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傅正明
多丽丝. 莱辛从记者那里得悉荣获本届诺贝尔文学奖的动静时,信口说道,“啊,基督!……我怎能不兴奋呢!”试想此时此景,一个穆斯林也许会喊实主或穆罕默德,一个释教徒也许会喊阿弥陀佛,一个中国人也许会喊“我的天哪!”莱辛的即兴反响,正好表白基督教文明渗入在她的血液中。
《圣经》的启迪
莱辛固然生于波斯(今伊朗),在罗德西亚(今津巴布韦)的农场中生长,但她的父母都是英国人。她从小上教会学校和女子学校,固然不满刻板礼教的束缚,却深受早已成为西方支流文明基督教的感染。但是,莱辛并非受洗的基督徒,她有本身简单而特殊的祈求体例:“以感恩之心仰看天空就是最完美的祈求。”基督教赐与她的文学启发是:打破巴尔扎克式的现实主义,代之以《启迪录》一样蕴涵救赎信息的现实主义。
莱辛题为“南船座的白叟星:档案”的系列“太空小说” 五部曲,写于一九七九年到一九八三年之间。第一部《什卡斯塔》和第四部《 八号星球代表的构成》都是借想象的外星人的先辈文明来审阅地球的落后文明, 他们把地球定名为“什卡斯塔”,意为破裂的星球,是白叟星开辟的第五号殖民地星球。在《什卡斯塔》开篇,能够读到做者从头论述的《旧约》中的洪水方船、巴别通天塔带来的语言事变和咒骂,“功责之都”俄摩拉城惨遭扑灭的故事,以及天主在西奈山授摩西十戒和世界末日的情形。那是对《旧约》的一种科幻性“修订”,接着描写的是西方世界一落千丈的故事。
系列小说的第二部《第三、四、五区域的联婚》以围绕地球的几个区域的联婚来摸索人类性爱的特征。第三部《天狼星尝试》借天狼星降临地球的野蛮访客的视角察看人道和地球的兴衰,最初一部《 沃里帝国感伤的代办署理人》,以星际大战来讽喻地球的民族纷争,解构从法国革命到国际共运的语言暴力。
就后起的基督教崇奉而言,莱辛更垂青的并揉合在小说中的,是基督教早期的一派,即强调某种灵的曲觉的诺斯替教(Gnosticism)。固然,莱辛并没有以非黑即白的体例来描绘人物,但是,贯串在所有那些小说中的善恶之争中,都能够发现精神逃求者的一种神圣的皈依。他们中的某些人履历过痛苦而困难的过程,最初末于“从善如流”。那个“流”,用莱辛的术语,是“大我情怀”(Substance-Of-We-Feeling)之“流”,是源远流长并渗入在基督教和一切实正的宗教中的。而人类的窘境和悲剧,回根结底都是“大我情怀”断流的成果。
苏菲主义的灵感
莱辛太空小说的写做,遭到苏菲主义 (Sufuism)的深入影响。莱辛于六十年代在沙阿(Idries Shah)兴办的一所苏菲学校承受其神异主义教导。一般认为,苏菲是伊斯兰的一个派别。可是,按照沙阿的阐明,苏菲比正统的伊斯兰早出八百多年,伊斯兰的一派承受了苏菲,但苏菲教义现实上蕴涵世界各大宗教的根本要素,不是穆斯林的独占品。生于印度与阿富汗接壤处的沙阿,是东方文化的集大成者,他的《东方魔法》(Oriental Magic),普遍涉及以色列、巴比伦、埃及、印度的魔法、吠陀典范和苦行僧的修持,以及中国的巫文化。他以布道故事和诙谐见称,搀扶帮助人们熟悉本身的弱点,提拔自我的觉悟。苏菲的救赎之道是“皈依神”,带有泛神论色彩,不等于穆斯林的皈依“实主”。苏菲能够说是一种想象的形而上学,一种深邃的宇宙学。
苏菲给莱辛带来的文学灵感,次要表示于她的太空小说的科幻现实主义或魔幻现实主义。她以苏菲的进化看点来描写人类的汗青,而且以想象的外星人社会折射地球人世,那在第四部《八号星球代表的产生》中,表示得颇为明显。远离地球的八号星球在母星球白叟星的牵引之下,是开展中的富贵世界,可是一场灾变,使它陷进被一条冰河吞噬的危机中。星球居民面对冰封雪盖的严冷和饥荒的考验。他们想移民地球的方案也因地球本身难保而做罢,等待母星球的宇宙飞船接渡的期看也落空了。在救援活动中,母星球的特使约霍,充任了八号星球的更佳批示者。那个抱负人物,既是“一”也是“多”,即个别和群体的同一。因为全数救援活动难以胜利,星球居民陷进痛苦而失看的深潭。
莱辛把她的小说人物置之死地,然后让他们根究存在的素质及其意义,提出 “我是谁”的问题。约霍起首向汗青的笔录者多格提出那类哲学问题。多格是集教师、巫医、果园的守护者、诗人和歌手于一身的人物。小说最初透露出,他也是那部小说的论述者。他的多重角色反响了莱辛关于做家的多种任务的文学看。约霍和多格的哲学论辩,恰是莱辛本身的根究。
沙阿讲过如许一个民间故事:一个小孩肢解了一只苍蝇,他凝视着扯断了的苍蝇的头、脚、同党和胸腹的碎片,情不自禁地问:“那只苍蝇在哪里?”莱辛借鉴了那个故事但略加变通。她描画了一个富有仪式特征和象征意味的排场:约霍杀死并肢解了一头羊,他询问居民,羊的哪个部位代表羊的“自我”?显然,一头活羊的每个部位都是不克不及独立存在的,无论羊头仍是羊脚都无法代表做为同一体的“自我”,构成生命的是一个不成割裂的有机整体。一头死羊的“自我”更无从觅觅。居民们进而领略到不单身体不是“我”,心也不是“我”, 因为心只是继续不竭的剎那罢了,好像奔腾不息的水流,每个霎时都是一个新的霎时。
约霍就是如许不竭启发星球居民领略到佛家所说的“无我”和“无常”。
释、道、儒的透视
肢解动物诘问“自我”的故事,类似于佛陀说法。佛陀就曾在想象中肢解本身的身体,启发门生证悟空性。关于莱辛小说的释家阐释,杨薇云在《证悟的心:莱辛小说中佛法修行次序递次初探》(《中外文学》第三十三卷第十期)做了详尽切磋。做者指出:约霍在创始八号星球的时候,就设想了一个“人无我”的定名系统,按照每小我的差别功用来给人取名,并且让每小我跟着他或她的开展而获得差别的名字,在需要时能够改名换姓,能够穷尽“我”的多种潜在可能性。在我看来,那种“无我”和“无常”的证悟,在某种意义上也不是东方特有的伶俐。在古希腊的厄庇卡尔摩斯(Epicharmus)的一个喜剧残篇中,就有如许的话:今天的我和今天的我,不是完全不异的人。
在约霍身上,同时表现了佛陀的大慈大悲或利益寡生的“大我情怀”。约霍的上行下效影响了八号星球的居民。她们本来是素食者,在断粮之时,突然发现一种能够食用的无名花朵。饥肠辘辘的居民迫不及待,伸手摘花充饥,却想起了不在场的其它人,便把手缩了回往。然后,他们决定摘摘花朵造形成食物,分摊给每个家庭。
莱辛指出,“蒙昧形成障碍”(Ignorance causes bafflement)。那就是佛家所说的自我的“无明”或“常识障”。要培育提拔“大我情怀”,起首必需停止“自我消亡”(self-annihilation)的修持。据我所知,莱辛的那一英语表述,最早可能来自遭到东方文明影响的英国诗人布莱克,“自我消亡”不是指身体上的自残或他杀行为,而是类似于佛家所说的“废除我执”。我执之最,是“傲岸的自我”(The commanding self), 那是一种“假人”(the false personality)。沙阿的《傲岸的自我》一书,以一条凶恶的野狗雕像照做为封面。但是,在莱辛的小说中,几个似乎尚在六道中畜生道的“假人”,最末也在约霍的启发下开悟。
莱辛早在《青草在高唱》和《金色条记本》等做品中,描写了女仆人公的“自我消亡”的象征性灭亡,表白她们老是在不竭逃求灵性,不竭通过内在主体的摸索来更新自我,发掘潜在的积极性的“自性”(selfhood),即人皆有之但往往被障蔽了的佛性。
在莱辛的“太空小说”中,还能够看到做者遭到躲传释教的影响,描写了一些人物乘愿而来的投胎转世。《什卡斯塔》中的地球第六区(“梦境中阴”),就是人灭亡之后到此期待转世的中阴界。
从莱辛的做品来看,她显然读过《易经》、《论语》等中国典范,熟悉阴阳协调、天人合一的中国哲学,其“太空小说”骋情进幻的想象,有庄子的汪洋恣肆,有老子的以柔克刚的女性原则。
在八号星球遭遇灾变时,约霍不单鼓舞哲学根究,也启发人们聆听大天然的信息,从看察动物的活动,风起云聚的现象来领略八号星球在宇宙中的位置,领略存亡如一,“人是大天然的一部门”的哲理。用禅宗来阐明,在莱辛笔下的绝境中,本来几乎人人“心随境转”, 遭到情况剧变的影响而改动心态。但是,约霍启发人们做到“境随心转”,以通俗心对待人世离合悲欢、成败得失和荣枯存亡。那种绝境的描写,有“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的诗的意境。
爱猫成痴的莱辛有一句趣话:“假设说一条鱼是水的具象运动,那么,猫就是微妙空气的一个图表或形态。”那句话酷似闻名的“风动幡动”仍是“仁者心动”的禅宗公案。像六祖慧能一样,莱辛并没有否认鱼动水动或猫动气流的事实,却彰显了心态在感知世界时所起的关键感化。
莱辛敬慕中国儒家的仁爱。在《什卡斯塔》中,她写了一个有思惟重仁爱的名喊 Chen Liu的中国君子。在他所处的时代,欧洲原有的人文主义价值系统和道德原则日益土崩崩溃,而兴起的中国已成为称霸世界的强国,中国派出了许多间谍来监控以至处死殖民地“造造费事的人”。做为驻欧洲的文化主管,Chen Liu 对碧眼儿几千年的恐惧统治停止了一次公开审讯。莱辛对儒家的那种抱负化倾向,代表着伏尔泰以来的西方汉学家对“中国精神”的推崇。但是,莱辛悲看地预见到,以仁为本以民为贵的“中国精神” 已经褪色。她笔下的 Chen Liu觉察,中国治理其它种族的体例其实不像高官许诺的那样铁面无私。所谓的 “仁”只是权宜之计罢了。他进而在写给顶头上司的陈述中量疑北京的殖民政策,因而沦为阶下囚。他的一个伴侣也因为在国内组织反对党而遭四处分。莱辛描绘了 Chen Liu 的复杂性格,使得他成为富于审美魅力的艺术形象。
瑞典学院给莱辛的颁奖评语表扬她是“一位女性履历的史诗性做家,以思疑、火热和妄想的力量审阅了一种断裂的文明”。我想填补的是,在莱辛审美的三棱镜下加以审阅的,不行一种文明。她拾取了多种文明断裂的碎片,其实不断测验考试若何用艺术形象把它们整合成为具有普世价值的看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