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臾,权起更衣,鲁肃随于权后。权知肃意,乃执肃手而言曰:“卿欲如何?”肃曰:
“恰才众人所言,深误将军。众人皆可降曹操,惟将军不可降曹操。”权曰:“何以言
之?”肃曰:“如肃等降操,当以肃还乡党,累官故不失州郡也;将军降操,欲安所归乎?
位不过封侯,车不过一乘,骑不过一匹,从不过数人,岂得南面称孤哉!众人之意,各自为
己,不可听也。
将军宜早定大计。”权叹曰:“诸人议论,大失孤望。子敬开说大计,正与
吾见相同。此天以子敬赐我也!但操新得袁绍之众,近又得荆州之兵,恐势大难以抵敌。”
肃曰:“肃至江夏,引诸葛瑾之弟诸葛亮在此,主公可问之,便知虚实。
”权曰:“卧龙先
生在此乎?”肃曰:“现在馆驿中安歇。”权曰:“今日天晚,且未相见。来日聚文武于帐
下,先教见我江东英俊,然后升堂议事。”肃领命而去。次日至馆驿中见孔明,又嘱曰:
“今见我主,切不可言曹操兵多。
”孔明笑曰:“亮自见机而变,决不有误。”肃乃引孔明
至幕下。早见张昭、顾雍等一班文武二十余人,峨冠博带,整衣端坐。孔明逐一相见,各问
姓名。施礼已毕,坐于客位。张昭等见孔明丰神飘洒,器宇轩昂,料道此人必来游说。
张昭
先以言挑之曰:“昭乃江东微末之士,久闻先生高卧隆中,自比管;乐。此语果有之乎?”
孔明曰:“此亮平生小可之比也。”昭曰:“近闻刘豫州三顾先生于草庐之中,幸得先生,
以为如鱼得水,思欲席卷荆襄。
今一旦以属曹操,未审是何主见?”孔明自思张昭乃孙权手
下第一个谋士,若不先难倒他,如何说得孙权,遂答曰:“吾观取汉上之地,易如反掌。我
主刘豫州躬行仁义,不忍夺同宗之基业,故力辞之。刘琮孺子,听信佞言,暗自投降,致使
曹操得以猖獗。
今我主屯兵江夏,别有良图,非等闲可知也。”昭曰:“若此,是先生言行
相违也。先生自比管、乐,管仲相桓公,霸诸侯,一国天下;乐毅扶持微弱之燕,下齐七十
余城:此二人者,真济世之才也。先生在草庐之中,但笑傲风月,抱膝危坐。
今既从事刘豫
州,当为生灵兴利除害,剿灭乱贼。且刘豫州未得先生之前,尚且纵横寰宇,割据城池;今
得先生,人皆仰望。虽三尺童蒙,亦谓彪虎生翼,将见汉室复兴,曹氏即灭矣。朝廷旧臣,
山林隐士,无不拭目而待:以为拂高天之云翳,仰日月之光辉,拯民于水火之中,措天下于
衽席之上,在此时也。
何先生自归豫州,曹兵一出,弃甲抛戈,望风而窜;上不能报刘表以
安庶民,下不能辅孤子而据疆土;乃弃新野,走樊城,败当阳,奔夏口,无容身之地:是豫
州既得先生之后,反不如其初也。管仲、乐毅,果如是乎?愚直之言,幸勿见怪!”孔明听
罢,哑然而笑曰:“鹏飞万里,其志岂群鸟能识哉?譬如人染沉疴,当先用糜粥以饮之,和
药以服之;待其腑脏调和,形体渐安,然后用肉食以补之,猛药以治之:则病根尽去,人得
全生也。
若不待气脉和缓,便投以猛药厚味,欲求安保,诚为难矣。吾主刘豫州,向日军败
于汝南,寄迹刘表,兵不满千,将止关、张、赵云而已:此正如病势□赢已极之时也,新野
山僻小县,人民稀少,粮食鲜薄,豫州不过暂借以容身,岂真将坐守于此耶?夫以甲兵不
完,城郭不固,军不经练,粮不继日,然而博望烧屯,白河用水,使夏侯□,曹仁辈心惊胆
裂:窃谓管仲、乐毅之用兵,未必过此。
至于刘琮降操,豫州实出不知;且又不忍乘乱夺同
宗之基业,此真大仁大义也。当阳之败,豫州见有数十万赴义之民,扶老携幼相随,不忍弃
之,日行十里,不思进取江陵,甘与同败,此亦大仁大义也。寡不敌众,胜负乃其常事。
昔
高皇数败于项羽,而垓下一战成功,此非韩信之良谋乎?夫信久事高皇,未尝累胜。盖国家
大计,社稷安危,是有主谋。非比夸辩之徒,虚誉欺人:坐议立谈,无人可及;临机应变,
百无一能。诚为天下笑耳!”这一篇言语,说得张昭并无一言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