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怡
巴伦男爵赶了成天的路,进夜,他见到一块白雪覆没的空地,中间立着一个十字架。男爵将马匹拴在铁十架上,本身躺在旁边睡了。
老汪一聊起童年看过的《吹法螺大王历险记》,小眼睛就发光。那也是我更爱的故事,所以我们把茫茫然的李亚东撇在一边,似乎他那辈子算是白活了。
故事是如许的,比及巴伦男爵朝晨起来,积雪已经熔化。男爵发现,本来他睡在一座大教堂的门口,马却不见了。人老是如许,先东张西看,前看后看,其实没办法了,才想起举目仰看。成果,他的马正在大教堂顶端的十字架上踢腿挣扎呢。
以前看张爱玲的《色戒》,关于上海沦亡后的租界,发作在那块飞地上的爱恨情仇,总喊我想起吹法螺大王。1943年的上海,巴掌大的地界,成为几个族群、几个政权、几股戎行和无数欲看之间的一座孤岛。当王佳芝与她要刺杀的汉奸易先生,在密屋颠鸾倒凤时;在远远的柏林,纳粹的鼓吹部长戈培尔特意拨出100万马克,第一次将吹法螺大王的民间故事移上了银幕。
那实是耐人觅味,杀人的,做爱的,参军的,亡国的,白茫茫的大地,到底谁是吹法螺大王?谁在期待,谁又在惧怕,那积雪熔化的轻风的早晨?
两年前我在瑞典,听伴侣说,康有为亡命那里时,曾在斯德哥尔摩四周买下一座小岛,原认为要末老一生,转为桃花源的户口。伴侣指着我的座位说,老康昔时常来那里饮咖啡,也许就是那把椅子。其时,康有为亡命瑞典期间的日志,也刚好在台湾出书。几天后我们出海前去芬兰,游船驶过千岛之侧。老陈兴奋地说,快看,那就是康有为的岛。
我第一眼看,实美啊;第二眼看,就快哭了。巴掌大的一块飞地,竟然不敷一百平米。一座精致的小屋,前门是船埠,拴着一条船。背靠大海,没有后路。远想康有为立在大海之中,一切的怀抱都消化如蜡;海洋的背后,有一块更大的飞地喊做祖国。
那一眼,我大白了康南海为什么要回往,从一百平米回到960万平方公里。大地和天空比拟,虽然都不克不及当饭食,却能够喊我们栓好马匹,然后躺着睡觉。我似乎也大白了,在那块汗青的飞地上,王佳芝和易先生的肉体为什么缠在一路,他们的灵魂为什么彼此撕咬。只是我不大白,戈培尔为什么要用《吹法螺大王历险记》,来为纳粹摇旗助威?
在某种意义上,巴伦男爵的历险,和奥赛罗一样伟大,和两万五千里流亡一样显要。或者说,巴伦男爵告诉我们,其实他们也是吹法螺大王。
其实《色戒》也不是关于色与戒,是关于实在与虚谎。你要如何说服一个少女,将身体献上,在情欲的深潭与革命的深潭之间付出本身的一生呢。你要如何说服本身,你拴在那里的是财产,你躺在那里的是地盘。
假设大地会摇动,积雪会熔化;假设光照在暗中里,我们都是吹法螺大王。
2007-11-14于长富花园。
《云中往来》杂志,专题“飞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