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键诗歌虚拟研讨会
李少君
应《星星》诗刊邀请,我将从明年第一期起在该刊主持一个名为“诗歌虚拟研讨会”的栏目。在那个栏目里,每次推出一位目前在汉语诗歌创做上获得必然成就的青年诗人的做品,并为他举行一个“诗歌虚拟研讨会”。那个“诗歌虚拟研讨会”的内容分红两块:1、部门邀请有影响的评论家针对诗人的创做和详细做品写评论;2、在收集上策动对诗歌有兴致的网友就诗人的诗做停止议论,拔取言之有物、言之有理的网友言论(无论褒扬仍是攻讦)停止整理。最初将评论家的评论和网友议论的代表性言论(签名时能够网名或实名)集中在《星星》杂志上颁发。
我们首个推出的青年诗人是现居安徽马鞍山的杨键,现将他的诗做附录在后面,欢送各人踊跃议论,为中国诗歌做点建立性的工做。
另后面议论的青年诗人的名单还没确定,欢送各人保举或自荐。
杨键诗选
冬日
一只小野鸭在冬日的湖面上,
孤寂、稚嫩地叫着
我也坐在冰凉的石凳上,
孤寂、稚嫩地望着湖水。
若是我们晓得本身就是两只绵羊,
正走在去屠宰的路上,
我会抽泣,你也会抽泣
在那浮世上
冬天
在冬天,
人世凝成了
鹌鹑的瑟缩容貌。
人世,暗哑了,
那贯串了一个故事的浩瀚气息,
因道德的干萎而消逝。
同衰败的光景,
难忍地相磨着,
像石头磨着胆。
他们没有养育孩子,
他们没有才能养育孩子,
他们想:“不,还不克不及到此为行。”
记下江水的萧瑟,
记下强烈的白芦苇,
一点点山尖
一点点人影,
江水正用浩瀚的污浊描绘
因放弃获得的空茫的成功。
在村落
我要写一写她家河边的杨柳,
写一写她哈腰在菜地里的样子,
写一写她家堂屋里的小板凳,
她家的鸭子。
村落呵,
就像一头驴子,
一根绳子就把它留在了树桩上,
摇着尾巴。
在它的眼里,
万物的寒霜,
消化得多么好呵,
忠厚、无言,还有温良
啊,国家!
你河边放牛的赤条条的小男孩,
你夜里的老乞丐,旅店门前待等客人的香水姑娘,
你低矮房间中穷苦的一家,铁轨上捡拾煤炭的肮脏妇女,
你工场里偷铁的乡间小女孩
你失踪的光辉,几人饱含着践踏
卑怯,不敢说话的压造,商人、官员、震撼了大宾馆,
岸边的铁锚浸透岁月喑哑的悲惨,
中断,太久了,更大些吧!
抽泣,是为了挽回光辉,为了河边赤条条的小男孩,
他满脸的泥巴在欢笑,在迫近我们百感交集的心灵,
歌唱——是没有间隔,是月亮的清辉洒向同样的人们,
我走不了,我们是走不了的,正如天和地。
暮晚
马儿在草棚里踢着树桩,
鱼儿在篮子里蹦跳,
狗儿在院子里吠叫,
他们是多么敬服本身,
但那恰是痛苦的根源,
像月亮一样明晰,
像江水一样奔腾不行……
羞愧
像每一座城市愧对村落,
我零乱的生活,愧对温润的园林,
我恶梦的睡眠,愧对天上的月亮,
我太多的欲望,愧对明澈见底的小溪,
我对一个女人狭小的爱,愧对今晚
疏朗的夜空,
我的轮回,我的天堂,我反频频复的过错,
愧对沉寂愿力的地藏菩萨,
愧对父母,愧对疆土
也愧对那些各行各业的荣耀的人民。
在船埠边
夕照饱蘸着江水,沉下去……
江风吹刮着那些民工灰白的衣服,
他们还有一段江堤必需挖完,
此中两个蹲坐在石头上抽烟。
像是一桩大事已颠末去了,
一种孤单,同冬日的夜空很配,
人们在城里钉着铁窗子生活,
生命大部门城市被浪费了。
小牛犊跑起来,
一个痛苦的歪曲的器官,
在江水边低语:
“莫非我是功有应得……?!”
那里
那里是郊外,
那里是破裂山河独一的完好,
那里只要两件事物,
塔,夕照,
我永久在通明中,
没有目的能够抵达,
没有一首歌儿应当唱完。
我几千里的心中,
没有一点波涛
一点破裂,
几十只鸟震撼的空间啊,我哭了,
我的心里是世界永久的沉寂,
透辟,一目睹底,
化为蜿蜒的群山,静水流深的长河。
在路上
萎草上的绵羊默不作声地望着远方,
多美啊,摆在油菜花地的蜂箱!
一头眼泪般的牛拴在石头上,
拖沓机来回运着稻草。
那叫不出名字的鸟,在蓝天、眼睛、运河构成的灵魂里飞过,
晒在春天里的冬日身躯,渗出幸福的汗滴!
我不领会运送石棉瓦的船工的苦水,
但是落在船面,运河上的光,永存!
啊,萎萎的荷枝犹如前人残存的精神!
没有什么比看到倾圮的旧房子愈加令人难受。
姑溪河畔山顶的塔尖与江边船埠的塔尖
同时,带着土壤的棕黄,刺向蓝天!
在车厢里,人们凝睇下落日,
一件挂在桃树上的农人的蓝布褂!
癞蛤蟆
哀莫大于心死
——孟子
多么迟缓啊,
多么丑恶啊,
若是我们有统一颗心
我就不会被你吓着,
就应当为你悲啼。
四行诗
只要一点儿光的萤火虫,
盼着老鸟回巢的小鸟……
像我一样短暂,一样悲苦,
丢失在世上,轮回不已。
给二哥
我仿佛牛脚印里的萎草,
忠诚地倒伏在那里。
透过它萎黄的色泽,
清清澈亮地看见,
我那早逝的二哥,
在少小的门槛上,
吐了一口鲜血,
又赶紧坐在血上边,
免得被我们快要下班的母亲看见。
捐赠
树叶没有颠末任何抵御就落下了,风,
又把它吹起,
它也是没有任何抵御地“沙沙”做响。
在它瘦小,萎干的身体上,
爱,似乎比它在树干上的时候还要强烈。
是的,我是不死的,
也必然是那些树叶所赠。
老祠堂
在老祠堂边,
人们煮着一颗大牛头。
老祠堂里只剩一棵银杏树了,
大牛头笑着,在火上笑着。
因为它的血沿着家乡的小河,
流向长江,化做了江水。
你们相吻的嘴唇啊,
仿佛远古的炊烟……
上坟
中国的农人走着的时候老是在挑着什么,
他们躺着的时候在挑,
他们跑着的时候仍在挑,
他们拢着袖口默默站立的时候也在挑。
固然他们的房间里是暖和无比的棉花但却感应
冷,
他们穿戴一件厚厚的破棉袄也让我感应就像一
座奇异的泉台。
当他们实的酿成了泉台,
那泉台也在挑着什么,
上冻的时候在挑,化冻的时候也在挑。
那泉台是我父亲的泉台。
我蹲下来给他烧纸,
我烧出太多灰烬,我烧得满身大汗,
当我站起来的时候我看见四周的荒草铺天盖
地,
在一霎时将我包抄。
那时,
三五成群的人从城里向那座村庄走来,
向他们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姑姑、婶婶走来
他们大部门都是在1950年,1959年,1960年,
1967年,1968年,1969年……死去的……
悼祖母
二叔是祖母的第一座泉台,
他说:“你奶奶的那些破家具没有用了。”
堂兄是祖母的第二座泉台,
他说:“那些工具有什么用?赶紧烧掉。”
那意味着,
祖母在1960年饿死以后持续在死去。
灭亡是活着的,
在活人的体内。
云一样的祖母,
四处没有她保存的处所。
她给祖宗磕头烧纸时,
你不让她烧。
她在饥饿年代偷了两把黄豆,
你罚她跪螺丝壳。
你还活着,
仿佛什么也没发作。
你让田埂上走来,
两座阴沉森的泉台。
一个是二叔,
那是去野地里放猪。
一个是堂兄,
喝了烈酒,筹办去棉花田里干活。
祖母昔时死去时,
连树叶也没有为她送葬,
因为树叶被人吃光了。
那使我信赖,
祖母在活着的时候,
不能不灭亡。
在她死去良多年以后,
持续在儿孙们的心中灭亡。
灭亡要持续多久,
如今还不晓得……
江水
在我们脚下铺着列祖列宗的墓碑,
上面镌刻着“正德”、“康熙”的字样。
每到夜深在我们脚下发问:
“在那里,你们事实做了什么?”
大盗越墙而入,抢走凉床上的幼女,
飞也似的跑进古坟边施暴。
江水在落日里向我呼喊,
仿佛病危的祖母。
我得到过它的恩宠,
愿意葬身于它的痛苦。
暮色呵,在一个农妇的锄头下颤栗,
因为它太长久地跟从慈祥的声音。
《溪桥策杖》
一
让我在马远的色彩和构造中遨游,
让那骑来的人就是马远。
二
萎石楠的湖边,冷清的石椅,
垂柳洋溢在夕照经久的眼中,
——什么也没有丧失,固然场景
衰落:我是宋代的马远,
也是现代高炉下的工人。
夫妇老苦经
她老了,
乳房也挂下来,
像一口袋面粉,
他们家乡的河水奔腾,
两岸的人民
换了一茬又一茬,
像炎天的萤火虫,
一闪一灭的,
而河水映照月亮的才能
不会有什么改变,
若是我再为无常而哀思,
我就是一个非常愚蠢的人。
清明节
带着柳枝扎的纸花、纸钱、米,
来到亡者的属相下面,
纸钱的灰烬
飘在我们拨动火焰的手上。
我们起立,放炮仗,
在默默无语中,脑海里迷糊地闪过
盘做一团的青春的痛苦,
被狗舔干鼻涕的童年……
你们在哪里安眠呢?
答人
一个红袍人垂钓于没有古今的河边,
政治,啊,一轮明月是我的领袖,
我的目光混淆于万物,
为了表达我必需是无名氏,必需是苍天合苍天。
不雅心亭
故事的情节都是废料,那就是零碎的人世。
只留下一个核心,那就是心灵。
莎士比亚没有心灵,我们也没有。
我用僧人的语言歌吟,用茶道,狮子国,
以及一个六合塔。
长亭外
记忆里的有些工作要颠末很久才气讲述出来……
如今我已经能够讲一讲阿谁阴雨天里的一座老桥了
我能够讲一讲阿谁在桥上卖栀子花的老妇人
讲一讲我走在那座老桥上
听见的师范学校的女学生们合唱的《长亭外》
那歌声同屋檐下的雨丝
同那座老桥
同阿谁卖栀子花的老妇人是多么相等啊!
记忆里的良多工作要颠末很久才气讲述出来……
江边
一只林子里的鸟恍惚地飞过工场。
水边的芦苇带着烧焦的灰烬长出绿叶,
值班工人睡在操做台上梦见查岗的车间主任,
陈年累月的煤灰路上是大卡车的防滑纹。
两个青年坐在深夜的火车头上,
不断要坐到六十岁。
扳道工的手上抓着命运的蓝灯
谁能咽下那些煤堆、矿石堆、黄沙堆,
咽下那些铁炉子,和瞪大眼睛的工场的铁窗户,
黑夜呵,你能!
江水呵,你能!
矿石堆里的雏菊花啊,你能!
在统一条街道上……
在统一条街道上,在统一条街道上,
火车声,摩托车声,自行车铃声,
大卡车找准人的神经按响的喇叭声,
拖沓机绝望的“突突”声,
全都在同一的黄昏的气氛中,
在同一的命运中,
在酷似避祸的人流中,
在背着孩子进城找工做的村落妇女中。
那么多人在涌来,那么多人鄙人班,
在统一条街道上,在统一条街道上,
没有人不像街道尽头污浊的江水,
讲不清本身的痛苦,不晓得本身在干什么!
杨键,现居安徽马鞍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