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咱活在六合间,只喜好酒不爱钱。阳关大道上砍小鬼儿,谁让他天高皇帝远……”
一、
晨光淡淡,几户人家的屋上有了炊烟。百里芦苇塘养育了一方人,世世代代守着他们的生老病死离合悲欢。
十年了,故土的水仍是那么明澈,而塘里的芦苇却十度楛黄,好像在猛火中重生的我。
此刻,颠末三天三夜的突围,我和兄弟们早已是人困马乏,怠倦不胜。
船家们拼命地摇着桨,在安静的水面上吱嘎吱嘎做响,犹如低婉的哀乐,亦如他们两鬓的风霜。
潋滟的水波和轻风中的芦苇一路舞动,撩人心弦。
二、
那年,我刚好二十岁,凭着学过几年武艺,在县衙里当捕快,一心想报效朝廷,造福乡里。
捕快,就是抓坏人,庇护好人。
十八岁刚进衙门里当差那年,故土大旱,庄稼颗粒无收,没多久又闹瘟疫,朝廷的赈粮迟迟不到,横征暴敛却照收不误,乡亲们死的死逃荒的逃荒。
就是从那时起,传闻有的处所农人不胜压榨揭竿而起,跟朝廷对着干,还深得苍生拥护。我是个生成就疾恶如仇的人,固然在衙门里当差,却痛恨官府的横征暴敛,鱼肉苍生。
爹娘都是本份的种地人,也没躲得过瘟疫。他们在分开人世前只丁宁我两件事,一件是让我好好当捕快,另一件是让我好好待萍儿,说萍儿是个好姑娘,可惜看不到我们成亲了。
我含着泪逐个容许,然后他们闭上了双眼。
两年中,我抓了许多坏人,身上留了好几个刀疤,因为我是最拼命的一个。有一次进山逃飞贼,押着那家伙走了五天五夜才走出来,他说历来没见过我如许的捕快。
乡亲们给我敲锣打鼓戴大红花,县老爷也表扬我。
爷爷说等立秋就给我和萍儿乡筹措亲事,我想爹娘也该安眠了。
爷爷和萍儿住在城外的水塘村。说是村子,其实就那么稀稀落落的几户渔民人家。挨着芦苇塘,就叫水塘村。
萍儿命苦,从小就没了爹娘,和爷爷相依为命。有一次办案,我受伤昏倒在芦苇塘边,是萍儿将我救回家里。
等我醒来,就看见她一双如水的眼睛。
夏季里,我帮爷爷在塘里撒网打鱼,萍儿在塘边洗衣服,甜甜的笑在水面荡漾;冬日里,萍儿给爷爷和我温上一壶酒,我们就议论从古到今的兴衰更替。
三、
立秋前天老是很热,尤其是那几天,县城里的空气让人觉得压造。
看来,要变天了,有一场大雨。
听闻乡亲们说黑牛要回来了。茶馆里品茗的,街上卖货的,就连小路口的小孩子都那么说。
黑牛是谁?
听人说,黑牛以前是那里的一个放牛娃,没爹没娘,大伙都那么叫他,早些年杀了他们家老爷就逃之夭夭了。据说,那老爷人面兽心,横行乡里,做了很多坏事,黑牛的爹娘满是他害死的。比来传闻黑牛前程了,参与了起义兵,还当了官,县老爷叫人掘了他家的祖坟,他必然是要回来寻仇的。
我想,他更好别让我碰上。
那一早,刚到县衙,衙役们就惊慌失措地告诉我县老爷昨夜被杀了,死得好惨。
我看了一眼尸体,没了头颅。清查到城门时,人头正悬在上面,旁边还留下几个七扭八歪的字—“黑牛所杀“,城门的兵卒吓得不晓得跑到哪儿去了。
围不雅的苍生良多,但是没听见一个说“严惩凶手”之类的话的。其实,我晓得人们都痛恨县老爷,我抓住的做奸犯科之人也曾被他放过。
衙役们全城搜捕黑牛。货摊被踢翻了,打铁的被抓了,绸缎庄的布疋被充公了。
我被安放到城外巡查。
眼看着天快黑下来,乌云在芦苇塘上翻腾。顷刻,风平浪静,暴雨倾泻。
我骑马飞驰到爷爷和萍儿那里,身上已湿透了。
萍儿眨着如水的眼睛。爷爷说她都是快要过门的人了还那么害臊。
刚换好爷爷的衣服,扣门声响起。来人一共七个,领头的身段魁梧,面黑如泥。
爷爷见他,眼睛一亮,笑脸相迎。
那人声音清脆,说想夜渡芦苇塘,请爷爷帮手。
爷爷说风高浪大,不如过夜一夜,明日一早送他们出塘,还叫萍儿拿出一坛陈酒给他们喝。
我起身要走,爷爷不允。
那人也劝我留下,说着,一大碗酒一饮而尽。
屋外风雨交加,屋内一盏油灯,四目相对。
我说,县老爷被杀了。
那人说,该杀。
我说,该不应杀朝廷说的算。
那人说,狗屁朝廷,就是朝廷不让咱老苍生过好日子。
三碗酒下去,那人面不改色。
雨越下越大,暴风卷起屋顶的草。
我正要出招,萍儿走进来,阐明早要给他们鱼汤。
那人连声道谢,说人多未便,领着其余六小我到牛棚里留宿,还说牛通人道,不会顶他。
钢刀不断在我手中紧握。
也许是二更时分,风住了,雨也停了。水珠滴滴答答地从檐头落在地上,像爹娘临末前的嘱托,一字一句敲在心上。
四、
阳光穿过塘里的芦苇,轻扶着篱笆上的牵牛花,鸭鹅起头啼鸣,山雀在屋前屋后飞来飞去。
萍儿做了鱼汤招待客人,那人连续喝了三碗,边喝边说家乡的鱼汤比什么山珍海味都香。
他们人多,爷爷去找大船。
我进屋换上了差服,排闼而出来到院中央,手中的钢刀在向阳下闪闪耀眼。
萍儿拉住我的胳膊说,让他们走吧。
我说我是官差,他们是贼。
萍儿说他们是好人。
推开萍儿,我让他们拔刀。
黑牛拔刀,说本不想杀我。
那是一把又宽又沉的刀。
一阵风吹来,七把刀划过。
我叫萍儿把他们绑告终实,然后飞马曲奔县衙。萍儿说马上就是我的人了,一切听我的。
他们的碗里让我下了蒙汗药,还得一会儿才气醒过来。
捕头传闻我捉了黑牛,召集了三班衙役。
骑兵赶到,院子里却空无一人,绳子散落在地,没有一丝刀割的踪迹。
捕头率领我们逃到芦苇塘边,爷爷和萍儿正划着船载着黑牛他们往塘里去。爷爷冲我喊,他们杀贪官,救苍生,是乡亲们的恩人。萍儿喊,爷爷说得对。
捕头命令放箭。
我下马跪地,说千万不成,恐伤及无辜。
捕头说,既助贼人逃走,就是同党,杀无赦!
箭吼叫着飞向黑牛他们,还有爷爷和萍儿。
岸边,一大片芦苇被昨夜的暴风吹倒。
在爷爷和萍儿的坟前,我和黑牛烧了良多纸,还烧了那身差服,我不再是捕快了。
箭射出的一刹那,我手起刀落,捕头一声未吭地从马上坠下。当我跳进塘里,面前一片紫红。
黑牛带的六个兄弟,剩下了三个,他们拔刀刺向我,被黑牛拦住了。
我说,带我参与起义兵吧。
黑牛大笑。
我们喝光了爷爷剩下的酒,一把火烧了屋子。在船上看着远去的火光,似乎看见爹娘、爷爷和萍儿碰头了。
塘水涨了许多,芦苇也高了许多。
黑牛高唱:“爷爷咱活在六合间,只喜好酒不爱钱。阳关大道上砍小鬼,谁让他天高皇帝远……”
五、
黑牛带我进起义兵,一路见闯王,一路身经百战,一路杀进北京城,一路大碗喝酒。
那些年的征战,身上又多了十几处伤疤。每一次重伤我都咬紧牙关,告诉本身不克不及死,我晓得萍儿在看着我,她让我杀尽全国的坏人,让老苍生过上好日子。
每攻下一座城,也都有像爷爷和萍儿如许的薄命的祖孙俩,他们给我敬酒,说我是大好人。
起义兵仍是败了,黑牛战死了。我率领几十个兄弟凸起重围,没想逃到了故土的芦苇塘。
我跟兄弟们说,等船靠了岸,就散了吧。但是他们不愿,都说不克不及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船家递来一壶酒,我们就一人一口传着喝。
芦苇在晨风中舞动,像婷婷玉立的少女;旭日映在水面,犹如胭脂般鲜艳。
十年存亡两茫茫。
萍儿,实的命如浮萍,你如果还活着,咱们的孩子早就会下河抓鱼了吧,抓了鱼让他娘亲做鱼汤喝。
官兵逃上来了。
我让船家们划着一条船逃命而去。
兄弟们握紧长矛,我挥舞动手中的刀,一把又宽又沉的刀。
杀声喊声惊起了一群群飞鸟。
血光四濺,有官兵的,还有兄弟们的,也有我的,面前一片紫红。
“爷爷咱活在六合间,只喜好酒不爱钱,阳关大道上砍小鬼儿,谁让他天高皇帝远……”
爹娘,爷爷,萍儿,我回来了,咱们团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