畸人自为墓志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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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畸人自为墓志铭

  《自祭文》

  陶渊明

  简体:

  岁惟丁卯,律中无射。天冷夜长,风气萧索,鸿雁于征,草木黄落。陶子将辞逆旅之馆,永回于本宅。故人凄其相悲,同祖行于今夕。羞以嘉蔬,荐以清酌。候颜已冥,聆音愈漠。呜唤哀哉!

  茫茫大块,悠悠高旻,是生万物,余得为人。自余为人,逢运之贫,箪瓢屡罄,絺绤冬陈。含欢谷汲,行歌负薪,翳翳柴门,事我宵晨,春秋代谢,有务中园,载耘载籽,乃育乃繁。欣以素牍,和以七弦。冬曝其日,夏濯其泉。勤靡余劳,心有常闲。乐天委分,以致百年。

  惟此百年,夫人爱之,惧彼无成,愒日惜时。存为世珍,殁亦见思。嗟我独迈,曾是异兹。宠非己荣,涅岂吾缁?捽兀穷庐,酣饮赋诗。识运知命,畴能罔眷。余今斯化,能够无恨。寿涉百龄,身慕肥遁,从老得末,奚所复恋!

  冷暑愈迈,亡既异存,外姻晨来,良朋宵奔,葬之中野,以安其魂。窅窅我行,萧萧墓门,奢耻宋臣,俭笑天孙,廓兮已灭,慨焉已遐,不封不树,日月遂过。匪贵前誉,孰重后歌?人生实难,死如之何?喊唤哀哉!

  岁惟丁卯,律中无射。天冷夜长,风气萧索,鸿雁于征,草木黄落。陶子将辞逆旅之馆,永回于本宅。故人凄其相悲,同祖行于今夕。羞以嘉蔬,荐以清酌。候颜已冥,聆音愈漠。呜唤哀哉!

  繁体:

  歲惟丁未,律中無射。天冷夜長,風氣蕭索。鴻雁於征,草木黃落。陶子將辭逆旅之館,永歸於本宅。故人淒其相悲,同祖行於今夕。羞以嘉蔬,薦以清酌。候顏已冥,聆音愈漠。嗚唤哀哉!茫茫大塊,悠悠高旻。是生萬物,餘得為人。自餘為人,逢運之貧。簞瓢屢罄,絺綌冬陳。含歡穀汲,行歌負薪。翳翳柴門,事我宵晨。春秋代謝,有務中園。載耘載耔,乃育乃繁。欣以素牘,和以七弦。冬曝其日,夏濯其泉。勤靡餘榮,心有常間。樂天委分,以致百年。惟此百年,夫人愛之。懼彼無成,愒日惜時。存為世珍,沒亦見思。嗟我獨邁,曾是異茲。寵非已榮,涅豈吾緇。捽兀窮廬,酣飲賦詩。識運知命,疇能罔眷。餘今斯化,能够無恨。壽涉百齡,身慕肥遁。從老得終,奚所複戀。冷暑逾邁,亡既異存。外姻晨來,良朋宵奔。葬之中野,以安其魂。窅窅我行,蕭蕭墓門。奢恥宋臣,儉笑王孫。廓兮已滅,慨焉已遐。不封不樹,日月遂過。匪貴前譽,孰重後歌。人生實難,死如之何。嗚唤哀哉!(本集,《藝文類聚》三十八。)

  译文:

  丁卯年九月,气候冷冷,黑夜漫长,气候凄凉,鸿雁南飞,草木渐黄而寥落。陶子将要告别人世,永久地死往。老伴侣惨痛哀思,一同在今晚为我送行。供献鲜美的菜蔬和祭酒。看着我的神色渐渐暗淡,听着我的声音越来越远往。哎!可悲啊!

  广漠的大地,渺远的天空,六合生万物,我才得以成为人。从我出生成为人的那时起,就碰着了贫贱的命运,饭碗水瓢经常是空的,冬天还穿戴麻平民服。带着欢乐往山谷里打水,背负着柴草一面走一面唱着歌。暗淡的柴门,陪同我日日夜夜。春往秋来,在园中干活,又是耕田又是培土,又是育苗又是繁育。有书看而兴奋,又以琴腔调和。冬天晒晒太阳,炎天洗洗清泉。辛勤奋做,不剩下半分体力,心中经常有闲情逸致。乐从天道,安守天职。就如许末其一生。只因为人生只要那一百年,人人才敬服它。恐惧一事无成,(因而)贪爱、爱护保重光阴。活着被世人重视,死了还被人思念。而我却挺拔独行,设法竟与他人纷歧样。荣耀不是本身的荣耀,黑色的染料莫非能使我变黑。本身傲然地住在穷庐里,愉快地饮酒写诗。领会了本身的命运,才气做到不再眷情人生。现在我死了,能够没有遗恨。到了百岁的年龄,一心憧憬回隐,老有所末,还有什么再迷恋的呢?冷来暑往,死了已与活着差别。亲戚们一早前来,老友们趁夜赶来。把我葬在田野之中,让我的灵魂得以平和平静。我的鬼魂在阴黑暗游荡,我的坟墓前风声萧萧,宋臣造墓过于豪华让人耻之,天孙进葬过于简单,让人笑之。死了就一无所有,慨叹也已远远,不起坟,不植树,日月也就如许过往了。不垂青生前的赞誉,谁还会垂青身后的颂扬,人生其实很困难,死又算得上什么呢?哎!哀痛啊!

  ◎做者簡註:

  陶淵明,公元三六五年至公元四二七年,晉宋時期詩人、辭賦家、散文家。一名潛,字元亮,私諡靖節。潯陽柴桑(今江西九江西南)人。陶淵明出生於一個沒落的官吏家庭。曾祖陶侃是東晉開國元勳,官至大司馬,都督八州軍事、荊江二州刺史,封長沙郡公。陶淵明的祖父做過太守,父親早死,母親是東晉名流孟嘉的女兒。陶淵明一生大概可分為三個時期。

  第一時期,晉孝武帝太元十七年(公元三九二年)陶淵明二十八歲以前。由於父親早死,他從少年時代就處於生活貧困之中。第二時期,學仕時期,從太元十八年他二十九歲到晉安帝義熙元年(公元四零五年)四十一歲。第三時期,歸田時期,從晉安帝義熙二年(公元四零六年)至宋文帝元嘉四年(公元四二七年)病故。歸田後二十多年,是他創做最豐富的時期。陶淵明今存詩歌共一百二十五首,計四言詩九首,五言詩一百一十六首。他的四言詩並不太超卓。他的五言詩可大概分為兩大類;一類是繼承漢魏以來抒情言志傳統而加以發展的詠懷詩,一類是幾乎很少先例的田園詩。陶詩的藝術成就從唐代開始遭到推崇,以至被當做是“為詩之底子準則”。陶淵明死後壹佰多年,蕭統搜集他的遺文,區分編目,編定了《陶淵明集》八卷,並親自寫序,做傳。

  後來,北齊陽休之又在蕭本基礎上,增加了別本的《五孝傳》和《四八目》,合序目為十卷本《陶潛集》。陽本隋末失其序目,為九卷本。此後,別本紛出,爭欲湊成十卷,北宋時宋庠又从头改定十卷本《陶潛集》,為陶詩最早刊本。以上各本都沒有傳下來。今能看到的最早版本是幾種南宋至元初本。次要有:曾集詩文兩冊本,南宋紹熙三年刊,有清光緒影刻本;汲古閣躲十卷本,南宋刊,有清代影刻本;焦□躲八卷本,南宋刊,有焦氏明翻本,今《漢魏七十二家集》中《陶集》五卷亦即焦□翻宋本。此外,還有宋刊《東坡先生和陶淵明詩》本和元刊蘇寫大字本等。最早為陶詩做注的是南宋湯漢。元以後注本、評今日增。元初刊本有李公煥《箋注陶淵明集》十卷:常見有四部叢刊影印本。清代陶澍注《靖節先生集》十卷,有家刊本及文學古籍刊行社付梓本。近人古曲《陶靖節詩箋》,有“隅樓叢書”本,“層冰堂五種”本,後者稱為《陶靖節詩箋定本》。

  《自撰墓志铭》

  (唐)王绩

  王绩者,有父母,无伴侣,自为之字曰无功焉。人或问之,盘蹲不合错误,盖以有道于己,无功于时也。不读书,自达理。不知荣辱,不计短长。起身以禄位,历数职而进一阶。才高位下,免责罢了。天子不知,公卿不识。四十五十,而无闻焉。于是退回,以酒德游于乡里。往往卖卜,不时著书。行若无所之,坐若无所据。村夫未有达其意也。尝耕东皋,号东皋子。身故之日,自为铭焉。曰:有唐逸人,太原王绩。若顽若愚,似骄似激。院行三迳,堂唯四壁。不知节造,焉有亲戚。以生为附赘悬疣,以死为决疣溃痈。无思无虑,何往何从?垅头刻石,马鬣裁封。哀哀孝子,空对漫空。

  [做者]王绩(585-644):隋代琴家,诗人。早年进朝为官,亦想赢得封侯拜相,但其实不受朝庭重用,仕途不顺,故弃官隐于东皋,号称“东皋子”。王绩隐居其间,崇尚老庄,嗜酒,曾做一诗云:“阮籍醒时少,陶潜醒日多,百年何足度,乘兴且长歌。”其诗风纯朴,离开了六朝斑斓之气,开唐代诗风之先路。

  《五斗先生传》

  (唐)王绩

  有五斗先生者,以酒德游于人世。有以酒请者,无贵贱皆往,往必醒,醒则不择地斯寝矣。醒则复起饮也。常一饮五斗,因认为号焉。先生绝思虑,寡言语,不知全国之有仁义厚薄也。忽焉而往,倏然而来。其动也天,其静也地,故万物不克不及萦心焉。尝言曰:“全国大致可见矣。生何足养,而嵇康著论;途何为穷,而阮籍痛哭。故昏昏默然,圣人之所居也。”遂行其志,不知所如。

  翻译:有位五斗先生,用喜好饮酒的体例游戏人世,凡有人用酒请他,无论身份凹凸贵贱,他都前去,并且肯定饮醒,饮醒了,就不择处所倒地便睡,酒醒后又起来陆续饮酒.他经常一饮就是五斗,因而以“五斗”做为本身的称号.先生无思无虑,很少说话,不晓得人世间有仁义冷热.他忽儿分开,忽儿回来,行为动静天然,契合六合法例,所以万事万物不克不及缠绕住他的心.他曾经说:“全国事物可能可以看得清晰.人生若何可以调养?嵇康便撰写了《摄生论》;道路为什么会穷尽呢?阮籍于是悲哀哭抽泣.所以,故做胡涂,是圣人的行事立场.”于是,他不断理论本身的心意,最初不知往向.

  《自为墓志铭》

  徐渭

  山阴徐渭者,少知慕古文词,及长益力。既而有慕于道,往从长沙公究王氏宗①。谓道类禅,又往扣于禅,久之,人稍许之,然文与道末两无得也。贱而懒且曲,故惮贵交似傲,与寡处不浼袒禓②似玩,人多病之,然傲与玩,亦末两不得其情也。

  生九岁,已能为干禄文字,旷弃者十余年,及悔学,又志迂阔,务博综,取经史诸家,虽琐至稗小,妄意穷及,每一思废寝食,览则图谱满席间。故今齿垂四十五矣,藉于学宫者二十有六年,食于二十人中③者十有三年,举于乡者八而纷歧售,人且争笑之。而己不为动,洋洋居僻巷,僦数椽储瓶粟者十年。一旦为少保胡公罗致幕府,典文章,数赴而数辞,投笔出门。使折简以招,卧不起,人争愚而危之,而己深认为安。其后公愈折节,等平民,留者盖两期,赠金以数百计,食鱼而居庐,人争荣机而安之,而己深认为危,至是,忽自觅死。人谓渭文士,且操洁,可无死。不知古文士以进幕操洁而死者寡矣,乃渭则自死,孰与人死之。渭为人度于义无所关时,辄疏纵不为儒缚,一涉义所否,干耻诟,介秽廉,虽断头不成夺。故其死也,亲莫造,友莫解焉。尤不善治生,死之日,至无以葬,独余书数千卷,浮磬二,研剑丹青数,其所著诗文若干篇罢了。剑画先托市于村夫某,遗命促之以资葬,著稿先为友人某持往。

  初字文清,改文长。生正德辛巳二月四日,夔州府同知讳鏓庶子也。生百日而公卒,养于嫡母苗恼人者十有四年。而夫人卒,依于伯兄讳淮者六年。为嘉靖庚子,始籍于学。试于乡,蹶。赘于潘,妇翁薄也。又一年冬,潘死。明年秋,出僦居,始立学。又十年冬,客于幕,凡五年罢。又四年而死,为嘉靖乙丑某月日,须眉二:潘出,曰枚;继出,曰杜,才四岁。葬之所,为山阴木栅,其日月不知也,不书。

  译文:在嘉靖庚子年间,才获得了学籍。参与乡试,失败了。到潘家做上门女婿,被老丈人一家看不起。

  译文:

  山阴人徐渭,年轻时就晓得敬慕古文词,比及年纪大了以后愈加勤奋。后来兴致又转移到对道教的敬慕,往跟从王阳明的门徒研究王阳明的学说。自认为道教与佛学类似,就又往进修佛学。很长时间后,人们渐渐地承认我了,但是文学与道教最末都没有什么收获。我地位低,人又懒散而且耿曲,所以恐惧与地位高的人交往,看起来像很傲岸;与他人相处时不怕遭到欠好的影响,看起来像在开打趣,人们都责备我。但傲岸和打趣,都不是我的实在脾气和人格。

  我九岁时就可以写求取俸禄的文字了,后荒废了十多年,比及懊悔了才又起头进修,但是我的志向陈腐而不切合现实,力图博识融通,在研究经史百家时,即便是极其琐碎藐小的处所,也诡计研究深入,每当研究时就废寝忘食,每当阅览时,图书就放满了床展和饭桌。所以如今已经四十五岁了,在官办的学校注册已经二十六年,成为山阴县获得公家炊事津贴的二十小我中的一员,也已经十三年,参与举人测验八次却没有一次考取,人们都争相嘲笑我,但我没有什么触动,快乐奋兴地栖身在僻巷中,租赁了几间破屋,靠几缸粗粮过活也已经十年。偶尔被胡宗宪先生礼聘到官府,主管文书,屡次往了,又屡次告退,投笔回家。即便胡宗宪先生写信来礼聘,我又躺在床上不愿起来,人们都认为我愚蠢而且求助紧急,但是我却勇敢认为非常平安。后来胡宗宪先生公进一步把本身降低到苍生的身份,挽留我两次,并约定了期限,送给我的白银要用百来计算,让我食鲜鱼住大屋,人们都认为是荣耀是机遇,毫无求助紧急,但我却勇敢认为求助紧急。到如今,我突然想他杀。人们说我是一个文人,而且操行崇高,可没必要觅死。可他们不晓得从古以来,进了幕府操行崇高的文人死的是良多的,况且我是本身想死,与他人想让我死是差别的。我的为人处世的原则是用“义”来权衡的,不在乎社会上怎么评判,我老是听任本身不情愿受儒家看念的束缚,凡事一旦牵扯到能否契合“义”,一旦涉及能否羞耻,牵扯到是龌龊仍是清廉,即便是砍我的头也不会改动心愿。所以我的死,是亲人不克不及阻遏,伴侣也不克不及理解的。我最不擅长安放本身的生活,到我死的今天,以至没有什么工具能够用来下葬,唯独剩下几千册书,两块浮磬,还有些砚台、宝剑、丹青等,以及我写的那若干篇诗文罢了。我的宝剑和丹青之前已经拜托给我的一个同亲,我最初的要求是让他用卖得的钱来安葬我,我写的书稿之前已经被我的伴侣拿走了。

  我最后的字喊文清,后来改为文长。我生于正德辛巳二月四日,是夔州副知府徐鏓小妾生的儿子。我出生百天我的父亲就死了,后被我的嫡母苗恼人培育了十四年。后来我的嫡母死了,我又投靠到我的大哥徐淮六年。在嘉靖庚子年,我才在官学获得了学籍。参与乡试,却失败了。后我被潘家招为女婿,老丈人看不起我。第二年冬天,我姓潘的老婆死了。第二年秋天,我移出潘宅栖身,才起头拜师进修。又过了十年的一个冬天,我被雇用进了幕府,共五年后回家。又过了四年就要死了,时间是嘉靖乙丑某月日。我有两个儿子,姓潘的老婆所生的喊徐枚;我后妻生的儿子喊徐杜,只要四岁。我安葬的处所是山阴县的木栅,那安葬的日期我不晓得,所以就不写了。

  《自为墓志铭》

  张岱

  蜀人张岱,陶庵其号也。少为花花公子,极爱富贵,好精舍,好美婢,好娈童,好鲜衣,好美食,好骏马,好华灯,好炊火,好梨园,好宣扬,好古董,好花鸟,兼以茶淫橘虐(1),书蠹诗魔,忙碌半生,皆成梦幻。年至五十,国破(2)家亡,避迹山居,所存者破床碎几,折鼎病琴,与残书数帙,缺砚一方罢了。布衣粝食,常至断炊。回首二十年前,实如隔世。

  常自评之,有七不成解:向以韦布(3)而上拟公侯,今以世家而下同乞丐,如斯则贵贱紊矣,不成解一;产不及中人,而欲齐驱金谷(4),世颇多捷径,而独株守於陵(5),如斯则贫富舛矣,不成解二;以墨客而践兵马之场,以将军而翻文章之府,如斯则文武错矣,不成解三;上陪玉帝而不谄,下陪悲田院(6)乞儿而不骄,如斯则尊卑溷矣,不成解四;弱则唾面而肯自干,强则单骑而能赴敌,如斯则宽猛背矣,不成解五;争利夺名,甜居人后,看场游戏,肯让人先,如斯缓急谬矣,不成解六;博弈摴蒱(7),则不知胜败,啜茶尝水,则能辨渑淄(8),如斯则智愚杂矣,不成解七。有此七不成解,自且不解,安看人解?故称之以富贵人可,称之以贫贱人亦可;称之以伶俐人可,称之以愚笨人亦可;称之以强项人(9)可,称之以柔弱人亦可;称之以卞急人可,称之以懒散人亦可。学书不成,学剑不成,学节义不成,学文章不成,学仙学佛,学农学圃俱不成,任世人唤之为败家子,为废料,为顽民,为钝秀才,为瞌睡汉,为死老魅也已矣。

  初字长子,人称石公,即字石公。好著书,其所成者,有《石匮书》、《张氏家谱》、《义烈传》、《琅嬛文集》、《明易》、《大易用》、《史阙》、《四书遇》、《梦忆》、《说铃》、《昌谷解》、《快园道古》、《傒囊十集》、《西湖梦觅》、《一卷冰雪文》行世。生于万历丁酉(10)八月二十五日卯时,鲁国相大涤翁之树子也(11),母曰陶恼人。幼多痰疾,养于外大母马太夫人者十年。外太祖云谷公(12)宦两广,躲生牛黄丸盈数簏,自余囡地以致十有六岁,食尽之而厥疾始廖。六岁时,大父雨若翁携余之武林(13),遇眉公先生(14)跨一角鹿,为钱塘(15)旅客,对大父曰:"闻文孙善属对,吾面试之。"指屏上李白骑鲸图(16)曰:"太白骑鲸,摘石江边捞夜月(17)。"余应曰:"眉公跨鹿,钱塘县里抽丰。"眉公大笑起跃曰:"那得灵隽若此,吾小友也。"欲进余以千秋之业,岂料余之一事无成也哉?

  甲申(18)以后,悠悠忽忽,既不克不及觅死,又不克不及聊生,鹤发婆娑,犹视息人世。恐一旦溘先朝露,与草木同腐,因思前人如王无功、陶靖节、徐文长皆自做墓铭(19),余亦效颦为之。甫构想,觉人与文俱欠安,辍笔者再。固然,第言吾之癖错,则亦可传也已。曾营生圹于项王里之鸡头山(20),友人李研斋题其圹曰:"呜唤,有明著作鸿儒陶庵张长公之圹。"伯鸾高士,冢近要离(21),余故有取于项里也,年跻七十,死与葬,其日月尚不知也,故不书。铭曰: 穷石崇,斗金谷(22)。盲卞和,献荆玉(23)。老廉颇,战涿鹿(24)。赝龙门,开史局(25)。馋东坡,饿孤竹(26)。五羖医生,焉能自鬻(27)。空学陶潜,枉希梅福(28)。必也觅三外野人(29),方晓我之衷曲。[2]

  翻译:

  蜀人张岱,号陶庵。年少时候是花花公子,非常爱富贵的场合,喜好住标致的房子,爱标致的梅香和美少年,爱穿鲜艳华贵的衣裳,经常食美食,骑骏马,家里粉饰华贵的灯饰,爱看看炊火,喜好唱戏,喜好声乐,懂古董,喜好莳花养鸟,而且沉湎于吃茶品茗下象棋,对做诗读书着魔,忙忙碌碌大半生,全数都成了泡影成了梦幻。五十岁的时候,国破家亡(明朝),隐居在山里遁藏战乱,所剩下的只要烂床、破茶几、坏的铜鼎、弹不了的琴,和几本残旧不胜的书、缺角的砚一块罢了。穿麻平民食素食,经常断粮。想想二十年前,几乎就是两个世界一样。

  经常喃喃自语的说,我有七个问题是解不开的:以往都是从布衣而上拟为公侯,而现在却是从世家贬为同乞丐一般,如斯的贵贱移易,不成理解之一;财产还不如中等人家,却想丢掉所有金钱,世上有良多兴旺的捷径,而甜心单独的隐居于山野,如斯身贫心富,不成理解之二;做墨客时却上了战场,做将军却是做写文章之类的工作,如许的使文武错乱,不成理解之三;从上时就算陪玉帝饮酒也不卑下,自下时和乞丐同住也不骄傲,如斯紊乱尊卑上下,不成理解之四;柔弱时他人唾面能够让它自干,强锐时能够单枪匹马赴敌营,如斯的强弱差别,不成理解之五;争利夺名时,能够甜居人后,看场玩游戏时,肯让他人先,如斯不合情理行事;不成理解之六;赌钱掷骰子,不在意胜败,一煮水品茶,能尝出是用的渑河水仍是淄河水;如斯把智与愚用错处所,不成理解之七。那七件事,本身都不克不及理解,还期看他人能理解吗?所以称为富贵之人也能够,称为贫贱之人也行;称为伶俐人能够,称为愚笨人也行;称为刚正的人能够,称为柔弱的人也行;称为勤奋人能够,称为懒散的人也行。进修文科,进修武功,学礼仪,学写文章,求仙向佛,学农活学种花全都没有胜利,任随旁人说是个败家子,是废料,是顽民,是蠢秀才,是瞌睡汉,是老鬼物等已经成为了过往了。

  张岱起初字长子,人们称他为石公,就字石公了。他喜好撰写著做,所写成的有《石匮书》、《张氏家谱》、《义烈传》、《琅嬛文集》、《明易》、《大易用》、《史阙》、《四书遇》、《梦忆》、《说铃》、《昌谷解》、《快园道古》、《傒囊十集》、《西湖梦觅》、《一卷冰雪文》时髦于世。生于明万历丁酉八月二十五日卯时(1597年),鲁藩王国相大涤公允妻所生的儿子,母亲是陶恼人。幼时屡次患有痰疾,被外祖母马太夫人培育了十年。外曾祖父云谷公在两广仕进,有躲地产的牛黄丸数量极多(至数万),从我刚起头学会在地上爬到16岁,食光了那药我的病才痊愈。六岁时,祖父雨若公带着我到了杭州,碰着眉公先生骑着一只驯鹿,他是钱塘旅客,对祖父说:"我传闻你的孙子擅长诗文对仗,我今当面试一试他。"他指着屏上的《李白骑鲸图》说道:"太白骑鲸,摘石江边捞夜月。"我答复道:"眉公跨鹿,钱塘县里抽丰。"眉公先生大笑,起身跳下来,说道:"哪里能找到像如许伶俐隽秀的,(当然)是我的小友了。"他期看我能勤奋多写文章,哪里料到我一事无成。

  甲申年(1644年)之后,我悠闲懒散,神志恍惚,既不克不及觅死,又不克不及庇护生活,鹤发围绕,仍然在人世间苟全活命。只怕有朝一日突然往逝,象草木一样腐朽,因为想到前人如王绩、陶潜、徐渭都本身写做墓志铭,我也仿效他们写一篇。刚想提笔构想,又觉得本身为人与文笔都不是很好,于是再三的拿起放下笔(根究)。即便如斯,只是说一下我的癖好习惯,则是能够记载的。曾经在项王里的鸡头山营造本身的泉台,伴侣李研斋题为那一穴墓书写道:"呜唤有明著作鸿儒陶庵张长公之圹。"伯鸾那志趣操行崇高的人,他的墓在要离的坟墓四周,我因而在项里抉择墓地,我的年纪进进七十岁了,往世与下葬的日期还不晓得,因而暂不记载。墓志铭上写道:" 晋代的巨富石崇,曾在王恺、羊琇等人斗富。不明事理的卞和向楚王献荆玉。年老的廉颇,在涿鹿于秦做战。假托司马迁开设史局。苏东坡好食,伯夷、叔齐饿死在首阳山。五羖医生百里奚,怎能自售其才气呢?空泛地进修陶潜,枉然地敬慕梅福。只得觅觅三外野人郑思肖那样的蓬菖人,才气晓得我难以透露的情怀。

  正文

  (1)茶淫橘虐:意即喜欢品茶和下象棋。淫、虐都是指过火地喜欢。橘:"橘中秘"棋谱

  (2)国破:指1644年明朝的毁灭。

  (3)韦布:韦带平民。韦带为古代贫残之人所系的无饰皮带。平民指布衣所穿的粗陋衣服。那里指布衣成分。

  (4)金谷:地名,在今河南省洛阳市西北。晋代的石崇十分富有而又豪华,他在那里修建了一座十分华贵的别墅,世称金谷园。那里代指石崇。

  (5)於陵:战国时齐国的城邑,在今山东省邹平县东南。齐国的陈仲子曾经隐居此地。那里是做者用以比方本身过着隐居的生活。

  (6)悲田院:也写做卑田院。释教以施贫为悲田,所以称周济穷户的机构为悲田院,后来又用以指乞丐聚居的处所。

  (7)博弈摴蒱:博,六博,古代的一种棋戏。弈,围棋。博弈,泛指下棋。摴蒱,博戏名,以掷骰决胜败。后泛称赌博为摴蒱。

  (8)渑淄:两条河的名字。那两条河均在山东省,传说它们的水味差别,合到一路则难以辨认,惟春秋时齐国的易牙能辨认。见《列子·说符》。

  (9)强项:不愿垂头,描述顽强耿直、不让步。

  (10)万历丁酉:1597年(明神宗万历二十五年)。

  (11)鲁国相:鲁,明藩王所封国名。国相,汉代的藩国,有国相那一官职负责该国的行政事务。张岱的父亲曾任鲁献王的右长史,其职务相当于汉朝的国相,故说。大涤翁:张岱的父亲,名张耀芳,字尔弢,号大涤。树子:妻所生的儿子,区别于妾所生的儿子。

  (12)外太祖:外曾祖父。云谷:张岱的外曾祖父陶某的字或别名。

  (13)雨若:张岱祖父张汝霖的字。武林:古代杭州的别称。

  (14)眉公:陈继儒(1558-1639),字仲醇,号眉公,华亭( 海松江)人,明代的文学家、书画家。

  (15)钱塘:即今杭州市。汗青上曾在那里设置县一级行政机构。

  (16)李白骑鲸:传说李白曾骑着鲸鱼远游海外仙岛。

  (17)摘石:即摘石矶,在今安徽省马鞍山市长江东岸。相传李白在那里饮醒了酒,因喜欢江中的月影,便到江中捞月,以致溺水而死。

  (18)甲申:1644年(明思宗崇祯十七年)。那一年李自成指导的农人起义兵攻进北京,明王朝毁灭;后清兵进关,攫取了政权。

  (19)王无功:王绩(585-644),字无功,隋唐之际的诗人,有《自做墓志文》。陶靖节:陶渊明(365-427),名潜,字元亮,身后,人们私谥靖节,浔阳柴桑(今江西九江)人,东晋期间的大诗人,有《自祭文》。徐文长:徐渭(1521-1593),字文长,山阴(今浙江绍兴)人,明代的文学家、书画家,有《自为墓志铭》。

  (20)生圹:生前预造的泉台,项王里:即项里山,在绍兴西南三十里,传说项羽曾避仇于此,下有项羽祠。

  (21)伯鸾:东汉的梁鸿,字伯鸾,博学有气节,隐居不仕,所以称他为高士。他很崇拜春秋时的刺客要离,所以要在身后安葬在要离的坟墓四周。

  (22)"穷石崇"二句:晋代的巨富石崇,曾在金谷园和王恺、羊琇等人斗富。那里张岱以穷石崇自比。

  (23)"盲卞和"二句:卞和,春秋时楚国人。他在荆山中得到一块璞,献给楚厉王,厉王让玉工辨识,说是石头,以欺君功砍掉了卞和的左脚。后来楚武王即位,卞和再次献璞,又按欺君之功砍了他的右脚。比及楚文王即位,卞和抱璞而哭,曲哭到眼中流血。文王让玉工将璞剖开,公然得到了宝玉。

  (24)"老廉颇"二句:廉颇,战国时赵国名将,后因赵王听信诽语,被迫流亡魏国。秦攻赵,赵王想从头升引廉颇,派人往魏国观察廉颇身体情况,使者受了廉颇敌人的行贿,回来陈述说:廉颇老了。赵王说不再召还廉颇。涿鹿,今河北涿鹿县,相传是昔时黄帝消亡蚩尤的处所。

  (25)"赝龙门"二句:赝,假。龙门,地名,在今山西省河津县。司马迁出生在那里,所以后人常以龙门代称司马迁。做者曾著一部纪传体的明史,名《石匮书》。

  (26)"馋东坡"二句:东坡,苏轼的号。相传苏轼好食,所以称他为馋东坡。孤竹,指孤竹君的两个儿子伯夷、叔齐,他们不附和周武王伐纣,因而在周王朝成立后,不食周粟,饿死在首阳山。

  (27)五羖医生:即百里奚,春秋时虞国人,晋灭虞,被虏,后又被楚国边境老苍生挠走。秦穆公晓得他很能干,用五张羖羊的皮把他买来,相秦七年,使秦成为诸侯的霸主。人称五羖医生。

  (28)梅福:字子实,西汉末寿春(今安徽寿县)人。王莽擅权,他弃家出走,传说他后来成了仙人。

  (29)三外野人:南宋诗人郑思肖在宋亡后隐居吴下,自称三外野人。[2]

  “自为墓志铭”,徐渭、张岱都写了什么

  张岱行文不事展张,不事雕绘,意随景到,笔借目传,如闲中花鸟,不测烟云,有人不及知,而己独知之妙

  墓志有他写,也有自撰。他写者多谀词,自撰者无论炫鬻,仍是客看,都已是自我意义上的盖棺论定了。曾国藩尝自言:“百岁之后,墓碑任报酬之,唯铭词则自撰:不信书,信命运。公之言,告万世。”自我认同与后人评判事实差别,陶渊明《自祭文》曰:“嗟我独迈,曾是异兹。”那一肚子的不达时宜,早已被树为百代风骨、文人表率,但当事人及当事人周边的人却其实不认为然,“天冷夜长,风气萧索,鸿雁于征,草木黄落”的描述,岂在时令。现实情况是“自余为人,逢运之贫,箪瓢屡罄,絺绤冬陈”,饭碗瓢盆经常是空的,严冬仍穿戴夏季的衣衫。呜唤!

  自称“不知荣辱,不计短长”的王绩,性简傲,嗜酒,能饮五斗,学陶渊明《五柳先生传》而做《五斗先生传》,其诗近而不浅,量而不俗,实率疏放,旷怀高致,曲逃魏晋高风。也做《自撰墓志铭》:“若顽若愚,似骄似激。院行三迳,堂唯四壁。不知节造,焉有亲戚。以生为附赘悬疣,以死为决疣溃痈。无思无虑,何往何从?”《唐才子传》称其“抚琴,为诗,著文,高情胜气,独步其时”。

  徐渭做《自为墓志铭》曰:“渭为人度于义无所关时,辄疏纵不为儒缚,一涉义所否,干耻诟,介秽廉,虽断头不成夺。”

  古今文士风骨高亮,无逾乎此者也。此文写毕,徐遂拔柱钉自击耳窍,流血如迸,医数月而愈。后又以椎击肾囊,未死。如斯频频爆发,如斯频频,九次之多。不久,狂病再次爆发,因疑继妻张氏不贞而杀之,进监牢。初进狱,身带枷锁,满身虮虱,冬雪积床头,瑟瑟发抖,友人送食,被狱人夺。七年后,遇万历帝即位大赦而获释。晚年愤益深,佯狂益甚。显者至门,皆拒不纳。当道官至,求一字不成得。最末在极度贫病交困中往世。俗人昭昭,我独昏昏,俗人察察,我独闷闷。

  同样“不为儒缚”的张岱,“甲申以后,悠悠忽忽,既不克不及觅死,又不克不及聊生,鹤发婆娑,犹视息人世。恐一旦溘先朝露,与草木同腐,因思前人如王无功、陶靖节、徐文长皆自做墓铭,余亦效颦为之。”其《自为墓志铭》曰:“少为花花公子,极爱富贵,好精舍,好美婢,好娈童,好鲜衣,好美食,好骏马,好华灯,好炊火,好梨园,好宣扬,好古董,好花鸟,兼以茶淫橘虐,书蠹诗魔,忙碌半生,皆成梦幻。”于是总结道:“学书不成,学剑不成,学节义不成,学文章不成,学仙学佛学农学圃俱不成。任世人唤之为败子,为废料,为顽民,为钝秀才,为瞌睡汉,为死老魅也已矣。”

  惠子谓庄子曰:“吾有大树,人谓之樗。其大本痴肥而不中绳墨,其小枝卷曲而不中端方。立之涂,匠者掉臂。今子之言,大而无用,寡所同往也。”徐渭张岱之属,皆所谓“不中绳墨”之樗材。

  徐渭曾言:“吾书第一,诗二,文三,画四。”袁宏道《徐文长传》则曰:“病奇于人,人奇于诗,诗奇于字,字奇于文,文奇于画。”半生崎岖潦倒已成翁,独立书斋啸晚风。袁宏道对其诗有一段超卓的评述:“文长既不得志于有司,遂乃放浪曲蘖,恣情山川。其所见山奔海立,沙起云行,风喊树偃,幽谷大都,人物鱼鸟,一切可惊可愕之状,逐个皆达之于诗。其胸中又有一段不成磨灭之气,英雄迷途、托足无门之悲,故其为诗,如嗔如笑,如水喊峡,如种出土,如寡妇之夜抽泣,羁人之冷起。当其放意,平畴千里;偶尔幽峭,鬼语秋愤。”其戏剧做品集《四声猿》,乃明代北杂剧的代表之做,中含《狂鼓史》《翠乡梦》《雌木兰》《女状元》四出,《狂鼓史》有感于严嵩虐待老友沈炼之事写就,意气豪达,高人一等,点铁成金,信是好手,在其时实属难能宝贵。他在书画方面的成就更是影响深远,八大石涛、扬州八怪奉其为宗,郑板桥、吴昌硕、齐白石都称本身甜为“青藤门下走卒”。喜好字画的伴侣也能够存眷淳道字画的微信公家账号:淳道字画(chundaozihua),里面有小编精心为各人预备的更多有关字画的常识。

  张岱行文不事展张,不事雕绘,意随景到,笔借目传,如闲中花鸟,不测烟云,有人不及知,而己独知之妙。有明一代,其人飘散潇洒,不衫不履,其文秀出班行,超拔卓然,谁人可与之比肩?若个可与之并举?此一事无成、百事不胜,实则“富贵靡丽,过眼皆空。五十年来,总成一梦”后的一切看穿,任人评判。他在《自题小像》中又言:“功名耶落空,富贵耶如梦,忠臣耶怕痛,锄头耶怕重,著书二十年耶而仅堪覆瓮,之人耶有用没用?”如许的话,看似诙谐自嘲,谬妄反常,实则不设城府,不惭影魂,几同时代或既往文人,却扭捏妆幺不敢言,讳莫如深不肯言,张岱则能坦言而不讳,磊落而不怍,赤忱披沥,热诚可嘉。言容去处,皆发乎于心,而现之于身。修之于身,其德乃实。此乃长子之文倾慕动听、饶有意趣的首要所在。知人者智,自知者明,此“明”盖老子所言“微明”,即含而不露之微,光而不耀之明。

  大成若缺,其用不弊;大盈若冲,其用不穷。樗材不材,实乃大材,看似无用,用非当下矣

  行走在锋刃上的灵魂:徐渭张岱自为墓志铭

  张则桐

  墓志铭是中国古代普遍时髦的体裁,徐师曾阐释墓志铭的内容和功用说:“盖于葬时述其人世系、名字、爵里、行治、寿年、卒葬年月、与其子孙之大概,勒石加盖,埋于坟前三尺之地,认为异时陵谷变迁之防,而谓之志铭。其意图深远,而有古意无害也。”一般以散文论述死者生平,以骈文来写铭文。唐宋以来,死者家属往往以优厚的润笔请当世能文之士撰墓志铭,而写墓志铭的文人一般城市遵照死者家属的意愿褒扬死者的道德和功业,免不了有强调失实的成分。韩愈撰写的一部门墓志铭就被讥为“谀墓文”。

  在中国文学史上,自传文有着深挚的传统和明显的特色,司马迁、陶渊明、白居易、宋濂等大文学家都为本身写过自传。自传的写做,源于做者那种不克不及被社会或他人理解而又想自我表达的孤单感,胸中储蓄积累着浓郁的豪情,下笔之时或沉痛,或大方,或潇洒,或诙谐,贯串此中的是做者的抱负、人格和遭际与现实社会的抵触。自传是一个文人的自画像,是最接近做者精神世界的体裁。

  自为墓志铭是墓志铭和自传两种体裁的连系,能够说是特殊的自传或特殊的墓志铭。本身给本身写墓志铭,违背了墓志铭的写做常规,而与一般的自传文相较,又增加了几分繁重、戏谑、苦涩的成分。明中叶越中奇才徐渭和明末清初散文家张岱都写过《自为墓志铭》,两篇并读,让人慨叹系之。

  徐渭是明代天才的文学家和艺术家,他创始了水墨大适意花鸟画风,对明清以来绘画影响深巨,如许一位艺术巨匠穷途潦倒,一生充满了缺陷、辛酸和泪水。他的《自为墓志铭》做于四十五岁,合理严嵩失势、曾经煊赫一时的闽浙总督胡宗宪做为严嵩翅膀被挠进监狱之际。此前徐渭曾为胡宗宪幕客,并深得宠任,其时有传说风闻说徐渭也会被连累进狱。徐渭处于惊慌之中,预备他杀,他杀之前写下了《自为墓志铭》。文中自述生平履历与自表性格心迹交织展开。

  在徐渭的笔下,他的那四十五年充满了矛盾和纠结:在肄业上,“文与道末两无得也”。在为人处世上,看上往像傲岸玩世,但现实上“傲与玩亦末两不得其情也”。本身在科举之路上蹭蹬崎岖潦倒,“人且争笑之,而己不为动”。胡宗宪邀请他进幕,他却回绝,“人争愚而危之,而己深认为安”。进幕后,他深得胡宗宪宠任,礼数反常,“人争荣而安之,而己深认为危”。假设说“文与道末两无得也”仍是自谦之词,那么“傲与玩亦末两不得其情也”则为悲伤之语,傲岸与玩世之外表所包裹的,是一颗灵敏懦弱、期看胜利的心。考场上连连惨败,在黯然的岁月里,胡宗宪的喜爱无疑扒开了满天的乌云,让徐渭的生命有了亮光。然而如许的日子其实不长久,胡宗宪被逮系,徐渭又被精神的黑雾所覆盖。他剖解本身:

  “渭为人度于义无所关时,辄疏纵不为儒缚,一涉义所否,干耻垢,介秽廉,虽断头不成夺……渭有过不愿掩,有不知耻认为知,斯言盖不妄者。”

  那是剔浅见骨的热诚之语,道出了徐文长最本实的样子。他自述学问上的成就:

  “余读旁书,自谓别有得于《首楞严》、《庄周·列御寇》、若《黄帝素问》诸编,傥假以岁月,更用绎紬,当尽斥诸注者缪戾,摽其旨以示后人。而于《素问》一书,尤自信而深奇。”

  徐渭特殊指出本身对道家、释教、医学典籍的造诣,在程墨理学做为官方思惟的时代,如许的学术取向带有明显的背叛色彩。他接着写本身的愿看:“将以比岁昏子妇,遂以母养付之,得尽游名山,起僵仆,逃外物,而今已矣。”他要脱节世俗,逃于外物。

  读徐渭的《自为墓志铭》,我们能够感触感染到中年时代的徐渭与社会锋利的抵触:小我才调与科举轨制、本身的行为原则与世俗标准、小我志趣与支流价值原则之间都存在着不成调和的矛盾,徐渭的精神被那几股鼎力撕扯、冲碰。与强大的社会力量比拟,个别无疑是弱小的,无论你若何强硬,若何抗争,就像拿鸡蛋往石头上碰一样,最初受伤的、扑灭的老是小我。写《自为墓志铭》时,徐渭正处于精神的高压之下,来自社会各个方面的力量已经把他逼到了悬崖边上,他的精神即将瓦解,那时只需一根稻草,就能压垮浩荡的骆驼。公然,尔后不久,徐渭在癫狂形态下杀死继室张氏,被挠进监狱,渡过了长达八年的牢狱生活生计。

  徐渭《自为墓志铭》前部门继续了王绩《自撰墓志》的写法,既有对本身才调的自傲,又有怀才不遇的愤激、佯狂和玩世不恭,展现出凌厉、桀骜、狂放的特量。内省式的表述,因为精神的焦虑而使文字之间覆盖着阴郁、悲怆的气氛,文字沉痛而纠结,那是一个天才灵魂的自白,文本之中积存着一股力量,不时打破纸面碰击读者,像徐渭的狂草一样,给人以冷水浇背的觉得。

  张岱是清初卓著的史学家和散文家,他的散文让无数的后世读者一见倾慕,那位被伴侣戏称为徐文长后身的秀士在晚年也写了一篇《自为墓志铭》,时髦的刊本文末有一句:“明年,年跻七十,死与葬,其日月尚不知也,故不书。”由此可知此文做于张岱六十九岁时。国度藏书楼躲清手本《张子文秕》此句做“明年,年跻七十有五……”按那句来看,写《自为墓志铭》时张岱应为七十四岁。张岱在文中列举他的著做目次,此中有《西湖梦觅》,而其《西湖梦觅·自序》做于康熙十年(1671),即七十五岁时,此书之成在此稍前,所以《自为墓志铭》做于张岱七十四岁时较为可信。

  张岱前半生富贵清绮,尽享晚明江南风月;后半生穷愁著书,单独咀嚼国破家亡的苦涩。写《自为墓志铭》时,他已经渡过一生中最困难最困顿的岁月。在此之前,拜托他一生志业的《石匮书》、《石匮书后集》业已完稿,还编撰了大量的其他著做。此刻他有一种轻松感,在如许的时间节点,他起头规划本身的死后事。

  他要仿效先贤徐渭等人给本身写一篇墓志铭。张岱对本身的感知和评判交错着形形色色的矛盾,一落笔,张岱就以“好精舍,好美婢,好娈童,好鲜衣,好美食,好骏马,好华灯,好炊火,好梨园,好宣扬,好古董,好花鸟,兼以茶淫橘虐,书蠹诗魔”如许密集的句式来述说本身年轻时的生活形态和情趣,如许富贵精致的生活与后半生的“布衣粝食,常至断炊”构成了明显的比照。接着转进对本身的评判,张岱总结为“七不成解”。

  晚明的时代风气与传统礼俗标准、个性自在与社会轨制之间存在着明显的裂隙,做为越中才子,张岱既遭到时代风气的濡染,又承受了越中士人和家族的传统理念,他足够感应到时代与传统、个别与社会之间的抵触和裂隙,那些矛盾搜集于他身上,构成了所谓的“七不成解”,也带来了价值揣度上的猜疑:

  “故称之以富贵人可,称之以贫贱人亦可;称之以伶俐人可,称之以愚笨人亦可;称之以强项人可,称之以柔弱人亦可;称之以卞急人可,称之以懒散人亦可。”

  张岱十分清醒,假设以世俗原则来权衡本身则一无所成,所以他说:

  “学书不成,学剑不成,学节义不成,学文章不成,学仙学佛、学农学圃俱不成,任世人唤之为败子,为废料,为顽民,为钝秀才,为瞌睡汉,为死老魅也已矣。”

  张岱并不是没有底气,他接着开列了本身的著做目次,共十五种,还有一些如《茶史》等未列进。那部书单包罗经、史、子、集四部,尤以史部著做见长,足见张岱学问之博,术业之精,有那些成就,还能说他一无所成吗?在列举书单之后,张岱之笔又转回写本身少小时两事,一为多病,一为在杭州与陈眉公的妙对,而以“欲进余以千秋之业,岂料余之一事无成也哉”做结,到底是成就了千秋之业,仍是一事无成,谁能说得清晰?无限慨叹只能付诸言语之外。文末的铭文也要细细看过:

  “穷石崇,斗金谷。盲卞和,献荆玉。老廉颇,战涿鹿。赝龙门,开史局。馋东坡,饿孤竹。五羖医生,焉肯自鬻。空学陶潜,枉希梅福。必也觅三外野人,方晓我之衷曲。”

  他想给本身的所做所为找到古代的范例,然而以本身的情状与前人一比照,就发现浩荡的差别,因而呈现了“穷”、“盲”、“老”、“赝”等字眼,看下世上很难找到能领会本身的人了,“必也觅三外野人,方晓我之衷曲”一句,包罗了几辛酸和孤单!

  张岱《自为墓志铭》的言说体例,沿续了其一贯风气:半实半假,亦庄亦谐。如许的表达给读者的解读设下了圈套,关于此文的理解实可谓言人人殊,不合和争议不断不竭。

  03

  在中国思惟文化开展过程中,绍兴地域人才的涌现往往在某一时段闪现井喷的态势,东晋、明中叶至清初、清末至民国就是如许的三个时段。明中叶至清初绍兴人才辈出,人文郁起,呈现了一批创始风气、泽被后世的大师。徐渭和张岱别离站在那个井喷期间的起点和起点,他们对后世的文学、艺术的影响是极为深远的。徐渭、张岱的《自为墓志铭》,是两个强硬而深入的心灵自白,两篇同题之文读起来既有明显的差别,也有某些类似的精神元素。

  两篇《自为墓志铭》展示了徐渭、张岱与正统的社会标准、价值看念的抵触。他们都有强烈的主体意识,不迷信权势巨子,不依傍潮水,自我做主,在学术、文学、艺术范畴皆能自成面目,有以自信。如许的主张与做为一定会和社会的正统看念及标准发作抵触,他们也一定要为此付出繁重的代价。徐渭和张岱皆才调卓荦,心雄万夫,然而科场蹭蹬,驰驱半生只是一个秀才。徐渭考了八次乡试,最初一次胡宗宪还为他遍向考官打招唤,仍然未能打破瓶颈,铩羽而回。崇祯八年(1635),张岱在浙江提学刘鳞长主持的岁考中被判了五等,使他精神遭到繁重的冲击。末他们一生,二人都处在与外界社会锋利的抵触之中,精神承担浩荡的压力。写《自墓志铭》时,徐渭的精神已经趋于瓦解的边沿。而履历过沧桑巨变的张岱在晚年仍然难掩其心里的落寞和牢骚,他以调侃、嘲笑本身来平衡心理持久倾斜的天平。晚明是一个张扬个性的时代,做为个性思潮发源地的绍兴,徐渭、张岱《自为墓志铭》展现了实正发扬主体意识的文人心灵的累累伤痕。

  面临来自正统社会的挫折和压力,徐渭、张岱都没有垂头,他们以墨客的肩头往匹敌如磐的暗夜,他们勤奋觅觅表达自我的体例。写《自为墓志铭》时,徐渭的诗文已经构成了本身的风气,他以诗鬼李贺为宗,逃求奇诡的意境。此时关于徐渭来说,他的艺术生命刚刚开启,八年的牢狱生活生计使他转进了适意画的创做,那些集四时花卉于一卷的《杂花图卷》才是徐渭更好的表达体例,天才的抗争,命运的嘲谑,前驱者的悲怆和失看,都在水墨淋漓之中得到宣泄与释放。徐渭创始了大适意花鸟画风,适意花卉承载着徐渭的生命表达,那是比文字更间接更有力度的强硬和立崖岸。徐渭的狂草打破了传统儒雅温润的书风,点画密如风雨,张力弥满,纵恣狼藉的翰墨足够彰显了书者的脾气和心绪。在徐渭晚年,他的水墨花卉根本上城市有他的题诗,如许,诗、书、画融于一体,成为徐渭自我表达最有效的体例。张岱从三十岁起头编撰《石匮书》,他把修撰明史做为本身的名山之业,一方面勉力著书,一方面陆续参与科举,游走于晚明江南的诗酒风月。一半认实,一半颓丧;一半持重,一半戏谑,张岱巧妙地在矛盾中走钢丝,构成了他特殊的自我表达体例。既有煌煌史学巨著,又有清爽活泼的条记杂著,《自为墓志铭》足够表现了张岱的小我风气,看似轻松,实则沉痛;看似讥嘲,实则褒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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