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难尘凡之二·沉沦的猎人
能入毛泽东高眼的文人,算起来没有几位,用百里挑一喻之确非过火。自视甚高的毛泽东,文才武略丰瞻奇瑰,历来对人评论标准苛刻,随便不愿嘉予辞色,对秦皇汉武、唐宗宋祖、一代天骄成吉思汉,仅用“略输文采”“稍逊风骚”“只识弯弓射大雕”而概论之。但对鲁迅与龚自珍,却抬爱有加,推崇备至,以致于成为冠绝古今家喻户晓的风流人物,承飨几十年盛誉。
龚自珍也实有文采,属六合造化的不贰翘楚,至少在清晚期堪当文学史的压轴人物。诗词文章,开一代风气,“廉悍伟丽,不立宗派,思惟尤渊渊入微”。“睁眼看世界第一人”魏源称颂龚自珍“於经通公羊春秋,於史长西北舆地。其书以六书小学为入门,以周秦诸子、吉金乐石为压郭,以朝掌国故、世情民隐为量干。晚尤好西方之书”。梁启超《清代学术概论》中曾做如下评论:“晚清思惟之解放,自珍确与有功焉,光绪间所谓新学家者,大率人人皆颠末崇敬龚氏之一期间。” 清人沈曾植慨叹曰:“定庵之才,数百年所仅有也”。其诗词歌赋神采恣肆,高视阔步,健笔擎云,标新立异,委实令后代叹服。龚自珍役后,晚清文坛,便步入一蹶不振,后继者盖因才力不达,无法再到达龚氐那般的境界与视野。其情景宛若我们于薄暮时分看那阳光的碎片,在天穹下的山巅跌落,扬起迷朦的暮色把所有的景物遮掩住,变得混沌迷糊起来,无法地消逝在夜的深处。
但龚自珍亦属史册颇被争议的人物。好比嗜赌、吹法螺、傲慢、臭字等等。尤其他的骂名。龚自珍(1792-1841),别名巩祚,字璱人,号定庵,浙江仁和(今杭州市)人。道光进士,曾官内阁中书、礼部祠祭司行走、宗人府主事等。据别史云,龚氐年轻时骂名彰著,冠绝一时。考中进士也是以骂而功成名就。龚自珍于清道光己丑年(1829)报考进士。标题问题是“屯政策论”。龚自珍阐述边陲风土民情以及论述屯政变革,莫不鸾翔凤翥,行云流水,如数家珍。考卷被分发在中丞王植房中。王植在阅头场卷时,读到第三篇,觉得该卷行文奇异十分,如读“天方夜谭”,便笑不成遏。隔邻另一位考官侍郎温平叔闻声赶来,把卷子要去阅读,览毕也捧腹大笑,说道:“此浙江卷,肯定龚自珍无疑。此人道喜骂,如不取,骂必甚,不如保举上去罢”。王植听了温平叔的挽劝,把龚自珍的卷子荐了上去。龚自珍因而得以中了进士。揭榜之日,同年问龚自珍,卷子是谁取中的。龚自珍百思不解地说:“实奇怪,竟然是王植那个无名小卒!”。科举时代,最是爱崇门师,考生要尊取本身的考官为房师,执高足礼。龚自珍竟称王植为“无名小卒”,属大逆之举,当然叫王非常难堪,于是抱怨温平叔:“依你所言荐上去了,又中了,仍是挨骂,奈何?”。此虽笑话,从侧面又例证出龚氐尖酸刻薄,佶傲不逊,放言无忌。
人类对文明的渴求难以遏行。生不逢时却是许多超凡才智人物的不幸。生命给人的过程总充满阴云浓雾或绚烂霞光,让世事纷繁冗杂,迂曲盘旋,鬼使神差,有坦途亦有坎坷,极像了树木,肥饶之地不只杆粗叶茂,并且生命的轮回也粗疏有致,符合于天然又超乎于天然。贫脊苦寒处毫无破例历来是穷山恶水。当我们的目光落于道光以后----那段“鹰鹯遍野,豺狼噬人”、 政权陈旧迂腐、军旅颓丧、外强欺凛、生灵涂炭、血风腥雨的暗中期间,文人的保存形态在文明史上都是灵魂阳萎、精神阉割的不胜段落。 在其时严格的封建文化专造之下,刑狱刀锯的威迫,再加富贵荣华的引诱,许多士人除了读四书五经、做陈腔滥调文章之外,什么常识也不求;为了逃求升官发家,什么廉耻也掉臂。思惟处于一种相当麻木、压造和沉闷的气氛中,以谀墓文章残喘利途,蝇蝇狗苟龌龊过活,身不脱名利绳索,行未履圣人德义之道。龚自珍的呈现不能不说是奇观了,并且超越时空的屏风,以挺拔独行的风姿,使他的形象在孱弱的清史中,面目秀美而生动。
从我掌握的材料看,龚自珍以他的《定庵文集》,奠基了近代史上思惟家、文学家的出色地位。我喜欢读他的《定庵文集》,那本需夜深人静、潜心研读、心无旁骛去品赏的读物,没有太多的事理可言说喜欢的启事,许是因了他的个性并牢牢地掌控了我心境,并以汩汩潜流,氤氖浸漫,滋润我日渐浮燥的灵魂,以致于在尘凡中不甘也不会快速沉沦。寻访前人的踪迹,除过几经补葺的城堡遗物,就是凭仗那一行行方块字。行走在蔡伦创造的残纸上的横竖撇捺,走出了汗青人物的形形色色。我常想像龚自珍是多么容貌,揣摸他面相背后隐藏的不为人知的故事,探究其纵横狂放的精神世界,徒劳却皮鞭般抽打我的欲望,破坏了,萎顿了,犹如唐吉德的长矛,在醒卧疆场里展现一去不复返的悲怆美。我只是觉得《定庵文集》里的方块文字,象一扇扇饱尝汗青沉浮磨难的窗户,给我们展示困居笼中绷得铁青的脸,还有那腔被障碍被戕裂的呐喊。
龚自珍爱呐喊,呐喊起来比疯子更粗野、更狂狷。我刚强地那么认为。十九岁乡试仅中副榜,二十七岁方中举人,曲到三十八岁那年,他才勉强考了个三甲第十九名进士,离落选差不太远。算是大器晚成。官位做到更大仅才六品小吏。按理他该韬光隐晦深藏不露,或孜孜以求官场灵通,使满腹经纶赢得个封妻荫子,光宗耀祖。可他偏是聪明人尽干慌唐事,屑小官妄念乾坤经,“狂”而“大狂”.。自认负天命而来,要以经天纬地之才,做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摧除全国之廉耻”,他把时世譬之为满身疥癣的病体,已到无可救药境地。慨然道:“人之有疥癣之疾,则整天抑搔之,其疮瘠,则日夜抚摩之,犹惧未艾,手欲勿动不成得,而乃卧之以独木,缚之以长绳,俾四肢不成屈伸,则虽甚痒且痛,而亦冥心息虑以置之耳,何也?无所措术故也。”。“律令者,吏胥之所守也,政道者,天子百官之所图也……为天子者,训迪其百官,使之共治吾全国,但责之以治全国之效,没必要问其若之何而认为治……权不重则气不振,气不振则偷,偷则弊。杜不重则民不畏,不畏则狎,狎则变。待其弊且变,而急思所以救之,恐异日之毁坏条例,将有甚焉者矣!”。龚自珍以他的廉耻论,希望变革奄然一息的无耻社会,为跃然欲生的有耻社会。其“更法”“变通”之主张,成为启迪维新变法的思惟药引。正象《中国思惟通史》中所言:“恩格斯曾指出若是亚当·斯密是经济学的马丁·路德,我们也能够说龚自珍是政治学的马丁·路德。”痛斥时弊,揭露社会暗中的人在任何朝代任何期间都不属朝庭显贵所亲睐的人物,官途坎坷,官做不圆全是意猜中事了。那点上,与几十年后来自绍兴的文化青年周树人,汗青竟然是多么惊人的类似了。
识时务者为豪杰。与龚自珍高谈阔论诡计救国运于水深炽热中的好伴侣魏源, 虚幻的强国之梦幻灭以后,他立马去两江总督陶澍署中充任高级幕僚,并通过倒卖食盐答应证很快使本身暴富起来。林则徐后来虽被派去广州禁烟,朝廷表里却又颇多造肘,最初谪官贬斥新疆伊梨。何绍基则沉湎于颜国法书,全神灌输以写字打发时间,探源篆隶,练就了一手峻拔奇宕、浑厚雄重的书法功夫。只要他龚自珍窘迫匡世济民的囹囵,死不悔改初志,留守着朝暮奢望的底线,像荒野上的猎人,在狂人之途一路孑然独行。只是四处碰鼻。碰得他满腔政治理想,沉伦于难以喧泄的愤闷之中,其形态在孙静庵《栖霞阁野乘》中有述:“定庵生平性不羁,善做满洲语,嗜冶游。晚岁学佛,平居无事时,非仿伎,既仿僧,遇达官贵人,辄加以白眼。生平所得金,皆随手尽,京师人以怪物目之,夷然掉臂也”。“怪物”,每个汗青的季节城市生长一些,缘于离开世俗违犯端方而挺拔独行。关于此等“怪物”不会有太多的褒扬期待,躬候的是贬抑的口实如蛆附身。
我想信1839年龚自珍的去官离京,仓惶南下是为了窜匿。事实是窜匿什么,有人说是窜匿风流债务。传言一位有旗人血统的贵妇人, 一位口操纯正的吴侬软语的绝色佳人,一位满身灵气且又倾心龚氏才思的满清第一女诗人,一位寡居在家的侧王妃,让龚自珍情不自禁, 风凄雨迷。清未浓墨重抹的“丁花香奇案”,就在膻腥的舌头上降生了。 曾朴的《孽海花》中也有一段顾太清与龚自珍的绯闻。《孽海花》是有名的暗射小说,人物多有原型。小说中的龚自珍、顾太清,曾朴连化名都没用,故事应有所本,然内容鄙亵、情节荒唐。按理身负桃色新闻,面临黑云压城、风声鹤戾的亡命生活生计,他应该韬光隐晦深居简出。也就是那一年,龚自珍--------那个年届五十的小老头,露宿风餐于京杭道上,用了一年时间,大张旗鼓潇洒地往返四个单程,是旅游仍是窜匿,让人想破脑瓜也难懂不清。风尘道上,“怨去吹箫,狂来说剑”的龚自珍,舞文弄墨,大雅翩翩,仅七绝一种,龚自珍洋洋洒洒唱吟三百多首,成就了他的生命绝唱--------《己亥杂诗》。
但龚自珍暴卒了,暴卒于1841年的丹阳书院。
中国文人的非一般灭亡,总会演绎出许多频频料想的故事,何况还有那么多艳情可资喧染。一说龚氏之殁是明善堂仆人“阴遣客鸩之也”,一说是定庵晚年所眷小妾灵箫下毒毙了龚。五十年悲剧固结成巨大的感慨号,就此落入尘埃,砸得晚清文坛再没呈现更崔巍的顶峰。生前做不成名臣、做成硕儒、做不成名流的龚自珍,犹如角斗场上的猎人,沉伦在后人难以释怀的记念中,让又一个伟人心仪而叫好。至于龚氏后人龚半伦,引英法联军火烧园明园,那十恶不赦的工具,我们就不再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