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魂归离恨天——林黛玉自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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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ianni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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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是一株长在西方灵河岸上三生石畔的绛珠草,已将干萎而死,幸得神瑛侍者用甘露浇灌,我一缕芳魂竟幽幽的返了回来。为了还他那份甘露之惠,我想,只得倾其一生的眼泪来还他了。于是,我投身到姑苏巡盐御史林如海家为女儿,与下世为人的神瑛侍者(即衔玉而生的贾宝玉)上演了一出怀金悼玉的不了情缘。

   五岁的时候,我那多病的娘亲毕竟抛下我,一疾而结束,于是我只身投靠远在京都的外祖母。在荣国府,我毕竟见到了我的姑舅兄弟、那纠缠一世的冤家——宝玉。面前清楚外来客,心底却似旧是友,那份眼熟令我好生奇异,人称白痴的宝玉凝睇我半响,却笑道:“那个妹妹我见过。”不曾相见却了解,那是宝玉的觉得,也是我的觉得,世人皆道他又在说呆话,岂不知那是我们宿世一缕灵性未泯。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日则同业而坐、夜则同息而行,本认为日子就在那静逸美妙、和言意顺中一天天渡过,谁知那日平地忽刮风波,宝玉那姨表兄弟薛蟠因犯了事,举家也投奔荣国府而来,此中,便有宝玉那风致端方、人皆敬重的表姐薛宝钗。既生亮,何生喻?自她来后,深得上下人心,人人都谓黛玉所不及,那也不打紧,可气的是我那宿世的冤家竟也为宝钗的丰美容貌所迷惘。记得那次娘娘赐给宝钗的红麝香珠子,戴在宝姐姐那雪白圆润的手臂上,宝玉那傻子竟看呆了,我心里恼得很,便不由得出言讥讽:“哟,天上飞来了只呆雁。”宝玉怔了怔,毕竟没有说什么。唉,人尽道我说话刻薄,目无下尘,居不知我是仰人鼻息,未雨绸缪,提防那生有一双富贵眼的荣国府而生出的一道庇护伞啊!

   世人都道宝姐姐好,我却不喜欢,说到她的平日待人却是极好的。记得那次刘姥姥来府,各人一块吃螃蟹、行酒令,一时忘形,我在世人之前脱口而出西厢记中的词儿,她听后不单不申张,还暗里劝戒于我,那事若是让老太太她们晓得了,还不知怎么数落我,所以我心里很是感恩她。我不喜欢的是什么金玉良缘的流言蜚语,不喜欢她佩戴的那块金锁,传闻是一个坡脚道人给的,上面还有八个字:不离不弃,芳龄永继。丫头婆子们暗里都说与宝玉的正好是一对(宝玉的玉上刻着:莫失莫忘,仙寿恒昌)。想我黛玉本跟随宝玉还泪而来,现在却多了个宝姐姐,你让我一片芳心与谁共识?七条琴弦谁是知音?于是,那块金锁末成了我的一块心病,诉也没处诉,话也没处话,常常念及,便苦恼丛生,病也随之加深一层。

   自从那日炎天在园子里,宝玉情急之下,斗胆倾吐肺腑,让我安心,我才晓得了他的一片实心牢牢的系在我的身上,往日我竟是曲解他了,那满是因我爱弄小性儿之故。他那番话儿,言词之殷切,情意之深挚,教我又喜又惊,又悲又叹,我又怎么能忘呢?他说道:“你皆是因不安心我的缘故,才弄了一身的病。凡是放宽慰些,那病也不得一日重似一日。”好宝玉,他毕竟是晓得我的心,他也晓得我是担忧他喜新厌旧,唯恐他有了姐姐,就忘了妹妹。唉,我实的没有看错,他公然是个情深似海的好男儿,也不枉我平日认他是个良知,只是你我既为良知,又何必有金玉之论呢?

   犹记得那年夜深了,宝玉忽的打发晴雯送来了常日用的旧帕子,并没有此外话,可我却慨叹得很,辗转反侧,好久也不克不及如睡,人都道我痴呆,怎料到宝玉却更甚我一筹,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宝玉的良苦用心我怎能不知?紫娟的一句妹妹要回江南的打趣话,竟也惹得他大病一场,由此看来,宝玉确实待我极好,只是我父母早逝,虽有两情相悦之意,铭肌镂骨之言,却无报酬我做主,女孩儿家那番心事又不克不及出口,怎不让我有忧心忡忡之感?那几日,我的病一日重似一日,只怕也是安心不下的缘故。

   想我那一生,孤高自许,并没有可交心的伴侣,只与诗书翰墨为伴,将满腔心血化而为诗,那诗稿不想玉堂金马登高第,只望它高山流水遇知音。记得在大不雅园,与宝玉共读西厢、与姐妹们结诗社、自筑香冢葬落英、怡红院夜行花令,是多么令人难忘啊。探春的海棠诗社,我力夺花魁:孤傲岸世偕谁隐,一样花开为底迟?一首问菊,博得了世人的啧啧赞扬,她们又哪里晓得那是我孤傲一生的实情剖明?“你是倾国倾城的貌,我是多愁多病的身,”宝玉的戏耍之言犹在耳畔,现在,诗稿虽在,知音已失,还要那断肠之物何用?不如付之一炬倒也清洁。泪眼凄迷间瞧着火中如片片蝴蝶般飘动的诗稿,看着固结一生心血的文字结晶,我的心也似乎也随之而去了。

   人皆道我是病重而死,想不到我竟是投湖而亡。一则是病骨难收,二则是万念俱灰,木石前盟毕竟敌不外金玉良缘,一番心思末归虚化,我又生而何趣?死而何怨?心灰意冷间突然记起太虚幻境的那付对联:“厚地高天,堪叹古今情不尽;痴男怨女,可怜风月债难偿。”心头猛的一震,再痴迷难舍,又能若何?到头来也不外是镜中月、水中花。想那疯道人也曾念叨:白茫茫一片实清洁,何曾不是警幻之言?推开窗拢,只见月色如水,天空地静,于是,我披了件平日常穿的小袄,来到了上年中秋与湘云联诗的凹晶馆水池,只因那里留下了我心之诗句:冷月葬花魂。

   猛不防,耳边传来了一首凄迷幽怨的曲子:“开拓鸿蒙,谁为情种,都只为风月情浓,趁着那奈何天,伤怀日,寥寂时,试谴愚衷,因而上,表演那悲金悼玉的红楼梦”。听到那收曲子,我不由如痴如醒,泪洒衣襟,呆立半响,方定下神来,痴颦啊,痴颦,此时不走,还待何时?再瞧一眼日日相伴的潇湘馆,悄悄念着宝玉的名字,想着他那顾盼多情的眼神,我缓缓的跳入冰寒刺骨的水中,一缕芳魂曲奔离恨天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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