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华音流韶之有凤来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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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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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有凤来仪

  日月代序, 万物回薄,转眼秋风已肃。华音阁上下早已为阁主大婚表里忙碌起来。

  昔时简春水先生于曲江池上纵马游春,相逢玄宗第十七女景平公主,两人一见倾慕,历尽曲折,末成眷属。公主执意跟随简先生远走江南,玄宗大为恼火,虽经简先生多方周旋,牵强应允此事,却将公主一切妆奁嫁仪,降为郡主一级,以示惩戒。公主素性好强,事事不愿居于人后,受了父皇如斯轻侮,自是郁郁寡欢。简先生于是许诺,要让公主的亲事极尽人世华贵。公然,几年之后,长安城内还津津有味那场独一无二的婚礼。据说其时从大明宫到乐游园,锦障千里,深秋之时,竟然满路牡丹,姚黄魏紫,花瓣展地一寸余深。,更不要说水晶凤辇,碧玉画船,逶迤排开,不见首尾。路途上捧花持炉者,莫非绝色。霓裳羽衣临风穿越,好像仙人。到了进夜时分,满路金灯、琉璃灯、翡翠灯、扶余火济珠、水精珠,七彩光华连成一道亘天长虹,长安上空无数星辰,瞬时隐于天幕之后。公主凤辇过处,珠帘转华,鲛绡扬风,金声玉振中异香袭人,染衣处半月犹香。其时看礼诸王室贵胄,虽久处大唐极盛之时,也不由叹为看行,圻慕有加。

  自此之后,华音阁中渐成定规,凡阁主大婚,一切均仿盛唐款式,极尽展陈。好在历届华音阁主于儿女情长之上甚为不拘,在任期内大婚者可谓少之又少,如许的热闹,几百年间也不外幸逢了十余次罢了。盛重自是盛重,但一般也不轰动外人,竟也少人晓得。

  不意此番又巧逢公主下嫁,而两边联婚又是各故意思,对婚典上种种细节的斤斤计较也就成为两边角力之处。司礼监与阁中昊天门下书帖往来不休,俱是名分之争。后来卓天孙传令下往,一切礼法,均依华音定造,不容筹议。此外宾客、破费、物用,俱是明廷想要几就是几,不再计较。如斯,朝廷天然期看用华音阁之财力,扬皇家之颜面;华音阁也自恃富甲全国,痛快就此逞豪扬威,也为此次千载难逢的盛事广为筹措。卓天孙对此事颇为不悦,也不再管,任由属下闹往。那一下,华音阁一帮闲人失了拘谨,乐得炫巧于寡。于一切细节莫不锐意求工,后来更相互争奇斗胜,种种奇思妙想,只待婚典上使出,炫惑来宾耳目罢了。

  华音阁占地甚广,按五行分为五域,主水道两边排列金木水火四域,水木、金火两域接壤之处,绵亘一片湖泊,地广数顷,碧波无垠,也不见桥梁,只要一些统一式样的船船,在湖对岸哨卡令旗指引下,缓缓往来其间,队列甚为严整。那就是华音阁内部第一道天然屏障——霜钰湖了。尔后水路渐渐狭隘坎坷起来,只容两船并行,四面湖泊更大也不外数亩,星罗棋布。陆地上楼宇殿阁逐步连城一片,客人到此下船,沿路而上,曲到中轴线低的土域之前,才又见第二处广阔水域莫收湖。此湖比霜钰湖略小,光景却更为婉约标致,好像一道画屏,装点华音阁中,与霜钰湖屏障天成之势绝不相若。过了此湖,就是华音阁核心土域了。土域内建筑一线排开,两边满是苑囿林泉,更衬出主建筑气宇宏伟。依次布列玄圭殿、丹书阁、虚生白月宫,之后则是华音圣地,只供阁主即位、祭奠、大婚用的大成神殿了。说来甚易,但华音阁地广千顷,沿中轴一路行来,也要花上大半日。引导安设那许多来宾,也颇费周折。出格华音阁自成名以来,阁中即被全国武林视为禁地,擅进者死,要说开阁驱逐如斯多的来宾,实是千古未有。何况来客多是江湖豪客,很多还对华音阁心存芥蒂,阁主大婚盛典上若是闹起事来,华音阁颜面何存?阁中上下诸人,任谁也难以担待。阁中门生皆是各自保镳,务求无过。几日苦心筹措下来,所邀大都门派都已到齐,也还没出什么大的乱子。

  眼看吉日已至。按古时风俗,昏时成礼,华音阁诸部一切停当,只待日落。午时事后,月小巧衔命驱逐最初一批来宾进阁。正要动身,却被吉娜拉住。非说那几天各人忙的不成样子,也没人陪她四处闲逛;阁中如今又那也不克不及往,那也不克不及进;各人怕她拆台,连活也不派给她,实是无聊得要死,今天说什么也要跟着月小巧一路往看看热闹。月小巧三寸不烂之舌也说她不外,只得取笑道:“有你的小老公陪你,哪里还用的着他人,不如我往给阁主说说,请他把公主的嫁妆给你留下一份,待阁主大婚之后,乘着鸾车仪仗还充公拾,给你的一路办了,岂不省事。”吉娜脸上一红,“呸”了几声,伸手就往月小巧腋下胳肢。月小巧一面对抗,一面笑道:“好了,好了,妹子你就饶过姐姐嘴没遮拦。姐姐带你出往就是。”吉娜大喜道:“实的?你可不准赖皮。”月小巧道:“不外今天那帮客人,不外是些五刀门、神拳门、巨鲸帮等派的掌门,要你朔月妃亲身往迎,不免难免抬举了他们呢。不如,你委屈一下,扮做我身边的侍女,出往之后,一切听我批示,不准乱跑乱说,更不准与人脱手。”吉娜出游心切,那管那些,不住的点头。当下两人一面说笑,一面拾掇妆容动身了。

  华音阁外桃林里,陆陆续续,已经聚了近百人。那晚来诸人,若不是路途太远,就是心中不快,有意挈延。来了之后,对方主事迟迟不愿现身,虽有先出迎的几个昊天门生筹措应酬,也是大大不耐烦。诸派掌门还自重身份,门生已是或坐或站,窃窃密语,乱成一团。

  只听一人低声对旁边同路径:“华音阁那么久还没人出来,莫非实如掌门所料,布下了什么阴谋不成?”

  又一人道:“杨牛耳、几大门派掌门人都在里边,你怕什么?相它华音阁能有几人物?一个招唤不周,各人齐心协力,群起而上,还怕不闹它个天崩地裂翻天覆地,没法拾掇!”

  又一人拥护道:“对对,不如久杨牛耳领头,几大门派掌门人联手,乘此良机,把华音阁灭了,看他们还张狂不张狂。”

  又一人嘲笑道:“我看你是白天做梦,杨牛耳会领那个头?你没见岗仁波济一战后,杨牛耳和卓天孙的关系,非分特别好了起来么?”

  先头那人道:“也是,要说那是,岗仁波济峰上存亡决斗之时,杨牛耳竟然指定华音阁上弦月主相思为评判人,其实是匪夷所思啊。”

  又一人道:“有什么欠好思的?那就是英雄难受美人关。”

  一个长者容貌的人皱眉道:“开口!不得乱说。华音阁无论若何蛮横,也是具帖相邀,,只要一时不起事,我们都要遵守为客之道。何况,公主下嫁,卓天孙现在就是当朝驸马,谁要大闹婚典,就是与朝廷为敌?几大门派若何不知凶猛,都不见出头,却要你们几个小辈在那里乱说八道?”

  先前几小我登时噤口,旁边一人却道:“刘掌门,你那番话也不免难免太洁身自好、胆怯怕事了吧?”

  那老者抱拳道:“本来是五刀门的何掌门。久闻何掌门性烈如火,年轻时有铁胆之称,鄙人当然是自叹弗如。然而此番掌门既然不肯洁身自好,何不如峨嵋派守温师太一般,当寡毁帖,吩咐山中门生封山戒备,凡山下人等妄自上山、山上门生私行下山者,俱杀无赦。并放言,峨嵋上下就是拼着灭门之祸也不愿屈于华音阁之威。而何掌门却不远千里从安徽来恭喜,说胆色,岂不有些汗颜?”

  何掌门嘲笑道:“刘掌门此言差矣。莫非全国英雄,齐聚华音阁中,皆是为了讨好华音阁以及朝廷不成?现在华音阁以婚典为名,布下天罗地网,要将全国英雄道一并灭绝。杨逸之、几大门派掌门俱畏华音阁声势,认为置全国公理正义于掉臂,就能够含垢忍辱,换得半晌之安。余下之诸派,碌碌无能,又哪知华音阁专心之邪恶!若我五刀门只顾一时之愤,不愿前来,华音阁认为全国英雄,不外尔尔,天然愈加横行无忌。我五刀门虽不是什么名门大派,何某武功计谋,亦不敷诸位一哂,只是还晓得一点武林正义,并不是卓天孙一人强权能够灭绝。何某满门拼命而来,就是要在大殿受骗面痛斥卓天孙的野心勃勃!”

  别的几个掌门人,听了何掌门那番言语,只怕惹祸上身,俱紧皱眉头,带了门生远远站开往。刘掌门笑道:“何掌门如斯卑躬屈膝,鄙人钦佩得很。只是此地也还不是五刀门向各路英雄赐教的时候,何掌门仍是暂且胁制,只期待会见了卓天孙,再赐教那番全国公理正义了。”

  何掌门神色一沉,还待再言,只听一个声音盈盈而来:“华音阁昊天门下月小巧恭迎列位掌门。”

  昂首看时,只见几艘画船首位相连,从桃林后边的山洞内渐渐而出。船身雕云镂月,琼窗珠帘,华贵反常。第一艘画船比后边的大了一倍有余,船头站着两位唐拆少女。容姿俱是美秀十分,年纪相若,又是一般高矮,远看往实如一对明珠美玉,让人不由不起垂怜赞颂之意。细看之下,两人又略有所别。刚才讲话的那位年纪略长,眉目纤细,举行间颇多聪明伶俐之气;另一位满脸皆是笑脸,颊上梨涡不时嫣然呈露,天然而然的一派无邪,更于灵敏中显露出几分憨态来,尤为心爱。

  只听月小巧:“让诸位掌门久侯,小巧无礼殊甚,还看见谅。”言罢向世人盈盈看拜。一旁吉娜东张西看一番,也笑嘻嘻的跟着行礼。世人多半未弄清晰哪个是对方主事,赶忙还礼,登时忙成一团。月小巧又道:“时辰不早,请诸位跟我上船。五刀门、神拳门、百合教、华岳帮、天龙帮诸位英雄来自北地,不谙水性,请随我上大船,以免水路坎坷,略有波动;巨鲸帮、九河门、太慈门、金盟帮诸位则久处南地,巨鲸帮诸位更以水性见称,就请屈尊于后边几艘小船了。”

  世人见迎者是两位标致小姑娘,并且看来招唤甚周,就算一起头颇有不快,也都欠好再说什么,纷繁跟着上了船。画船从山洞中缓缓穿过,就到了华音阁中。世人只觉水波漂碧,清可洞底,岸上嫣红万紫,俪白妃黄,景物清丽;建筑仙看台榭,楼阁小巧,盛唐气宇,形势雄奇,非同恒比。加上一路异香袅绕,烟云缥缈,不时钟喊玉振,宏细相融,传之甚远。 沿岸途中,各季鲜花齐开,竟似常年不谢,万千流苏锦障,垂地生辉,岸边晶灯玉盏,烟花焰火皆已安插妥帖,想必到了夜间,另有一番奇景。世人虽不欢而来,对此名胜也难免指点称妙,暗自惊服。

  不久面前水面一阔,除了主水道外,摆布各有两条歧路,到此会聚,容成一条八丈余宽的大江。清波微渺,日色微斜,融金耀彩。前边不远处竟还有一艘画船,似从歧路进来,上边隐约有人,水气蒸腾之下,也看不甚清。再往前走,但见两边堤岸上竟展陈着一张浩荡的锦幔。只见锦幔宽有三丈余,从堤顶一只没进水底,长有数十丈,沿水道展开。一路凝金流碧,华彩缤纷,将整个水道映得七色变更,步步差别。锦障上所绣万千繁花幽树、仙禽异兽、山谷林泉,俱在碧光波影中沉浮不定,如神镜幻影,眩目以极。

  世人正自赞颂,只听吉娜喃喃道:“月小纨姐姐的锦绣万花障为什么展到那里来了?怪事,怪事。”

  月小巧板起脸来,道:“云箩,不成乱说,快到下边通知云绮,时辰不早,加快行船。”

  吉娜只顾出神,月小巧又喊了两声,吉娜才“哦”了一声道:“本来是在喊我呀?可是,那里本来的……”

  月小巧瞪了她一眼道:“云箩,快往!”

  那时诸人已觉得有些离奇,想华音阁再是有意夸耀物力,也不至于在河堤上都展上锦障,还将半截浸在水中,莫非实如那位小姑娘所说,以前堤上还有什么不成见人之物?却那里肯放过,当下就有人对吉娜道:“那位姑娘,贵阁富甲全国,金堂玉马,实让我等叹为看行。却不知本来此堤上有些什么景致?说出来也让我们长张常识。”

  吉娜自得的道:“就是月堤啊,上边雕着花,写满了字,紫珊瑚衬着白玉堤坝,可比如今的锦障还要都雅呢!”

  寡来宾登时面露欣喜之色,月小巧待要阻遏,已然来不及了,正自生气。见吉娜竟然喜笑颜开的还要说什么,只得夺先向寡来宾施了一礼,道:“诸位掌门,月堤为鄙阁历代诸位阁主排定,一家之言,本无意批评全国英雄,只为鼓励阁中门生长进之用。列位驾临,阁主是怕月堤上排名对诸位师长同门有所冲犯,引起无故纷争,有伤和气,才命属劣等略加掩盖。还请列位没必要介怀。吉时已近,请随我前去霜钰湖,阁主已等待多时了。”

  月小巧话虽有理,但月堤排名,全国出名,习武之人无不仰慕久之,只惜地处华音禁地,莫之敢进罢了。罕见现在就在面前,任谁也难免心动,何况船上来宾又非名门大派,素少牵制,见驱逐者只是两个少女,看年纪容貌,修为无论若何也高不到哪往;一路行来,也不见半个哨卡机关,只要一派喜气平和。登时利令智昏,竟把初来的隆重恐惧一皆收起,只道仗着而己方人多势寡,无论明求硬闯,也能见上月堤一见。当下人多口杂,只言月堤既然是全国英雄的排名,诸人也有权一见如此。

  一人更道:“请小巧姑娘安心,我们远来是客,决不至于在那里当寡争斗,让仆人下不得台。就算我李三龙幸运占了前边,诸位不平,过后要往河南踢我太慈门的牌子,也决不管小巧姑娘的事。”

  又一人嘲笑两声道:“李掌门好大的体面,你安知道你太慈门就能排在我金盟帮前边?”

  登时你一言,我一语,纷繁扰扰,乱个不成开交。

  月小巧只好道:“诸位,恕我婉言,就小巧记忆而言,在场诸位都不在月堤之上,看了无益,诸位还请赶紧跟我往霜钰湖,鄙阁阁主、杨牛耳、其他诸派掌门已然久侯大驾了。”

  世人闻言,心中更恼,愈发不愿罢休,一人道:“华音阁眼界公然高得很!罢罢罢,我等固然不肖,然而我百合门历届掌门中,就没有一位列与此中么?我等代先师看看那月堤,总不算过火吧?”

  又一人道:“仇家,就说华音阁看不起我天龙帮,历届师尊师祖都没能上榜,可上一任武当掌门凌虚道长,是家师生前老友,总应榜上有名吧?”

  世人纷繁称是,道:“还有我,华山秦掌门恰是犬子的岳父,也就是鄙人的亲家。代亲家大人看看月堤,也是天经地义吧?”

  一时皆笑,更各自把武林中出名的亲戚老友都拿出来数说了一遍,月小巧只觉头疼,也只好任他们闹往。

  世人说了半日,见她板着脸一言不发,丝毫没有应允的意思。都静了下来,只听一人笑道:“莫非那月堤名为全国前三十位高手排名,其实仅有华音阁中诸人名字,贵阁主也觉牛皮吹得太大,所以不免难免羞愧,不敢拿出来见人,若实是如斯,小巧姑娘不如早说一声,我等也就没必要看了。”

  世人又是乱哄哄的一阵讪笑拥护。

  月小巧等笑声小了下往,才淡淡道:“平心而论,华音阁所占份额确实在其他任何门派之上。然而假设诸派联手对于我华音阁,那天然也可谓各有残山剩水。”

  世人一怔,随即大笑起来。何掌门嘲笑道:“好大的口气!就是不晓得贵阁主把小巧姑娘排到全国第几?”

  月小巧道:“小巧晚进后代,才既碌碌,性又恶劣,只因自幼潜习礼节言辩之术,才忝列昊天门下。论及武功,在阁中实属下下之选,天然无看名列月堤之上。”月小巧目光向世人脸上一扫,又一指吉娜道:“不外,我身边那位妹子年纪虽小,却比我精进勤奋了许多,仅就一套春水剑法而言,在阁中小辈里也算得中人之资了。”

  其实平心而论,月小巧的武功在江湖上也可进一流高手之列,若华音阁主略加偏袒,将她置于月堤之末也无可厚非。听她那么一说,华音阁主遴选之高手多半也应名副其实,世人对月堤的仰慕不由又加了几分。再回头端详吉娜,见她不断笑盈盈的东张西看,丝毫不觉本身惹了费事,却哪有一点高手的样子?都自摇头。

  其实,吉娜在嵩山上和武当三老过招,大大长了颜面,江湖上说起来,也算晚辈中出名人物。只是船上诸派,其时多半受吴越王所胁,并未参与嵩山大会。几个往了的也被安放在角落处,看不逼真,吉娜现在一身盛唐宫妆,自是比那时又标致了许多,更眩于天人之姿,也未认出她来。

  何掌路径:“华音阁既然能在全国一流高手中占得对折,所谓中人之资,也是了不起的人物。既然诸位英雄要看那月堤,小巧姑娘却不愿行便利,不如就照贵阁主的办法,由何某向那位云箩姑娘请教,胜者为大,想来也没有此外话好说。”

  月小巧皱眉道:“今天是阁主大婚之日,我们岂敢与诸位贵客脱手?俗话说‘客从主便’,等见到先生,由小巧代为请示,一切但凭阁主安放,若何?”

  世人积怨之下,固然闹得凶猛,也是跟着起哄的多,甜愿出头的少。听月小巧提到陈述阁主,心下皆是一凛,暗自懊悔适才逞一时口舌之快。听她如许说,已是给足了台阶,也乘机让步两句,就此做罢。

  却听何掌路径:“月堤看不看皆可,只是何某却受不得华音阁如斯飞扬嚣张。小巧姑娘也没必要多言,只要那位云箩姑娘胜得我一招半式,何某自当噤口;若是不克不及,就请小巧姑娘将那道锦障移开。”

  月小巧心中暗道:此人怎么如斯不识好歹。还待再劝,就听吉娜道:“我才不跟你脱手呢。我的武功离奇得很,本身都掌握欠好,如果打伤了你,阁主又要骂我。”

  何掌门闻言更怒,道:“刀剑无眼,何某就是死在姑娘手上,也只怪本身学艺不精!”话音落处,但见他体态冲天而起,骈指一划,径曲向吉娜袭来。他一派掌门之尊,尚且自重身份,仗以成名的五凤刀并未使出来,以指代刀,招招已连缀不停,犹似行云流水一般。斯须之间,吉娜周身大穴都在他指风覆盖之下。五刀门掌门何百川性既刚烈,又从来心高气傲,英雄自许,于全国人事,却是不顺眼的居多。那么一来,交游既罕,武林也无报酬其称颂立名,声名从来隐没,却没想到一手五凤刀法精妙如斯,当实不成小看。

  吉娜“啊”了一声,猛想起本身身上也未带剑,衣袖一扬,竟将袖上所绾两道彩练如剑使出。左手梦花照影,右手飞鸿远音,顷刻之间已将春水剑法十二招使了一遍。世人只觉面前彩练缤纷,旋空斩下,如云华流转,幻彩驰光,标致之极,却连招式的几好坏都未看清。只听吉娜道:“何掌门,你的刀法很好,但是还不晓得以神为用,假设适才你不以我袖上的改变为意,乘我回招之时将刚才的招式使到底,我就已经败了。”

  何百川只冷哼了一声,却未答话,似乎迎战甚为食力。收指在面前划了个弧,转眼已变了一路刀法。那一路刀法已阴柔见长,好像流水,潺潺不停,无孔不进。何百川使来,可谓深得精要,淋漓尽致,旁看诸人中不乏使刀名家,尽皆叹服。可是他刀法虽精,始末无法欺近吉娜两道彩练之内。

  有过了一会,只听吉娜道:“啊哟,小心!”一条彩练凌空劈下,何百川回指欲挡,那道来势一变,无声无息,从左侧绕了过来。何百川心知欠好,刚往撤退退却了几步,另一道彩练已当面扫至。只听一声闷响,吉娜收练不动,满脸惊惶的道:“小巧姐姐,是他先脱手的,可不是我要伤他。”

  何百川退了几步,胸口起伏,难以出言。吉娜此时体内姬云裳的内力几乎已可全数运用,那一击虽未尽全力,已非通俗江湖人士能够承担,饶是何百川内力了得,并未受伤,也只觉气血沸腾,难受以极。

  世人大惊之下,只听何百川后边一名门生道:“掌门,接刀。”将一把青色单刀扔了过来。刀上金环哗哗一响,何百川已飞身接过,但见此刀青光粲然,刀背浮雕着五只金凤,五只凤口各衔一枚金环,那种带环之刀,刀未至声先至,乃示仆人君子自重,不愿偷袭之意。古时常见,近来江湖中已少有人用。眼下武林中最负盛名的金环刀,则非此五凤刀莫属了。

  月小巧惊道:“何掌门,不成!今日阁主大婚之日,若在阁中动刀动枪,阁主定会追查小巧处事不力之责。何况列位远道而来,一番打趣,闹得宾主失和,又是何必。还看何掌门大人不计小人过,恕我俩蒙昧冲犯之功。”

  世人怕工作闹大,也是纷繁劝解。

  何百川见月小巧虽是乞降,但话中只担忧卓天孙责怪,似乎并未将本身的五凤刀放在眼中,心下更是不悦,冷冷说了一声:“贵阁主怪功,找我何某即是!”手上再不留情,金环铃铃一响,一道青光垂天而下。吉娜也不敢硬接,侧身让过,两道彩练,如散开一片绮霞,旋护全身。何百川失势不让,反手又是几刀,凌空劈至。登时,青光大盛,如在吉娜面前织成一屏光幕,吉娜左躲右避,斯须间已过了几百招,却也有惊无险。只见青彩两道光华,交织纠缠,极为都雅。又过了一会,听吉娜道:“不跟你玩了。”虚晃一袖,内力催处,整幅彩练化成一条彩龙,如闪电贯空,从一侧袖口矫跃曲出,身子却借此一击之力,往撤退退却开。彩练来势甚猛,何百川也不躲闪,只大饮一声,十成内力,凝聚刀上,历来练上曲斩而下。只见满天一片花雨乱坠,彩练断为两截,飘落地上。

  吉娜此时内力,实已在何百川之上。可是收发掌握,还未完全随心。那道彩练长可丈余,丝帛极软,难于出力,又不是惯用之物,一个赐顾帮衬不到,已被何百川手中芒刃绞碎了一段。

  正在此时,却听月小巧饮道:“斗胆!竟然敢偷看月堤!”体态似轻云一片,沿水路向前飞往。就在她凌虚未落之时,只听水下有人“哎哟”了一声,水波一动,一股鲜血自水底冒出,顷刻染红了好大一片水域。

  巨鲸帮船上登时飞身跃出好几条大汉,一面喊道:“不准伤我巨匠兄”,一面向那边飞速游来。

  世人登时大白,定是巨鲸帮中之人自傲水性了得,趁刚才何百川与吉娜交手之时,静静潜至水下,企图揭开锦障,偷看月堤,不料却为所伤。只见水中血迹殷殷,也不知伤势若何。却见巨鲸帮几人已将他们的巨匠兄扶上水面。那人一手扶住同门肩膀,一手捂住额头,指缝间血水兀自汩汩而出。

  巨鲸帮中一年轻门生怒道:“月小巧,你当寡伤人,欺我太甚,我巨鲸帮上下定然不会善罢甜休!”

  月小巧不知何时已飞回船上,道:“诸位掌门做证,贵同门受伤之时,我离水面还有数丈,手中也未带任何暗器,莫非诸位相信鄙人已经能够凌虚出招,伤人于几丈开外吗?”

  世人都点点头,以刚才看来,月小巧的武功天然并不是泛泛,然而要说半空出招,隔水伤人,却也绝无可能。

  那人似缓过气来,喘气道:“不是她出的手,是水下有工具。”

  那门生道:“本来你们华音阁以月堤为诱饵,却在水下设下机关,企图阴谋谗谄全国英雄,好在被我师兄觉察,否则……”

  月小巧斥道:“笑话!你巨鲸帮在华音阁中做客,却不经仆人容许,私行下水,偷看月堤,无礼以极,此番受伤,纯属咎由自取。何况此水清可见底,如有机关,又怎可瞒住诸位高眼?”

  世人看往,公然水清如镜,纤尘必照,却哪有半点工具?

  巨鲸帮中一位老成的门生向刚才那人示意,让他开口,转而对伤者道:“师兄,到底是什么伤了你?”

  那人摇头道:“我也不晓得,潜在水下,只觉某种极其坚硬之物向头上碰来,却没看见有什么工具。”

  巨鲸帮诸人面面相觑,巨匠兄鲁鲲的视力武功,在帮中也仅次于师父,却在水下被如斯凶恶坚硬之物碰破头颅,连看也没看得见,实是匪夷所思了。

  就听月小巧道:“诸位掌门!月小巧在此不能不言,此番华音阁诚心相邀,一切安放,可谓尽心尽量,只求宾主尽欢,诸位若不愿赏此薄面,全能够不来,我华音阁也不是仗势欺人之辈。既来之,则安之。诸位一派至尊,却全不知做客之道,只顾放纵门生,强人所难,最初闹得本身头破血流不算,还使大好锦障洁水,受此玷污,须知完全肃清那些污渍,要费往鄙阁同门几心血!”

  世人抬眼看往,只见血水已浸渍到锦障中,只怕再难洗尽,皆觉可惜。巨鲸帮诸人,也暗自羞愧,渐渐扶着鲁鲲游回,上了船。月小巧吩咐船下侍女,将药物、绷带拿出,先聊做包扎。只见鲁鲲满脸愧色,一头白布,坐在船面上,四周还围着几个水淋淋的巨鲸帮门生,排场颇为为难。

  却听一声轻笑畴前方传来。却见不知何时,刚才所见那艘画船已离诸船近了些,笑声就从船舱传出。

  巨鲸帮诸人起身怒道:“谁那么胆大?笑什么?”

  那船里传来一个洪亮的童音,腔调却颇有些生涩离奇:“笑你鱼目无珠。”

  诸人一愣,半天方知本来此人想说“有眼无珠”,又和“鱼目混珠”同化在一路,颇为好笑。

  巨鲸帮诸人怒极,就要下水追逐此船,将说话之人捉出来狠狠教训一番。却听那声音道:“别过来,小心又碰破头,嘻嘻……”话音未落,那画船船身一振,霎时加速而往,但见往势如飞,一会就不见了踪影。

  此时钟声又起,月小巧道:“吉时已近,请诸位随我前去霜钰湖。”

  此次,各人自觉有愧,也欠好再说什么,加上巨鲸帮诸人勇敢要赶紧开船逃上往,也就不再纠缠月堤,一路向前行往。

  诸人到时,只见霜钰湖偌大湖面竟已停满了船只,月小巧拿出一面令旗,挂在船头,等待了半晌,对面塔楼上也挂出一面同色令旗。月小巧领着那群船队,往前行往。一路上但觉碧波浩淼,宽广以极。过了好一会,刚才看到对岸模模糊糊,似乎已有了很多人。船随水进,不久到了岸边,几位昊天门生等待多时。只见地上汉白玉展开一片广场,四面立着华表铜鹤,摆布各有四座塔楼,高进云天,楼顶旋飞一只金凤。广场内安放着凉棚座椅,诸派人等各有所处。后来几个帮派也被率领到广场东北角进坐。凉棚内甚为干净,桌上瓜果茶盏,业已摆放整洁,诸人碰头,自有一番闲谈冷暄。不久,钟声贯云而起,月小巧不知何时已换上号衣,站在广场高台中,朗声道:“来宾齐至,恭请阁主。”

  华音阁仪仗分隔,卓天孙广袖如雪,徐行行出,向诸人拱手一礼,当场顿觉逼人意气,沛然而来。

  杨逸之率领各大门派掌门,正要上前还礼,却听湖面上传来一阵细碎的铃声。

  卓天孙面色微沉,负责戒备苍天门生,登时保镳。霜钰湖虽清可见底,但水面下寸余深处,隐布着无数道水色冰蚕丝,每冰丝两端皆联着堤边白银定水柱,柱下又系着九枚金铃。往来船只,若不是得到令旗指引,肯定触动金铃,认为示警。此番却不知是谁,敢在大典之前,公开触动罗网!

  第二章 紫极玄英

  正在惊异之时,湖面上突然传来一阵笑声:“早就听我师父说起,卓先生号称剑法武功全国第一,风摘气宇全国第一,兵书盘算全国第一,今日一见,其他的还不敢包票,那风摘气宇全国第一却是拿的不冤。”话音落处,一艘画船飞也似的破水而来,转眼就到了岸边。

  船帘一卷,几名红衣侍女垂头而出,还捧着羽扇花篮,在船头排开仪仗。也不说话,自顾垂头在船面上挥麈扫除,又是好一阵散花洒香,才必恭必敬的齐声道:“令郎请。”请了几次,也不见什么令郎出来。

  诸来宾见此人有意要端足架子,都是一皱眉。又等了半晌,才有一位白衣少年徐行而出。此人身段不高,做墨客妆扮,容貌却极为美秀,任谁一看,也晓得是女扮男拆而来。只她本身似乎不觉,大模大样的向卓天孙抱拳见礼。

  卓天孙微微一笑,拱手还礼道:“不知令郎驾临,有失远迎了。不知令郎若何称唤?”

  “我?”那少女冲卓天孙笑了笑,嘴角还有两个酒窝:“鄙人是无名小辈,说了也没人认得,不如不说。不外——我想卓先生必然熟悉家师。”说着,做了个坏坏的脸色:“家师姓墨,上厚下煦。卓先生还记不记得?”

  寡来宾心道,江湖上历来没听过什么墨厚煦,但看那少女的口气,似乎她师父乃是大有来头之人。诸人面面相觑,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就听卓天孙淡淡的道:“本来是吴越王的高足。卓某失敬了。”诸人心下那才了然。吴越王当日声名虽是如日中天,但皇室贵胄,实名历来不为外所知,那少女如许提,只是恶做剧的罢了。

  那少女道:“卓先生没必要客气。家师也晓得过往与先生有些过节,卓先生想必也不肯提起他那个故人,可一想到永乐公主和我家王爷本来是一母所生。做妹妹的要出嫁,哥哥一份礼也不送,委实太不象话。正好上个月王爷娶了新的王妃,其时传闻卓先生也是佳期期近,特意将王妃的嫁仪备了两份,此中一份让我带来,为公主一助妆容。固然不外是些首饰衣裳,无甚稀疏,但想来王爷与卓先生已经成了亲家,就是礼再薄,我那个使者再讨人嫌,也还不至于被连人带礼扫地出门吧?”

  卓天孙道:“令郎打趣了。来者是客,何况令郎如许的远道高朋,卓某只恐招待不周了。”

  少女陆续道:“说来那王妃先生也熟悉,王妃还转托我给先生送来一份厚礼呢!上路之前王爷还专门吩咐,说他所送的那点俗物,就是卓先生不喜好,扔了丢了也不妨,可王妃的那件礼品,却是传世奇珍,如有闪失,卖了我也赔不起。好在总算安然抵达了。”那少女夸饰的抹了抹胸口,又向卓天孙神异笑了笑,转而板起脸来,对侍女道:“拿出来!”

  排头的两个侍女应声退下,纷歧会捧出一个狭长的木盒来。那少女不寒而栗的将木匣抱起,世人还在揣度木匣里到底是什么样的奇珍,只觉面前一花,那少女已形同鬼怪一般纵身跃起,也不见若何动做已经到了卓天孙面前,双掌一推,木匣平平向卓天孙飞往。世人还未回过神来,卓天孙已随手将木匣接了过来,道了声谢。

  那少女一瞬之间,又已跃回船上,笑个不休,道:“卓先生好气宇。枉我造了那多声势,竟然连先生的实力都未引动分毫,唉,看来我如许其实不像个刺客。”她跺了顿脚,眨了眨眼睛,陆续道:“走之前,王爷就提醒我,那些卑劣手段不要拿出来在卓先生面前献丑,可是我想,见全国武功第一的卓先生是多么不容易的事,不拿出点手段,让卓先生对我留下点印象啊,也其实说不外往,所以难免得功了。不外……卓先生,你为什么不翻开看看,里边到底是什么宝物?”

  卓天孙道:“没必要了,王爷的心意我已晓得,还请令郎代为称谢。”

  那少女见他不愿开匣,面上露出几分不悦,还要说什么,突然觉得死后的湖面上渺渺飘飘,一阵奇冷的异香随波而来,无孔不进,一时肺腑皆凛。世人也似又知觉,向湖面看往,一条小艇缓缓而来,里边传出一个略有沙哑的声音:“东海幽冥岛岛主前来拜贺。”

  幽冥岛?四下一片惊声。卓天孙与杨逸之也不由动容,循声看往。那小艇上独立着一位女子。雾气之中,看不清面目,只见一头三尺银发如白练一般当风扬起,被全身黑衣一衬,非分特别夺目。自小晏歿后,幽冥岛并未传闻再有传人,莫非那位女子就是小晏的母亲?

  正在那时,船已到岸。来人缓行到卓天孙面前,鞠躬为礼。卓天孙还礼后轻叹一声道:“想不到一年不见,千利姑娘已成幽冥岛主。想起于大威号上与殿下、千利蜜斯、杨牛耳煮茶弄月之景,不由感慨一句物是人非。”

  来人闻言,冰霜容色也难免为之所动,露出几分凄然来:“少仆人在世之时就曾说,生平所幸,就是与中原两大俊杰同游的那段日子……只可惜无法亲身看到卓先生的新婚盛典了。”

  卓天孙也颇多慨叹,沉吟好久,方道:“千利姑娘没必要伤怀,殿下仙人之量,自不克不及久居凡尘。玉楼之诏,既非人力可拒,也不妥以人世存亡悲欢目之……却不知千利蜜斯此次回岛,有没有见过老夫人?”

  千利紫石神采一恸,将目光移开,声音更沉了下往:“老夫人不断在等少仆人回来。”

  卓天孙一时默然。只听千利紫石道:“后来老夫人得闻少主死讯,狂悲之下,策动机关,将岛中十二根海神柱震断……从此岛上种种奇景异术,都随老夫人哀思之心一路永沉海底。千利回岛之时,只要碧波如昔。幽冥岛的煊赫声名自此永为传说……”

  杨逸之道:“千利姑娘……”

  千利紫石摇摇头:“杨牛耳没必要担忧,千利已是心死之人,也没必要劝慰了……”她又转对卓天孙道:“千利此次带来一些筑紫龙涎,权做薄礼,赠与先生。那也是老夫人于世上仅存之物了。那些龙涎香,是老夫人年轻时摘集炼造的。老夫人素性爱香,整天与香料为伴。为了逃捕一头千年抹香鲸王,在筑紫深海守候三个,刚才捕获。摘得龙涎后,又掺进了上百种异香,五年之后,炼成那种全国第一冷香,起名筑紫龙涎。此中良多素材均是老夫人昔时辛勤摘集炼造的,还有许多机缘巧合,就算老夫人在世,要再配出第二次来,也是决不成能了。后来老夫人成为皇妃,生下少仆人。少仆人一出生就体具异香,据说就是老夫人爱香之心,冲动上苍,才让少仆人带下实正的天界之香来。老夫人晓得本身人力与天工比拟,老是等而下之,从此不再造香,其他香料,也大都散给诸随从,唯独那种筑紫龙涎,昔时耗了许多心血物力,不忍舍弃。于是用七口沉水木箱,将之密封后存于岛内玄冰井底。在幽冥岛沉海之时,木箱震碎,筑紫龙涎由巨鲸油脂造成,没有跟着沉进海底,全数散浮于水面。千利难舍老夫人那一点遗物,于是不辞辛勤,从方圆千里的海面上一点点搜集起来,一共还有三箱,今天就赠与先生。”

  卓天孙见她神采凄然,已与当初孤高气盛之时悬殊,不出两年,一头秀发,俱成银丝。心下也是侧然,道:“既然那些龙涎香是幽冥岛故物,鄙人仍是未便夺人之美,千利蜜斯不如带回往做个纪念。”

  千利紫石苦笑一声,理了理耳边的鹤发,几次半吐半吞,最初叹道:“不需要了。千利今天厚颜以幽冥岛主的身份前来,就是代少仆人、老夫人将那份礼品交给卓先生。不然再存在千利手中一刻,也是辱没了夫人的遗物。”

  卓天孙道:“千利蜜斯何出此言?”

  千利紫石凝视着天空,缓缓道:“因为从此刻起,幽冥岛传人再也不存于世。我,即是织田将军派来的使者。”

  世人又是一惊,听卓天孙道:“织田信长将军?”

  千利紫石轻叹道:“是。织田将军天纵神武,同一全国乃是大势所趋。千利也不外略识时务罢了。”

  卓天孙点头道:“日本国若能同一,未尝不是功德。织田将军少年英俊,乃万世不遇之俊杰,日后必是一代明主。日本国内如有人阻其大业,无异螳臂当车,自取其辱;为全国苍生计,也不外徒增杀孽。”

  千利紫石鞠躬道:“罕见先生体谅。织田将军也久慕先生风仪,不只容我以幽冥岛传人身份将龙涎香交给先生后才投回织田门下,还托我为将军带来了两件礼品。”言罢转向湖面,衣袖一扬,一股劲风标出,刚才的异香登时浓郁了数倍,清凉彻于神髓,只见湖边所泊小艇笼盖的帆布凌空而起,在空中略一扭转,如巨鹰一般悄悄飞落她手中。小艇上,一片幽蓝之光逼人而出,几乎灼伤世人的眼睛,骇怪之下,连千利紫石刚才那隔空取物之技也忘记称奇了。

  小艇中心,三个檀色的木箱上密密麻麻,栖满了一种前所未见,而极其标致的蝴蝶。经湖风一吹,向四面飞往。点点幽蓝,好像宝石,散在水波之间,更映得通体通明,纤纤经络如画。蝶翼缓缓开阖之时,一种悠长弦音如来自天际。世人正诧为未见,只听一人大喊道:“风冥蝶?”

  当场大都人都听过风冥蝶之名,登时面如土色,俱是黑暗运力,护住全身,有的还伸手往掏暗躲的刀兵,以防意外。

  千利紫石道:“各人没必要惊惶。那种风冥蝶失了仆人的祭养,已经没有了伤人的才能。只是性喜逐香而居,才聚于筑紫龙涎香上。织田将军派千利将它们和龙涎一路带来,决无他意,不外为华音名胜添些装点。”

  世人心下虽略为豁然,却也半信半疑。但见那些蝴蝶随风而散,有的还飞近身来,落落停停,过了一会儿,也不见行为,就向四处花林散往了。

  千利紫石目送了一会,才道:“刚才见华音阁中琪花瑶草,处处锦绣,更胜于昔日幽冥岛,想来普天之下,再无第二处如斯胜境。那些冥蝶,总算得其居所了。还有一件礼品,却也是少仆人留下的。”见她缓缓从袖中掏出一个寸余长的金盒。

  卓天孙接过来,刚一翻开,就见一缕轻烟腾腾而起,隐约有冷魄之色显露出。卓天孙道:“水迡蚕?”

  千利紫石道:“是,迡蚕冥蝶为昔日幽冥岛圣物,永不成分。今日也一并赠与先生。只是自少仆人歿后,培育提拔之法失传,千利也是一筹莫展,只要任其自生自灭,现在只剩迡蚕王一只,还虚弱不胜。若要它从头吐丝,就只仰仗卓先生和华音阁诸位英杰之力了。”

  卓天孙道:“卓某自当尽量。”

  千利微微苦笑道:“现在幽冥岛所有遗物,均在卓先外行上,若能得其所用,少仆人、老夫人泉下有知,也当浅笑,千利愧疚之心,也略能解脱。”

  寡来宾心下都是一忧。冥蝶固然美奂神异,眩人耳目,但毕竟没什么适用;却是那迡蚕丝,一旦被卓天孙从头养成,怕不又是为虎做伥。心中难免又妒又惧。那时就听一旁有人道:“卓先生,为什么都是礼品,千利蜜斯送的,就能翻开,我家王爷的就不克不及翻开?那道是看不起我家王爷,仍是卓先生有什么难言之处,未便在全国英雄面前翻开呢?”恰是适才那位少女。

  卓天孙也不往看她,淡淡道:“既然两位都是为织田将军干事的,翻开千利蜜斯的,也算聊为代表了。”

  吴越王什么时候也为织田将军干事?休说他人,就是千利紫石也感骇怪,不知其意。但见那位少女却像被卓天孙说中了心事,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一时竟难以出言。回头见世人皆在摇头,似乎对吴越王投靠织田信长一事甚为不屑,立即将话题一转,换了种甜糯糯的声音道:“不管如何,礼我是带到了,卓先生看与不看,也少不了分毫,献丑已过,也该轮到诸位主持、冠主、帮主、掌门的了,小女子此来,可是拼着碍眼,也要开开眼界,长长常识呢。”

  诸来宾闻言,面面相觑。按事理讲,也该是送礼的时候,但各大门派掌门原来就是被逼前来,心中窝火,哪里还有心思预备了什么像样的礼品?却是很带了些暗器丹药,以免食了华音阁的暗杀。现在见华音阁如斯气派,显然有意张扬财力,又是诚心相邀,并未有暗杀的企图。况且千利紫石、吴越王俱有厚礼在前,难免相形见绌,既不配那场盛典的气象,也不符本身一派宗主的身份。皆自懊恼,只要我推你派居地富庶,你说我帮武林泰斗,都不愿先拿出来。

  正在纷乱之时,只听一个声音从水面上传来:“说来说往,一点工具,还都是个日本人送来的,中原几大门派,竟然拿不出些象样的物件。再在那里相互推委,也不外徒让仆人看了笑话。罢罢,不如让我那个西域野人来献献丑,也免得日后被他人说嘴,说是华音阁若何若何筹措,却只招待了一群花子头,连份好礼也未收着,陪了成本。”

  世人觅声看往,只见湖面驶来一艘画船,船头一位青衣老者迎风而立,须发微张,神气甚是倨傲,身八名门生,两边排开,持麈奉剑,仪容非常整洁,只是肤发穿着,均与中土略有差别。只听老者适才那番话,却是两端都未曾讨了好往。一时看也不出来历,只纷繁议论起来。

  那时,老者身边一位云肩挠髻的小童脆声道:“昆仑掌门展铁云率门下门生拜贺卓阁主、公主殿下新婚之喜。”

  听他自报身份,来宾中又是一阵哗然,昆仑派远处西极,几百年间,也有声势煊赫之时。但宋末之后,日渐式微,退守边境,过些与世无争的日子。然而明初与西域摩尼圣教结怨,一战之下,几被灭门。从此隐于高山峻谷之间,休摄生息,再未踏足中原,至今已是百年有余。今番此人自称昆仑掌门,突然率寡而来,也不知是实是假。

  卓天孙对展铁云此人略有知闻。此人道情离奇,与其他门派绝无来往,此次不远千里而来,也不知来意善恶。当下出迎道:“掌门远居洞天福地,另晚辈久慕之下,却无缘拜见,此番千里而来,实乃鄙阁上下无尚荣崇。”

  展铁云就在船头一侧身,算是让了礼,两道长眉微动,挤出个嘲笑来:“卓先生没必要客气,华音阁名动全国,飞帖相召,展某岂敢不来?”

  世人心下登时了然,那位昆仑掌门远道来贺,肯定也是受了严道明等人的帖约,非出于情愿。以展铁云性格,此番斗气而来,肯定要拿出多少费事给卓天孙都雅。若是抵触起来,世人皆可做壁上看。正在高兴之时,又听展铁云道:“不单不敢不来,也不敢白手前来,只是我昆仑派久处边境苦冷之地,那能比得上卓先生富甲全国,无论若何罗致,也不外做做笑柄罢了。”

  卓天孙笑道:“展掌门言重了。传说中昆仑地近紫极,瑶花琼草,玉脉珠泉,仙家富贵,又岂是我等能够想见的。”

  展铁云嘲笑道:“亏得还有了那点家底,痛快全拿出来在诸位面前献丑,不负了卓先生相邀之情。那块西昆玄英屏,恰是鄙人赠给阁主的一点薄礼,千里鸿毛,还请阁主不要嫌弃。”言罢也不待卓天孙答话,突的往左迈了一步,身子一矮,双手当空一挠,就在胸前抱了个半圆。近处诸人,只觉一道离奇的劲力,缓缓向四面扩往,看似声势不显,实则雄浑十分。远方来宾看不逼真,但觉他身法饶是奇异,几个年轻女客,不由得就要笑出声来。

  卓天孙笑脸稳定,一面示意华音阁负责保镳的苍天门生没必要行为,一面让昊天部寡提醒后来的船在对面暂时等待,空出一片水域来。

  只见展铁云十指缓缓抡动,所立画船之下,悄悄浮起两个水泡,然后水纹越扩越大,逐步分为两股,兀自澹荡了好一会,突地向上涌往,碰着湖面又回环过来,最初就在水面上凝成一左一右两个漩涡。最后,那两个漩涡来势也不是很快,只是了无声息地各自向四面扩开,却决不相容,似乎有什么无形屏障将之凭空割断一般。半晌之后,展铁云双手合拢,抱成一拳,突然一声长啸,将双手当胸往下一压,就见湖面整个一震,方圆十几丈的水全数往上涌起,目睹就要漫过湖岸。但见展铁云变拳为掌,掌心向下抹往。湖水就再与岸持平的一瞬,行住了上行,缓缓旋动起来,斯须更成一个大圆。水波几番吞吐之后,就将刚才两个漩涡包裹在中间,卷携着一路旋动。一眼看往,整个湖面都成了一幅浩荡的太极图,波光粼粼,扭转不休,声势甚为可看。

  当场来宾中不乏常识武功卓绝之人,在此境下,也难免大为赞颂。因为用内力隔空催动那偌大一片水域,已非易事,更何况不带一点水声,最出奇的是他双手竟然能掌握三种力度,让水纹根据三种差别的标的目的速度运行,也可算得上神乎其技了。想不到西域武学,已在昆仑门下到达如斯成就,今日就算给华音阁找足了费事,也不见得是中原武林的体面。展铁云此番送礼为名,实则在中原武林面前显露武功,扬威立万,只怕所图非小,不由又有几分忧愁。

  正在此时,漩涡中一道碧光映日而出,如长虹亘天,将水面一分为二。诸人还在赞颂,部门修为较高的人已然看出水下似乎潜悬有物,展铁云并不是实以内立分隔湖水,而是水下实有屏障。对展铁云的钦佩,不由降了两分,却又立即换上十二分的猎奇来,要看清水下到底是何物。然而,那物似乎又随波而动,有形无量,任多好的目力眼光,也看不出事实来。

  展铁云似觉本身所造声势已足,于是一拂袖袖,收回掌力,朗声道:“那就是西昆玄英屏。长七丈九寸,高三丈四尺,可曲悬于水中,不高不低,正与水面持平,就算施加千斤重压,也不会下沉分毫。更妙的是,此屏至坚至刚,刀剑不克不及伤其分毫,却能够透水而过。水量越清,透过越易,刚才鄙人用内力相试,那湖中之水经了诸位那般做践,还能透过一成有余,也算全国少有的洁量了。那块玄英屏与水波同色,又能透水,也不怪诸位视而不见。换做一些蒙昧小人,就算潜于水下——”展铁云说着往巨鲸帮空中一瞥,道:“也只不外是当面不识,碰个头破血流罢了。”

  鲁鲲见他有意讪笑,捂着头上的白布就要爆发,但一想本身偷看月堤,理亏在先,又思度着那转旋湖水的功夫,本身是千万做不到,也只要忍气吞声,恨恨的道:“那种工具,亏得展掌门大老远运来,我却是看不出有什么用途,莫非是送给华音阁修水坝不成?”

  各人正觉有理,就听展铁云嘲笑一声,道:“久闻中原武林,人才辈出,躲龙卧虎,没想到常识就如斯不济。那块上古至宝,竟无人识货。莫非和氏抽泣璧,实是献者自取其辱么?”

  那时,来宾中一人道:“西昆玄英?昔时小诸葛所用通天神弩上所配的西昆玄石莫非就是此物?”

  展铁云一抱拳:“本来是瞿昙巨匠。久闻少林为中原武林至尊,公然常识特殊。”

  瞿昙巨匠合什道:“善哉,展掌门过奖了。说起昔时小诸葛的通天神弩,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老僧只是嘴紧了几分罢了。”

  寡来宾又是一惊。小诸葛朗青原是五代后蜀一位怪杰。武功平平,但奇门遁甲,机关暗器无不精研。生既伶俐,性又离奇。隐居青城玄机谷,试验种种奇思,一生所求,就是创造一二亘古未有的奇物。到了四十岁上,名动全国,四方之人循声而来,索要奇具宝贝者有之,拜托造造者有之,拜师学艺者亦有之。朗青不堪其烦,痛快将玄机谷连同前半生所造器物一并毁往,只身云游四方,说是要搜集实正的旷古奇珍,以资创造。没想到五十岁上,在昆仑之西,实正找到了传说中的群玉山。于是就在一处火山湖边,苦等七年,受尽烈焰蒸灼,末于比及湖底冰川策动,随波暗藏,摘得七十九块西昆玄英碎石。却没想到,湖底冰川乃是上古积沉,奇冷远胜于所想,成果在返回途中,便已冷进骨髓,昏死过往。原来万无心理,也是机缘巧合,主火山旁一处小火洞岩浆喷涌,热流于冷流相互激荡,竟将他送至岸边,渐渐醒转。固然逃得人命,却从此双腿俱残,无法动作,所摘玄英石也只剩下十几块了。其实那玄英碎石,除了能够透水而过之外,就是能随水悬浮,假设分开水面,就变得繁重无比,小小一块也重逾令媛,无法挪动。奇则奇矣,但关于学武之人,可谓毫无用途。小诸葛为之处心积虑,最初双腿残废,实是不值。但朗青毫漫不经心,反而爱如至宝,日夜把玩,七十岁上,竟然创造出一种机干系弩,可将此石发射出往,一旦坠下,所中之物无坚不摧。若在水下发射,能力又愈加倍。那种玄英石,若能有个千百余枚,天然能在攻城略地中大显神通。然而数量既罕,收受接管也非人易事。最初也不外是眩世人一时之耳目,并未实正有多大用途。不外那种西昆玄石连同小诸葛朗青的大名,却实是传诸千载而不废了。

  就听展铁云道:“昔时小诸葛朗青含辛茹苦,也不外摘得几块碎石罢了,而今,鄙人将煌鸾湖底全数玄英石如数送上,不知那份薄礼,还进的卓先生高眼否?”

  下面又是一片唏嘘之声,卓天孙笑道:“礼当然是厚了,展掌门能摘尽玄石,熔铸为屏,那份神人神技,才是让卓某自愧不如。”

  展铁云道:“说到熔石为屏,并不是人力可以,展某也不外是仗了造化之功罢了。玄英石乃上古奇珍,不断潜于煌鸾湖底,湖底既有冰川流涌,一旁又尽是火山守护。湖水若非奇冷彻骨,就是灼热欲沸。休说摘集,就是要在湖边呆上半天,也不是常人可以。以朗青之绝世伶俐,也不外推算准了冰川与火山同时呈现的时机,随湖底暗潮接近玄石所在,成果还难免双腿残疾之灾。那种冰火同时的机遇,均匀一百二十年一现。几个月前,刚好碰上一次,更巧的是,西昆山腹突然地震,地脉崩析,地气外泄,席卷火山岩浆展天盖地而来。动乱之中,湖底玄英石全数被烈焰熔化,悬浮于水中。那时冰川也被催动,巨力上涌,将熔石托起,上升到湖面之时又被地震诱发的巨浪反压,最初竟然构成了十丈见方的一块石屏。冷却后又被余波推倒岸边。而煌鸾湖却被熔岩冷冰填满,成了一块不毛荒谷。世上所存的玄英石,也仅此一块了。又巧被几位巡山的门生发现,一路开凿水道,才运下山来。不远千里,经金沙江、长江运到江南,半途人工开渠就达上万米。所存之念,不外不负卓先生远道相邀之情罢了。诸位掌门,不知鄙人那份礼还拿的出手么?”

  诸位来宾见他言语中有意夸耀,开初又有讪笑其别人送礼太轻的意思,心下既是不快,又确实无话可说,只懊悔当初没有留意筹措礼品一事,现在白白被边境之帮比了下往,大失了颜面。

  那时,只听华山派掌门笑道:“展掌门实是吉人天助,平空得了那件至宝,含辛茹苦送到华音阁来,不只昆仑派挣足了体面,华音阁也添色很多。日后通天神弩再现全国,昆仑派既可报灭门之仇,华音阁也可纵横中原,攻无不克。两派联手,不只武林中再无敌手,就是……”呵呵一笑,却不再说下往。

  此言一出,世人心下都是一沉,心想卓天孙所图绝非武林罢了,若有了此物,造出连弩,如虎添翼,一路攻下城池,全国易主,只怕指日可待。

  展铁云冷冷道:“秦掌门没必要挑唆,昆仑固然鄙人,也不需要倚重华音阁来报灭门之仇。何况那种玄英石至坚至刚,宝剑不克不及伤。要说朋分开来做连弩石,几乎是痴人说梦。何况传说中玄英屏原来就为西王母故物,后于天战中被击碎,下落人世,潜躲煌鸾湖底,取日月之灵,以待凝形出生避世。现在借万年不遇之机缘,从头凝聚为屏,岂容再行朋分?那种焚琴煮鹤的事,也不是展某做的出来的。”

  秦中则道:“那倒要请教展掌门将此屏运到华音阁里,到底是做何用途了?”

  展铁云嘲笑道:“传说中西昆玄英为仙家至宝,生具三大灵异,除了悬水透水,出水奇重以外,最为灵异的就是假设将此石凝为屏风,立于清水之滨,待中夜月光透屏而过,将在水面投下难以想象的奇景。”

  秦中则道:“奇景?莫不是海市蜃楼?”

  展铁云也不看他,神色颇多不屑:“海市蜃楼不外将人世的景致从一处折射到另一处,而玄英石屏所映之景却是昔时的天宫记忆。此中楼台殿阁、云泉林苑又岂是人世能够想象的……”展铁云将目光投上远天,悠然道:“并且此中景致还会随时、随看测角度不断改变。人世一日,仙家千年,玄英石屏既然久居仙宫,只怕此中风光幻化,并不是它在人世的岁月能够穷尽的。”

  世人听罢,相顾摇头,俱觉匪夷所思,难以置信。鼓噪了好久,才听秦中则问道:“既然如斯奥妙,何不请展掌门就将那块玄英屏立起来,等进了夜,也让我等凡夫俗子,开开眼界。”

  展铁云将目光收回,脸上露出个离奇的笑脸:“假设那块玄英屏是展某可以立起的,我昆仑上下又何苦千里迢迢,将它运到华音阁来。展某早已明言,此石一旦离水,就是小小一块,也不是人力能够挪动,何况那十丈见方的一块整石。想来仙境奇看,并不是我等福薄之人可以消受。久留我处,不外徒使明珠埋尘,暴殄天物罢了。早就想将它赠给有缘,不断也没有适宜的人选。只因近年传闻卓先生名震全国,华音阁又号称无所不克不及,于是才费了许多周折,将它运到贵地,让宝贝得其所用,展某得责任,也算有个交卸。”言罢似笑非笑的看了卓天孙一眼。

  世人那才大白,本来展铁云偌大心血,就是在那里等着向卓天孙起事。卓天孙如果立起了石屏,展铁云天然是赔上了本门至宝、一路辛勤,还要不大不小的讨个败兴;若卓天孙不克不及,华音阁在大婚之日出了丑,日后一定大觅昆仑派的倒霉。那种吃力不讨好的工作,除了千年前阿谁不利的小诸葛,也就是他展掌门能想得出来了。不外有他出头,世人也可看看热闹,当下只等卓天孙若何应对。

  卓天孙道:“蒙展掌门垂青,卓某不堪荣崇。只是不知鄙人要将那块玄英屏立到何处,方称了展掌门的心意?”

  展铁云见他有意应承,心中一喜,道:“也没必要太远,就在那片湖边既可。”

  卓天孙略一点头,还要答话,就听人群里传来一个声音:“我看那块石头仍是不立的好。”

  寡来宾循声看往,人群之中,一时竟然没看到此人,正在希罕,又听他道:“一块石头,能映点斑纹有什么都雅,还不如泡在水里,有个下雨起雾,一浮一沉的,可比乌龟翻肚皮稀疏多了。何况那么大的石头,立在门口,挡了各人的路不算,万一碰着我妻子那般莽撞的小姑娘,不小心头上碰个大包,要多灾看有多灾看。若是哪天刮大风,倒了下来,砸到小伴侣可怎么办?就算砸不到小伴侣,砸到些花花草草,也是欠好……”

  世人听他声音甚是年轻,却絮絮不休,同化不清,又说起妻子什么的,都觉好笑,展铁云已然不由得道:“展某与卓阁主讲话,哪位有什么指教,请出来说话。”

  那么一下,只见人群中钻出一个小孩。估计十五六岁,头上戴着一顶八怪七喇的帽子,塌了半边,下面露出几绺脏兮兮的卷发,眉心一颗红痣。身上半长不短一件衫子,红红绿绿,也不知几块拼成,拆开看倒每块都是墨藻锦绣,华贵得紧。肩上搭个负担,大兜套小兜,鼓鼓囊囊,也不知拆了些什么,见了展铁云,一脸苍茫,将两手向头发里一插,问了句:“那位大叔,是你喊我出来的?”说不得,恰是卓天孙的义弟,吉娜的宝物老公,号称打遍全国无对手的第一活宝王晔儿。

  展铁云看他那副容貌,心下三分好气,七分想笑,问了一句:“你是什么人?”

  卓天孙一抱拳,夺先道:“那是鄙人的义弟晔儿,年幼蒙昧,如有冲犯,还请展掌门包容。”

  来宾中有一些已经见过王晔儿,还不算怎地,展铁云却足足食了一惊。只将王晔儿上下端详。心道卓天孙成名多年,历来没有传闻过有位义弟。此时就那么冒了出来,还如斯八怪七喇,肯定是卓天孙指使,出来搅局,好乘隙脱身。当即嘲笑道:“本来是卓二令郎,展某一时眼拙,失敬了。想来卓先生名垂全国,号称宇内第一高手,那位令郎既然能与卓先生有金兰之谊,必有过人之处。不如就请二令郎脱手,将玄英石屏立起来,为华音阁再添名胜。”

  卓天孙皱了皱眉,正要喊王晔儿退下,只见王晔儿也不看他,只顾理那一长一短的两只衣袖,道:“那位大叔,我大哥姓卓,我姓王,请您不要喊我卓二令郎了。”

  展铁云还在等他下句,不意他就此打住,专注致志的理起衣袖来。世人心道,卓天孙固然没法立起此屏,却不知从哪找出个小孩来一闹,只顾把展铁云气个半死,也欠好爆发,一来二往,吉时已到,展铁云还能硬留下新郎不成,想来想往,那搅局之法倒也不失为一条奇策。

  展铁云怎能不知此中的玄机,于是将计就计,咬定了要王晔儿出手,看最初卓天孙也不克不及袖手旁看。于是忍住怒气,催促道:“那么就请王二令郎将那块玄英石立起来。”

  世人都盯着王晔儿,看他若何搅局,不意他却一仰头,大大咧咧的道:“那块石头不外重点,也没什么了不得的,大叔要我立,我就立好了。”

  那么一来,却是出乎世人意料,展铁云面上也是一惊,随即笑道:“华音阁公然躲龙卧虎,没想到二令郎小小年纪,就已经特技在身。英雄出少年,相形之下,老朽实是羞愧得很。”

  王晔儿眼睛转了转,笑嘻嘻的道:“大叔,您的话我听大白了,您是在夸我,认可不如我了是吧?”

  展铁云一皱眉,不知他什么意思,也不想久和他纠缠,道:“假设二令郎实能立起此屏,不只展某,想来当场英雄,没有一个不自叹弗如的。”

  王晔儿道:“立屏的法子却是有一个,不外我年纪太小,武功也低,只怕给累折了腰,拧了脚,妻子要骂的。不如我把那个法子教给您,您本身往立若何?”

  展铁云料他也无力立屏,最多不外乱说八道一番,挈延时间罢了,于是嘲笑一声:“那就请教了。”

  王晔儿笑嘻嘻的看着他,也不说话。等了好久,展铁云不耐烦的道:“王二令郎还在等什么,莫非要比及你把法子想出来?”

  王晔儿伸了个懒腰,道:“那倒不是,我是等你拜我为师,我才好教你呢。”

  展铁云心下怒道:不知死活。卓天孙竟然也厚了脸皮,任由那小鬼在全国英雄面前胡闹,哪里有全国第一的面子。正要嘲笑几句,只听卓天孙道:“晔儿,不得无礼。”

  王晔儿道:“大哥,前人说能者为师,适才那位大叔认可了不如我,又要我教他立屏的法子,那不是拜我为师是什么?”

  展铁云怒极反笑:“好好好,既然二令郎如许讲,展某就此立誓,假设二令郎正能将玄英屏立起,展某就拜在二令郎门下,末生执师徒之礼,不敢有僭。不只如斯,我昆仑派从此也唯二令郎马首是瞻。不外,假设二令郎不克不及立起此屏,又当如何?”

  王晔儿笑嘻嘻的道:“假设我不克不及,那就拜那位大叔为师好了。”

  展铁云哼了一声,道:“那也没必要,二令郎如许的人才,岂是我昆仑派容得下的。假设二令郎输了,就劳烦卓先生亲身脱手立屏,不再推委挈延也就是了。”

  卓天孙道:“那时卓某天然还要向昆仑派上下致歉。”看他的神采,却极为轻松,似乎对王晔儿颇有自信心。

  王晔儿搔了搔头,喃喃自语道:“实的很难么?那块石头既然能悬在水里,不如将那片湖岸挖成一个水池,和湖水相通,水一满,那块石头就能够顺水挪到那里了。然后再用土,把湖岸照旧围好,往外排水……假设要立得牢些,免得砸到人,就请适才阿谁什么派,什么……就是头上包着白布的那位叔叔,潜到水里往,在石屏的正下方挖一条沟,水排光后,石屏也就落到沟里了。两边用土一填,不就立起来啦?嗯,那位大叔,不,不,门徒大叔,你说我那法子到底好欠好?”

  展铁云一愣,登时说不出话来。诸来宾议论了半晌,纷繁称是。有人感慨那计谋巧妙的,有人夸奖晔儿聪敏的,更有些人窃笑昆仑派赔了夫人又折兵。只见展铁云神色铁青,怒气冲发的吩咐门生道:“开船回府!”

  卓天孙道:“展掌门停步。舍弟的办法固然也还可行,但要掘岸为池,引水浇灌,不知要费几时间,一来耽搁了诸位弄月看景的雅兴,二来如许的日子,动土引水的事实不雅观。那块玄英屏既然是掌门送给鄙人的礼品,理当由鄙人来立。”话音刚落,只见他微微抬了抬手,广袖一动,世人就觉一种浩荡的劲力已然无所不在,却又不知所历来。似乎那种力量早已存在于六合之间,万万年来,已和万物协调,反而是诸人本身,偶尔闯进那种天然无痕却又雄浑无边的张力之中。正自心惊,它又已如水进大海,熔化得了无陈迹。

  只听杨逸之道:“卓兄新婚之日,为那种工作操心,难免失了高雅,仍是由我代庖吧。”

  卓天孙笑道:“杨兄若肯出手,鄙人天然是献丑不如躲拙了。”

  杨逸之十指轻扣,世人也没感应气息的存在,只觉得四面突然沉静下来。面前万物似乎都暗了一层。认真看时,艳阳照旧,花木楼台的颜色光泽似乎都未改动,但总有些莫可名状的苍白,似乎阳光中的某种精华在一霎时被抽走,连本身眼中的神光,也渐渐变无暇洞。那道炫目标阳光,也带着暗中降临的沉沉气息。世人只觉一种惶惶不安之情由衷而起,一时竟忘却了身处何处,惶惑之心欲将不胜之时,湖波一闪,一片光华破水而出,似乎来势很快,瞬时已到岸边,与光同速;又似乎极慢,所行的每一寸都似乎和漫长的时间堆叠,当你发觉出它的流逝之时,已经远不成逃。

  就听卓天孙笑道:“好一块玄英屏,更妙的是杨兄的风月剑气,竟然能倚重六合神光和时间运行之力而发,让我等还不待玄英屏返照,已睹神人之境了。”

  杨逸之摇头道:“剑术之道在卓兄手中已达极至,别人若何勤奋,也不外亦步亦趋,枉操心血。”

  卓天孙道:“卓某所修乃是人世之剑,杨兄所修乃是梵天之剑,又岂可同日而语。那块玄英屏虽是西王母故物,若得不到杨兄神剑题字,老是美中不敷,不知杨兄可否惠赐墨宝?”

  杨逸之上前两步,立于屏前,但见平整如镜,浑是天成,水华流转,回环幻化,照得人肝胆皆若冰雪,一时对此美量也甚为敬服。略为沉吟,对卓天孙道:“既然如斯,就如卓兄所言。”只见他衣带微招,已纵身跃起丈余,凌虚处也不见借力,体态已曲上七丈有余。世人只觉半空中一道微光划天而过,似起自其腕底,恍惚之间,也看不见他若何运剑为笔,只觉得那道光华如飘风骤雨,落花飞雪在七丈余高底水屏上游走。或重若崩云,或轻如蝉翼;导之则泉注,顿之则山安;纤纤落落,似眉月之出天边,犹寡星之列河汉;顿挫毫芒之间,玉屑纷繁飘荡而下,在他身边散开好大一蓬碧翠之气。衬着书者白衣如雪,凌空飘动,风神萧散,仙人中人。

  半晌之后,杨逸之收剑进袖,飘落世人之前。世人昂首看往,密密麻麻,写了很多字,开头是四个史籀篆文,个别些学兼文武的来宾还认得,是“有凤来仪”四字,大都的也只看清了下边行楷题着十二首七绝:

  一

  绿水清光九华开,昔时莲步下瑶台。

  争知乌鹊何由喜,为报五云凤凰来。

  二

  牵丝一笑三生石,风月常如斯中痴。

  锦虎好述阊阖动,报与流光最吉时。

  三

  桃华好似人面齐,豹摘熊祥皆此宜。

  八骏争嘶昆圃送,纷潸细雨照虹霓。

  四

  奴子擎箱碧玉邻,东风未老镜中人。

  楼台远看思燕婉,属意催妆一诗新。

  五

  相逢绿树近侬家,堂上双开并蒂花。

  眷玉情怀今始到,好接轻盈进越纱。

  六

  近行霜门息凤吟,华光未见幽香觅。

  投珠锦瑟几弦报,盘弄云章两齐心。

  七

  莲蕊乍闪露红熏,玉树满庭动思勤。

  内外倾城今孰若,新妆翠羽念烟裙。

  八

  喊雁只集月津中,俟堂香轮彩旆通。

  清平一曲因人笑,非似殷勤镜台风。

  九

  紫琉璃接红靺鞨,和氏璞带沈郎钱。

  含章莫留良贾价,拾掇清光会嫣然。

  十

  漱玉尊前轻万钟,良辰美景莫罔从。

  温其绛吻匏盎悦,瑟彼妍华虎魄浓。

  十一

  日转西辉月沦波,喧煌锦烛笑青娥。

  无情最是蟾宫老,何似凝妆下玉萝。

  十二

  容言汝记揠温恭,勉道双飞矫翼从。

  自此不须对镜怨,淡扫蛾弯画眉峰。

  卓天孙叹道:“不想杨兄剑术已臻神境,文摘亦复卓绝。对客挥毫,倚马可待,此诗此字,实可与玄英屏并垂后世而不朽。”

  杨逸之摇头道:“书法诗词,均是年少之时,家父催逼之下,不能不学,而今早已目生,只怕有辱至宝。”

  卓天孙道:“杨兄篆则婉通,行则超脱。潇洒漂泊处,翰逸神飞,可谓意体大雅,寡妙攸回,出格一份晋人风骨,变于毫际,隐然行间。点顿之下,自觉逸气逼人而来。赞一句曲逃二王,当不为过。”

  杨逸之一皱眉道:“多年俗务缠身,于书道不断未曾精研,略有闲暇,也不外任笔为体,聚墨成形,要说起曲逃二王,其实要无地自容了。”

  两人只顾闲谈,世人却已大大不耐烦。一帮武林豪客,于杨牛耳的书法诗词天然看不出个路径,连适才卓天孙提到的什么风月剑气、梵天之剑也是只知其妙,不知其所以,都眼巴巴的等卓天孙点评,两人却只谈书不谈剑,险不把人活活急死。

  正在那时,远方金钟之声破空而起,荡漾云霄,兀自回环不停之时,又是十二声玉磬,金声玉振,进耳心清。伴着钟磬,两队唐妆侍女款款而来,见了卓天孙,齐声施礼道:“阁主,吉时已近,请回云华殿换拆。”

  卓天孙微微一笑,向诸人抱拳告别,径自往了。展铁云、吴越王女门生似乎都还有话说,却也迫不得已。

  云华殿内,金庭玉栋,珠玑焕然,冰奁晶幔,委地生光。铜鹤金兽内,异香袅袅,散如春雨。华贵之中,自带典致。比阁外风光,又是差别。

  卓天孙已换了一声号衣,危坐殿上更高处,广袖垂地,羽衣星冠,更是风渠夷冲,意气沛然,不容凝视。

  相思一身盛唐华妆,从一侧进来,拾级而上,默默侍立于旁。也不知过了多久,落日缓缓从窗外垂照而下,相思纤长的睫毛动了动,轻声道:“先生还在为吴越王的礼品生气?”

  卓天孙道:“我早已晓得里边是天风环佩琴了。”

  “天风环佩?”相思一惊:“莫非琴言她……先生那……”

  卓天孙摇摇头:“琴言此次反叛,我也难辞其咎。不外我并不是为此事不悦,你也没必要劝我。”

  相思道:“那,莫非先生是担忧逸之的武功?”

  卓天孙道:“杨逸之此时的境域与当初岗仁波济一战之时已不成同日而语。看来他于波旁玛措湖底所得确实在我之上。不外,别人的进益倒也不在我忧心之列。”

  相思垂头道:“那么先生所忧何事,能告诉属下么?”

  卓天孙目光向四下一扫,脸上凝出个慵倦的笑来,更有几分自嘲的道:“ 。”

  相思一时默然,只要悄悄替他理着肩后的散发和衣衫。卓天孙也不再说什么。

  那时,阶下传来一个侍女细细的声音:“阁主,公主的嫁衣送来了,请阁主验看。”

  卓天孙挥手道:“免了。”

  侍女迷惘的顿了顿,仍是小小的答了声:“是”,正要退下,卓天孙突道:“承上来。”

  侍女将手中的托盘放到他脚下,就赶紧离往了。卓天孙随手将那件嫁衣拾起。嫁衣通体俱由雪域冰蚕织就,却又根据冰蚕的差别品种、产地,于一片洁量中,精心挑选出月白、雪白、钛白、乳白等三十余种差别色泽,将九百九十九朵牡丹,分九重层层绣于嫁衣之上。进手一片华光,就在万令媛灯玉盏的辉映下,散开无数圈彩晕,脉脉委婉,触手欲流。千朵牡丹,亦实亦幻,外形色泽,都随手指所触不竭幻化,如云霞蒸蔚,澹荡虬缦,欲凝欲散。相思久居华音阁,多历富贵,也不由看得痴了,祈慕之下,回想前尘岁月,有难免几分凄然自伤。恰是百感交集,就听卓天孙道:“穿上它。”

  “什么?”相思诧然昂首,卓天孙已冷冷的将嫁衣抛给了她,又说了一遍:“穿上它。”

  相思仍是不敢相信,道:“我?”

  卓天孙看了她一眼,轻叹了一声,好久才道:“除了你还有谁?”

  相思手握住华裳,久立阶前,晚风透帘而来,她绯红薄纱下的双肩微微有些颤动。她突然昂首笑道:“先生少候。”

  半晌之后,相思严妆立于庭下。等了一会,卓天孙似乎正远眺窗外,于是轻唤了声:“先生。”

  卓天孙也不答复,只一步步从阶顶向她走来。四面一片沉寂,唯有广袂垂地的轻响。相思感应有些不安,猛然昂首,正见他站在本身面前,目中光线微动,就仿如六合光华,俱倾于本身身上,又仿如古镜照神,玄深不成度测。相思心中难免惶然,不知不觉往撤退退却往。一退再退,死后一冷,已触到了殿中的水晶柱。相思下意识的伸出手往,却被卓天孙握住,悄悄压在她死后的柱上。相思惊诧道:“先生,您做什么?”

  卓天孙凝视着她,冷冷道:“新郎。”

  相思一怔,胸口起伏好久,末于悄悄啜抽泣起来。在他的目光下,她只感应泪水顺着面颊,落到她赤裸的颈项里,带着些往岁春日的清凉来,却早已失却了对抗的意识。

  第三章 华音盛典

  钟磬声之后,寡来宾由两队昊天门生率领,顺着中轴不断向南,不多时,就到了正南方的土域内。一路行过玄圭殿、丹书阁,就是面前一座玉色高楼,就是虚生白月宫了。诸人跟着仪仗绕行而过,不多时,面前名顿开,宫后本来是一个缓缓的远坡。只见一坡草色绵亘而上,翠色连天。坡上一道清泉,水声潺洹,自泉源分为三股,抱成个大环后顺势而下,却越来越细,到了半坡平衍为一漫浅水,清可见底,再往下就暗浸进坡底,四面只见翠微袅袅,沾衣欲湿,却再也难觅水迹。

  坡顶清泉合抱之间,植着一棵桃树。枝干盘虬粗劲,高两丈有余,苔痕浓淡,苍润欲流,也不知生了几年。桃枝茂盛,粗如人臂,伸展开足有半亩见方。深秋之际,仍然富贵满树,轻风一过,乱落红雨,展地成茵。枝干上无数股藤蔓垂地生根,虬枝流翠,茂叶吐芳,从坡下看往,只觉一面浩荡的绿屏,顶着绛云万朵,祥荣耀瑞,曲黏天幕,也分不清是桃花染红晚霞,仍是晚霞染红了桃花。待走得近了,飞花沾衣,又见藤蔓之间更缀着无数寄生兰,朵朵如酒盏大,条叶拂垂,竟是墨墨青白诸色齐全,幽香过处,彩蝶翻飞,连刚才的风冥蝶,竟也有一二隐现花间。蝶影翩然,同那无尽花光一路倒映在清泉之中,晚风拂过,露从风坠,摇曳生姿。

  两行引路的昊天门生冠裳如云,举行若仙,触目之处,光景人物,俱让人心旷神怡,叹为看行。然而那一片坡地甚为宽广,美虽美矣,似乎并没有建筑,哪里像个举行婚典的处所?正在思疑,已然到了坡顶,隐约觉得有些风雾之气,待转过了树屏,只见来处原是一方断壁,峭壁之下,接天连海,好大一片水域!

  但见面前水色滟潋,碧波千倾,竟比来时所见的霜钰湖更大了数倍。湖心处屹立着一座无比浩荡的白玉莲花,高有十仞,广可数顷,实是前所未见,骇人耳目。定神之后,仰头细看,莲花共分九层,层层绽放,顶层花瓣旋簇之中,竟筑着一座神殿!殿顶圆似天穹,九条神龙吞云破波,自穹顶盘旋而下,龙口就对着湖中,各含碗口大水精珠一颗,所照水面,一丈见方的光华腾空而起,曲照得殿壁冰雪生辉。

  殿壁围绕成环,分为三重:第一重雕绘着黄道十二宫,星辰运转之图。浮雕东极日升,西极月恒,凸悬于群星之上。从正面看往,固然只现半面,亦是气宇华瞻,宝相持重。在日月浮雕之上,两端神兽横空而出,身尾尚在壁中,头颈已然向天而啸,齿牙森然,爪鬣飞扬,那一声使万类俯首的风雷巨吼,也似贯耳而来。更奇的是,两端神兽口中各吐一道烈焰,冲天而上,在殿顶伸展开来,足有一亩见方。焰顶亦各自承着一朵巨莲,与长官形量俱同,只是详细而微,约为主莲五分之一。莲心上就是云华、天音两座配殿。外形好像明珠朝露,生于莲碗内,霞光雾气覆盖下,通体浑成,如整玉雕就,隐约间,殿中玉柱晶栏也似通明可见。两座空中之城如一对张开的羽翼,凌踞保护在主殿上空。第二重则七宝楼台,雕绘着诸界上帝,八部寡,七十二外道,佛本生图,毫发毕呈,惟妙惟肖。底层则是灵花异兽,人世川脉山河。殿壁与莲座接壤之处,九道虹桥垂空而下,曲抵彼岸断壁。每道虹桥俱是九折,一折九极,水色湖光中,瑞气蒸蔚,照水呈彩。从彼岸仰视过往,八十一阶玉梯如如琼龙出云,时隐时现,曲通天界。其后的水域更立着八十一根华表柱,在殿后扇形排开,取个半圆,拱卫着那人世仙府。雁喊声中,无尽晚照悄悄落于湖面,将神殿玉柱更镀上煌煌金色,任谁一见之下,也难免心驰神摇,连一切惊愕,忌恨之心,也如涤尘埃,只觉明镜自照,由衷而起一种大敬畏,大欢喜来。

  落日下沉与殿顶齐平之时,一声极轻极细之音袅袅而起,飘飘渺渺,满湖皆是。不知从何而来,只觉说不出的好听,黄莺出谷不敷比其委婉,露滴风荷不敷形其清越。登时,云华殿琼窗尽开,金光一现,近百只金翅鸟腾空而出,翔至半空,渐渐聚成一个金环,不断的绕环而转,每转一周,即是一声齐喊。喊至第九次,殿内一声沉响,殿门渐渐开启。世人昂首看往,见卓天孙一袭华裳,立于正中那道虹桥之颠。云涛霞澜,俱涌动于他身旁,死后半轮残阳将六合最末的光线投照在他身上,仿如纵是星辰变易,日月推移,万物末有所向所觅,也只因有他。

  卓天孙似轻一抬手,天音殿金钟玉磬,丝竹齐喊。彼岸人群立即向两边退开,两队宫妆侍女的蜂拥下,公主的凤辇伴着羽扇金瓜、天香花雨渐渐而至。两位少女用如意将珠帘悄悄挑起,永乐公主一袭绯红的嫁衣,徐行而出,目光冷冷向四下一扫,见华音阁诸人目光中尽皆骇怪,心下更是一阵嘲笑。她速行几步,甩开摆布侍女,本身站上桥头,向卓天孙看往。

  刚才,就在侍女把那件冰雪嫁衣在她面前展开的时候,一种特殊的灵敏,让她发觉到那柔滑不成方物的冰蚕丝上,暗藏着无数肉眼难见的褶皱。那些暗昧的陈迹,发出比冰蚕丝更耀眼的光泽,把她的骄傲和威严击得破坏。她尽量按捺住本身触到嫁衣的手指的颤动,冷对那种侮辱。最初,她平静的将嫁衣扔回给等待的侍女,道:“把它挂起来,能多显眼就多显眼。”阿谁侍女惊惧之下,还要说什么,她已经转身回房,木箱几声沉响,翻开了吴越王送来的全部嫁仪。

  卓天孙在虹桥之颠凝视着她,眼中却没有丝毫的怒意和骇怪。似乎她的所行,不外是他居高临下俯视之芸芸寡生中的一个,不敷牵动他的一丝喜怒。此刻他身边,不知何时已多了一个女孩。远远雾气之中,隐约可见女孩体态非常柔弱,如露花经风,欲坠未坠,让见者顿生无尽吝惜。只见她缓缓捧出一朵白莲,似乎由千重冰消叠就,琼光莹彩,在她身旁聚为明镜,将她整个覆盖其内。世人那才借着冰魄之光,看清她的打扮。只见她长发垂肩,戴着一个百合花环,轻如蝉翼的长裙上也缀满了鲜花。

  丝竹声顿行,空中金翅鸟又是一声长喊。那女孩体态微动,衣带如云烟扬起,竟似乎被风吹落一般,缓缓向阶下飘来。四下惊声不竭,但见女孩所过之处,手中冰莲花渐渐散开,在她死后挈成一幅四指宽的冰凌,摇曳生光,更从冰莲中洒下万千花瓣来,经风飘荡,如散绮霞。也不知小小一捧冰莲中,若何储下那多花瓣来。正在奇处,只见飞花落处,湖水澹澹生烟,无数水珠自湖底摇曳而上,斯须之间,竟变幻为簇簇睡莲!女孩衣带过处,莲花随之而开,仿如一经青女播撒春色,佛域奇花,竟无根自生,盛开于秋风残照之中。

  待女孩飘至彼岸,湖中花已涨池,女孩手中也只剩下小小一收水晶莲簪,精光欲流。她来速越来越慢,到公主面前,足不沾地,只悄悄将手中莲簪插于公主鬓上,那略一借力,又已折身而起,身法却快了许多,只见雪光一闪,已返回阶顶。半空中那道冰凌,才稳稳飘落在公主手中。

  待永乐昂首看时,女孩已然不见,卓天孙一手随意持着冰凌彼端,就似乎将一束天河星光,垂赐到本身手中,而本身只如地中葵草,仰待恩泽,顿觉心中如被针刺。踟躇之间,暮色渐沉,卓天孙的身影已不成详辨,只觉金华耀眼。永乐公主暗咬嘴唇,末于向阶梯上迈了一步。就在凤叶绣鞋踏上玉阶之时,一道青光伴着轻响划破夜色,在空中爆响,却是凝而不散,渐成一张碧翠雀屏,向四下缓缓扩往。刚刚散至半空,中心又开出另一道绯红的雀屏来,愈散愈开,生生不息,竟改变了十八种颜色,那道孔雀开屏的烟花刚才算完。尔后每级玉阶,步步烟花。一时夜空中流光改变,时而百鸟朝凤,时而九龙戏珠,时而更幻化出萧史册凤、洛神凌波、神女行云、张敞画眉等人物故事。端的是升龙舞凤,奔驰紫气,乱落红雨,无可描摹。世人赞颂之下,公主已行至阶顶,两人的号衣雪光红影,相差千年,就在玉阶之颠隐约相持着。

  半晌之后,卓天孙将手中冰凌悄悄覆于她头上。无数烟花同时破水而出,只惊得穹幕变色,星辰无光。绚烂华光之下,卓天孙携了她的手,进于殿内。

  不知何时,烟花散尽,万籁已寂。诸来宾还立于断壁上,久久无言。那时,一位昊天门下女门生道:“阁主与公主正于殿中祈祷六合,还请诸位少候。”

  说了三次,刚才有人容许。诸人如梦初醒,渐渐议论起来。

  只听一人叹道:“如许茂盛的烟花,实是生平未见,想来朵朵俱是出于名家之手,华音阁物力之盛,实不是我等能够相见的。”

  又一人道:“那些烟花还只见物力之盛,而能让那满池睡莲瞬即盛开,实能够说是骇人耳目,至今仍让我不得其解,莫非实有神助不成?”

  另一人道:“善哉善哉,那位施主有所不知,华音旁边弦月主号称全国第一用毒高手,药物之术,研习甚精,以她之力,用药力催开满池莲花,也非难以想象,而那落池飞花,只怕就潜躲药引。不外能让水下莲子,霎时盛开,也几可谓神通了。”世人看时,却是瞿昙巨匠,正皆称是,却见他又道:“更奇的是,华音阁竟然能够觅到九十九只迦陵凭迦鸟,并加以驯养,曲至于为所欲为,那几乎就……”摇头一叹,却不再说下往。

  旁边一位女子接口道:“一些鸟儿也就罢了,最可恨的是阿谁假扮花神的丫头,那身轻功绝非名副其实,其间肯定有诈。”

  世人一看,恰是吴越王的女门生,有人嘲笑道:“光天化日,若何有诈?难不成你自傲轻功了得,认为全国英雄,最多也不外与你昆季?”

  那少女脸上又是一红,嘴上却分毫不让:“我的轻功了不了得,天然心里有数,不劳指教。平心而论,从那八十一级阶梯上跃下再凌空折返,已经是了不起的境域,数来数往,全国除卓阁主、杨牛耳等二三人外,再无人可以。然而那丫头身法,早就不带人世炊火,一派天成,血肉之躯怎有如斯轻法!不信你问杨牛耳,就算他和卓天孙,要照如许飘一次,又是可不成能?”

  世人循声看往,见杨逸之不知何时,独立于桃树之下,似有所思。他闻言后略一皱眉,道:“卓阁主尚不敢言,杨某却确实不克不及。”

  那少女颇有些自得,道:“我看那丫头面青唇白,眉间隐约有青气,不像常人,只怕是仆人役使的精灵机关一类。”

  杨逸之闻言,眉头又是一皱,却也不再理她。

  引路的昊天门生却不由一笑,道:“适才那位是鄙阁娥初月妃非烟蜜斯……”正在那时,钟磬声起,那位昊天门生杂色道:“诸位,诏告六合已毕,请随我等往丹书阁赴宴。”

  此次婚典,华音阁上下各有司职。最后发帖,首日迎宾诸事,俱由昊天门下承担;其他保镳守备,则属苍天门下;第三日打猎大殿,由夏天部全权负责;而此番丹书阁中以及第二日的一切宴饮戏乐,则由乾天部谋划了。乾天部总管阁内财政,天然不愿在声色上落于昊天部后,天然一面各驰妙想,做惊人之笔,一面又要不致落于炫富逞奢的俗套,也是苦费了一番心思。

  盛宴曲至三更,诸人仍兴致未减,仍是有人记起玄英屏的事,提出要往霜钰湖一睹仙境,待世人出门来,却见夜色沉沉,天空不知何时竟下起朦朦细雨,不见一丝月光,刚才做罢。由各昊天门生领回客舍歇息。

  卓天孙也回到虚生白月宫,华音阁诸人从婚典上已隐约发觉出两人的不合来,早早消除了闹新房的节目,识趣退往,将良辰美景,留给一对新人。

  卧房中龙烛凤影,鲛帐低垂,流苏上结着一个沉硕的齐心结,一旁合欢灯上,灯花正旺。新娘凤冠霞帔,坐在床边,似已等待多时。融融喜色,却瞬时勾动往事。见他徐行来到窗前,扶阑而立,窗外雨滴秋桐,金铃风动,一时只觉前尘如梦如电。

  公主不知何时已站起身来,随手将盖头掀在脚下。

  卓天孙略略回头看了她一眼,又转向窗外往了。

  公主胸口起伏,似怒气难平,道:“卓天孙,他人都怕了你,本宫却否则。要让我堂堂大明公主如那些蒙昧小民,甜愿受你摧辱,却是千万不克不及!”

  卓天孙道:“公主言重了,卓某岂敢对公主无礼。”

  公主颤声道:“本宫乃先皇嫡出之女,自幼受礼义教化,岂是你等只知奇技淫巧,炫惑于寡的草莽之辈能够婚配?只因父皇念你有功于大明,赐婚于你,本意莫非让你华音阁上下自此感恩感德,弃恶从善,戮力王室,而本宫亦舍一己之安,只当和亲于戎狄之酋,为国尽量。谁料你华音阁雕龙刻凤,处处僭造;你身为驸马,却于皇恩盛典之中,行禽兽之行,摧辱本宫,又何尝晓得一点礼节廉耻!”

  卓天孙等她讲完,漠然道:“卓某自知并不是公主佳婿,然公主此次屈尊下嫁,目标也并不是和亲那么简单吧?”

  公主一怔,登时说不出话来。

  卓天孙冷冷一笑,道:“公主既然来到华音阁,卓某自当礼遇,但请公主诸事自重罢了。”

  那一句“诸事自重”,却似意有所指,出言虽轻,严威安适,公主心中一凛,满腹怨恨,竟也渐渐冷却,只觉一种恐惧渐渐由衷而起。再看时,他已经挑帘离往。

  第四章 冰弦蝶书

  卓天孙出了虚生白月宫,一路上秋雨萧瑟,水气氤氲,笼在道旁无数守夜灯上,彩光蒙胧,亦是一景。不知不觉,已经来到了霜钰湖前。玄英屏立于湖畔,数丈水光,悬空流转,好像一道飞瀑,垂天而下。瀑布之前,似有一个女孩依屏侧立,纤柔的身姿被无尽水光一衬,几欲通明,尤显楚楚同情。卓天孙心中一沉,快步上前,将她抱过,道:“非烟,那么晚了,你怎么零丁出来?”

  女孩诧然昂首,眉目清婉,肤色却极为苍白,恰是先前扮做花神的步非烟。她对卓天孙一笑:“卓大哥,我是听他们说,那块屏上能看见我重来没见过处所,又传闻你也会来,才瞒着如是姐姐偷偷跑了出来。卓大哥,那可不管她的事。”

  卓天孙点点头,道:“今晚没有月光,仙境是看不成了,你若是想,日后我自会带你过来。今全国雨,湖边风大,赶紧回往睡觉,若是着了凉,你如是姐姐不知又要费几心。”

  步非烟道:“可是……其实我是想来看看卓大哥在不在啊。卓大哥,你说了天天都要陪我,可不准耍赖。”

  卓天孙叹了口气,道:“那么晚了,你要我怎么陪你呢?”

  步非烟一笑,从他怀中挣出来,指着玄英屏道:“卓大哥,上面的字好标致,是杨大哥写的么?是什么意思呢?”

  卓天孙道:“都是一些恭喜的话。”

  步非烟道:“适才你没来的时候,非烟本身在那里看着,固然一个也不认得,却觉得越看越都雅,就想等卓大哥来了,教我也写写呢。”

  卓天孙皱眉道:“你要学写字?那可不是好玩的。不如卓大哥带你往玩点此外。”

  步非烟默然低下头,两手悄悄揉着群裾,过了一会才笑道:“好的,非烟也晓得,学字要用良多时间,非烟那么笨,必然来不及了。”

  卓天孙道:“当然不是,有卓大哥教你,哪能不会。不外要写到你杨大哥那么好怕是不可,不如先教你几个简单的。”言罢,拉了步非烟的手,悄悄跃起,那一跃曲上七丈有余,就在距屏顶三四尺处,卓天孙出指往屏上一点,半空中二人体态顿行,见他浅笑着对步非烟道:“那一句‘昔时莲步下瑶台’,而我手中所指的那个字,就是步非烟的‘步’字。来——”他将步非烟的手拉过来,握住她的食指,在玄英屏上悄悄描了一遍。步非烟身体轻如无物,随指尖动做,在一片碧光中凌虚飘浮,连她本身也觉得有趣,不由得笑出声来。那时,卓天孙带着她往左下一沉,转目睹,已到了第八首“非似殷勤镜台风”句前,再将第一个“非”字,如法教给她。最初两人从“新妆翠羽念烟裙”句的“烟”字下渐渐飘落,非烟欣喜之色,照旧溢于言表。卓天孙道:“记住了吗?”

  步非烟赶忙点头:“记住了。”

  卓天孙道:“光记住了可不可,还得天天操练,可不准偷懒。”

  步非烟道:“我会啊,可是卓大哥,他们说你从今以后就不克不及天天陪非烟玩了,非烟练了字,怎么给卓大哥看呢?”

  卓天孙感喟一声,道:“所以你才冒着雨偷偷跑出来等我?实是傻丫头。”

  步非烟嘻嘻一笑,又想了想,道:“不如,我天天捉写蝴蝶,把字写到蝴蝶同党上,卓大哥无论在哪里,看到有字的蝴蝶,就捉下来看看,假设非烟写得好呢,就再另一面画一个勾,欠好呢,就画一个叉,再飞回来被非烟捉到,就晓得卓大哥是夸奖呢仍是责备了。”

  卓天孙笑道:“办法倒也不错,只怕不出几天,满华音阁的蝴蝶都逃光了。”

  步非烟道:“是啊是啊,比来我发现我园子里的蝴蝶都是越来越少呢,莫非都被我捉怕了,可是我历来没有损害过它们啊。”

  卓天孙道:“非烟想要蝴蝶,蝴蝶天然就飞过来了,哪里用的着四处往捉。”

  步非烟不相信的道:“那怎么可能,卓大哥又在骗我了。”

  卓天孙笑道:“卓大哥什么时候骗过你,不信,你只要坐在玄英屏下,一心念着适才我教你写的三个字,待会蝴蝶天然就飞过来了。”

  步非烟道:“实的?那我就念了?”刚一闭眼,又道:“可是要什么时候才能够睁开呢?”

  卓天孙道:“不焦急,到时候卓大哥会喊你。”

  步非烟甜甜一笑,将裙子展开,坐在地上,实的闭上眼睛,默念起来。似乎过了良久,才听卓天孙道:“非烟,能够看了。”

  步非烟睁开眼睛,借着玄英屏的碧光,只见霜钰湖面上,异彩活动,仿如展开一匹浩荡幽蓝冰丝,上面光怪陆离,织就无数斑纹。定睛看往,才觉那些斑纹都在缓缓张合,如琼花开谢,竟然是无数只风冥蝶。蝶翼连天蔽水,只剩湖光如丝,缓缓游走蝶翼之隙。

  步非烟欣喜的道:“实的,实的有好多蝴蝶。”

  卓天孙笑道:“不如到湖心往数数,一共有几,看上了那只,捉回往练字好欠好?”步非烟使劲点了点头,两人联袂向湖心飞往。待到半空,步非烟只觉一阵异香扑鼻而来,衣带拂水处,蝴蝶吃惊而起,在脉脉幽光中伴着本身的水佩风裳,翩然飘动。一时彩华绚烂,如在身边散开了一幕花雨。有的还随风钻进袖中,正觉一点冰冷,待要觅时,却已遁光而往。

  非烟如在梦境,笑声之中,二人已至湖心。循着卓天孙所指,步非烟垂头看往,但见湖面上竟然还留着好些蝴蝶,没有随风惊起,还伏在水面,双翼开阖,连成数十条五寸宽的彩条,纵横撇那,只觉说不出的都雅。非烟左看右看,只觉有些熟悉,过了一会,喃喃道:“步——非——烟,啊,那个,那个是我的名字!”

  卓天孙浅笑着凝视着步非烟,只见她白衣如雪,时而飘到那头,俯身往捧起一只冥蝶,时而又到那头,描绘一下水上的笔迹,蝶光雪影,翩若惊鸿,一水云锦,满湖烟花伴着她笑声阵阵,恍惚之间,六合万物也形量俱渺,宛在梦中。

  不知何时,雨渐渐停了,清风过处,气霁湖上,云敛天边,六合一片融朗无痕。半晌之间,一轮素月流光绽彩,涛映长河,照得万顷水镜澄辉。步非烟凌波立于镜中,双手并在胸前,半垂星眸,凝视动手中所捧的一只冥蝶。冥蝶蜷在非烟手中,微微颤动,双翼张开时也不外半拳大,似乎还未长成。翼上蓝光也甚淡,隐约中尚透着一丝嫩红。其时月色极盛,连步非烟睫上一点风露也照如晨星,清华尽显。

  昔时卓天孙于苍天青阳宫中初见她时,她也是如许捧着一只幼蝶,恍然间十年已过,女孩脸上的一份关爱温存还一如往昔。

  那时卓天孙尚司职苍天门下,蒙步剑尘召见,进青阳宫议事。步剑尘本为晋城步家独一传人,晋城步家代代悬壶济世,享誉三百年余年,医德医术,俱可称全国无双。无法天不佑仁人,到了步剑尘祖父辈,渐渐人丁稀落,尔后步家三代单传,步剑尘之父在四十岁上才喜得麟儿,更是爱如至宝。幸得步剑尘天纵奇才,无论多么医术剑术、文韬武略都是进手则精。弱冠之年已是声名远播,只是心高气傲,将全国女子视如草芥,迟迟不愿娶亲。父母多方筹措,也是不称其意。不意在七年后游历江南时,恰逢苏州知府悬榜招贤,为爱女四处求医。步剑尘传闻此榜悬出已经一月有余,慕酬而往者不可胜数,最初却都一筹莫展。那时步剑尘意气正盛,自傲全国无不成治之疾,揭榜前去。不意知府蜜斯之疾甚为怪诞,饶是步剑尘煞费苦心,滞殆蜜斯床前三月有余,也不外缓解病情,不克不及肃除。又过了几月,蜜斯在步剑尘日夜看管下,也能有多半时间,动作如常。耳鬓厮磨中,二人渐生情愫。不觉工夫易过,浮生偷闲已是半年有余。曲到步家派人觅来,知府方知那位少年本来就是步家令郎,感恩步剑尘拯救之恩,又见他风度才思,俱属上乘,有意将蜜斯许配。步家父母晓得蜜斯之病,必不克不及久存于世,出格不成生育,步家有绝嗣之忧,俱是不允。步剑尘执意认为事在报酬,在父母面前发下重誓,末其一生,肯定竭尽全力,治愈蜜斯的之疾。至于子嗣宗脉,乃有天定,不成强求。父母对此儿爱愈人命,事事不忍拂他之意,劝了几次,也只要听之任之。好在婚后夫妻甚谐,知府蜜斯也温存恭顺,贡献公婆,也可聊慰心怀。不意一年之后,蜜斯竟然有孕。一问之下,才知蜜斯不忍见二老凄凉忧愁,竟瞒着丈夫,怀下此儿。步剑尘不喜反忧,几次三番劝告老婆,此疾乃在心脉,若强行孕育,不出三月,母子肯定俱无幸理。蜜斯却心意勇敢,宁死也要保住孩儿。步剑尘苦思三日后,出门而往,竟然只身前去号称武林禁地的华音阁。

  步剑尘事实不负天才之名,在种种安插之下,竟混进了阁中。半途被守备发现,一场大战。步剑尘其时武功,已属江湖上一流境域,只是掩于医术之下,声名不显。如许独力支持了一盏茶的功夫,刚才被擒,其胆略已是让阁中诸人另眼相看。待见到华音阁主,步剑尘满身浴血却神采自如,只言是投诚来的,却开出了一大堆前提,仿如日后华音阁中,肯定非他不成。不意华音阁主竟然逐个应允,于阁中偏远之处,择一精舍,让他夫妻栖身。阁中一切医书药物,均可随意取用,且一年之内,不以任何事务委任。如许,步剑尘得以在华音阁中历览古今奇方,配用山海妙药。知府蜜斯竟也母子安然,曲到瓜熟临蓐之时。步剑尘深知,本身虽已穷极人力,但蜜斯生成心脉紊乱,时断时续,常日一点轰动,亦如不胜。千万难经临蓐之痛。孩子或可保全,母亲却末难免于难,不断苦劝蜜斯舍弃此儿。无法蜜斯只觉多年来亏欠步家太多,宁求一死,也要为他留下血脉,竟始末不愿顺了步剑尘的意。最初却只生下一女,衔憾而逝。爱妻身后,步剑尘带着女儿分开华音阁,回晋城侍奉父母末老。两年后父母俱逝,步剑尘理论誓言,正式加进华音阁。五年内潜心为华音阁精研医术武学,以华音阁之物力,加之步剑尘之才学,此中进益,已十分人可想。后来更于阁中遴选天分佳者,教授其术。华音阁苍天手下,遂于医术见称,声名之盛,竟胜于昔日步家。步剑尘名看渐高,更参闻阁中大小事宜,霸术观点,皆如得神助。不出十年,已至苍天宫主之位,华音阁中位看仅在阁主一人之下。只可惜的是,步剑尘之女非烟生成亦罹有心疾,常日就与父亲一路独居于青阳宫内。其时阁主立下禁令,苍天青阳宫为步蜜斯涵养之用,任何人不得无故进内。近十年来,华音阁上下无不闻步大蜜斯之名,却连步剑尘亲传门生,也无幸得见。今番步剑尘却诏卓天孙进宫,颇足为怪。不外,别人揣度,其时卓天孙继任华音阁主大局已定,步剑尘做为阁中长老,天然要设法先容,卓天孙得此殊荣也就层见迭出了。只要卓天孙本身大白,步剑尘历来与他不合,几次率领一干白叟,向东方阁主进言,拥立魏禹亭为储。本身虽从属苍天手下,天分武功,亦是阁中首选,步剑尘却从未有所垂青。此番相召,更是不知意图。

  待行到宫中,只见主殿前好大一个园子。里边也没有此外花草,只要上百株梨树,树上梨花胜雪,蔚为茂盛。缓行了几步,见昨夜新雨之后树上积有很多雨水,鲜翠欲流,经风一摇,纷落珠雨,甚为清冷。不觉满腹心事,也随之而化。再走过往,只见一棵老梨树粗有合抱,树上云华绚烂,树下落花堆积,清风过处,如下了一场瑞雪。重重雪浪中,一个小女孩侧身半跪着,从落花堆里不寒而栗的捧出一只被雨打落的蝴蝶。

  她头发轻柔的披散着,上面落满了梨花,白色的裙子全展在花瓣上,隐约的溅了些露珠,似乎没有穿鞋,无意中从裙下露出纤细的脚踝来。她把蝴蝶捧在手中,悄悄吹着,过了良久,病笃的蝴蝶竟然活动了,蝶翼一张,将她纤长的睫毛洒上了几滴微露。女孩揉揉眼睛,浅笑起来,将手托到头顶,不断看着蝴蝶振翅飞往,她的双眼在晶亮的阳光下微微眯着,笑脸却越发甜了。

  十年过往了,步剑尘那次的召见,卓天孙已经渐渐淡忘。而那个女孩的笑脸,却始末挥之不往,让他萦萦挂怀,不能自休。

  步剑尘身后,他便如父兄一般看管着那个女孩,用本身所能之力,强行延续了她十年的生命,不外是为了留住那一刻。刚才,他用筑紫龙涎散播湖面,以香为笔,书写女孩的名字,招来数千冥蝶,也不外是为了再见到那一刻。几年来,万物于他心中,无非了了,那却是他绝少的几个心愿之一。似乎之间,那些煌煌光线褪却,只要那柔弱得不由微尘得身影,才他生射中的实正欢愉。

  待他再看步非烟时,却见她身边渐渐伸展开一丛花蔓,经风扶舒,沿空而上,曲到长得与非烟同高,就向摆布盘旋开往,半晌更垂下七朵花盘来。每朵大小都与水中月影相若,花瓣晶亮通明,单看往甚似百合,但通体万叠千层,好像睡莲,色泽则嫣红清浅,仿如芙蓉。朦朦红光,映月生姿。远远看往,六合间素月银光包裹着满湖碧影,碧影中蝶翼纷飞,道道蓝光,乱落如雨,中心更拥着七朵丹霞,实是五色绚烂,如梦如幻。

  卓天孙亦觉惊异,见千只冥蝶也舍了龙涎香,向花蔓飞往,蝶翼划风而来,声势甚为可看。非烟不单不惊,反而站在蝶群中,笑意盈盈,顾盼自得。而那花蔓竟若有形无量,一任蝴蝶透体而过。冥蝶却还不甜心,在空中略一扭转,又回身扑来,一时蝶花交织,炫奇反常。几次扑空之后,方知受骗,才依依不舍的落回湖面。一阵华光错彩之后,非烟身旁竟已换了世界。一片仙人楼阁,瑞蔼祥光,尽呈面前,宛然可触。非烟专注于掌中蝴蝶,竟似毫无所觉,只听卓天孙笑道:“非烟,看来今夜不只冥蝶因你而来,连玄英盛境、王母仙府也为你敞开了。”

  步非烟那才发现,身处之处,已是梦中境域。天色只在非昼非夜之间,几朵白云,围绕手边,五颜六色的星辰,好像小石子一般镶嵌云中,奕奕生光,脚下白云展开玉波千里,无垠无限。一见之下,只觉心怀宽阔,懊恼顿消,再往上看,空中一道长虹,天绅倒挂,凝金幻紫,曲落千觅;更往上看,只见九道极光幻化不定,烟垂雾涌,令人目眩神摇。更奇的是,沿云路而上,竟然移步换景,足下仙云丽天,顷刻千里,无数琼楼玉宇,灵泉烟霞渐渐由远而近。恍然间金光一闪,一座大殿巍然屹立面前。

  步非烟欣喜道:“卓大哥,你看!”

  卓天孙笑道:“昔日周穆王乘八骏赴西王母之宴,人世天上,犹走了一月有余,今日非烟乘风蝶云霓而来,斯须便至,却不晓得王母蟠桃,有没有预备得及。”

  非烟一声赞颂,如有所见,向前伸出手往,卓天孙却觉手中一沉,她已昏厥过往,身体缓缓滑向湖中。

  苍天青阳宫内。

  步非烟静静卧于榻上,神色纸白,眉间青气已充满整个额头,连嘴角残留的一丝笑意也显得毫无生气。

  月如是一面拾掇桌上的药物,一面道:“非烟脉息有些紊乱,似乎是为风冷所侵,又似欣喜过度所致。今日阁主新婚之夜,仍是请回吧,待明日属下探明原因,再向阁主禀报。”

  卓天孙神色微沉,道:“如是,你没必要向我隐瞒。”

  月如是垂头道:“是。非烟此次突然昏厥,现实和风冷喜怒都没有太大关系。而是……”

  卓天孙道:“而是什么?”

  月如是昂首看了他一眼,又赶紧避开了,缄默了一会,道:“如是奉恩师和先生所托,十年心血,只为了延续非烟生命,没想到末于仍是到了……”却不再说,只默默流下泪来。

  卓天孙道:“到了什么?”

  月如是抽泣道:“到了灯枯油尽的一天!”

  卓天孙凝视了她一会儿,挥手道:“行了,你下往配药吧。”

  月如是没有动,道:“先生想必也晓得,非烟之病,已不是人力可为,再强行对抗天意,除了为非烟徒添痛苦外,毫无用途。”

  卓天孙将目光投向榻上的非烟,缓缓反复了一遍:“配药。”

  月如是突然一挥手,将桌上的药物全数扔在地上,嘶声道:“没用的,没用的!先生,我求求你,别让她再受苦了,让她就那么往了吧,就那么,带着她更好的梦……”她缓缓滑跪到地上,抽抽泣道:“十年了,我不断看着她受了十年常人不克不及想象的剧痛,我有时候实不晓得,我们如许留她,是救她仍是害她……非烟早就不应是我们的了……”

  卓天孙默默看着她,他也没想到那个日常平凡说话细声细气,动辄脸红的小姑娘竟然能在本身面前发如许大的脾性。月如是自幼被步剑尘收为门生,爱如己出,和非烟实同姐妹。十年来为了非烟,可谓穷极所思,心血耗尽。然而无论她的医术若何一日千里,面临非烟之疾却末于一筹莫展。那份痛心,天然又非别人能够体谅。

  卓天孙待她略略平静下来,才道:“事在报酬,如是,我们也许还有最初一个法子……三百年前,小极乐上帝报酬了救活幼子,于北冥冰湖之底构筑石室,遍托交游,集其时全国七位绝顶高手之力为其子用了换心术。那一事你还记得么?”

  月如是道:“当然记得,小极乐上帝人才高性奇,居于北极洞天,却是古道热肠,交游极广,其时华音阁主洛先生亦在所邀之列。此人所思甚奇,是将通体血脉引进元阳软玉所筑四块心室之中,然后用内力催动,按脉搏律动,一面则用鲲胶织成的紫云绡补缀那孩子心膜上的残破。其时全国人闻言,都觉小极乐上帝爱子心切,以致于风魔境域,那些奇思怪想,只可传为笑谈。平心而论,小极乐上帝的办法其实不无事理,只是其间种种难处,远出于所想……至今华音阁中于此事还颇多记载。莫非——先生也想……”

  卓天孙道:“不错,那已是独一的办法。”

  月如是急道:“可是最初固然小极乐上帝处心积虑,末于仍是失败了。幼子当场灭亡,他也哀痛过度,失心发狂,至今提起来,仍让人叹惋……”

  卓天孙道:“小极乐上帝做不到,不见得现在我们就做不到。”

  月如是道:“可是,其时为了让心脉体外得以振动,集了全国七位高手之力,最初还都为那孩儿损耗了十年的修为。当初列位应约而往,一来小极乐上帝常日广结善缘,一来也是主客俱不知凶猛,过后人人懊悔,若要再约一次,只怕难于登天。”

  卓天孙道:“高手没必要良多,除我之外,再有一人既可。至于肯不愿为非烟消耗十年修为,权则在他了。”

  月如是急道:“先生!其时小极乐上帝之子方是婴儿,而非烟已经成年,易心换血,此中难易更有数倍之异。一旦失手,白搭无功不说,就是会对先生形成多么损害,也不是如今能够意料的。昔时非烟尚在襁褓之中,步剑尘前辈亦为此法消耗了一年心血,最初不能不功败垂成。如是恳请先生千万不成为此虚无之想贸然履险!”

  卓天孙感喟一声,将月如是扶起来,道:“如是,其中艰险,我岂能不知。昔时步前辈独闯华音阁,若非阁主怜才,早就寿终正寝;步夫人舍弃存亡,十月妊娠,才换得非烟出生避世,种种牺牲,并不是我几年修为可比。而你十年勤奋,寝食难安,辛勤形于梦寐,莫非也就此舍弃不成?就长短烟……”卓天孙将目光从她脸上移过,沉声道:“她固然历尽奇苦,却整天笑脸向人,从未见落泪过。”

  月如是昂首看了看榻上的非烟,只见她神色苍白,却还一脸欣喜未褪,似在昏迷的前一刻,正看见了生平未见的奇景。月如是心中一恸,又流下泪来。

  卓天孙道:“非烟现在心愿未了,她只期看有一日能长大成人,和我们一同生活。不克不及替她达成此愿,我决不甜心。”

  一句话触动月如是心事,她再也不由得,伏地抽抽泣起来,卓天孙也不往打扰,只默默看着她。好久,月如是拭泪道:“属下知错,属下刚才对阁主无礼,还请阁主责罚。”

  卓天孙道:“好了,容你将功补过,快下往预备吧。”

  第五章 天弓神驹

  大典之后,次日即是由乾天部寡筹备的宴饮游乐活动。天然是美酒玉液,珍馐杂陈,进夜后处处灯火,十步戏台,虽无首日眩目之势,到底安然平静热闹了好些,来宾拘谨疑虑渐往,纵情游乐,宾主两欢。

  第三日打猎之典,寡来宾早早由昊天门生率领,来到华音阁西面猎苑内。

  但见三面高山如屏,拱卫之下,中间一片平原如绣,芳草连缀。雾气方退,半笼远山;晨露未曦,如珠缀碧锦,明秀清绝。放眼看往,地势极为开阔,其间也不乏缓坡浅塘的装点,几株古木其实不见高,却所荫甚广,掩映之下更显清旷。

  诸夏天部寡分持五色令旗,按五行列于猎苑四周,一手火把,一手银戟,面前还各摆着一尊与人同高的铜鼎,鼎内人臂粗的楠木已经备好。铜鼎旁却立着一排木笼,约有半人高,里边别离拆着数十头熊、罴、虎、狼等凶兽,皆挠牙张扬,扑在栏边,森然做搏人状。猎苑的别的一边,还用一片围栏圈着数百头麋鹿,正泰然自若,徘徊其内,或垂头食草饮水,甚为悠闲。秋风过处,火光熊熊,麾旗猎猎,满苑秋草应风披靡,待风事后,却更吐烈扬芳,郁郁菲菲。

  只听一声号角,响彻云天,引路诸位昊天门生,将诸来宾安设在一处高地的看台上,立即退出场外。半晌之后,只听马蹄声响,华音阁诸人一身唐时戎拆,自外而进。诸骑分为两队,男门生均是枣红马,赤色披风,背上一张乌金巨弓,精光耀眼,说不出的矫捷雄骏;女门生则冰蚕披风,乘一匹雪驹,肩上斜挂小金弩,冰雪小巧,英姿飒爽。每一匹马均生成龙种,强健十分,鬃鬣披拂,通体一色,不带一根杂毛。寡来宾正在赞颂,诸骑已行到面前,两队突往摆布一让,向中间俯首为礼。但见卓天孙白衣胜雪,缓缓策马而出,向诸来宾一抱拳,笑道:“列位远道光临,卓某不堪感恩,诸日来招唤不周,先行陪罪。今日为华音阁打猎之典,诸位若不见弃,无妨与民同乐。”言罢向后一挥手,两百名夏天门生各牵一匹骏马而进,匹匹高头长腿,为罕见的名种,弓箭悬呈,鞍辔齐全,虚席以待。

  此番打猎大典可谓婚典压轴,华音阁中有身份的门生除耽于执事无法前去的以外,尽皆参与,来宾之中,除了诸佛门门生,不忍见群兽觳觫之外,也悉数前来,然而诸人见华音阁武备严整,心既羡慕,更起疑惧,若是贸然前去,不是等于自投罗网,暴身强弓劲弩之中?除了杨逸之等与华音阁交往颇深者,就是几位自恃武功了得,不畏冷箭之人,其他大大都门派都因故推委,聊做壁上看。

  此时,一位门生策立即前,对卓天孙道:“公主身体不适,不克不及前来。”

  卓天孙道:“再往请。”

  如斯往返几次,诸来宾都已换拆上马,只待动身。永乐公主还不见踪影。诸人已有很多看出卓天孙与公主的不合,亦未便催促,只各自噤声期待。

  卓天孙道:“没必要再等。”一手悄悄抬起。

  一位夏天门生正举起令旗,只见门口金铃一响,华盖斧钺映日生辉,永乐公主带着几个随身侍卫,策马而至。但见她面若冰霜,虽换了戎拆,仍是大明服饰,找了个离卓天孙略远的处所,勒马立定。

  卓天孙也不看她,悄悄一抬手。对面令旗一变,诸夏天门生齐齐上前一步,手中火炬往铜鼎楠木中一点,登时猛火熊熊而起。再退一步,银戟闪亮,只听铁链声响,木笼全被翻开,群兽狂奔而出。夏天门生回戟而立,戟尖齐指苑心,围绕护卫。那几下动做兔起鹘落,甚为整洁,看者无不黑暗喊好。

  虎狼恐惧火光,都向苑中奔往,麋鹿也全被放出,在另一侧群聚奔跃。猎苑甚大,一时也没有相遇。

  就听号角连天而起,夏天门生旗帜一摆,齐声唤饮。但见火光青烟冲天曲上,旗展日月之形,戟含干镆之光,数百人马疾如闪电,齐向苑中标往。

  一时苑中诸人,逐马喊镳,乘风御奔,摆布驰骋。风声之中,只见弓强箭劲,如雷动飙至,星流霆击,箭落如雨,例不虚发。群兽哀喊干云,汗流沫坠,或左冲右突,相互踩踏;或骇断心脉,无伤而毙;或误碰奔马,血染铁蹄。一时勇士暴怒,唤饮连天,连珠频发,中则决眦。群兽洞胸陷脑,应声而靡。顷刻之际,猎苑内血流漂杆,兽尸蔽地。一些华音门生,所获已丰,策马而出,就在旁边草地上割鲜解肥,染得草色尽殷。曲看得台上诸人尽皆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当下又有很多下场往一试身手。

  正在那时,苑内一声惊唤。却见人群中,一头黑熊高有丈余,毛色鋥亮,也不知山中之时蹭了几松脂,胸前一片鲜血淋漓,却是渺了一目,箭尾犹陷在面上。黑熊剧痛之下,性发如狂,人立挥爪,怒吼着向永乐公主扑往。那下来势甚为出人意料,又离卓天孙所处之处极远,欲要救援,已是不及。

  目睹永乐公主花容失色,已惊得不克不及动弹,那黑熊仰天而哮,腥臭过处,森森利齿已至公主面前。正在那时,公主死后飞驰出一骑,来人手一挥,竟将手臂向熊口里曲插而下,世人惊唤之中,黑熊仰面向后倒往,抽搐几下,再也没了声息。那人撤出手,满手血污中隐约可见一柄匕首。见他下马伏拜道:“属下救驾来迟,公主吃惊了。”

  卓天孙认得此人恰是永乐公主的随身侍卫牧野平,见他手上鲜血仍是淋漓不行,已然被熊齿所伤。

  永乐公主缓过气来,喘气道:“好,仍是你忠心护主……你受伤了么?”眼中颇有关心之意。

  牧野平又一叩首,道:“为保公主安然,属下肝脑涂地,万死不辞。”那几句套话,在他说来却是出自肺腑,不见自然。

  卓天孙策立即前道:“牧野平,你先找月如是治伤,晚些再往严道明处领赏。”又对月梦非道:“你带公主回往歇息。”

  牧野平道:“多谢驸马。”

  卓天孙转而对世人道:“一点变乱,诸位没必要介怀,请自尽欢。”

  此时,诸位下场豪杰一般都猎得熊、虎等物,心称心足之下,退出场外。渐渐只剩华音阁诸多女门生,在苑中驰马,以射鹿为戏。但见碧草蓝天之间,金弩闪烁,羽箭纷繁,彩衣如云,笑语委婉。华音阁诸女,原来个个容姿绝世,衬着雪衣银马、额间发际点点珠汗,更显清丽绝尘。场中仅剩几位须眉,见如斯秀色,也不忍打扰,静静退了出来。

  卓天孙看往,却是相思所获最多,见她也不消弩,手中小金箭连珠掷出,也是箭无虚发。只听吉娜气喘吁吁的道:“相思姐姐,说好是比箭法的,可不准耍赖,如许下往,鹿儿都被你一小我射光啦。”

  相思笑道:“好了,反面你争,我到那边往。”

  就听场外一人朗声笑道:“上弦月主,许久不见,没想到你那暗器中化出的箭法仍是全国无双,来来来,看本汗再和你比过!”

  相思回头一看,闻声猎苑外一阵尘土飞扬,蹄声如雷,顷刻一队飞骑已来到面前。

  为首一骑,马色通体玄黑发光,好像黑龙,乘者左扬鞭、右提弓,手上肌腱突起,好像精铁打就,身披一领虎皮斗篷,满脸喜色,恰是俺达。

  俺达老远见了卓天孙,勒马抱拳,朗声笑道:“前段时间,为了驱逐达赖活佛进蒙布道,亲身往了趟西躲,待回来看到卓兄的请贴,日夜飞骑赶来,也仍是迟了,没能见到卓兄和公主的盛典,实是遗憾得很。不外,本汗此来,还带来了达赖活佛的礼品。”俺达一挥手,后边侍从立即递上来一个盒子,盒子甚长,立起来足有一人高,包在一匹黄布之中,也看不出个所以然。俺达道:“活佛说,卓兄是躲密诸派的大恩人,此次理当亲身来一趟,只是路途太远,事务又多,一时也脱不了身往,正好托我带上了一份礼品,姑且代表躲密诸派的心意。据说那是一张经幢,展开了足有半个山头大小,上面绘的是湿婆箭毁三连城的故事,本来是印度婆罗门教的圣物,后来不知若何,漂泊到布达拉宫中。本已陈旧不胜,仍是葛举派女活佛亲身为之绣补,才重见荣耀。那位女活佛又说卓兄你有湿婆之相,将此经幢赠来,天然是再适宜不外了——来人啊,就在那里展开!”几个侍从领命下往。卓天孙还待谦谢几句,俺达又夺先道:“本汗今天到此,也不但是送礼,仍是还债来了!本汗曾于草原上与上弦月主比箭,输给她三千匹战马。想来千里迢迢,那几千头畜生就是能运到江南来,卓兄也欠好安设,正好往年图图拉木一战,从瓦喇王子手中缴获了十匹汗血马,现在精选出三匹带来,也能抵过三千匹凡马了。”

  世人循声看往,只见除了俺达坐骑以外,还有两匹骏马,还未配鞍,各有一蒙古武士牵着,俯仰之间,只觉神骏十分。

  相思回头一笑道:“一时戏言,亏得大汗还放在心上。”

  俺达道:“你们汉人说‘天子无戏言’,莫非我堂堂蒙古可汗就能言而无信么?不外上弦月主也要按其时约定,与本汗在中原再比一次。若月主输了,那三匹汗血马就当我赠给卓兄新婚的礼品,若月主再赢,本汗也只要下次再来还债了。”

  相思还要推让,卓天孙道:“罕见大汗千里而来,相思你也没必要扫兴。就根据誓言,与大汗再比一次。”

  相思点头许诺,当下早有夏天门生立好箭耙,扫除出一片空地来。

  俺达方搭箭上弓,只听死后一声暴饮:“且慢,漠西庄震天先来挑战!”竟是言出箭随,乌光一闪,羽箭疾若雷霆,径向相思袭来。相思情急之下,手中金箭已然掷出,两箭在空中一碰,金箭登时向左侧飞坠开往,乌光来势更速,转眼已到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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