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牍】 橘生南国为橘，生北国为枳。
揽镜自照时，她看到的却是他——“也许我并非我，碰到了你，我才有了颜色，有了外形，起头嬉笑，可以怒骂。”
他是蛹，她是蛹中的蝶。
“坐想罗浮山下，羽衣轻。”他无尽切近她的心灵，悍然不顾地，让罗衣一样熨帖身心的女子垂垂融入他的生命。
他说，你是我舍不得品味的毒药。
蝶儿清醒了，即将破体而出，他只能在她重生的同时，化为灰烬。
独一的遗憾就是，为什么不早一点碰到？
也许早一点，他就不是童话中跌入米缸的老鼠，要用日后的每一分挣扎和痛苦，来了偿那偷来的快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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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古以肥为美
罗衣一贯觉得本身身段挺好的。嗯，就算说不上有多瘦，也只算健美。可是外头的人都叫她——小胖女。什么目光！她郁闷地嘟囔。可是人活在世上，不为世人不雅念影响的能有几个？罗衣再怎么，也只能勉强算半个，她心里深处仍是有点自怨自艾的。
唉……那些个背后讪笑罗衣蜜斯瘦削的姐妹还说，罗衣长相很有古韵，是个美丽的美人呢。
美人，嘿嘿。罗衣傻傻地笑了两声，昂首就看到了案几上终年陈列着的可口瓜果点心，什么黄焦奶酪、板糖锤酥啦，一溜的榛干杏仁、胡桃腰果实是陈列得琳琅满目！苦涩甘旨的麻油饼、油滋滋的冷填鸭，无不亮堂堂地写了两个字：大补！
大补天然是好的，哪个父母不希望本身的子女健安康康白白胖胖呢？但安康白胖也要讲求对象的好吧！
唉，一想到她们的良苦“用心”，罗衣就觉得什么“美人啦”“国色啦”都是骗人的。
罗衣恨恨地比了比本身的腰围，又气馁地挺起尸来。古以肥为美，可是生在“楚王好细腰”的年代里，罗衣觉得本身很失败。嗯，很失败！
风吹月落，梨花半墙，罗二蜜斯仍是睡不着。她披衣出院门，抬眼看到梨花树下一晃而过的人影！
“有贼！”
罗衣第一反响就叫出了声，她不要命逃着那人的脚步跑。后者沾花即走，似乎还回头看了她一眼。他喃喃自语说了一句什么，高身一纵，悄悄松松跳出戒备不成谓不森严的前院，立即融天黑色中，消逝无影的无踪了。
“别逃了！”
“可是二蜜斯……”
罗衣肥嘟嘟的脸上弥漫起志满意满的笑容。
除了已故的罗夫人，没有人晓得罗二蜜斯听力超群，飞沙蚊蚋在她耳中都能够放大成雷鸣之声。她听那人说：“那就是琴姑娘么……”
帝乡郡有四个女子名扬全国，第一才女罗衣、天香国色顾天香、琴色双绝罗襄、娇花弱水谢小妹，合称“书香琴色”。实不巧，排名第三的琴姑娘恰是她大姐，罗家大蜜斯罗襄。
帝乡郡是西入京都的第一道扼口，羌戎聚集，府兵守备之重为西北之首。她的父亲罗故就是帝乡郡的上将军。罗上将军也不晓得上辈子造了什么孽，西厢里住着的夫人也有五个了，偏偏年近五十也没生出个儿子。罗家有三个蜜斯，罗襄、罗衣都是刚刚过世的罗夫人所出，两人早已美名在外。三蜜斯罗衡才十三岁，也是个美人胚子。
罗襄，人们暗里又称“琴姑娘”。琴姑娘号称“琴色双绝”，颇擅寒暄，文采风流，裙下之臣浩瀚，连帝乡郡有“玉树”之称的郡守令郎白缙云也为之倾倒。
一个各人闺秀美名在外，那说好也欠好啊。好比今夜，什么风流客啊、采花贼啊踏月而来、沾花即走，出过的幺蛾子还少吗？有人说，琴姑娘早就耐不住孤单，失身于某某了。罗襄却是大方，蜚语四起名声尽毁之后，也不辩白，公开请侠少文客做本身的“座上宾”。那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不出不测才怪！于是坊间传言，罗襄的私生子都呈现在罗府了。
“摊上那么个风流的娘亲，那孩子见不得光，也只好让外祖父罗故假托远亲名义养着，哈哈哈!”
罗衣笑，因为今天的拜访者还填补了一句：“本来琴姑娘长相那么……”
错认了啊，认错了不妨不妨！罗衣先仍是满脸庄严放他走，等人不见了，扯去温雅委婉表象的她突然纵声大笑起来。
“哈哈哈！”走了好，走了好！她为本身吓走大姐的一个敬慕者而莫名地满意。
熹微晨曦中，城外五里处，山川净明。
“《尚书》：君子谦谦，卑以自牧。是何含义？罗衣！”
圆滚滚的儒裳女学生悄无声音地站起身来：“回夫子：谦谦者，谦之又谦，谦之至也。君子以谦谦之德，末身自养，故吉亨无倒霉……意思是说，为人君子，要虚心隆重，自给自养，严以自律。”
夫子拿走点在罗衣桌前的戒尺，又起头念：“《诗经·卷阿》：凤凰鸣矣，于彼高冈。梧桐生兮，于彼向阳。那句怎解，谢家郎？”
一个肤色腻白如玉的少年站起来，风姿恰如《诗》上说的那样：如切如磋，如琢如磨。那人就是与白缙云令郎齐名的谢家“宝树”。东晋富贵落尽，名门家族日渐凋谢，此中的谢氏竟然成了世家令郎最为鄙夷的言利商人！
凤凰高洁，千百年前的谢家还能够自诩为凤凰，现在可是落地凤凰不如鸡呢！
帝乡郡本来是鲜卑人的领地，慕容氏消亡后，那些西羌人又在西蜀一带成立起“西吴国”，对富饶的汉人干扰不休，谢家却与他们狼狈为奸，别说高洁，骂他们龌龊也不为过！
儒生们议论纷繁。他们起头揣测，夫子如许问，有没有侮辱的含义？
谢家郎整戴好衣冠，才不紧不慢道：“回夫子：那句意思是，凤凰引颈高吭，声音响彻高冈。它栖息在梧桐上，笔直的梧桐洗澡着向阳生长。除此外，学生还认为，将凤凰比方为有道君王极为不当……”
“哦？”头戴纶巾的夫子起头还连连点头，听到后面一句就起头皱眉了，“你却是说说，怎么不当了？”
谢家郎再一揖礼，曼声道：“《庄子》曾说，南方有鸟，它的名字叫做凤凰。凤凰展翅而飞，自南海飞往北海，非梧桐不栖，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
“混账！”夫子听到那里突然怒骂起来，“我叫你念四书五经，教你们仁义道德，不是让你们学着想老庄那样舌粲莲花，沽名钓誉的！”
学生被那突来的变故吓到了。年长懂事的学子忙过去拉住先生，轻声劝导，又让谢家郎向夫子报歉。罗衣看到一瞬茫然的谢家郎，突然心有戚戚。
庄子有则寓言，名为《惠子相梁》：
惠子相梁，庄子往见之。或谓惠子曰：“庄子来，欲代子相。”于是惠子恐，搜于国中，三日三夜。庄子往见之，曰：“南方有鸟，其名为鹓鶵，子知之乎？夫鹓鶵发于南海，而飞于北海；非梧桐不行，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于是鸱得腐鼠，鹓鶵过之，仰而视之曰：‘吓！’今子欲以子之梁国相而吓我邪？”
鹓鶵，就是凤凰。庄子将相国的名位视为腐鼠，而谢家郎认为凤凰高洁，连君王之位都是在亵渎它。夫子教的都是经世致用的学问，他如许说，相当于指责夫子在教诲他们汲汲于名利了。
无论是谁城市被气得骂娘吧？
罗衣才名在外，又是“夫子书院”独一的女学生，但实正来此念书只要短短四个月时间。她不想贬斥与她同窗的谢家郎，但夫子的体面也不克不及拂。不然……
让罗故大人晓得了，实的只能呵呵了。
一片紊乱中，只见罗衣分隔人群走上前来，顿然高声对谢家郎说：“谢同窗的话天然也没错。夫子刚刚说，谦谦君子，卑以自牧。若是谁都学凤凰，高洁是高洁了，但哪里来那么多的梧桐树给它栖居？何处来那么多丰裕甜香的果实给它吃？君子不汲汲于名利，但也要安居乐业；凤凰既有大志向，何不兼济全国？为一己之名，苟且苟安，置苍生于掉臂，才是最污浊、最无用的人！”
夫子听罗衣如许说，心里实的不克不及再附和了！顺着胸口，那股怒气也渐渐消解了。李夫子看看垂头默然的谢家郎，也看看意气飞扬的女学生，缓缓推开搀扶的学生，再次坐上席位，正冠道：“罗衣说的很对。孔夫子教诲门生，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全国，无论是显达仍是困厄，不忘德性操守，才气实正称之为‘君子’。我要培育提拔栋梁之才，至于谁要修禅问道，我也管不到，谢家郎固执于此，不如就如许告终我们师徒缘分吧！”
罗衣惊诧。那夫子如许说，是不让谢家郎来书院了？
谢家郎也是神色煞白一片。他不晓得本身无心说一句话，会有如许严峻的后果。罗衣用肘捅捅他，表示他说几句软话，劝夫子改动心意。
可是事发突然，他哪里想得到什么办法？
罗衣无法，垂头急思对策，突然眼珠子一转，清澈道：“恭喜先生，贺喜先生！”
所有人都莫名别致地看着罗衣。
夫子若无其事沉沉问道：“我何喜之有？”
罗衣笑眯眯道：“得全国英才而育之，师之大幸也！”
“哦？何来英才？”夫子稍稍一转脑子也晓得，那罗衣说的英才，恰是谢家郎。刚才的话一出口，他其实比谢家郎还要懊悔。谢家固然没有以往的势力，但是谢家当家谢筹可谓运营有方，短短一代人，谢氏在那西北已是富甲一方。夫子书院，每年受谢家的谢礼都能够过得滋滋润润的。并且，谢家郎那样说，确实不算过火，是他的处置过分于严厉了。
“《论语·述而》言，举一隅，不以三隅反，则不复也。孔夫子都认为，不克不及触类旁通的学生，他是不会教习的。刚才谢家郎既能由凤凰想到庄子，继而想到名利与气节的关系，实在是才学渊博、可触类旁通的学子。他会误入歧途，就是少了像先生一样的鸿儒为其传道解惑啊！”罗衣又摇头晃脑，悠悠吟道，“史乘上说，那叫，孺子，可教也！”
她眉目灵动，摇头晃脑的样子又心爱又好笑，顿时就有学生笑了起来。夫子也破颜赞扬：“罗衣口齿机灵，说的话极有事理！既如斯，谢家郎，你就与罗衣同席而坐，好好跟她进修那孔孟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