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千尺武侠小说《剑吼西风》第一章、人心不泯,我以我血祭英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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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富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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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千尺武侠小说《剑吼西风》

  第一章、人心不泯,我以我血祭英豪

  公元1142年,宋高宗绍兴十一年,12月29日。

  夜已三更。

  潇潇雨歇。

  日昭寺。

  大雄殿。

  石补天暂忍泪雨,将岳飞、岳云、张宪三人神主匀排供桌。

  但觉眼涩昏黑,喉舌腥甜,一腔热血喷薄而出,吹灯烛灭。

  石穿空哀叫一声,轻靠近前,掌心托住石补天斜飘簌簌的病躯。

  慈舟长老捧碗大悲水,扶侍石补全国灌,道:“阿弥陀佛。石居士莫凄恸。”

  “长河渐落晓星沉,非夫人之为恸而谁为。”

  石补天提挈神情,道:“长老解忧。老夫身病,心还坚劲。相公死后,全凭长老。”

  慈舟长老道:“阿弥陀佛。岳相公精忠贯日,人世表率。老僧牵率小寺僧服僧衣,七七日内,尽做佛事。我佛慈慜,岳相公上品上生。”

  石补天怀袖中掏出一黄囊,递与慈舟长老,道:“老妻遗簪,尽随事佛。”

  小沙弥如莹合十,接过布囊。慈舟长老深念西佛名,问讯神主,退步出殿,自去铺排法事。

  石补天道:“弄潮儿,七七日内,我急想诵得三百九十部《地藏经》。你天明去……”

  “孩儿登时奔冲山下去。”

  “好个阿孩孩——你西去飞鹤岛,寻得风四叔,筹议衷肠事。”

  石穿空道:“但恐,孩儿那归去也,义父您的酒……”

  “未妨。”

  石补天跪捧青玉杖,向神主叩头三拜。

  石穿空同叩三下。

  石补天跪转石穿空,高捧青玉杖,道:“弄潮儿,来接!”

  “义父……”

  “接来!”

  “是!”

  石穿空稽首叩头,轻捧青玉杖,跪献神主,道:“剑在人在,剑亡人亡。”

  石补天扶起石穿空,拂拂肩头的水珠,道:“我的儿,相去万余里,各自保安然。”

  石穿空道:“义父,儿去也,莫牵心。”青玉杖斜插后背,步转出殿,飘飘随风潜下山。

  目送石穿空,石补天一抹泪眼,整顿衣裳,捻十德香,长跪佛前,凝思定气,默念七遍《净三业实言》,字字句句,原本来本,诵读《地藏菩萨本愿经》。

  闻道慈舟长老独绕竹廊回怀西精舍关房,道悟僧人独立竹荫,暗掐念珠专等待:“阿弥陀佛。长老,门生迎候。”

  “阿弥陀佛。”

  “阿弥陀佛。长老,门生独坐猛思量,岳飞此事……”

  “阿弥陀佛。罪恶,罪恶,应是岳相公。”

  “阿弥陀佛。如是,如是。门生脱口错误。门生心意,今夜事大,可否还许浅斟低酌?”

  “阿弥陀佛。似你细看来,何以致区区?”

  “阿弥陀佛。长老恕宥。门生密意,恰是无常时候,惟慎惟戒。一时寺里劳师动寡,一旦县里兴师问功,大祸临头,头足异处。”

  “阿弥陀佛。岳相公伟烈纯忠,人天仰不雅。何功之有?”

  “阿弥陀佛。既成死囚,功莫须有。——再有,近来特为史太守大悲水,人事倍添销磨。如今中道而废,其实不近事理。再三,三十三塑像,才动施药菩萨。十九日费情很多,固然赚得太守亲为大檀越,还得霍霍撺哄他用实金镀。而今如今又是凄凉时候,恼破他情感,此次第,合算怎生安著?另有,腊八节,黄花巷的贾老爷早有密语交通,好趁此日,重整一番闹烘烘,为爷娘寿,急务赢得坚坚孝子心。两处纠缠,怎教为谁?堪悲更堪恨,只要区区一玉簪,试问摆布、能消多少业?门生肺腑,我师洞见。阿弥陀佛。”

  慈舟长老沉沉无语不见答,举头望月,向竹梢疏处,折得一丛斑竹枝,枝枝叶叶雨冥冥,留与道悟僧人。

  道悟僧人愣怔怔望着长老背影,不解何意?痴瞪瞪翻着长条竹影,未解何意?

  游移展转到五更,忽闻楼头疏钟起,向虚空里,掷去手中竹,步转回廊,曲上殿来。

  长老主持,每班三十,三分僧寡,二六时中,交换交织,不收不辍。

  且与班中三五开,半是念佛半诵经。自此以下,全寺上下,不瞅杂物,不听杂碎,不贪杂味,不扯杂篇,不碰杂事,不起杂念。佛号不灭,不停于耳;经声不减,不竭于口。

  怅怏怏熬随三日,道悟僧人实恐难撑拄,点缀眼病,躲进小楼,一步一搔头,步步倒置挂碍。

  第四夜四更初,到底讨来一心腹门生,法名如影的,魂暗暗奔溜县城,拟把心上浓愁,报与都头夏六叔。

  十步一拍马,五步一扬鞭,萧萧辚辚,撩乱鸡吠杂犬鸣。

  深巷如闻泣幽咽。

  德厚街。

  泊车勒马,如影举鞭敲门。

  道悟僧人袖手背立,仰头看明月。

  一晌,门有齁齁牛喘,道:“谁来?”

  “谁在?”

  “你人谁?”

  “你佛爷。”

  “接人话!”

  “侄三爷!”

  片刻,门开,盘出一老汉,叉手垂头便鞠躬。

  “马六伯,都头人在不?”

  “不在,不在。”

  “在哪安泰?”

  “似乎三更,听得狱中新抓一个贼,睡腾腾去了。”

  道悟僧人沉吟片晌,卷身登车。

  如影会意,纵鸣鞭,径去县狱。

  马六伯倚门长揖,望影而拜。

  凤城狱。

  重门半掩,暗暗无人影。

  师徒俩纤纤细步,一径入胡同;但见灯火荧煌,青钱堆座,夏都头寡狱吏围坐赌钱,呼么喝六。

  “早买早赢,多买多赢;多买多赢,早买早赢。”

  “一刻。”

  “半刻。”

  “半刻。”

  “一刻。”

  “我叔颇似惬雅怀。”

  “噫嘻。三郎从何处来?”

  “我改过宅来。”

  “快来投钱,快来共钱,快来收钱。”

  “此次第,怎一个赌法?”

  “老样,我庄。三选一,一赔一。”

  “何如空余顷刻。”

  “待等你老。”

  “我知你鬼精精,你当我傻呼呼。赌场如疆场,宰牛是宰鸡。先得我心,清楚闻说——那般容貌,是何把戏?”

  “实实了了不起。那些儿,衙内新来新做,雅称神鱼妙舞。恁风流、人称是第三绝艺。”

  “衙内两大巧心,大名昭著。只那一宗神鱼妙舞,倒却而今偶听。

  不知是怎生个以巧伏人,人心所向?”

  “容我热喝一壶酒,为你殷勤明明说。”夏六抬望眼,仰天浮大白,道:“我们衙内无邪雅丽雅秀,起名立名天然清雅文雅。我辈昏昏俗心,碌碌鄙谚,密语处,便唤做钻洞觅缝,又或是穿尻包儿。细细说,七郎庙富华池供养的鳅与鳝,五泉居明渊酒醒上,只消一条,插向嘴里;鳅鳝腥溜溜钻刺肚里,不用两回,翻肠搅肚,肚破肠流。任是高僧高道,也是要死要活;又磕又碰,又翻又滚。更大甚奇,鳝鳅自尻子出,尤能乱踯跳。是故,美其名曰,神鱼妙舞。”

  “听一席话,通身汗下。”

  “否则,衙内怎生说第三大生平称心之做?”

  道悟僧人颇觉不忍,沉吟不语,探入监门。灯火阑珊处,见有一人,萎枝清癯,萎槁描述,五花大绑,倒挂架上。

  如影飘飘瞥眼,舌咋咋道:“嗡嗡嗡,好生奇异。”

  “哼哼哼。是长短非地,不做奇奇异怪。”

  “不是。不是。师父,那囚儿看来颇似眼熟,倒像在哪边曾了解。”

  如影挑灯更细看,摆布鼓掌笑道:“是了。是了。——师父还记否?昔时寺里中元夜,摸鬼钱、抠佛金的贼子蟋蟀成么?”

  “……许愿池里的钱?……地藏殿前的金?……”

  “恰是。恰是。”

  道悟僧人趋势把火看,道:“那番见实实,还满三分人样。”

  “最是。最是。那疯人纵被化做萎炭,我也难错认。想昔时,我只是木鱼槌轻敲,他却是飞来窝心脚……”

  道悟僧人呵手道:“记忆犹新,铭肌镂骨——呵呵,飞脚几废你命——呃呃,闻道成蟋蟀,更爱捉蟋蟀,更好斗蟋蟀。怎得冒犯了史衙内?”

  “不用说,定是斗蟋蟀输与衙内,恼羞成怒,怒气冲犯。”

  “为区区蛐蛐,命白白拜拜。愚耶痴耶?”

  “佛心佛眼佛爷,那些挖墙角鬼,但得一好色样,莫道本身人命,纵是自家祖宗,砸了烧了卖了,都是在所不吝,并是志在必得。”

  “六叔,那汉怎一个恶状?”

  “怎是?却是旧时了解?”

  “只是信口胡问。”

  “今日英雄会,那撮鸟,呆磕磕的傻屌,脑塞硬屎,竟敢恼犯我们衙内。衙内动性气,你也深晓得。先是踹下五泉居,吊了抽个半死半活;后是拽上五尺街,剥了拖个不死不活。饶伊如许,拎回衙内,还呲活活。哥几个共筹议,伺候一回老鱼,一半顷三刻,问他能有多少刚肠垂垂熬?”

  “藏鱼在哪?”

  “你且退后。”

  道悟僧人退一步,盈盈一水间,鱼尾何簁簁。

  “……不是鳝鱼是鲶鱼?——深可怖。莫莫莫……”

  “硬竖是死——老伴已死,生不如死——死是殉义。”

  寡狱卒叵耐喃喃哄:

  “秃歪剌货话唠唠,你道是耍不做耍?”

  “就是,就是……”

  “赌就赌来,看即看去”

  “便是,便是……”

  “哥几个,自小我,休骗人。”

  道悟僧人绕架起游移,合眼不敢觑。

  摆手一长叹,倒步走欲去。

  忽闻耳上幽咽声,如蝇如蚋亦如魅。

  “……求证长老,人身后,何处身飞去?……”

  “……唵!……”

  “……求法长老,人亡后,何以长相忆?……”

  “……嘛!……”

  “……求智长老,人弱后,何时会相见?……”

  “……呢!……”

  “……求问长老,人故后,何当保守好?……”

  “……叭!……”

  “……肄业长老,人折后,何缘重厮守?……”

  “……咪!……”

  “……求解长老,人去后,何方去萦绊?……”

  “……吽!——《先辈第十一》:季路问事鬼神。子曰,未能事人,焉能事鬼?曰,敢问死?曰……”

  “……长老,我的靖魔上将让三姓瘦狗娘赵伶人害也,我发愿翻做瘗骨文,愿生好事池边,长老愿为捉刀否?……”

  “读尽全国书,无如念佛好。”

  “长老能为祷念否??”

  “佛是自性佛,念要本身念。”

  “先念它,再念我。”

  “南獦獠,佛是自性佛,念要本身念……”

  “……大难临头,临时佛脚,佛亦难保!”夏六倚门弹指,道:“三郎,人之将死,多言耗气。”话之未落,强将他轰扯过来。“佛度有缘人,魔灭有功人。都只为,屙屎屙尿,自做自受。——我却问你,只赌是不赌?”

  “囊无一钱,也无情感。”

  “无钱可私债。”

  “债难了,罢了罢了。”

  “也罢!——小佛祖,你待怎那?”

  “弥陀……”如影胸中百痒吐复吞。

  “有仇不报,君子不为。”

  “嘿嘿!师父……”

  “蚩蚩!落发人博酒不博钱……”

  “我师我恕,我有我钱。”如影拂衣抖露一锭银。

  “嚚嚚!紧藏不露。”

  “好个屄崽子。做得大宗师。”

  “敢吃许多?”

  “你能有多少,我连吃几。”

  “吾家叔父近来囊中金振作。”

  “只许你们落发的肥头大耳,不准我们公家的肥肉大酒。——几两?”

  “五两!”

  “五两?”

  “多乎哉?”

  “不多也。——买定离手,大小通杀……”

  “都头,都头!”是时,有吏猛然吠一声:“那厮翘了……”

  “讲笑。”

  “讲实。”

  寡狱卒蜂凑细看,已是挺尸。

  夏六嚼齿骂道:

  “曲娘贼,不早不迟,偏趁兴来时候——衰兴没趣——可见绝种下贱。”

  如影唾舌骂道:

  “那般巧,偏饶得他。教我怎解心头恨?”

  夏六脅肩谄笑密语如影,道:

  “小哥何须遗恨。老夫聊赠一法,管得摘仇离恨。只是……”

  如影解意,五两笑捧夏六,道:“都头教我。”

  夏六纳之怀袖,道:

  “人去魂长留。或鞭尸,或碎尸,一任纵横。”

  “割肉喂鹰,敲骨饲虎。”

  “虎身不成近,或就饿狗豺与狼?”

  “狗子无佛性,更好是神獒狮子。”

  寡狱卒齐鼓掌,齐点额,架上往来忙忙。

  如影称心满意,满嘴忆佛。

  到那里,夏六才想得问道悟,来何事?

  道悟僧人垂头私语。

  夏六怒发冲冠,道:

  “要死。要死。老秃驴要坏事。——哥几个,饱酒饱肉,磨刀磨牙,杀奔日昭寺。”

  欲知后事若何,且看下回合成

  (第二章、伶人当道,魑魅魍魉白天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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