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七级记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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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人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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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最初一课

  关于77级的故事,要从1966年讲起。

  1966年,何雪薇刚满18岁。18岁的何雪薇出落得犹如一枝出水芙蓉,鲜嫩欲滴。一身稍显肥大的草绿色戎服,仍粉饰不住她那疯长起来的前胸和后臀,她对着镜子把腰间的皮带松了又紧,紧了又松,上上下下挪动了好几遍,胸前两座挺拔的山岳照旧不听话地向前撅着,没办法,只好由它去了。镜子里的雪薇,鹅蛋脸,白嫩的皮肤上有一层细细的绒毛,长长的睫毛下面,两只纯净乌黑,没有受过任何污染的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本身,怎么看也不像个无产阶级革命兵士,倒像个片子明星,她什么脂粉也没用,连日常平凡擦的雪花膏都省了,看上去仍是个资产阶级蜜斯。于是她拿起一把剪子,咔嚓咔嚓,三下两下把那两根又粗又长的辫子剪掉了。

  雪薇是北方大学附中高三的学生,父亲何本初是北方大学经济系的传授,母亲曾韵秋是附中的数学教师,也是她的班主任。身世在如许一个家庭,雪薇非但没有感应骄傲,反而让她非常为难,因为母亲解放前是父亲的小妻子,解放后在政府发动下和父亲离了婚。

  雪薇从小就憎恶本身的父亲,小时候她恨父亲把她们母女赶出了家门,懂事之后,她恨父亲给了母亲一个时刻让她们母女蒙羞的身份——小妻子。孩子们在一路玩,一恼了就会有人把那个紧箍咒抬出来,你妈是小妻子!你是小妻子生的!没有什么能比小妻子那三个字更让她感应恐惧和羞耻的了。跟着年龄的增长,不再有人敢当面侮辱她,留在心底的伤痕却是抹不掉的。

  文化大革命起头后,父亲是第一批被揪斗的。田主资产阶级的孝子贤孙、国民党残渣余孽、反动学术权势巨子,那连续串吓人的头衔让雪薇愈加恶感本身的父亲。父亲被揪斗,她非但毫差别情,反而有点幸灾乐祸。她模模糊糊地晓得母亲当初是自愿嫁给他的,她始末不大白,受过现代高档教诲的母亲为何会毫不勉强做他的小妻子。

  那些天,造反派不竭地发动雪薇站出来戳穿她父亲,她犹游移豫不断没容许。头全国午,北方大学礼堂举行责备何本初的大会,几个先期起来造反的同窗把她带到礼堂门口,和北方大学的红卫兵头头一路给她做工做,给她讲了一堆大事理,说她母亲解放前在何家的地位属于劳动听民,是受抽剥受压迫的,何本初和他的大妻子是抽剥阶级,她站出来戳穿责备她父亲,既划清了本身和父亲的阶级边界,也为母亲洗清了不白之冤,是为劳动听民伸冤报仇。他们并没有骗她,在阿谁疯狂的年代,那些话都是硬事理,他们对她讲那些话时是热诚的。何雪薇脑袋一热,便冲上了批斗会的大舞台,说着说着,实的冲动起来,解下腰里的皮带照着父亲的脑袋抽了下去。一边抽嘴里还一边喊着:我让你不诚恳!我让你不诚恳……过后,她不断感应心旷神怡,晚上连家都没敢回。她惧怕面临本身的母亲,在同窗家挤了一晚上,一大早便跑到学校来找萧长河。

  萧长河是何雪薇的同班同窗,前不久刚被保举为北京大学的保送生。那几天,各科教师都在停止高中课程的串讲,萧长河原来能够不来上课,但是他还想参与一下本年的高考,尝尝本身的实力。教室里稀稀拉拉只坐了不到一半的学生,其余的同窗已经全身心地投入到运动中去了。上课铃声响过,教师还没来。省委派来的工做组一大早便把教师们召集起来开会,传达省委关于中小学若何开展文化大革命的最新指示,学生们只好耐心地等着。

  萧长河手里拿着一本俄语书正在朗读,一昂首从窗户里看见何雪薇远远地跑了过来。她穿戴一身草绿色戎服,头戴军帽,两根又粗又长的辫子不见了,帽子下面露出两把刷子,胳膊上戴着红卫兵袖章,腰里扎着皮带,胸前还别着一枚毛 像章,跑到教室跟前,他停了下来,隔着窗子向萧长河招了招手。雪薇个子很高腿很长,小时候曾在少年宫学过几天跳舞,受过严酷的形体训练,往那一站,亭亭玉立,楚楚动听。

  教室外阳光亮媚,初夏的轻风吹得杨树叶子哗啦哗啦做响。萧长河走出教室,望着雪薇那身不适宜的戎服问道:“几天没见,你怎么酿成如许了?”

  “如许才像个无产阶级革命兵士嘛。”说完,雪薇夸耀似地当场转了一圈,然后问他:“怎么样?都雅吧?”

  “都雅什么呀,男不男女不女的。”

  雪薇指着他的鼻子说:“你那是典型的资产阶级审美妙。”

  “你晓得你穿上那身像什么?像个大青蛙。”

  何雪薇把脸拉了下来,半嗔半怒地说道:“你那人怎么如许啊?人家是专门穿来给你看的,怎么连句好话都没有啊?”

  萧长河望着何雪薇胸前的毛 像章问道:“那像章是哪来的?”

  何雪薇满意地朝上翻了翻眼皮说:“那你就别管了。”

  “还有那顶军帽,实的假的?”

  何雪薇将帽子摘下来递给他说:“你看看,那能是假的吗?”

  萧长河一眼就看出那是一顶实的军帽,那可比像章更珍贵。年轻人几乎人人都想得到一顶。他把军帽戴在本身头上试了试,非常羡慕地问道:“有卖的吗?几钱一顶?”

  “你如果参与我们的战斗队,我就把它送给你。”

  “我可没那闲时间,我还得挣钱养家呢。”

  “挣钱挣钱,就晓得挣钱,我问你,是你阿谁小家重要仍是国度重要?国度如果变色了,变修了,哪还有你的小家……”

  何雪薇滚滚不停地给萧长河讲开了革命大事理,讲了半天见他一点反响都没有,有点急了,问道:“你怎么不说话呀?你还想不想和我……”

  说到那里,雪薇脸一红,突然打住了。萧长河忍不住心里一动,他晓得雪薇是说漏了嘴,有意问道:“和你干什么?”

  “去你的,明知故问。”

  雪薇和萧长河从初中起就在一个班。初中结业那年,萧长河的父亲因工伤不幸逝世,萧长河不能不放弃中考,搀扶帮助母亲挑起身庭生活的重担。班主任曾韵秋找到家里,对萧长河的母亲说,无论家里如何困难,都要想办法让孩子上学,因为那孩子是班上更优秀的,未来必然是国度的栋梁之才。母亲赞成了,萧长河顺利地考取了附中的高中,但是照旧不克不及定时来上课。为了生活,他经常顶替母亲去当临时工,耽搁了很多课,有时以至整个学期都来不了,只是在期末测验的时候来一下。学校曾几次劝他退学,都被曾韵秋保了下来,因为他每次测验的功效都是班上第一名。萧长河能把高中读下来,有何雪薇一半的功绩。他不克不及定时来上课,雪薇每天下学后都要到家里来,向他传达当天课程的内容,帮他辅导功课,她辅导不了的,背后还有母亲曾韵秋。当然,更多的时候是萧长河给她辅导。何雪薇始末搞不大白,他连课都顾不上听,那些成天让她头疼的几何、代数题他事实是怎么弄大白的。

  雪薇自觉失言,匆忙转了个话题说:“对了,有件事我想告诉你,你可不准告诉他人。”

  “什么事?”

  “我把我爸打了。”

  “啊?你为什么打他?”

  “他把我和我妈害苦了。”

  “就因为那个?那你也不克不及打他呀,你怎么那么愣啊?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今天下战书。在大礼堂。是他们叫我打的。”

  “他们是谁?他们叫你打你就打呀?几乎是个傻丫头!还让我别告诉他人,你在大礼堂干的事,还能瞒住谁!以后做什么事动动脑子好欠好?”

  雪薇有点慌了:“打完我也挺懊悔的,他再欠好也是我爸爸,可是其时他们把我逼到那了,我能怎么办?”说着,雪薇哭了起来,“你说我如许做是不是不合错误?”

  “岂行是不合错误,几乎是……”

  两小我正说着话,突然听见从操场标的目的传来一阵阵嘈杂的人声,一些学生在高喊:“停课啦!停课啦!停课闹革命!”

  “省委最新指示,中小学停课闹革命!”

  “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万岁!”

  “毛 万岁!”

  一群红卫兵押着老校长从操场标的目的朝那边走了过来。老校长头上戴着一顶纸糊的高帽子,足有一米高。那些正等着上课的学生纷繁从各个班级的教室里涌出来看热闹,有的走着,有的跑着,成群结队地路过他们身边。萧长河和何雪薇正在说话,没注意曾韵秋走到了他们跟前,何雪薇想躲开,已经来不及了。

  曾韵秋盯着何雪薇问道:“你昨晚到哪儿去了?”

  雪薇答道:“我住在同窗家了。”

  “住在同窗家为什么反面我打声号召?”

  “我……”雪薇嗫嚅着,不知怎么答复。

  “好了,先别说了,马上跟我回教室去。”

  萧长河转身朝教室走去,何雪薇却站在那里没动。曾韵秋加重语气说道:“说你呢,怎么还站着不动?”

  雪薇游移了一下,说:“我不去!”说完,一转身跑了。

  曾韵秋走上讲台,班长像往常一样喊了声起立,同窗们刷地一下站了起来。曾韵秋摆摆手,说了声坐下,然后非常庄严地说道:“同窗们,根据省委工做组的指示,从今天起我们就要停课了。我想操纵那最初一课的时间把高中数学串讲一下,也算是我和同窗们的辞别……”

  曾韵秋刚开了个头,外面呼啦一下冲进来一群学生,一个个杀气腾腾,每人胳膊上都带着红卫兵袖章,手里拎着一条皮带。萧长河骇怪地发现,何雪薇也在人群里,手里也拎着一条皮带。领头的一个红卫兵用皮带指着曾韵秋说道:“全校都停课了,你为什么还赖在讲台上不下来?你那是有意毁坏文化大革命,毁坏毛 的伟大战略摆设!”

  曾韵秋安静地说道:“我没有毁坏文化大革命,也没有毁坏毛 的战略摆设,我适才说过了,我要把最初一课讲完,愿意听的能够听,不肯意听的能够分开。”

  “你还敢嘴硬?你站在那里自己就阐明你对文化大革命有抵触情感,同窗们,把讲台给她掀了!”说着,一群人上来把讲台掀翻了。阿谁领头的挥动手里的皮带对曾韵秋喊道:“滚进来!”

  “你没有权利让我如许做!你有造反的自在,我有讲课的自在!”

  阿谁学生抡起手中的皮带照着曾韵秋的头上就是一皮带,“你还敢嘴硬!让你试试无产阶级专政的味道!”

  座位上的同窗呼啦一下站起来,很多人冲到了讲台前面,嘴里喊着:“你们为什么打人?”

  “禁绝打人!”

  “不想听的滚进来!”

  领头的红卫兵转过身来,用皮带指着世人说道:“谁也禁绝动!各人看清晰了,今天是无产阶级革命造反派和资产阶级教诲道路的一次正面比赛,请你们考虑好,不要站错队,不要站到无产阶级的对立面去!文化大革命是毛 亲身策动和指导的,谁反对文化大革命谁就将被汗青的车轮压得破坏!”

  他那一喊,果实把各人镇住了,同窗们一个个呆若木鸡站在那里,不知如之奈何。站在何雪薇身边的一个男生煽惑她道:“查验你的时候到了,你敢不敢去把那条资产阶级教诲道路的忠实走卒赶下去?”

  别的两个女生从旁边推着她说:“去!快去呀!”何雪薇被推到了讲台上,和母亲站了个面临面。她被逼无法,只好说:“那里是无产阶级的宣传阵地,请你认清形势,马上分开那里!”

  曾韵秋曲视着女儿说道:“你应该和其他同窗一样,回到你的座位上去!”

  雪薇死后的造反派冲着她喊道:“何雪薇,不要怕!拿出无产阶级革命兵士的勇气来!”

  “何雪薇,查验你的时候到了,绝不克不及让阶级仇敌的嚣张气焰吓倒!”

  “拿皮带抽她!”

  “抽她!”

  何雪薇举起了皮带,望着母亲那双眼睛,怎么也抽不下去。刚刚打了本身的父亲,莫非还要再打母亲?她成了什么人了?她正踌躇着,萧长河冲上了讲台,夺过她手中的皮带说:“你疯啦?!”

  造反派学生呼啦一下围住了萧长河:“你是干什么的?滚蛋!文化大革命是任何人也阻挠不住的!”

  正在那时,从门外冲进来一个学生,手里拎着一根自行车链子喊道:“你们如许文质彬彬的,哪像个无产阶级兵士,看我的!”说着,用肩膀把世人扛到一边,拎起车链照着曾韵秋的头上抽去,鲜血顺着曾韵秋的半边脸流了下来,她站立不住,倒了下去,同窗们呼啦一下涌到了讲台前,高声呼唤着:“曾教师!曾教师!”

  何雪薇站在那里吓傻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声:“赶紧送病院!”

  同窗们架起曾韵秋要走,曾韵秋挣扎着甩开了他们,又从头站到了讲台上。她强忍着痛苦悲伤说道:“同窗们,看来今天的课是讲不完了。不外我有几句话告诉各人,今天你们分开那个课堂,未来迟早是要回来的。也许有的同窗不想再回来了,也许有的同窗再也回不来了,未来无论你们走到哪里,都请你们记住……”说着,她吃力地从黑板槽里摸出一收粉笔,横过来,用尽全身气力在黑板上写下六个大字:常识就是力量!

  那是萧长河和何雪薇的最初一课。多年以后,何雪薇读到了都德的短篇小说《最初一课》,当看到教师在黑板上写下“法兰西万岁”五个大字的时候,不由泪流满面,那与她的最初一课何其类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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