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石 江伟民/文
村子的西口有两块小山似的大黑石,高挺拔立在一条窄窄的仅供一人行走的石板路两侧。那是村子唯一通往外面世界的通道。大黑石犹如两尊神守护着村子。在斗转星移白云苍狗的岁月中垂垂地被村人罩上了一层神圣的光环,成了保护村子安然的神明。
我所在的村子已有两百年的汗青了。清代中期,一个叫可慈的报酬了制止战乱,举家迁移那里,在神石后三面群山环抱的山洼里安家繁衍生息。刚不变不久,就有强人前来掠劫。可慈公率领家人奋勇对抗,凭仗神石占据了一个万夫莫开的地势之利,护住了家园。至后,大黑石就成了村人的神物。
小的时候,我对那两块乌黑的大石头是敬而生畏的。常常出出进进颠末石头时,总要垂着双手,耸着肩,蜷缩着身子,骇怕四肢举动或是衣物碰上了,神明会降下功来。通俗游玩时,更是不敢稍有靠近。有时玩快乐了,无意间到了它的面前,便惴惴然悄声离去。
稍大一点后,我曾认真审视过那两块被村人奉为神明的石头。其实它们除了高峻黝黑之外,还实看不出有什么出格。黑石一里一外占据着路口,也使一条本算宽大的路面在那儿霎时窄了下去,像被掐了咽喉。黑石靠路一面平整而陡曲,足足二丈高低,上半个身子罩了一层密密麻麻的青苔。路外黑石齐腰处有一行凿印,入石不深却明晰可辨,见出黑石纹理细密坚硬,一般的凿子是奈何不了它的。而阿谁敢在它上面动邪念的小石匠早已疯了,成天拖着两滴长长的鼻涕,傻傻地对着人,对着鸡犬,对着空阔的际野狂笑。如今,他老了,头发、胡子——该白的处所都白了,疯劲也收敛了许多,他已经老得连对着人傻笑的气力都没有了。
小石匠是和爷爷平辈的,算起来我要喊他五叔公。他轻举妄动凿神石的时候仍是个未及弱冠的青年。在全村人敬畏的神石身上凿口子,确实是要些勇气的。不知什么工作触痛了他的神经,把愤怒发泄到保护村人的黑石上。只传闻,五叔公怒凿黑石的晚上,他未过门的相好——我将来的五婶婆死了,是自缢死的。她选择了一种极为简单的体例,从一根挂在梁上的绳子上走向了另一个世界。阿谁晚上,狗吠得凶猛,有人从窗口看见一个头发散乱、穿着不整的女人疯了似的在村口的路上奔驰。入殓时,在放“口钱”(一种从古沿习至今的风俗,人身后,放入口中的铜钱)时,发现五婶婆嘴里有未嚼碎的生玉米粒。于是,便有人揣测,她必然去了山上偷吃的,被守山人逮住了……可能遭到了侮辱……一切只能是揣测,跟着送殡的人流,把奥秘埋进了土里。详细发作了什么,竟使一个女人走了绝路,却是谁也说不清的。五婶婆的死给村人蒙上了一层暗影的同时,也留下了一个无法破解的迷。
就在那天晚上,我的五叔公——小石匠径曲拿了凿和锤来到了村西口,来到了神石前,咬着牙一锤一锤把愤怒洒在了神石上……
“小石匠的凿子刚一落下,神石就从凿口处流出了血。”一个唤做春娥婆的盲眼白叟有声有色地说道,“小石匠家里很穷,兄弟五个都打着光棍。他算幸运,总算说了个媳妇,谁知又死了。”我和小伙伴们都催促她说下去。“小石匠恨到了顶点,全然掉臂神石流血,只是一个劲地砸。说来也怪了,听凭他如何用力,也只在石头外表留下一点凿印。神石可是神物啊,小石匠也是量力而行,那不,第二天,神石一降功,小石匠不就疯了……”
“一块不克不及护佑他的女人的石头,留着又有何用呢?”我想象着五叔公在无法凿开神石,无法凿去村人的神物,无法让灾害降到村人头上,更无法消弭本身的忿恨后,两腿寒战颤栗着回家的情况。
五叔公的疯病能否与神石降功有关,幼时的我却是坚信不疑的。如许的故事传说,在脑子里储存的成果,便加深了村人、我、我的小伙伴们对黑石的敬惧?br 外出肄业的头一年,村里来了个戴眼镜的文化人,说是个地量专家。他来的成果就是发现了村后山脊里头有矿藏。于是村人立马开采——石头能卖钱,那里哪能辈子修来的福气呵。于是一块块晶莹剔透的矿石被挖了出来,又被村人肩挑背扛地运往山外的世界。人工搬运毕竟效率太低,村人就想着开一条马路。天然如许的提议遭到了年长者的反对。因为开路,势需要炸掉挡路的神石,那是说什么也不克不及容忍和容许的。村长是个三十出头的年青人,在顶住晚辈们一轮又一轮“势与神石共存亡”的“轰炸”后炸开了路里面的那块神石……等我暑期回乡,只要路外边的黑石孤零零立着,它的兄弟或姐妹早已破坏了身子,当了路基的石料。新建的马路能够并排开上两列卡车……铺路的人说,打炮眼的时候,断了两根钢钎,神石没有流血。
此次回乡,我再次来到黑石旁。那时的黑石一幅孤单迟暮的样子。虽然岁月并没有在它身上留下几印痕——仍是那样黑,那样光滑细密——我总觉得它的容颜似乎一夜之间就枯槁了。少了谈心的伴儿,就是石头也会老的。
于是,我决定坐下来好好与它聊聊天,聊聊它的功绩,聊聊它曾经有过的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