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案新探
读《阅微草堂》之条记之三
螳螂
《阅微草堂条记卷五。滦阳消夏录(五)》载:
献县城东双塔村,有两老衲共一庵。一夕,有两老道士扣门借宿。僧初不允。
道士曰:“释道虽两教,落发则一。师何所见之不广?”僧乃留之。次日至
晚,门不启,呼亦不该。邻居越墙入视,则四人借不见;而僧房一物不失,
道士行囊中藏数十金,亦俱在。皆大骇,以闻于官。邑令粟公千锺来验,一
牧童言村南十余里外萎井中似有死人。弛往视之,则四尸堆叠在焉,然皆无
伤,粟公曰:“一物不失,则非盗;年皆衰老,则非奸;相逢过夜,则非仇;
身无寸伤,则非杀。四人何以同死?四尸何以并移?门扃不启,何以能出?
距井[上穴下鸟]远,何以能至?事出情理之外。吾能鞫人,不克不及鞫鬼。人无
可鞫,惟当以疑案结耳。”径申上官。上官亦无可诘难,竟从所议。应山明
公晟,健令也,尝曰:“吾至献,即闻是案;思之数年,不克不及解。遇此等事,
当以不解解之。一做聪明,则分裂百出矣。人言粟公愦愦,吾正服其愦愦也。”
(酒后夜归,窗外细雨,一时难寐。觅书消遣,正遇此节,拍枕叫奇,心有所悟……)
《阅微草堂》里,狐鬼神妖、轮回报应和人土风情的故事占了大半,类似那
样未解的公案却是不多。即使是狐鬼的故事,也多有可揣测之处,好比狐女的来
历,可能不是狐狸拜月念经招致的幻化,可能是不胜残虐而从大户人家逃出的婢
妾,或者在青楼中积累了身价后悄悄脱身的妓女,冒了名寄顿在人鬼之间,可进
可退,虽然无法,却是出路。况且如许的公案,多有可抽丝剖茧之处。
纪晓岚没有提到故事的日期与时令,其实无所谓。
我想那天的薄暮应该是红霞满天,略有些闷热。双塔村头庙里的那两个僧人
若是识得天机,应该晓得那漫天的红色其实是碧血怨气所聚。
月满如轮。恰是掌灯时分,山门被悄悄敲响。来者两人,头顶高髻,身着青
袍,却是两个道士。道士满脸怠倦之色,一身尘土,想必是远方来客。
既然都是落发人,何必分什么僧人道士。来客劝僧人开门,说的有理有节。
落发人其实不只是他们独一的类似之处,关键是他们的发型和服饰,都与清朝的普
通苍生大为差别。发者法也,既然不愿薅发蓄辫以视满清为正统,苟全乱世的方
法莫过于扮做化外之人,少却许多费事。
前明的遗族?李闯的余孽?甚或吴三桂丧家之犬的手下?不甚了了。但能够
揣测,其一,他们都不是大清的顺民;其二,他们都藏有一个奥秘,那奥秘只要
通过两个小组——僧人和道士——协做才有可能破解。道士的行囊中有数十金,
不愿到温馨的客栈安歇,却于薄暮时分来到那败落的小庙求住,恐怕不是宗教上
的原因。
能够想象的是,行色渐渐的道士进得庵来,未及掸去身上的土壤,便主动说
了然来意。僧人期待经年,那一天也毕竟到来。四人推敲,决定当夜便去阿谁神
秘的所在——村南十余里外的萎井处——一探事实。
月朗星稀。四人默不出声,鱼贯而行,不多时便来到萎井旁。寂野无人,风
声悚悚,想到深埋多年的的宝贝马上要重现天日,四人心中想必必然冲动万分。
近在天涯,却未必探手即得。谁下井发掘,谁井旁提缆,那可是个大问题。
那种事,越是人多越是费事。僧人道士,四人两组,不管目标多么同一,却必定
谁都无法得到对方完全的信赖。井上的人占有有决定性的天文优势,到手后一旦
翻脸,井下的人几乎是瓮中之鳖,存亡不能自制。其实,江湖上有现成的处理方
案,盗墓者若结伙做案,肯定父子或兄弟联手,至亲中一定一人在上一人鄙人。
我信赖,最初的计划也是如斯,井上井下僧人道士各一,两头两方均处于人数上
的均势,即使各怀鬼胎,却可安然无事。
同时下井的两人,一个僧人,一个道士,甫到井底,未及脱手,便软瘫下来,
不再做声。井上的僧人和道士大为震惊,面视觑觑,不知井下到底发作了什么?
此时,两人天然不愿回村叫人救助,因为承担不起行径败事的后果;若是一
走了之,也是不甘;一人下井再探事实,可谁下呢?
独一的办法,就是两人配合下井。
最初的成果——四人同死。用文中的话描述其时的情景:四尸堆叠在焉,然
皆无伤。
谁是凶手?沼气!烧毁多年的萎井,一定有动物的茎叶落入,与井底淤泥相
互感化,腐朽后消耗氧气,并生成大量的甲烷、二氧化碳,以至还有毒性甚强的
硫化氢,是天然的沼气发作池,可杀人于无声无息之中。
井底到底埋了什么?不得而知。
同样不得而知的是,其时勘验尸体的小吏(即粟公)是实的糊涂仍是假的糊
涂?若是假的糊涂,他大可等事务平息之后,再去一探事实,或者实的挖出些宝
物,变卖财帛,快活了一生;若他是实的糊涂,那井或者照旧废置,或者填了,
但宝贝照旧埋在那里,你我无妨前往献县城东双塔村探测一番,说不定实能发掘
出什么,平分则个。
(2001年5月2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