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少少读现代人做的小说,二月河君的《康熙大帝》我也未能细读;我也不经常看电视,所以《康熙王朝》只断断续续地看了一点点。好比,听伴侣讲,陈道明君把“豹隐”念成了“循世”,那一集我就没有看到,失去了一次发笑的时机。康熙不是神,他未必不念错别字,固然《康熙字典》是在他下号令编辑的,并且他还自称能随时发现矫正臣下奏折中的误字,但《字典》里面的字他也许大多不识。陈道明君念错“遁”字,也许歪打正着――正好表露那位皇帝的不敷。无可非议,无可非议。
十多年前,曾集中读过一些清代文献,此中有收入《四库全书》里面的一册《庭训格言》。那是一册由雍正皇帝签名编纂的书,由雍副本人和诚亲王允祉等人执笔,专门笔录康熙皇帝生前对皇子们的“庭训”。十多年过去了,对书中有些段落还有些印象。依稀记得《四库全书概要》吹嘘此书是“圣人所传,圣人所记,圣人亲闻于圣人”(记得不很切确,待查)那当然有些肉麻。不外它究竟结果是一部家庭谈话录,虽经润色,比起一些专唱高腔的语录、文选来,仍是有所差别,值得一读的。看了几集《康熙王朝》之后,觉得剧中的康熙皇帝与那本书里所表示的康熙皇帝很有差别。当然,汗青小说或汗青剧本来能够没必要同于实在的汗青,那也是无可厚非。
今日在条记堆里找到昔时读《庭训格言》的几页条记,重温了书中的一些片段,觉得有些段落,足以反映康熙皇帝的某些侧面,并且假使把它们写进剧本,也用不着什么艺术加工,就显得很漂亮了。下面摘录一些看看(括号里的文字是我做的讲解,以便当文言不熟的伴侣)。
第二十二条:
朕少小习射,耆旧人教射者,断不以朕射为善。诸人皆称曰“善”,彼独认为否。故朕能骑射精熟。尔等甚不成被虚意承顺,歌颂之言所欺。
那位教康熙的“耆旧人”不知是谁。可以对一位皇子如许严酷要求,可称得上是一位一身正气的严师。严师出高徒。康熙能“骑射精熟”,是严师的功绩。
第四十一条:
曩者(过去)三孽做乱(指三藩兵变),朕料理军务,日昃不遑(没有闲空),持心坚决,而外则示以暇豫(悠闲),每日出游景山骑射。彼时满洲兵俱已出征,馀者尽系老弱,遂有犯警之人投帖于景山路旁,云:“今三孽及察哈尔兵变,诸路征讨,当此危殆之时,何心每日出游景山?”如斯造言惹事,朕置若罔闻。不久,三孽及察哈尔俱已剿灭。其时朕若稍有疑惧之意,则人心摇动,或请安外,未可知也。……今海内承平,回思前者,数年之间若何阅历,转觉悚然可惧矣!
当场面地步严重、政权面对危机之时,一个君王必需有“山崩于前不动容,海啸于后稳定色”的顽强意志。若是其时康熙显得从容不迫,见到投帖,便大加追查,势必影响臣下的情感,以至形成人心浮动、不成拾掇的场面。那些处所,能够看出康熙的“大聪慧”。《康熙王朝》里的皇帝却好象贫乏那种气宇。
第六十条:
国初人多畏出痘,至朕得种痘方,诸子女及尔等子女皆以种痘得无恙。今边外四十九旗,及喀尔喀诸藩俱命种痘,凡所种皆得善愈。尝记初种时,年白叟尚认为怪,朕坚意为之,遂全此万万人之生者,岂偶尔耳?
出痘(天花)曾经是古代最令人恐惧的恶性流行症,古代有“小孩出生算一半,出过天花才算全”的说法,足以证明它的可怕。连皇帝也无法幸免。西方的法皇路易十五,英国女王玛丽二世,德皇约瑟一世,俄皇彼得二世等,都是传染天花而死的。康熙皇帝的父亲顺治皇帝据说也是患天花而死。明朝中叶起头,种痘法起头在中国呈现,那时仍是用患者的痘痂做为痘种,那是一种全新的有效的预防天花的办法。那种种痘法影响了西方后来的“牛痘”医术。康熙皇帝推行种痘,曾碰到过良多阻力。那也难怪。西方人在初度引入种痘术时,也多持反对立场。有些西方人责骂种痘是“狂人”的逻辑,一些基督教牧师认为“天花是天主的天恩”,常人不克不及逆天行事。有些国度竟出令制止种痘。但康熙皇帝始末对峙推行种痘术,从而使良多人的生命得到了保全。那是汗青上应该大书一笔的。
第八十一条:
朕事皇太后五十馀年,总以家庭常礼出乎嫡亲至性,遇有事奏启,一日二三次进见者有之,或无事,即间数日者有之。至于万寿诞辰(指皇太后生日),嘉时令节,朕备家宴,恭请临幸,同自晨及暮,摆布奉侍,岂行日觐数次?朕之巡狩江南,出猎塞北,也随本报,三日一次恭请圣安外,仍使近侍寺人乘传(官用驿车)存候,并进所获鹿、麅、雉、鲜果、鲜鱼之类。凡有所得,即令驰进,从不拘定日期。
又第一百七十七条:
昔日太皇太后(指孝庄皇后)圣躬不豫(病危),朕侍汤药三十五日夜,衣不解带,目不交睫,竭力尽心,惟恐圣祖母有所欲用而不克不及备,故凡坐卧所须以及饮食肴馔,无不备具,如糜粥之类备有三十馀品。其是圣祖母病势渐增,实不思食,有时有意索未备之品,不料随所欲用,一呼即至。圣祖母拊朕之背,垂泣歌颂曰:“因我老病,汝日夜焦劳,竭尽心思,诸凡服用以及饮食之类,无所不备。我实不思食,适所欲用,不外借此收吾,安抚汝心,谁知汝皆先令备在彼。如斯竭诚体谅,肫肫恳至,孝之至也!惟愿全国后世,人人法皇帝如斯大孝可也。”
以上两则,能够间接写入剧本,便能表示康熙对母亲、祖母的孝敬。那种孝敬并没有伪饰,表现了康熙做为通俗人的一个方面。
第九十二则:
常人行住坐臣,不成回忆斜视。《论语》曰:“车中不内顾。”《礼》曰:“目容端。”所谓内顾,即回忆也;不端,即斜视也。此等处不单关于德容,亦且有犯隐讳。我朝前辈白叟亦以行走回忆之报酬大隐讳,时常言之,认为戒也。
那种不回头观望、不斜视的习惯,在《康熙王朝》中似乎荡然无存,我们看到的是一个坐不稳、站欠好的皇帝。至于满洲报酬什么以“行走回忆之报酬隐讳”,那也许与满洲人的风俗迷信有关,可做为一条民俗学的材料加以考证。
第九十七则
有人见朕之须白,言有乌须良方。朕曰:“我等自幼凡祭祀时,常以须鬓至白、牙齿尽黄为祝。今幸亏须鬓白矣,不思福履所绥,而反怨老之已至,有是理乎?”
又九十八则:
我朝前辈有言:“白叟牙齿脱落者,于子孙有益。”此语诚然。数年前,朕诣宁寿宫存候,皇太后向朕问治牙痛方,言牙齿摆荡,其已脱落者则痛行,其未脱落者痛难忍。朕因奏曰:“太后圣寿已逾七旬,孙及曾孙殆及百馀,且太后之孙皆已须发白而牙齿将落矣,何况祖母享如是之高年?我朝前辈常言白叟牙齿脱落,于子孙有益,此正太后慈闱福泽绵长之嘉兆也。”皇太后闻朕之言,欢喜倍常,谓朕言极当,赞扬不已。且言:“皇帝此语,凡如我老媪辈,皆当闻之而生欢喜也。”
以上两则的对话,不须改动,就是绝妙的台词,能够概见康熙关于生老病死的扩达立场。关于老年人牙齿脱落有益子孙的迷信,不断传播到现代,还有人信赖。湘中农村以至有“白叟牙齿好,留着吃子孙”的说法。
第一百○七则:
常人能量己之能与不克不及,然后知人之困难。朕自幼行走固多,征剿噶尔丹三次行师,虽未对敌交战,自料犹能够立在人前。但念越城勇将,则知朕断不克不及为。何则?朕自幼未尝登墙一次,每自高崖下视,头犹眩晕。如彼高城,何能上登?
那里透露了一个重要信息:康熙皇帝本来有“恐高症”!那也是小说或剧本的好素材。
第一百二十三则:
朕虽于谈笑末节,亦必循理。先者,大阿哥管养心殿营造事务时,一日,同西洋人徐日升进内。与朕闲谈中间,大阿哥与徐日升戏曰:“剃汝之须可乎?”徐日升佯佯不采,云:“欲剃则剃之。”彼时朕即留意大阿哥原是悖乱之人。设曰:“我奏过皇父,剃徐日升之须。”欲剃则竟剃矣。外国之人谓朕:“因戏而剃其须,可乎?”当时朕亦笑曰:“阿哥若欲剃,亦必启奏,然后可剃。”徐日升一闻朕言,凄然变色,双目含泪,一言不出。既逾数日后,徐日升独来见朕,涕零而向朕曰:“皇上何中斯之神也!为皇子者即剃我外国人之须,有何关系?皇上尚虑及未然,降此谕旨,实令臣难经受也。”厥后四十七年,朕不豫时,徐日升听信外边乱语,认为朕疾难愈,到养心殿大哭,自怨其无造化,随回至家身死。夫一言能够得人心,而一言亦能够失人心也。
徐日升即佩雷拉,托马斯(Perelra,Thomas,1645-1708)1672年来华,担任过康熙皇帝的音乐教师,后来还接替南怀仁担任钦天监正(天文台长)。他曾经参与过中俄《尼布楚公约》的会谈,颇得康熙皇帝的信赖。那一小事非常生动地表现了康熙对外国人比力尊重的一面,同时也表现他从小处看大处的聪慧。他从大阿哥一个小小的打趣,就看出他对本身的不尊重、对臣下的无礼。同时,徐日升其时和后来的言行也表示得很生动详细。写小说剧本,恐怕还写不出那般生动漂亮。
第一百四十五则:
常人常日必当修养此心。朕昔足痛之时,转身困难,足谷稍动,必赖两傍侍御人挪动,少动手即不堪其痛。虽至于如斯,朕但念自罹之空,与摆布近侍谈笑风生,并没有一毫躁性生忿,以致于苛责人也。二阿哥在德州病时,朕一日视之,正值其含怒,与近侍之人生忿。朕宽解之,曰:“我等为人上者罹疾,却有许多人搀扶任使,心犹不敷?如彼内监或是贫民,一遇疾病,谁为任使?虽有气忿,向谁出耶?”彼时摆布侍立之人听朕斯言,无有不流涕者。
《康熙王朝》中的皇帝好象老是步履稳健,却不见脚痛而谈笑的排场。探视二阿哥的事,也未写到。
第一百四十七则:
一日指案上所置贺阑国(荷兰)铁尺,训曰:
此铁尺既不曲,且无铁锈气息,尔等其知此乎?乃琢贺阑国刀而为之者。夫改刀兵而设于书案,亦偃武修文之意也。曩者西洋人安多见之,曾谓:“刀者刀兵,人人见而畏之。今设于书案,人人见而喜持焉,亦极吉利之事。”斯言最得理也。
西洋人安多,没有找到他的材料,待考。那把用荷兰刀改造的铁尺,好象也没有呈现在《康熙王朝》皇帝的书案上。
第一百七十则:
好疑惑人非功德。我疑彼,彼之疑之益增。前者丹济拉来降之时,寡皆谏朕宜防备之。朕心认为丹济拉既已来降,即我之臣,何必疑焉?初至之日,即以朕之衣冠赐之,使进朕帐幄内,近坐赐食,傍无一人,与伊刀切肉食。彼时丹济拉因朕之诚心相待,感恩涕零,末身奋勉尽量。又先时台湾贼(指郑克塽、冯锡范等人)叛,朕欲遣施琅,举朝大臣认为不成遣,去必叛。彼时朕召施琅至,面谕曰:“举国人俱去汝至台湾必叛,朕意汝若不去台湾,断不克不及定汝之不叛。”朕力保之,卒(毕竟)遣之。克日而台湾果定。此非不疑人之验乎?凡事开诚布公为善,防疑无用也。
那两件事,小说和剧本中不知有没有?
第一百八十一则:
尔等惟知朕算术之精,却不知我学算之故。朕幼时,钦天监汉官与西洋人不睦,互相参劾,几至大辟。杨光先、汤若望于午站外九卿前当面赌测日影,奈九卿中无一知其法者。朕思己不知,焉能断人之长短,因自愤而学焉。今凡入算之法,累辑成书,条分缕析,后之学此者视此甚易,谁知朕当日苦心研究之难也!
那里所讲的是康熙初年围绕中西历法和数学展开的一场赌博。任钦天监(天文台)长官的汉人杨光先和德国教士汤若望(Johann Adan Schall von Bell,1599-1666)为了验证各自对峙的天文理论,用赌人头的办法,在北京午门前当着皇帝和朝臣的面丈量日影。成果两方都未获得成功,但汤若望被杨光先参劾,被捕入狱。康熙感应其时朝中精通天文、数学的人很少,无法评判长短,便“自愤而学”,起头进修中西天文、数学。第二年,他将汤若望释放。康熙的数学据说学得很好,在他的亲身倡议和督导下,清廷编纂出书了大量的天文、数学册本,西方的天文、数学常识也起头在中国普及。那也是康熙关于科学史的一个大奉献。那一事务,即便是写小说剧本,也不该漏掉的。
书中还有一些能够摘录的处所,限于篇幅,就到此为行。当然,那只是片纸只字,远不成能反映康熙皇帝的整体形象。但是,那片纸只字都是实在的,活生生的。有意撰写康熙列传的伴侣,能够操纵那些素材;有意创做康熙题材的文艺做品的伴侣,同样能够操纵那些素材。那比那些凭空乏构的欠缺“艺术的实在”的假工具,其实好得多。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