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话(组诗)
平话
半截古集镇,与对岸开发区一桥之隔
阳光照着一处墙垣。它们残存在工夫里
沉寂多年。墙垣上有个班驳的心形图案
内有很大的一个“忠”字,红色
有人说,那字背后有故事,听起来平话一般
故事里有人耿直,有人诡诈,有人事不关己
“忠”字是耿直的人写的,他会油画
最暗中的情节是诡诈之人造造并告发
让他常日里的兄弟——
画油画的人,一夜之间莫名地成为反革命
许多年后,事不关己的人起头平话
说到那些荒谬的人与事,沉沉的
又说起阿谁墙垣上的“忠”字,像脸谱
他习惯地拍一下大腿,叹口气:“我那不是平话!”
张铁匠
小镇乡邻总说起爱饮酒的张铁匠,说他的铁匠展
常让村夫满面红光,让那些四溅的火花
滋滋地冒烟。“叮当”声里,锤打出一些铁量耕具
也锤打出铁匠展,及农家生活的期看
那年他的妻子,被公社专政组的头“专政”了
被辱的妻子在月黑之夜吊上了门楣。张铁匠
躺了一个整月。后来为乡邻打了最初一批耕具
最初的夜晚,他家里失刀的空鞘闪出了酒色寒光
又是月黑之夜,那专政组的头被人阉割并“血办”
次日张铁匠永久失踪。于是,小镇上多了个传说
那晚张铁匠给祖传的鞘,打了一把失传的刀
他曾说,那鞘一旦与刀合璧,小镇必有命案
牌楼
牌楼在族谱里记着,清乾隆时赐建
族谱很厚。你翻到一些画像,或站或坐
也有消逝得无影无踪,泛黄的纸上仅有姓氏
牌楼于族人份量很重。略往谱上记的荣耀
让你感兴致的,是族谱末尾提到
族祠里奇异的响动,与一个委屈有关
居说是冤为“婊子”的美女,投井成鬼
然后单独进族祠的汉子,大城市赤裸而逃
你很想穿越,往见那女鬼探个事实
你翻族谱累了小盹一会。含混中有了艳遇
牌楼下,你赶上族谱里的美貌女子
她抱着你痛哭,要你拆了那座青色牌楼
夜梦
某晚在苏州,你路过唐寅园
遇一美女,着素色古拆
展开的折扇上写着“秋香”
美女语轻如花,说本身从桃花庵来
要觅一个唐朝来会画画的才子
不是戏里阿谁调情高手无厘头
美女动情抽噎时,飘过一阵风
有淡淡酒香,又有宣纸墨味
你大惊。美女倏忽不见,面前是一坟冢
你欲逃,面临江南第一风流才子园
惊惶不已。挣扎间梦醒灯亮
见房间桌上宣纸一幅,上书“六如居士”
墓史
一阵风吹折墓头的嫩草
时间会让墓地衰老,让墓碑长出青苔
墓主是履历了1950年代风暴的人
然后是1966,1989也沾了边
有事的年代,总会扯上他的名字
世界末于在他的日子里平静了
不,是他在那个世界里,永久地平静下来
一粒尘埃落定
于是,墓史起头
小市桥
苏南小集镇,有拱桥,卵石街道
原住民一年年削减,外省人一天天增加
石拱桥已毁,本来清澈的河道淤塞
隔河建了开发区,集镇的南部
屋拆街平。镇北留居的人心态纷歧
他们仍然打井水淘米洗衣做饭,侍候一些
零散的庄稼地。只是他们
看那些残垣断壁,和来来往往的目生人时
本来若井水一般清澈的眼神
很是迷惘
小镇上的鹅卵石街不见了
据说是有人大发慈善
在我家乡小镇
将一条数百年的鹅卵石街
翻建成粗拙的水泥路
从此,一条街道的出身被抹平
出身里的一些细节将被彻底遗忘
那些鹅卵石的磨难
那些沾在尘埃里的汗水与血性
那些小镇人留在脚印里的累累往事
被慈善者填在坚硬的水泥下面
我担忧,那一切已经被人窜改
如那小小的鹅卵石,让安稳的水泥压着
永不见天日
某日,路过某街道
街道正在拆建,我闻声噪声不竭挤压它
古老的心脏。似乎口食病人的高声朗读
街道上,被阳光爱过的事物咳嗽不行
我帮不上忙,渐渐逃离一处倒歪的明清门楼
民国的行道树,神采苍茫着看我
似乎我是个无家可回的人,佝偻着腰期待判决
穿过街道,我觉得那里一切都猜疑
猜疑一场会议,决策者们脸上病态的笑脸
猜疑街道让什么人如斯痴迷拆建
步出街道时,我看见有人衣冠楚楚大发癫狂
一条老街的命运
一些旧式民房,青砖山墙灰色瓦脊
木量门挞里的龟背庭院,以至卵石街面
正在时间的内脏里,一朵花枯萎般渐渐消化
被消化的,还有一些劳做的人
那些凋落的发鬓,淳朴的祖辈
平平的日子里有悲喜交加的画面
老街也曾被外来的人淋漓收配
一天的日子,抵过旧式时代一年的工夫
并以革新的名义,消化那一朵江南桃花
老街的某天,末于不再被看做花朵
一些机械,在某些人的欲看里胃口大开
将老街连同它的气息,彻底消化成记忆
宽宽窄窄的小路
那年,小路改了名字
眩晕了许多人,巷名像一根刺
整整卡住了一条街十年的喉咙
小路改名字的时候,满巷瓦砾
满小路戴红袖套的人
有女人尖喊。一个满头银发的老者倒在巷口
时间轮回。小路活过来时
像活泼在水里的鱼。大海呢?
那水是不是大海?我不晓得
我看到那条小路时,所有的人
陷进在一个茶色的炎天里
茶色的铜钱滚满了小路
小路宽宽窄窄,我长长短短的诗
起头不安。那些进铜钱在小路里
能否让小路,在时间的光环中再次晕眩起来
(201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