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亲84岁了【严建立老照片235集】
2014年旧文。
我的母亲是上海人，16岁嫁给我的父亲。建国初期从上海到徐州再来到西安。母亲与千万万万的商场职工一样，每月靠退休金过日子，脚下无立锥之地。现在步履蹒跚齿豁头童的耄耋之年仍然没房住，不能不借居在儿女家中。虽然白叟曾办事过的开元商场某位老总本身在20年前分厢房子上也许以权谋私竟捞了10套之多。
多年前的母亲年轻时也许是一位大美女。民国35年也就是公元1946年嫁给大于她10岁的我的父亲，昔时母亲年仅16岁。我父亲曾是西安市骡马市口天宝银楼的掌柜，解放后家道中落，从小康走向窘迫，饱尝人生的甜酸苦辣。昔时母亲立即脱掉旗袍放下做太太的架子，挽起衣袖出门帮人打毛衣、洗衣服赚钱养家。
据母亲回忆，50年代更好的活是洗被子，连拆带洗，带洗净后缝缀，每床被子可赚3毛钱。洗1 套西服连洗带熨2毛钱。而昔时的绿豆芽每斤为6分钱，买半斤炒炒，多搁盐就够下锅吃汤面条了。昔时的熨斗是纯铁带把的，搁煤炭炉子里靠经历烧热用口喷水利用。
母亲上世纪50年代在一个叫做解放商场、后来成为现在开元商城的单元上班。早出暮归，每月的工资为32.5元。那个32.5元曾被同单元的年轻职工戏称为米阮嗦。32.5元在上世纪50年代或可购置木料161公斤、60年代或可购置暗盘小麦100斤、70年代或可购置涤卡礼服1.5件、在上世纪80年代或可购置1张西安-杭州的硬座火车票。而32.5元的月薪一拿就是将近30年。
在过去那漫长的30年里，不管报纸上咋吹嘘粮棉大丰收、工业大跃进、全国形势一派大好不是小好等等等等，记忆中的母亲老是靠借债过活。借债的对象有单元储金会、工会、亲友老友、单元同事等等。
有些债主欠好打发。来家讨帐就吹胡子努目拍桌子诟骂。母亲老是低声下气说好话。或到邻人家借钱应付。有时债主不耐烦，随意抓起桌上的碗碟玻璃瓶摔碎，有次瓷片划伤了母亲的脚后跟，鲜血淋漓，疼的曲吸气，涂了红汞，后来只得到保健站去缝针。
每月月初发工资的日子也就是还债的日子。拆东墙补西墙没法子。家里有婆婆、有6个嗷嗷待哺的子女。上世纪60年代是个异常困难竭蹶的岁月。在阿谁岁月里，我们家几乎什么都吃，粗粝难以下咽的麸子和豆腐渣、辛辣苦味的莲斑白菜根等等。为顾及体面，母亲在单元灶房要莲斑白菜根时，总说是拿回家喂兔子的。而包谷面杂粮、南瓜、红苕、蔓菁、胡萝卜、野菜、树叶、槐花等等都是我们奇怪的食物。我们老是饥肠辘辘。每到饭口，母亲按例忙前忙后不愿吃饭，要比及我们吃饱了才肯吃。若饭食不敷了也就只得饿着。与千万万万的白叟一样，我们那代人良多都罹患胃病，时常泛酸，每年剧痛数次。
记忆中我童年时代常常端着用白铁皮和石膏修理过的大茶缸步行去解放商场给母亲送饭，无非是包谷面搅团、搅合了大量芹菜叶子的麦饭、硬硬的杂粮饸饹。临回家时洗净茶缸，把单元用色素调造的糖精水端一缸子回家与弟弟分饮。
昔时我们能吃到的蔬菜，用购货簿买的冬存菜除外，平昔大都是5分钱1大筐子、在陌头菜铺子买回极廉价处置的菜叶子。菜铺子收买到菜农的大白菜后，给菜农开一张收据，然后把大白菜外面萎黄的发青的菜叶子剥去，那剥去的菜叶子就是我家的碗中餐。有时是一大筐子发黄流水腐朽的黄瓜或西红柿。一筐子菜叶大致有50多斤。少半较好的菜叶拣出来人吃，大半欠好的菜叶剁碎拌一点包谷面喂鸡。
上世纪60年代的一天晚上，小路里的小伙伴暗暗告诉我，你妈在隔邻2号院居委会主任吴秀英家里哭。我慌忙赶到居委会主任家门外，扒着门缝偷看认真聆听，本来母亲在申请5斤平价粮食粮票，在恳求居委会主任。母亲在屋里哭，我在门外哭。我惭愧难当后来就分开小伙伴跑了。昔时的居委会主任难当，各人都困难，手头的一点平价粮目标很难一碗水端平。昔时的平价白面为0.164元/斤，而暗盘小麦很贵，大致在0.31元上下浮动。
我童年时代体量欠好，经常生病。有时发高烧。母亲老是抱着我往书院门的妇女保健院飞跑，拼命敲门呐喊，去诊疗打针。有时会跑掉了鞋子，被跟在后面的姐姐捡到。
印象中每到晚上，母亲老是没完没了的纳鞋底、在一台陈旧的缝纫机上修理和轧衣裳，在幽暗苍白的8瓦日光灯下经常熬夜彻夜达旦。有时是做明日的午饭。一家长幼9口人一年四时的衣裤鞋袜都出自母亲之手。
而即便再严重再困难，上世纪50年代母亲还曾被选市级劳模、百收花、以女代男的榜样，在北大街人民剧院领到奖状后，或经常到各贸易单元去传经送宝讲演、每逢岁末岁首年月单元迎新的联欢会上还得彩排和演出节目。我们兄弟姊妹手牵手躲在幕后旁观。
自从奶奶逝世、小妹送人后，我们的7口之家一年四时的衣裤鞋袜也都必需出自母亲之手。补袜子是最常见的活，我们弟兄小时比力匪，爬高上低翻墙爬树，衣裳鞋袜也容易破损。家里七颠八倒五斗柜下层的抽斗里，搁着几十只大小纷歧的袜楦子。按风俗，我们兄弟姐妹一般都是新老迈旧老二破老三补老四轮换穿衣的。不断到我18岁上山下乡那年，还经常都是破破烂烂衣不蔽体，被片警看到后怒骂是歪曲社会主义的。
多年来的贫苦日子，使母亲养成一种习惯，只如果能派上用场的工具，只要很廉价，只要手头有点钱，则通盘买回家积累。母亲还喜欢积累旧工具，并把他人扔掉的工具捡回家。我们子女趁她不留心就扔。她看到即惊呼，鬼子进村了！上世纪90年代拆迁，还翻出1条我在70年代穿过的旧裤子，上面密密麻麻有30多个补钉。
母亲曾爱养花种草种树，一度整天不断料理她种植的花花草草。所用的瓷盆都是拣来破损的用胶水补过的。其余就是邻人烧毁的搪瓷盆。
母亲喜欢读书。难以和我们子女共享一个信息平台。所以经常有嘴甜的女孩来上门推销价格比市场高10倍的保健产物，上当去良多绵薄的养老金。母亲还爱看新闻联播，受主旋律新闻传染，动辄痛斥美国总统、怒骂日本辅弼，建国后的几十年里不断对政府感恩感德。文化水平仍是解放初期扫盲班的根柢。
我的客厅里悬挂着一张父母的巨幅合影，黑白的。我不拜佛，却时常面临父母的照片深深鞠躬，藉此来感恩和思念逝世的父亲和感恩健在的母亲。
那是一张具有浓重怀旧色彩的旧照。一眼就能读出沧桑岁月令人砰然心动。它曲不雅地忠实地笔录着今天的一瞬。那一瞬也许只要相机的1%秒。我以至能从照片中隐约听到仁慈的人们颂扬三面红旗的呐喊和如火如荼的锣鼓声，嗅见大炼钢铁期间的铁腥味、硝镪水味。上世纪50年代末期，那也是个疯狂的荒唐的年代。
大约是1958年冬天里一个阳光充沛的下战书，那是在西安北大街人民剧院门前的合影。那时母亲刚当上劳模，胸前用别针别着荣誉证，手里攥着纸量的奖状。父亲好笑地戴着因为洗涤而帽檐软塌的布帽，翻毛狗皮领子几乎磨光的、胸前掉了一只纽扣的中式棉袄，膝盖泛白的皱巴巴的旧裤子，磨穿了四五个眼的家做的布鞋。
父母两人固然穿着俭朴寒伧，但正届于青丁壮，均神采飞扬容光焕发，脸上弥漫着青春的兴奋喜悦和对将来幸福生活无限神驰之态。父亲的旧棉袄前襟还挂着一收钢笔，阐明是文职人员。并且父亲固然个子低矮，但边幅英俊非常精神；说母亲是个超卓的美女也毫不夸饰。
我晓得母亲在西安曾是位出名的美女，历尽坎坷历尽艰辛，贫愁交加节衣缩食。3年天然灾祸期间弟弟因为没钱送幼儿园就被火烧伤毁容，后来妹妹又被送了人。母亲曾是单元的大组长，据说相当于现在的楼面司理。曾卖了一块灯心绒被定为投契倒把分子一撸到底，文革中父亲被关押进牛棚，单独挖了两年半的防浮泛。母亲也进了进修班，后来被下放礼泉农场革新劳动。那些都是其时始料未及的。
我把那些年印象中就雪里蕻炒黄豆喝劣量酒、身体消瘦脾性浮躁易怒的父亲和照片中英俊神情的父亲很难联想到一路。而照片中年轻标致的母亲和现在为了省电而根究在乌黑一团的屋子里、头发雪白的满脸皱纹的老母亲亦反差太大。
我一进老母亲尘埃扑扑的紊乱不胜的屋子就闻见一股猫尿狗屎的味道、剩菜馊饭的味道、肉类败北哈喇的味道、工具沤烂霉变的味道、供佛香火的寺院里的味道和无烟煤燃烧时轻细的硫磺味道及一氧化碳的味道。
现在父已做古14年了。我的84岁可怜的老母亲一年四时就曾生活在那种情况里，每月靠一点数额可怜的退休金过活。不单剩饭剩菜坚定不倒，除了养花养猫养狗以外，并且有了蒸菜肉包子送邻人和积累垃圾、拾破烂的癖好。两比拟对，仿佛隔世。
我打下那些字词时心里隐约有些不安。但是那是实在的。我就是在那个情况里长大的，本身像母亲饲养的波斯猫一样偎卧在炉子旁边，在那个紊乱而温馨的窝里寻靠本身怠倦休憩的港湾，抚安然平静舔吻本身在残酷无情的社会上遭遇的创伤，希望母亲用皮肤败坏充满白叟斑的暖和的手摸摸本身的头，并且几乎每个周末和周日都要照顾妻女去混饭，每次都要趁母亲不留意偷偷把一些溃烂的生果等败北食物扔掉，以致母亲凡发现了之后总要拍案惊呼：鬼子进村了！其实人何须忠诚洗澡去爬山朝圣拜佛，本身的母亲底子就是活不雅音。想到此，我忍不住面向父母的照片深深鞠躬。
我记得父母年轻时是拼命工做的。我少小时经常在三更或凌晨醒来见父母给我们擀面条筹办中饭，他们几乎每天在单元没命地要忙十几个钟头，母亲还得额外给我们6个子女做一年四时的单棉衣服、单鞋棉鞋。我们小时候经常在外面拣菜梆子回家。如今西安城市商贸单元一幢幢高楼大厦拔地而起，拆潢极其华丽堂皇，我母亲始末怀着对政府的忠实，却不断租住着廉价的破房子毫无怨言。
我很茫然：昔时政府颁布给母亲的那些盖着大红印章的奖状事实有什么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