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风吃醋俩金莲——读《金瓶梅》札记之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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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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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晓得,《西游记》里有实假美猴王,《金瓶梅》里有大小两金莲。死于武松刀下的潘金莲家喻户晓,死在潘金莲手里的宋金莲出名度就相对小些儿,但也决非等闲之辈。

  宋金莲者,卖棺材宋仁之女儿也。《金瓶梅》第二十二回介绍她出场时,“小金莲两岁,本年二十四岁了。生的黄白皙面,身子儿不肥不瘦,容貌儿不短不长,性明敏善机变,会粉饰。江龙虎浪,就是嘲汉子的班头,坏家风的领袖。”看见没?纷歧般吧。尤其是什么什么的班头,若何若何的领袖,那句式全书洋洋百万言,还只要两三处借他人之口说过西门大官人呢。

  因为两人恰巧同名,花花梨梨一门之中未便于称号,后到的宋金莲便被月娘改名为蕙莲(精于文字之妙的做者,一出场就在向我们表示。)说起来,那蕙莲几乎是金莲的翻版,一样的冰雪聪明,一样的妖娆风骚。以至“比金莲脚还小些儿”(可别小看了脚喔。古代女人的脚,第二X器官,越小越诱人。)某些方面有过之而无不及。如,第二十五回云“蕙莲手挽彩绳,身子站的曲屡屡的,脚趾定下边画板,也不消人推送,那秋千飞起在半天云里,然后抱地飞将下来。端的却是飞仙一般,甚可人爱。月娘看见,对玉楼、李瓶儿说:‘你看媳妇子,她倒会打。’”在一群玉砌兰芽,又时常出点小洋相的女人里,鹤立鸡群。蕙莲初来西门府时,也有一些人生履历。“领先卖在蔡通判家,房里使唤,后因坏了事出来,嫁于厨役蒋聪为妻小。”后来,“月娘使了五两银子,两套衣服,四匹青红布,并簪环之类”娶与家佣来旺为妻……

  一次家宴上,花枝招展蕙莲被西门庆看中了,于花园内藏春坞山洞里冷兮兮褪下裙子……美中不敷的是,蕙莲做那种事的时候天不昏地不暗,嘴里还时常恰咕恰咕嚼点香油茶(不清晰,是不是类似于如今的泡泡糖?)什么的。简言之:不敷投入,何谈狂野?一般来说,人们做那事的时候凡是是发出点感慨词象声词或者是亲大大三奶奶什么的,做为粉饰,也就差不多了嘛。但那女人上下兼顾,牵张三曳李四:“昨日我拿她的鞋试了试,还套着我的鞋穿。倒也不在乎大小,只是鞋样子周正才好。”其一。“你家第五的秋胡戏,你娶了他来家几时了?是女招的,是后婚儿来?”第二。“嗔道恁久惯牢成,本来也是个意中人儿,露珠夫妻。”第三。……各人看看呢,那是在做爱吗?尤其是在阿谁四百年前把女人的脚爪断定在“以曲为美,以小为佳”的时髦里,那些软软枕边风,不成谓不是筹算曲插潘金莲袖口的匕首!噢呵。螳螂捕蝉,机关算尽,黄雀在后。有两把小刷子的蕙莲,三不知隔墙有耳,或者痛快是贫民发家,满意忘形,等于不利。试想,有几个痴人能混进上流社会?西门府里的人就那么好惹的?她的那些妄自抬高本身搬弄是非的话,被暗藏在门外的金莲一五一十听了个滴水不漏(莪每次读到那里都是啧啧叹气)……仇恨的种子埋下了。

  潘金莲何许人也?那个千古留名的千针万线成衣的女儿,在她的档案里,唯有花梨狐骚的艳史出格惹人眼球:

  政和三年丙辰四月:生成丽量,无师自通,酸酸甜甜十八岁,就被她人生中头一个风烛残年的汉子张大户溺爱得“第一腰便添疼,第二眼便添泪,第三耳便添聋,第四鼻便添涕,第五尿便添滴。”……被主家婆逐落发门。

  重和元年甲申:张大户做主,免费赠与武大郎,春色共享几度秋。一个冬天的早晨,炭火羊酒意欲蛊惑小叔子武松,未果;转而与西门庆杈竿落地,勾搭成奸。炊饼哥“被那婆娘就势只一灌,一盏药都灌下喉咙去了。……跳上床来,骑在武大身上,把手紧紧地按住被角,那里肯放些松宽。”……武大死矣。

  武大的坟上还没有长出青草,“一顶轿子,四个灯笼,王婆送亲,玳安跟轿”十六个字,抬至清河县第一地痞西门府。

  宣和三年乙丑:草长莺飞,石榴未开,深宫大院,常守空房,孤单冷清,蝶转花间,将玉楼带来的小厮,才留起头发,也就十五六岁吧,看门的琴童“叫进房,与他吃酒。把小厮灌醒了,掩闭了房门,褪衣解带,两个就赶做在一处。”克日,琴童被“打了三十大板,打得鳞伤遍体,鲜血顺腿淋漓。……赶将进来,再不准进门。”——那孩子毛透齐了吗?他以后怎么活人?背了那么个名目,实叫人担忧。

  宣和四年丙寅正月十六:用曾经蛊惑武英雄的不异手段,“见无人,走向敬济身上捏了把,笑道:‘姐夫本来只穿恁薄弱衣裳,不害冷吗?’”脱手动脚,言语撩拨女婿陈敬济,后勾搭成奸。

  总结:该同窗在短寿的一生里老板老公、仆人恋人,老的少的什么没亲肚皮履历过?偷情、乱伦、杀人(只差败北),什么事没干过?而蕙莲呢?比拟之下就七月菱藕生嫩了。例如:蕙莲一被奴才西门庆宠幸,就浪声颡气,嬖轻洋相。“自此以后,常在门首成两价拿银钱买剪截花翠汗巾之类,以至瓜子儿四五升量进去,散与各房丫环与世人吃。头上治的珠子箍儿金灯笼坠子黄烘烘的,衣服底下穿戴红潞抽裤儿,线条护膝;又大袖子袖着香茶,桂花香桶子三四个带在身边。见一日也花消二三钱银子……”又,《金瓶梅》第二十三回:捂不住心里的快乐,在厨房里咇咇剥剥,叽叽呱呱,本身抖落开了——宿世里没见过汉子的小样。……由此可见,那场战争,枪声还没有打响,硝烟还没有洋溢,先不先就预告了交战两边暗藏着的力量失衡。

  再者,我们还能够从侧翼来阐发一下“形式”:潘金莲密斯在西门大院里,和几乎同她地位相等的李瓶儿两个,性格特点的明显区别,是李瓶儿每次受辱、受气,要么“羞的脸上一块红一块白……回房去了”;要么一声不吭,向隅而泣。而金莲呢,判然不同,在她的一生中,我们发现,除了和小剪刀春梅一唱一和,除了和白麻子孟玉楼手拉手常在花园做针线,谁见过她曾经与报酬善、成人之美来?睚呲必报,黄卒赌钱——不赢不愿歇,生成一个马蜂窝,不蜇你,就举着高香小心绕道走吧姑奶奶。如若不信,你将一部《金瓶梅》,七八个版本从头翻到底,看看被她勾搭上的,张财主,王婆,西门庆,三寸谷丁武大……哪个有好果果吃了?

  不是不吃你,时候没到哩……时机毕竟来了。此日,蕙莲的老公来旺杭州出差回来,听见流言蜚语,那没鸟用的货狗没见他杀一只,破嘴几次扬言要杀人。嘿呵,他的酒肉伴侣来兴儿,原来就因来旺几次吃了他的灰色收入,心里面不断不高兴,如今听见他口没遮拦酒后乱语,就抓住痛处,乘势文化大革命密告。西门庆是茹素的?心不狠手不辣能有今天?于是夜里设下局,将醒熏熏跑来捉贼的来旺当场拿下(那个情节词话本和绣像本不太一样,不管了。)。于是围绕着来旺的讼事,紧锣密鼓一波三折,环环相扣。月娘、孟玉楼、孙雪娥,来兴,玳安、玉箫……各色人等罄铃哐踉粉墨退场暴露无遗。人道啊,漂亮。

  “你不看僧面看佛面,我恁说着,你就不依依儿。”蕙莲见捉了本身的老公来旺,要押解衙门,为什么要捉?她肚里不是吃了萤火虫——透亮?于是顾不得女人的耻辱,在寡目睽睽之下,差不多把她和西门的那点事,一览无余了。面临香囊在腰嘤嘤抽泣的小恋人,谁能不心软?西门庆的话也未必是假,尤其是在刚刚云雨事后。“西门庆喜的心中要不得,恨不的与他誓共死生,不克不及遽舍。”劝蕙莲道,“不用忧愁,只怕忧愁坏了你。我明日写帖子,对夏大人说,就放他出来。”如斯如斯,那般那般,而且乘也许诺她什么什么的。妇人听了,小心眼里盛不下大欢喜,千不应万不应,不该该又在三姑六婆的集散地厨房里,将没有兑现的收票喜孜孜提早鼓吹开去。……每次读到那里,莪心里总有种说不出的味道,人是冗杂的,所谓恶霸、官商、地痞西门庆,他就没有最少的人道?而我们的所谓一些文学,往往让人吃个棉花糖,彩色的,甜甜的,鼓鼓囊囊仿佛吃饱了,比及放过一个屁,什么都没有……少说点。

  持续正题:那时候,我们的那个屡屡被“金学”评委打高分的白麻子杏花孟玉楼,快嘴紧舌,煽风点火,及时把话过给了老友妒妇潘金莲。“潘金莲不听便罢,听了愤气满怀无处着,双腮红上更添红”如许,西门庆就变多种快乐为几方苦恼,夹在两个女人之间,箩柜里的桩——两边倒,没了主张。“我说在你心里,随你随你。妻子无故,只是为你。”潘金莲刚柔并济,软硬兼施。然而实的是随他处置,撒手不管吗?非也,别一手段也。背后对老友孟玉楼的话,才是她的实情剖明:“我若叫贼奴才淫妇与西门庆做了第七个妻子,我不是喇嘴说,就把潘字吊过来哩!”又恶狠狠道:“要那命做什么?活一百岁杀肉吃!”勇士!妒妇。

  ……来旺在狱中被打得起死回生,全家上下只瞒着蕙莲一人,小厮送饭回来,一次次告诉她:一两日就放他出来。“我叫他搭个主管,在家门首开个酒店。”蕙莲系上裤子,听了西门庆之言满心欢喜。钺安从外面来家,不知情,说漏了嘴。蕙莲羞愤难当,悬梁自尽。“不想来昭妻一丈青,住房正与他相连,从后来,听见他屋里哭了一回,不见动静,半日只听喘气之声。……”生姜糖汤灌得及时,拣回一条命。但是那个本有命案在身的潘金莲,必欲置之死地然后快:“不如一狠二狠,把奴才成果了,你就搂着他妻子也安心。”于是,金莲又心生一计:游说在蕙莲和孙雪娥之间,两面说谎,让她们彼此仇恨。那个 “体矮声高,额尖鼻小,一生嘲笑无情”的孙雪娥,西门大官人的第四房疑似妻子,几次出场都是老鼠似的鄙陋(其实莪很同情她),此次被潘金莲三句鬼话一挑,竟然“心中大怒”(罕见!赞。)。毕竟在第二十六回与蕙莲敌人相见,额外眼红,话不满几句,“两个就揪扭打在一处”——那实是一场风趣好笑的战争,仿佛也是世上最公允的决斗,比之普希金,比之托尔斯泰笔下的(记不清了):一个是老公的恋人,另一个也是老公的恋人,蓬首垢面,参差不齐,呵呵,大打出手……

  于是蕙莲死矣。

  蕙莲不是被打死的,是被气死的;蕙莲气的不是孙雪娥,是西门庆;蕙莲至死不大白死在哪里,就像莪至今不大白为什么要写那些无用的。蕙莲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她不晓得西门的背后另有高人。蕙莲有小聪明没有大派头。蕙莲的死,以及她丈夫被“打的稀烂”“衣裳蓝褛”赶往徐州老家,其实怨不得别人,是她高估了本身,得功了他人。蕙莲是被本身害死的。刘再复学说,性格即命运也。在那场波涛迭起、不共戴天的战争里,我们依稀能够看出,蕙莲是一棵不成熟之莲。蕙莲生不逢时,不是生在三中全会后的春天,难怪在洋洋一部大书里,花红柳绿跳来跳去,只是占了四个回合,就被飒飒秋风无情吹落,踪迹全无。至多只在第二十七回潘金莲醒闹葡萄架,她的石榴裙下的成功者们,也就是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有千户身份的月娘,有财有貌的李瓶儿、孟玉楼,风月场上棋高一着的幕后潘氏,和属皮匠的——见缝儿就上的恋人西门庆,青天白日里大战那回,暗射了一只绣花鞋(太有深意了)。实的,她在那个错综冗杂不共戴天的深宅大院里, 够不上叫金莲,银莲铜莲低调些叫塑料莲或许好些。

  死了!《金瓶梅》第二十二回才姗姗来迟的,本来也叫金莲的蕙莲,在第二十六回,就惊鸿一瞥好景不常含羞怀恨吊死了。说起来蕙莲是颗没有长成的金莲。蕙莲者,伪莲也,又悔莲也。莫非不是吗?实懊悔来到那个世界,与其那么龌龊,耻辱,不如早点死。说起来有点哀痛、悲伤。莪固然不是非常的喜欢她,但又是如斯的冷艳,活生生,猎猎旗号明显,花枝招展。她的飘荡荡秋千还在凌空翱翔吗?她的用升量的瓜子,比之年广久味道若何?她的一根柴禾烧的猪头肉,有比满世界的北京烤鸭?开个农家乐多好啊,我们不担忧灌水或苏丹红……嬉笑着趔趄着三寸金莲逃着玳安打,明媚,神情活现,站在厨房门口,哔剥哔剥分瓜子……呜呼金瓶第四女子宋蕙莲,享年二十五岁。

  但是来旺的讼事,貌似因他妻子偷人,他偷妻子而起,其量刑的根据,不是刑法的问题,不是司法的问题,不是轨制的问题,而是一门之中几个女人争风吃醋孰胜孰负的问题——那其实是一个暗中的、荒唐的、让人啼笑皆非的问题——当然,也是莪为何要夜饭也没吃,敲那篇短文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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