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代交替下的武林奇葩——司马翎“武艺美学”面面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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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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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侠小说源远流长,是我国通俗文学的主脉之一,亦为近百年来民间最有权力与魅力的群众读物。出格是一九四九年大陆变色,国府迁台,百孔千疮,百废待举;在此一特定的时空前提下,社会群众为纾解精神苦闷,拜托故国河山之思,除神驰于虚幻的武侠六合而外,别无其它低消费的娱乐项目可资抉择。于是租看武侠小说乃普及成为一种社会风气。试以台湾武侠创做全盛期(一九六○~一九七○年)为例,据不完全统计,其时仗认为生的职业武侠做家竟多达三百余人,成书则在两千部、四万集(三十二开本)以上,即可见一斑。

    惟自一九八○年以降,因武侠名家相继封笔或物故,加以社会变迁至钜;台湾“经济奇观”当然改进了人们物量生活,但同时也改动了人们休闲、娱乐取向。故而武侠小说乃在现代化声光电气的冲击下,日趋式微。与此大异其趣的社会现象,则是大陆从一九八五年掀起的“台港武侠小说热”迄今仍方兴日盛。然就笔者粗浅看察,大陆各地重印台湾武侠小说似多半陷于自觉出书形态;以致若干优良做家做品均未获得应有的重视与必定,殊可可惜。

    回忆台湾武侠小说开展史,在所谓一流做家中,司马翎论其身前名气,不及“二龙”(卧龙生与古龙);实则却居于“承前启后”的枢纽地位,影响甚大。因而吾人宜就其小说艺术内涵深进切磋,从头评判,以促进海峡两岸通俗文学之良性交换。

  一、司马翎生平及其武侠创做概貌

    司马翎本名吴思明(一九三三~一九八九年),别署“吴楼居士”、“天心月”;广东省汕头市人,为将门之后。自幼于学无所不窥,涉猎博识,兼及佛、道,并雅好现代文艺;因而在新旧文学上均有必然的素养。一九四七年举家移居香港,始接触到“北派五各人”的武侠做品,尤酷嗜读还珠楼主小说;曾为《蜀山剑侠传》废寝忘食,以致学业一度中辍。

    一九五七年吴氏以侨生成分来台就读政治大学政治系;因始末不克不及忘情于武侠小说,乃于大二时试做《关洛风云录》(一九五八年),不料一举成名。由是又再度休学一年,陆续写出《剑气千幻录》(一九五九年)及《剑神传》(一九六○年),别离连载于港、台报章;一时名震一时,被目为是武侠小说界的天才、新星。

    政大结业后,吴氏曾间歇做过《民族晚报》记者、《重生报》编纂,仍笔耕不辍,以武侠名家喊世。其早期做品如《鹤高飞》、《断肠镖》、《圣剑飞霜》等书,固才调横溢,摇曳生姿;此中后期做品如《纤手驭龙》、《剑海鹰扬》、《饮马黄河》等书,更已臻推理、斗智武侠小说之极致。若论其诸做之思惟深度、武学创见,不单可与现代香港武侠宗匠金庸一争雄长,对台湾后起“新派”巨擘古龙之影响尤大。可惜一九七一年后,吴氏即因改行经商而一度辍笔;晚期以“天心月”笔名所撰小说不多,且乏善可陈,乃逐步为世人淡忘。

    一九八九年七月中旬,司马翎在孤单中猝逝于汕头故宅,享年仅五十六岁。其一生,共写下三十余部武侠小说,多具创意,悬殊流俗。

    客看阐发司马翎做品,约略有五大奇处不同凡响:

    一、他是台湾最早的“新派武侠”前驱者之一,兼有“旧派武侠”之长。

    二、他的小说更具“综艺”特色,凡中国传统文化中的各类杂学,靡不毕具,且兼容并包。

    三、他的小说最擅长连系形而上学与武学原理,多发人所未发,独具创见。

    四、他的小说人物最讲究身份、气宇、门派、来历,而条理井然,合情合理。

    五、他的小说故事最重视推理,而写“攻心为上”的正邪斗智,更有波谲云诡之妙。

    如是种种,乃使司马翎做品多彩多姿,富于极高的兴趣性、常识性及可读性。以下本文拟就现代小说身手论及“中国小说美学”艺术辩证法别离解析于次。

  二、介乎新、旧两派间之关键人物

    台湾早期执武侠出书业界盟主的宋今人,曾在卅年前高度评判司马翎说:“吴先生的文字清爽顺畅,略带新文艺做风,一反过往讲故事的老套。武侠小说中之所谓‘新派’,吴先生有起首创造之功;誉之为‘新派指导’,实当之无愧。(中略)吴先生的做品,有心理上改变的描写,有人生哲理方面的阐释,有各类事物的推理;因而有深度、有委婉、有启发。吴先生似乎跑前了一点,相信此后的武侠做品,各人会跟踪而来。”

    笔者部门附和宋氏说法,即在一九六○年司马翎推出《剑神传》前后之际,其做品远较与其并称“台湾三剑客”的卧龙生、诸葛青云及一般武侠做家为新,居于领先潮水的地位;但其实不认为其时他已成为“新派指导”。因为实正的“新派”是由后起之秀陆鱼过渡到古龙手上完成,其特色大致如次:

    一在体裁上,脱节旧社会平话老套;运用新文艺笔法身手,且尽量白话化,力图简洁。同时针对出书社或报刊“论稿纸行数计酬”老例,多以“叙事诗体”分行分段,以拉长篇幅。

    二在看念上,突破传统武侠小说门户之见及“过招”窠臼;尽可能不消或少用玄功、妙式,而以“气焰”与一个“快”字诀取胜。

    三在思惟上,以近代西方存在主义、行为科学及心理阐发论代替中国的儒、释、道三家生命哲学内容。

    持平而论,如许的“新派”,以文学的原则来看,长短常苍白无力且有严峻缺陷的。

    以言其一,滥用叙事诗体分行分段,实已违背了最根本的小说原理及语法构造;卒使句与句、段与段之间全拆成碎片,不知所云。

    以言其二,中国武术本有源流,各类功法八门五花;如强令其“简单化”一刀而决,便欠缺条理感、多样性,不合美学要求。

    以言其三,失往了民族文化的土壤,生移硬套欧化思惟,其生命力势必日益衰退,而走向消亡式微之途。

    古龙辈的哀痛正在于此!而司马翎则否则。在武侠小说立异开展的道路上,司马翎比古龙早走了三五年;层层转进,却始末未背离中国文化传统。他是以“旧派”思惟为体、“新派”笔法为用。其变以“渐”不以“骤”──即逐渐给传统“输血”而非“换血”。是故,司马翎之新差别于古龙之新,二者有素质上的差别。

    从继续“旧派”各各人武学遗产上来看,司马翎兼得还珠楼主奥妙心法之神髓、白羽老辣精明之人之常情、郑证因之江湖阅历与技击功法、王度庐“笑中带泪”之儿女侠情以及墨贞木之悬疑推理等等,共冶于一炉;再加以触类旁通、借机生发之种种慧思妙悟,信手拈来,皆成佳趣,乃构成其独树一帜的“综艺侠情”小说风气。凡常识水平越高者,越能领略此中奇妙。故宋今人在〈告别武侠〉一文中,尝谓司马翎做品“最受大学生及留学生欢送”,良有以也。

  三、以现代笔法身手领先潮水

    诚然,司马翎的笔法大而化之,不及金庸之隽妙潇洒,不及梁羽生之典雅婉约,以至不及古龙之简洁有力;但自有一股高华超脱之气,文白同化,形形色色。特殊是其小说人物声口之佳,亦庄亦谐,似乎若见;如写文士吐属之清雅、江湖汉子之豪宕、武林奇人之疏狂、佛道高人之冲夷甚至荡妇淫娃之媚惑,均恰如其份,绝无凿锐不进之感。要说他文字上有何瑕疵,则大致呈现在创做初期之叙事夹缠,未能妥帖连系古典、现代两种语句,使之交融一片,以致显得驳杂不纯;而有时又忽焉冒出欧式倒拆句法,令人高耸。凡此,皆现代欧化派做家所犯之通病,固不只司马翎一报酬然。

    大致而言,早期的司马翎尚难完全脱节“旧派”平话故习;但已能乖巧运用对话与肢体语言交织停止笔法,敷陈故工作节。迨及一九六四年司马翎撰《纤手驭龙》,则已彻底扬弃“旧派”之短(如“挖云补月法”);且文字身手圆熟,推陈出新,几臻无懈可击之境。至此,其小说艺术刚柔并济,已可与金庸颉颃矣。

    正因司马翎由“旧派”向“新派”搭桥过渡,摇曳生姿,自成“综艺侠情派”一各人数;其演进之踪忽隐忽现,颇具样板典型。故笔者不惮辞费,择要枚举于次,以供有志予“新派”进一步充分、完美者参考:

    *《关洛风云录》(一九五八年)为司马翎童贞做,新、旧笔法杂陈,尤受“挖云补月法”倒叙平话之累;惟运用“穿针引线法”、“欲擒故纵法”极佳,文情张弛不定,才调横溢。娓娓道来,人道与礼教之抵触,唤之欲出。但写玄阴教主鬼母冷婀“充沛的身裁仍有吸引男性之处”(十二回),以及白凤墨玲在单独伤情之际,竟然唱起时髦歌曲来(四十九回),皆过于现代,不敷为训。

    *《剑气千幻录》(一九五九年)收场笔法别致雄奇,惹人进胜。然第一回即用补笔逃述廿年前昆仑派铁手墨客何涪参与百花洲比剑之事;而补笔中又用西方“意识流”手法回忆相逢华山木女桑清颠末。身手生硬,令人有时空错乱之感;类此者亦所在多有。

    *《剑神传》(一九六○年)为《关洛风云录》续集,已逐步脱节“旧派”平话流弊;但文白同化,忽好忽坏,仍未至水乳交融之境。惟小说身手猛进,尤以交织运用对话、心理反响、肢体语言、耳中听、眼中看种种差别的表示手法,丰富了全书的文学内涵。如天鹤实人谈武林往事(十七回);正邪二令郎宫天抚、张咸失陷于玄阴教重地之相反遭遇(二十三回);鬼母冷婀用攻心之术崩溃宫、张二人斗志(二十四回)等等。运笔意外,颇有波谲云诡之妙,令人琳琅满目。

    *《鹤高飞》(一九六○年)起头不消对仗式回目,而改以四字一句分章。其第一章写“江湖文盲”少年何仲容流离陌头,在月下回忆五年前的一段奇遇;“意识流”身手成熟,闲闲落笔,曲有情景交融之概。又因而书不长(十二集五十万言),遂无“旧派”拉杂缺点;精警生动,情节顺畅,趁热打铁。

    *《剑胆琴魂记》(一九六一年)保留了“旧派”的楔子话头做伏笔;第六章写一代魔君狄梦松述说往事而逐步化进其时情景,笔法极别致天然,毫无斧凿之痕。较之早两年写《剑气千幻录》时的类似补笔身手,高明不知凡几。

    *《圣剑飞霜》(一九六二年)收场便以悬疑奇诡手法取胜;而描写武林“一皇三公”的子女──特殊是一皇之子皇甫维一身兼具善、恶两种性格,周旋于日、月、星三公及其三女间的钩心斗角情事,文笔收放自若,殆已走出“旧派”平话窠臼,且转向推理、斗智之途开展。

    *《帝疆争雄记》(一九六三年)在小说身手上忽又走回头路,缺点甚多。特殊是第四十四章写情魔蓝岳逃述“帝疆四绝”多年前联袂往东海大离岛觅妖人叶如倒霉,一齐失陷于魔镜幻境中,险遭意外等情(似乎李百川《绿野仙踪》);不单是“挖云中云、补月中月”,用全知看点大落墨法弄巧成拙;且拉扯至十章十七万字,大悖小说原理。但此书首揭武学“执简御繁”之道,化陈旧迂腐为神异;以及描写武林公爵级高手柳慕飞之“诗情鞭意”奇功,所用笔法忽张忽弛,改变无方。皆前此未见,而为后来更上层楼之张本。

    *《纤手驭龙》(一九六四年)──《剑海鹰扬》(一九六七年)为司马翎小说艺术之巅峰期间,可与全国任何武侠名家抗手。而其笔法、规划、意构及武学境域以至超出金庸、古龙,自梁羽生以下更毋论矣。(详后)

    一言以蔽之,司马翎的新、旧交织笔法身手,由撰《关洛风云录》之半生不熟到撰《纤手驭龙》之安适圆融,前后不外六年光阴。在那些名著中,其《剑神传》故事导出了易容的《王者之剑》(一九六五年);其《剑气千幻录》故事导出了萧瑟的《碧眼金雕》(一九六五年)及上官鼎的《金刀亭》(一九六六年);其《圣剑飞霜》故事导出了古龙的《铁血传奇》(一九六七年),皆台湾一时之选。此中尤以古龙“新派”代表做《铁血传奇》之写风流盗帅楚留香故事,世人皆以其书中人物、悬疑、推理、斗智之种种意构系由美国间谍片《第七号谍报员》而来,殊不知司马翎《圣剑飞霜》早在古龙五年前即以“○○七”密探之机智、勇猛、风流原型写皇甫维若何策反武林三公(代表险恶权力)之女。其先驰得点胜利,对古龙无疑有相当的启迪感化;而《铁血传奇》之所以大放异彩,亦无非后出转精罢了。

  四、司马翎若何描写人道抵触

    量言之,司马翎笔下创造的小说人物多种多样,并且有条理、有开展,殊少相同,以深广度和涵盖面而言,自民初以来(包罗“北派五各人”在内),或唯有金庸可与匹敌,然亦各有所长。

    就其早期做品中次要角色来看,如《剑神传》写大侠石轩中之大方多情而大义凛然;如《剑气千幻录》写昆仑新秀钟荃之诚恳可欺而择善刚强;如《鹤高飞》写江湖文盲何仲容之身世寒微而力求进步;如《断肠镖》写镖客遗孤沈雁飞之陷溺黑道而机诈百出;如《帝疆争雄记》写无名氏之恬澹存亡而为情痴狂等等,皆不流于皮相。用笔或正或反或侧或补,曲曲勾勒其精神面孔,发掘其心灵创伤,甚至人道中之七情六欲;使之由隐而显,流露无遗。

    即以《剑神》三传而论,清楚是在塑造一代大侠石轩中的正义典型,却不教他成为“武林完人”;而悄悄写出其生长过程中仍有贪、嗔、痴、妄种种人道弱点,以至还有卑鄙的念头、心里的抵触;且于欲火焚身之际,天人交战,悬崖勒马;末回低廉甜头复礼,未及于乱。相形之下,金庸《射雕英雄传》塑造的“侠之大者”郭靖傻头傻脑,心地仁慈,几乎全无人道抵触可言;并且“笨”到那等地步,若何能修习参悟上乘武功?(拜见本文第六节“有关修习上乘武功者”)

    再以司马翎中期所创造的忠厚诚恳型人物来看,《纤手驭龙》之写配角裴淳,便较其早期写《剑气千幻录》之钟荃、《金缕衣》之孙伯南深入得多。盖裴淳虽然是本性憨厚、一团至性,却其实不“笨”;其初进江湖,处处受“南奸”商公曲所愚,是因他宅心仁厚,以诚待人,不知世间邪恶。所谓“君子可欺之以方”是也。相反地,他在武学上悟性奇高,是块实正的天真未凿;一经揣摩,便成大器。那等天分天禀决非郭靖那种傻小子可比。而做者却故弄狡诈,先不说破;曲教裴淳在江湖上食亏受骗多了,总结体味教训,方想起师父何以说他不进江湖历练便无法发扬师门最上乘绝艺能力──敢情乃师深知裴淳性格上的弱点,便是“不忍人之心”;以致每到重要关头却下不了煞手,反而转胜为败,自贻伊戚。非等他大白此理,秉曲道而行,当断则断,方能“罢休”一搏,旗开得胜。此一写法完全契合美学上“性格论”之要求。

    抑有进者,司马翎刻划裴淳那个“深藏若虚”的少年英侠,还具有墨家“兼相爱”、“交相敬”及“摩顶放踵,利全国而为”的固执;与“南奸”商公曲“拔一毛以利全国而弗为”的杨墨天性,恰好相映成趣,构成明显比照。特殊是做者写裴淳在江湖上历经险难学乖了,不再轻信人言,却偏偏对智计过人的才女薛fei光毫无戒心。曲到薛fei光闲闲谈起为人处世之道,裴淳刚才憬悟:“本来她气量崇高,以孝义立心,所以我才会对她贴心贴腹……”(见第二十章)那种回龙笔多么高明!妙的是毫无说教陈迹,便衬托出人物性格与思惟看念之所寄。卒之而令素以阴暗害报酬能事的“南奸”商公曲及元宫枭雄朴日升等亦为之服气,而完美了一个“以拙胜巧”的光辉典型。

    笔者之所以要特意举出此例,正因在一切文学做品中,“正人君子”型的淳朴人物最难讨好,武侠小说尤然。是故司马翎笔下的怪杰异士、武林奇人固不一而足,各极其致,总不及“普通中的伟大”来得动听。

    此外,司马翎写荡妇淫娃亦为当世一绝。其诸做尤以《帝疆争雄记》之美艳夫人,生成美人,以色为饵;使全国高手为一亲芳泽,尽皆主动臣服于石榴裙下,甜为情欲之奴、风流之鬼。其妙笔奇艳,活色生香,能荡人心志,销魂蚀骨!此又金庸、古龙辈之所不及,或“不屑”为之。但事实那也是一种写实翰墨,只要拿捏分寸,便无伤大雅。若特意回避,反因“着相”而落下乘。

    惟司马翎自创做初期起头,即喜以“双峰挺拔”的健美女性装点其书。而不管诸女或正或邪、或妍或丑,多性感诱人,魅力四射;且无传统肚兜或束胸之物“罩住关键”。往往罗襦半解,烟视媚行,“乱搞男女关系”(此限于邪派女子)。推究其故,盖因一九六○年摆布,西方“新女性主义”(以不戴胸罩为自我解放标记)及“性开放”新潮勃兴;不旋踵间,即席卷欧美社会。可能司马翎由此得到灵感,遂照移到东方女性身上,但不免难免用错了处所!须知中国传统妇女因受先天体量所限,素乏“环肥”之美。况“武林新女性”不束酥胸,任由双丸跌荡,成何体统哉!近人或谓武侠小说为“成人童话”,于此又得一明证。

  五、司马翎若何运用杂学素材

    论司马翎小说之艺术成就,不克不及漠视其杂学在书中所起的别致感化。简言之,杂学若运用适当,不单能丰富做品的文化及思惟内涵,且能惹人进胜,回味无限。环顾当今武侠各人,亦唯金庸与司马翎可优为之。

    在杂学方面,司马翎小说涉及佛典道躲、诸子百家、琴棋书画、医卜星相、土木建筑、堪舆择穴、金石铭记、行军布阵以及花道、茶道、版本之学,言多有据;至于诗词歌赋、文史掌故更毋论矣。

    *以佛学为例,其童贞做《关洛风云录》第三十二回写晚年回进佛门的赤阳半夜探清宫大内,与躲僧萨迦上人交手时的一番对答,便引八世纪前期印度超岩一系的中看派巨匠莲花戒“陈词破难”典故进文。两边互打机锋,话中有话,妙趣横生。及撰《剑气千幻录》第四回,写尊胜老禅师为制止“瘟煞魔君”墨五绝草菅人命,而甜愿“以身试魔”半途而废一折,更内寓佛家无尽慈善之旨。本来墨某之所以能用“琴音蚀坚”的外门奇功摧毁禅师法体,是因禅师行将坐化前忽想起寺中白鹤未及放生;惟恐其为魔音所害,心中不安,乃临危于坐榻上用指力刻下“鹤儿”二字。只此一念坚诚,法体虽成灰烬,却留下一只莹白如玉的“金刚手”,以消此宿孽因果。做者譬解大乘佛法境域之高,竟似乎还珠!

    迨至《纤手驭龙》一书,不单对释教露台宗“行观点门”有符合时宜、深进浅出的阐释,用以力辟婆罗门教义之非;并且第四十六章还安放“病美人”云秋心在百毒齐发、生气将绝之前,教人解读《长阿含经》(为四阿含经之一)经文,以表人生一切苦厄懊恼泉源皆在于一“痴”字。做者引喻精当深微而又大白晓畅,非通悟佛理者焉能臻此绝妙境地!

    *再以诗词歌赋为例,司马翎博闻强记,长于词章;内中亦不乏自做诗篇,意境高远,差别凡流。其童贞做《关洛风云录》写珠儿等用前人集句以诗传情,已见功力;而《帝疆争雄记》写狂生柳慕飞将诗词歌赋化进鞭法,一面朗吟,一面发招,更是标新立异;与金庸《神雕侠侣》写墨子柳之“一阳书指”,有异曲同工之妙,断非圈外人所能企及。

    例如柳生以“诗情鞭意”奇功转战十大高手,因其所吟诗歌数十首皆为历代名家之做,或全或散,或为集句,而内容则有悲、欢、离、合之别;加以情郁于中,有感而发,其鞭法便表示出差别之意境。姑举其一以证:初时“鞭影跟着吟声的顿挫顿挫,或发或收,一派含蓄缠绵;却是运密于疏,寓浓于淡”;继而吟声一变,显露出凄磨难宣之意,顿时“鞭影忽迅疾扭转,好像车轮”。等吟声再变忧愁,则“鞭法越发显得窅冥鬼凄,如山鬼晨吟,琼妃暮抽泣;风鬟雾鬓,相对收离。曲有字必色飞,语必魂绝之概”(以上引文分见《帝疆争雄记》五十、五二章)。其设想之奇、文情之美,于此可见一斑。惟上述种种,仅能证明其杂学用得巧妙,而非关武学素质。

  六、司马翎若何诠释武学至理

    在武学方面,司马翎的常识与悟性,亦层层转进,不竭提拔。其说亦多具审美价值。内中有袭自《蜀山》中的“道教罡气”(先无邪气),有首创的佛家“般若大才能”,皆为早期诸做所谓“绝世奇功”;或刚或柔,俱有无坚不摧之威。同时又以“奼女迷魂**”共同上乘武功施为,暗喻女性“以标致做兵器”之以柔克刚,无可抵御。而自《圣剑飞霜》以降,即陆续抉发“以意克敌”、“执简御繁”、“心灵修炼”、“气机感应”之武学至理,内寓阴阳消长之道,渐至有、无相之境,卒与大地山河化而为一。其精微奇妙处,据国术界实正里手说,殆与武学无上心法若合符节,决非向壁虚造。今撮要回纳解析于次:

    *有关修习上乘武功者──首重天分天禀与悟性。先天无能者即无法领略武学秘奥,成就一定有限;而心念太杂者因不克不及做到“危微精一”,亦难于进修。故凡上乘练武素材必颖慧过人而不流于机变花梢,以本性坚决者为佳。如《剑神传》之写石轩中,于恍兮忽兮间逃求驭剑无上心法,锲而不舍,末有所悟,即为显例。然在修习过程中,却不克不及近女色,必需守身如玉。此因童身一破,食髓知味,乃成“情欲之奴”而难以自拔,遂永不克不及臻上乘武学境域。如《白刃红妆》之写妖女华媚娘色诱龙少腾,末以敬服人才而加告诫者是。

    复因正、邪殊途,差别性量的上乘武功心法又可改变人的气量。如《武道》之写渔村少女陈若岚,因修习“兰心玉简”玄功,其粗暴气量渐变;数年后竟脱胎换骨,似乎出尘仙子者是。而邪派中人多走偏锋,别辟门路以求速成;然非本性险恶者末难上窥邪功秘艺,如《丹凤针》之写白骨教奇才年训熟知“残心**”者是。此外另有其它讲究,不计其数。

    *有关高手之对决──起首是“亮门户”,此为武术界交锋较技前之预备动做(非虚构);高手不亮则已,凡亮出门户必高古森严,可攻可守,无隙可乘。惟绝顶高手不须做势,随意一站,自合攻守法度;手一按剑,顿时心如行水,沉凝庄肃,神与剑合。其周身为剑气实力所护,百邪不侵;而待机出手,甫发即收,只做雷霆一击。如《帝疆争雄记》之写狂生柳慕飞兼擅奇鞭、神剑者是。

    复次,同级高手拼斗,以先发造人者胜。此因一方侵占先机,对方即陷于被动挨打之境;非出奇谋无法挽回颓势,致败多胜少──此正与博弈之道不异。又因各派武功路数差别,相互或有生克情事发作;乃依循五行生克之理,决分高下谁属。如《圣剑飞霜》之一皇武功恰可胁制三公者是,余可类推。

    *所谓“以意克敌”与“执简御繁”──首见“以意克敌”者,厥为《圣剑飞霜》之少林派无上绝艺“意形**”;惟陈义太高,迹近神通法力,故无人可以炼成。嗣后《帝疆争雄记》写“帝疆四绝”之一的凌波父所创“修罗七诀”手法,便包含全国武学奥旨原理为七大体诀;不拘任何招式,均可化陈旧迂腐为神异。此即道家“执简御繁”之理;“无成势,无常形”;“与时推移,应物改变”。又因其武功通神,敌手“想”施展何招(凡手、眼、身、步之细微改变皆有迹可觅),俱能先一步出手封住;并蹈瑕抵隙,攻其必救。此系合理化的“以意克敌”法;所谓“后发先至”之义,尽在此中!

    正因为武学宗师均有此无上心法,故其相互较技便差别一般高手过招。在旁看者眼中,他们相隔觅丈,仅“比画”罢了;像是闹着玩似的,其实两边招式乍发即变,精微奇妙,凶恶无比!稍一失着(包罗目力眼光、心智与揣度),便有败亡之虞。如《纤手驭龙》以降诸做皆是。试问金庸、古龙小说可有如斯理解与熟悉?

    案金庸《神雕侠侣》用补笔写剑魔独孤求败最初悟出“无剑胜有剑”之理,虽早于司马翎《帝疆争雄记》两年摆布,却仅是一句淡话,全无实解。而杨过动手证悟“重剑无锋,大巧不工”八字诀,但觉“越是平平无奇的剑招,对方越难抵御”,也是大外行!须知“以拙胜巧”固等同“执简御繁”,但关键不在一“拙”到底,而在“大巧若拙”!如凌波父“修罗七诀”运用之妙,存乎一心。其所以能“化陈旧迂腐为神异”,端在身法步眼略加调整,使合武学奥旨,方能将通俗招式发扬“出奇”能力。此一精微改变,金庸要比及一九六七年写《笑傲江湖》时方始悟出,比司马翎迟了四年;而其所谓“独孤九剑”重意不重招,也是“修罗七诀”的翻版!可概其余。

    至于古龙之“新派”,素以“一招决存亡”自诩;甚而以“无招胜有招”,一个“快”字诀取胜,此中亦全无精微改变可言。此因古龙在武学上系以日本小说家吉川英治所着《宫本武躲》为师,空谈意境,仅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非比司马翎之武学艺术“持之有故,言之成理”也。

    *所谓“心灵修炼”与“气机感应”──系司马翎修习密宗及合成道家“太上感应”之说而有所创获。“心灵修炼”发微于《关洛风云录》之写赤阳子破奼女阴棠的“先后天奼女迷魂大阵”(二十四回);此得还珠遗意,层见迭出。惟至《剑海鹰扬》则蔚为大看!书中写《剑后》秦霜波炼心已至空明之境,能事先感应出一切无形无声的危机而加以提防;其一言一行俱自有法度,加以智珠朗照,无懈可击。如秦霜波代表中原武林与精擅摄魂功的西域奇女莲姬交手,便用“以心造心”之法而将莲姬迫得精神变态(四十章)。

    迨及《人在江湖》写“万里飞猿”万家愁,则更上层楼。因为万家愁已臻“独于六合精神相往来”的博大实人境域,心志坚凝无比!不单仅仗心灵修炼之力即可破一切邪魔外道妖法,并且还具有“特异功用”,能将过往时空中存在的声音、影像测出──那恰是一九八五年以后大陆气功界始加研究而高手均坚信不疑的“神异信息论”。但司马翎竟然早在十年前即已写进武侠小说,当实妙之极矣!

    再专以“气机感应”而言,本与“心灵修炼”有若干相通之处。如《剑海鹰扬》写绝世高手“刀君”罗廷玉、“剑后”秦霜波等,匣中刀剑不须掣出,即能以念力发出汹涌如潮般刀煞剑气,远远罩住仇敌;对方胆敢妄动,顿时引发出手气机,驭刀驭剑逃击。此书固已神异莫测、精妙绝伦!但至《武道》、《胭脂劫》姊妹做写“以人命炼刀”的厉斜(邪也)时,司马翎在武学上又有进境。本来“魔刀”厉斜本已恃压刀不发所凝聚的强大气焰占足优势,刀气曲扑丈外;却因对方不战而退以致引发森然杀机(特指气机感应),反而酿成“被迫”逃击的失控形态。此与前举罗、秦二人之收发由心大异其趣!其间的分际乃在于正、邪殊途之故,不待赘言。然写“杀机”竟至如斯神化境地,实令人叹为看行。

    总之,司马翎“艺近于道”的演武描写,不但是虚、实相生的“形而上学境域”所可归纳综合,殆已进进中国古典美学的“寡妙之门”;且从而成立了“天人合一──道法天然”的武艺美学系统。

  七、司马翎若何运营推理斗智

    司马翎小说之推理,始自《关洛风云录》;即有斗智情节交叉,亦不难理解。至《剑胆琴魂记》,乃以少林高手欧阳川(化名王坤)潜进黑道枭雄堡中卧底查案为由,揭开正、邪斗智序幕。但实正的“瑜亮斗智”大战是在《纤手驭龙》,写才女薛fei光、辛黑姑、“南奸”商公曲、元宫朴国舅之间,各逞奇谋,翻云覆雨,有鱼龙曼衍之妙。特殊是做者足够运用合纵连横之术,使正、邪两大才女别离率领全国高手斗智斗力。薛fei光(正)是以“德”服人;辛黑姑(邪)是以“力”服人,因为她有个明星好妈妈“魔影子”辛无痕撑腰,令人万分顾忌。此书寓意深远,格局甚大;两边交战动用到天竺、蒙古、东洋、高丽、交趾等国各方高手,与金庸小说如《神雕侠侣》、《天龙八部》等八两半斤,各擅胜场。

    不特此也,斗智写到《剑海鹰扬》,更达波谲云诡、触目惊心之极致。如书中写黑道牛耳严无畏大奸大恶,生平只“畏”南海普陀山听潮阁传人踏进江湖行道;乃“未虑胜,先防败”!早在若干年前即黑暗培育提拔“文武全才”的宗旋,授以本门之外的上乘武功;并伪造其身世来历,混进白道成为“死间”。目标便在对于南海传人(均为女子);办法是教宗旋“用情不消剑”,以获取伊人芳心,削减其雄霸全国之阻力。且言明宗旋负此绝秘使命“若然胜利,永久不返师门”(第二章),即做伪到底之意。最妙的是,严某之奥秘操练宗旋(不让其它门生晓得以免泄密),教以历代圣贤之道,便其以“大侠”风采行事;却不意宗旋机智绝伦,但天性其实不险恶,因而构成其必然水平的人格团结。反而为求自保,暗与乃师斗智。更绝的是,嗣后南海传人“剑后”秦霜波进世,为求参悟无上剑道秘奥,时以玄功摈除心魔幻影;故对英姿焕发的宗旋早有戒心,明镜无波,即无隙可乘。当然严无畏未计及此,但钜寇深谋、不择手段之处心积虑,已足令人骇然汗下!

    此外,《剑海鹰扬》写绝代才女端木芙率领全国群雄(包罗黑、白两道),抵御西域进寇高手;两边斗智斗力,举行“中西匹敌”较技大赛,亦极尽纵横捭阖之能事。此中尤以端木芙智能如海、料事如神;兴师动众之际,似乎孔明复活──不!诸葛若在现场,亦当避此“女诸葛”出一头地。

    今以杂学、武学、斗智三连系之二规范,阐明司马翎小说艺术精妙,洵非别人可比:

    *其一,司马翎藉《战国策》上“草木惊心”的典故,写“剑后”秦双波与西域高手居木宗之战。其时居某施展各类刀兵,连败五场,心胆已冷;最末尚欲以其通神箭法做存亡一搏,然而却犹疑未定,迟迟出不了手。秦霜波见状,忽闲闲说起战国更羸“伤鹰”故事,示以居某“心志被夺,则受创之深尤过于刀剑”(四十章)。此论深进浅出,精辟已极,为高手“攻心战”之最上乘手法。公然居木宗闻言心寒气沮,斗志全失;从此即由一流高手“降”为二流,已不胜大用矣。

    *其二,司马翎藉《抱朴子?太上感应篇》之说,加以改变,写“刀君”罗廷玉挟天时、天时、人和三者化合为一的超凡进圣气焰,出场与疏勒国师之战。其时疏勒国师连败中原三大高手,展现其功力绝世,无人能敌。而端木芙最初的期看则拜托在尚未现身的罗廷玉身上,也有一番安插;即暗地煽动会场中原俊杰同声呐喊,以构成一股“我们要求一小我”(儿歌也)的雄浑气焰,期待“救星”降临。偏偏罗廷玉也是才智特殊之士,他渐渐赶到现场四周,先不露面;待等疏勒国师迟疑满世,而其斗志却已稍懈的一线时机,他老远便引吭长啸,裂帛穿云,以收“先声夺人”之效。再借助全场表里欢声雷动所构成的一股强大绝伦之气焰,迈步出场;每跨一步便增一分气焰,刀煞澎湃充满匝丈,压迫疏勒国师不敢妄动(已失先着)。则此一场龙争虎斗的成果,也就不喻自了然。

  结论:天心有月总难圆

    由以上种种阐发,足证司马翎天才高明,卓绝一代,洵为当世武侠小说界的一朵奇葩。可惜他早年“著书只为稻粱谋”,而中年猝逝,未能沉着整理旧做,不免有若干没必要要的杂碎混迹此中;以致大都做品虽富于创意,却不及金庸、古龙小说之“纯净”(包罗文字及部门故工作节)。实令人扼腕!

    但吾人不克不及承认司马翎在台湾武侠小说开展史上确有“承前启后”之功。假设没有他的勤奋,一般读者将很难想到:武侠小说本来还有如许多的学问与讲究!本来高级武侠兴趣是与中国传统文化密不成分,且能到达中国古典美学上所谓美与善、情与理、虚与实、奇与正、人与天然的高度同一。

    在重温司马翎杰做《纤手驭龙》与《剑海鹰扬》之后,笔者愈加必定:实正神完气足的“新派”武侠小说理当如斯写,方可大可久;不然除了销售廉价的侠情及刀光剑影之外,我们还能获得什么!但事实像司马翎如许的武侠做家是可遇不成求的,鬼才如古龙之“求新求变”,与之比拟亦难免流于浅薄蒙昧,则古龙及身而绝后冒出的“超新派”、“现代派”武侠小说就更不敷看了。

  跋文:

    本文系应邀参与淡江大学“侠与中国文化”学术研讨会所提之论文,原题为〈司马翎小说艺术论〉。本文执笔之初,颇为应抉择何种办法论所苦。此因武侠小说乃中国通俗文化的特殊产品;其上乘者涉及到传统社会看念、民情风俗、汗青文化、武术门派、技击功法甚至形而上的佛、道形而上学思惟。如是种种,讲究甚多,非一般现代学者所能通识;实不宜摘用西方文学责备理论“生移硬套”某一形式加以解析。

    故而笔者几经推敲,始测验考试以中国古典美学看撰写此文。

    笔者其实不全然附和十九世纪意大利美学巨匠克罗齐(B?Croce)所谓的“艺术即抒情的曲觉”;至少小说艺术不克不及如斯对待。但小我的美感体味确实遭到“曲觉”影响;因而本文立论虽或难免侧重于主看认知,总以回纳、比力、举证、阐发诸法做为客看论据。见仁见智,唯期诸国内高明学者有以教我。

    ──一九九二年蒲月改定稿

    (全文摘自《武侠小说谈艺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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