扭曲的乡下伦理
——读张楚《因恶之名》
辛泊平
我喜欢阅读,随意而不是专业的那种。固然,为了写做所谓的论文,我不能不长时间立足于某一种体裁,好比诗歌。在一步步接近文本核心的过程中,揣测,探险,迷惘,豁然,也能带来一种称心感,但实正的阅读快感,仍是那种随意的翻阅。相关于目标明显的解析,那种阅读更像是一种相遇,偶尔,欣喜。在《十月》上读到张楚的中篇《因恶之名》,即是那等觉得。见过张楚,多年前,在一路喝过酒,照过相,但从此也就没有联络过。只是在各类杂志上读到他的小说,只是从各类渠道听到他获奖的动静,为他快乐。是的,读《因恶之名》,我似乎与一位家乡年龄相仿的兄弟在酒桌上唠嗑,唠世态炎凉,唠乡下改变,唠人世的善恶,唠时间的怅惘。
在欲望的时代,议论村落是危险的,也是为难的。一方面,村落题材在写做中,似乎永久都不外时,但又难以切确地进入村落的核心地带;另一方面,在影视剧漫天飘动的年代,村落已经被涂抹得失去了本实的面庞,即便那些置身此中的人们,他们本身的保存情况构成了村落的构造,但他们却无法切确地描述或者评论。在许多人的眼里,村落要么是繁重的穷困,要么是无伤大雅的家长里短,要么就是城市热诚而又恶俗的跟风和模仿。而所有的那一切,也无非是对村落表象的一点点写实,一点点夸饰,一点点同情,一点点调侃。间隔村落最安定、最深层的伦理,都无异于隔靴搔痒。而张楚的《因恶之名》却以一个家庭的故事,以四两拨千斤之力,拎出了被物量化遮蔽的乡下伦理。
毋庸置疑,变革开放之后,村落发作了庞大的改变,更大的改变当然是物量生活的极大进步。在许多语境下,村落已经不是传统意义上的落后、愚蠢的代名词,而成了城市的物量延伸和精神重塑的阵地。在物量生活方面,城乡的差距在一步步缩小;在精神层面,村落以它特有的体例借鉴和吸收着城市的消费文化。在那种充满预设而又天然的城市化过程里,乡间人兴高采烈,很少有人想到,那种曾经是村落文明最根本的伦理却一点点变了味,最后那种温情脉脉的情面没有了,取而代之是冰凉的价值指数与严重的生命抵触。
小说的仆人公郑京东是一个屠夫,他没有什么文化,他的价值不雅来自他的保存经历。也正因如斯,他的命运轨迹便有了必然的代表性。他开狗肉馆,生意红火,独一让他费心的是大女儿的亲事。最后,女儿的对象是本镇的复员军人相国,长得膀大腰圆,“素性”,有蛮力,让人生畏,那一点,颇契合郑京东的择婿原则。而女儿却看上了在那里退役的现役军人李国勇——一个有着女孩子一样面庞和详尽的男孩。然后,即是相国与国勇的比赛,女儿与父亲的比赛,国勇与郑京东的比赛。几种比赛纠缠在一路,演绎了许多令人啼笑皆非的乡下故事。最末,郑京东容许了女儿和李国勇的亲事。但是,他并没有完全承受那个男孩,他还有他的训练科目。为此,他率领国勇去讨账,从乡下混混家里牵走了山羊,在上访户家里以喝毒药威胁当事人。照他的话说“那世道,只要我比你更坏,你才怕我,你才敬我,你才会拿我当小我看。”从最后的不适应,到后来成为习惯,李国勇变了,他变得凶恶,变得无法无天。去买白条鸡,仅仅因为店家不送,便找人“拆了店家的铺子,打断了店家的鼻梁”;开大货搞运输,只是因为车位,便抡起片刀砍伤了几小我。
应该说,在李国勇的蜕变过程中,郑京东的心理也有庞大的起伏。最后是快乐,因为,李国勇毕竟成为一小我见人怕的角色。但跟着李国勇越玩越大,郑京东起头不安起来:“他以前嫌他窝囊面嫩,想手把手将他调教成一小我人惧怕敬畏的人物,可末归没有得逞。他认为那孩子一辈子就那德性,死了一把灰,没来过世上一般;谁承想现在酿成了一个跟差人喜笑颜开动不动抡片刀砍人、没事泡窑姐的货色。他不单没有欢喜,反倒忧心忡忡。”也恰是因为那点忧心忡忡,使得郑京东那小我物有了扎实的现实根底。他希望女婿人人惧怕,那是因为,当消费文明倾覆了村落的伦理之后,森林法例酿成了乡下的保存之道,仁慈已经不是生命的价值指数,力量才是;他忧心忡忡,那是因为,森林法例只能在必然的范畴有效,一旦冒犯了律法,一切都将完毕。在许多黑帮片子里,黑社会老迈从不鼓舞本身的孩子接班,就是那个事理。在恶人心里,固然没有对善恶的了了,但绝对有对赏罚畏惧。
小说的结尾,郑京东的女儿他杀了,郑京东以黑社会的手段把李国勇骗进冷库,扒光衣服吊了起来。又是黑帮片子里的典范镜头。但那究竟结果不是黑社会,而是乡下的恩怨。郑京东没有一狠到底,而是在最初一刻恢复了人道,在懊悔中放下了那具垂垂冷去的肉体。然而,一个本来美妙的生命扑灭了,本来可能幸福的家庭破裂了。而那一切的幕后黑手,不是他人,而是仆人公们心里深处的恶,是被扭曲的村落伦理。在理性的天空下,那些本来可以被掌握的恶念,最末因为古老伦理的坍塌而生长、而众多,最末炮造了无可挽回的人世悲剧。
我喜欢那个故事。在论述上,张楚借用了许多黑帮片子的叙事手法,好比情节上的设想,好比场景上的衬着,有暴力美学的冲击和力量。在对人物的处置上,性格的比照,缜密的细节,让人物立体可感,充满张力。我忘不了郑京东带李国勇去讨账时李国勇闻花蕊阿谁细节,忘不了郑京东看到李国勇在出租车里疲倦的睡相时那心中一动。恰是那些看似不经意的细节,让那个残忍的故事有了暖和的注脚,有了人道的光辉。在语言上,张楚斗胆运用古典小说的句式与俚言鄙谚,使得小说既有古典小说节拍的错落有致,又有土壤的亲热与乡下话本的气息,好比“让店家送,不愿,便吵闹起来”,有古意,也有现代感,清洁有力。当然,最重要的,仍是张楚对村落深层的存眷与读解。他没有避实就虚,参加到对村落浅层吟唱的合唱团里,而是深厚地凝望着已经被玷污、被扭曲的乡下伦理,让理性说服豪情,让良知取代媚俗,流着泪叙说,那种扭曲的伦理对生命与灵魂的深层影响与损害,以及我们对此应该做出的思虑,和警醒。
2013-11-6
张楚《因恶之名》(2013年第六期《十月》)
——颁发于2013年12月6日《河北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