起伏,垂垂更大了。据文中告知,秋子患过麻木症,左脚根本残疾,因而上,秋子关于人生,已然是感应无法的,“她原来诡计单独一人,静静地渡过一生”,说的恰是那个层面。对命运的无法,以及对本身出息的自大,使得秋子心里很是阴暗,可因为战争,她却不测订了婚。定亲,让她再度陷入人生如梦的泥渊,因为战争固然给她带来了昏睡后的曙光。但那曙光同时又变得遥远,不成掌握:因为战争,未婚夫消息全无,死活不知。秋子于是筹算挣扎,她觉得本身在小孩面前,必需“下决心用左脚跟着地走”,因为小孩是未婚夫的弟弟,虽然小孩其实不能看见或者看懂本身的那一次挣扎。曲到秋子因为小孩的脖颈深凹处很像她的未婚夫,而想要抱住小孩,她的挣扎的心潮可谓到了极端。然而,现实立即将她的种种妄想幻灭了,未婚夫的母亲过来叫走了小孩。秋子因而再度沉沦,她只能暗自无法地思忖:“她母亲可能是来谈她儿子战死的动静,或是去除婚约的事吧。愿意统一个跛姑娘成婚,可能也是战争期间的一种感伤的表示吧。”小说到此,在情节上的开展已经起头滑向末尾了,但关于人生的思虑却渐趋飞腾。 秋子拖着沉闷的心思,去看一座大并且奇异的房子,或许她已经不行一次地如许去看它了,或许她早已将房子的命运和本身的联络到了一处:房子因为战争,曾经停工,连结了一份趋势于美的可能性,战争完毕,施工加快了,也就是说,房子跟着战争快速向现实挨近。然而现实是什么样呢?房子变得非常别奇,至于它最初的命运,即刻酿成“谁也弄不清晰”的迷了。由此我们不难想到,未婚夫母亲的背影渐去渐远的那一刻,秋子的命运也酿成了一个“谁也弄不清晰”的迷。

  当然,若是我们不怕毁坏《竹叶舟》那个短篇给我们留下的那一种“人生如梦”的凄美,我们也能够将其和三岛由纪夫的《金阁寺》一样,将其解读成一个政治寓言。我们都晓得,二战中日本在战事上失利,给其时诸如川端康成、三岛由纪夫等常识分子带来的民族破灭感,是非常浓重的。川端的《竹叶舟》其实恰是在如许一种万事皆空的心境下写成的,昭和25年四月,川端因笔会而赴长崎、广岛参不雅,原枪弹爆炸所留下来的千疮百孔的遗迹,他感应日本的现状,恰如小说中那所大房子一样,她的将来几乎等于一个“谁也弄不清晰”的迷,于是归去后便写了那个梦游般充满虚无主义的短篇。面临战后日本,川端在其文集《独影自命》里说过,“我觉得本身已经死去了,本身的骨头被日本故土的秋雨浸湿,被日本故土的落叶吞没,我感触感染到了前人悲痛的叹气。”,“可能我本来和现实的关系就不敷密切吧,所以也就容易和现实别离。仅仅是一种避世的想到山里去隐居的希望”。中国“竹叶舟”的故事,历来都不曾离开过“避世”的主题,而从川端的年谱上看来,其受中国传统文学之影响,不成谓不深,那,恐怕也是川端选择竹叶舟那一意象,做为《竹叶舟》中贯串全文的“寓言之寓言”的理由罢。但川端究竟结果高明,他的“竹叶舟”并不是中国的“世俗人,跟贫道落发去来,我着你人人了道,个个成仙”那么简单,而是突然拖出“街坊邻里”的议论来,表达故事尚未完毕,生活照旧持续,仆人公仍在人世世上游移,日本民族的命运也仍在凡夫俗子中起伏着。相对地讲,《竹叶舟》也就比《金阁寺》要高明得多。《金阁寺》恰是以一个高蹈人世的角色,来呼唤某种复兴的可能,而逞一己之强,恰如元杂剧里“吕洞宾”的角色。而《竹叶舟》则反其道而行,在微微慨叹一番“白茫茫穷途何处归,眼睁睁苦海无人救”后,将对人生停止思虑和根究的权力,返归于“街坊邻里”,也便是芸芸寡生。

  读过《大方广佛华严经》者,一般都晓得,佛法当有“非尘非佛,无出无入”的境界,亦即于诸品之后,当有“回向”一品,乃“回到人世世”的意思。以此诉诸文学,则要求文学可以急寡生所难,体寡生所苦,须有一番“菩萨心肠”。然而此番“菩萨心肠”,并不是本身打扮成佛的容貌,认为无所欠亨,指点一切,如许毕竟只能像《圣经·传道书》给我留下的印象一般,是不克不及深切的,佛曰“度缘不克不及度人”的事理,大致也就在那些拿起与放下的处所。川端在那方面,可谓实知趣者,故以《竹叶舟》的故事,于种种“虚妄”之外,亦可见点点尘心。以艺术技法上论,川端自甘萧瑟,不求情节跌宕离奇,藉以骇人听闻喧宠于世,只求艺术与生活不即不离,使得人物感情起伏如浪,而将对人生的照顾,推向极致。都会火药味充溢满篇的小说,在一场兴风做浪之后,天然也有它尘埃落定的时候,我们从中也能够得到某些关于人生的思量,但那种思量,不外是故事爆炸后的余温罢了,所以不如说是“慨叹”来得贴切。好比川端《竹叶舟》式的“不像小说的小说”,情状就大有差别,此类小说,颇有诗歌散文的特征,一切景语皆情语,读者的思索,不会为情节所过火牵造,故而想象的余地非常丰裕,思索的深度,也较前者更其幽远。譬如半年前“5·12”震灾的降临,其时人们表示出的种种担忧与思量,就远没有半年后人们在“半年祭”时来得深入,那恰是因为时过半年,揪心的现实已经多添了一份“虚”的味道,我们有足够的余裕,来抒发各样豪情了。在我,也是一样,今天听着窗外淅淅的雨声,反过来再去不雅望那次大灾难,觉得心中所得,要比之前繁重得多。生活中的故事,往往过分于突然,也过分于紧凑,我们无暇对其停止及时的深条理思索。文学艺术,尤其是小说,刚好填补了那一缺陷,它能够使得生活与思索共时停止。但须留意的是,通过艺术手段,将生活的种种大灾难大颠簸有意集中于文学,小说当然让我们一看便晓得是小说,而所能引起的,究竟结果不外是慨叹罢,况且此种慨叹,也只是对小说的慨叹,而非对生活的慨叹。比拟较而言,川端的高明之处,即是将生活的种种大起大落,虚化成布景,而聚焦于小说人物在那大起大落中的生活情况以及感情颠簸,也恰是小说人物的感情颠簸,让我们看到了“战争”给现实日本民族带来的种种冲击,那种冲击,是静水流深式的冲击。三岛由纪夫的《金阁寺》带给我们的,是一种暴风走石般的灾难重现,其引起的我们关于战争的思虑,却不及川端康成的那个篇幅不外千余字的《竹叶舟》,原因安在?我认为,诗人所谓“虚空且道点尘心”,是其底子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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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英缤纷
落英缤纷
沙发
竹叶舟如虚空点尘心,川端康成笔下映出人世沧桑,字里行间隐约触摸道意之源深浓韵律的奇妙触动与启发不尽的思想灵泉无有不达皆清澈智慧共筑一本解言喧腾悲喜独辨纷呈天下无常小调同悠春盛怒的大片空间画卷》。
话唠1周前 (06-21 12:23)回复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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