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零二年六七月间,在《中华读书报》上,我读到了刘梦溪先生游历欧美后写下的一组札记及纵论文化的文章,一时颇有冷艳之感,刘先生的文章不只通脱清丽,文字中显露出的澎湃大气更映托出做者坚实深挚的学术根柢。自此起头,我便对刘先生予以了存眷,于其人、其文、其治学标的目的也约略有了一些领会,更未料到的是,日后可以一亲芳泽,当面向先生请益问学。人生之所谓机缘,其含义抑或就等同于此吧。
刘先生早前是以研究红楼梦闻名于世的,倾慕红学研究丰年,常常能独出机杼、迭出创见,著作《红学》、《红楼梦与百年中国》被誉为红学研究中之佼佼者。近年来,先生由红学研究转为处置中国文化史研究,著有《传统的误读》、《中国现代学术史略》等书,出格关于二十世纪中国现代学术与思惟史多有着意专心之处,研究对象多在文史哲范畴,此中大都堪称是通儒各人,好比王国维、章太炎、梁启超、严几道、陈寅恪、钱钟书、胡适之、马一浮等人,往往在阐述研究对象生平的同时,批评其学术奉献、指责其缺失缺漏,持公允中正的论调,倡导“修辞立其诚”、“有一份素材说一份话”。撇除了考证详尽的长篇论文不说,仅一篇《中国现代史学人物一瞥》,即可窥见先生严谨敦朴的学风和言之有物、不事浮华的治学目标。
关于学识淹博、跨多门范畴的艺术家,我们老是难以确认其身份,譬如晚清的吴昌硕,是书家,是画家,亦是蜚声国表里的篆刻名家,此外,吴氏还精擅诗词格律,又可谓诗家。同理,关于现任中国艺术研究院中国文化研究所所长的刘梦溪先生,要用一个特定的称呼来归纳综合他,似乎亦非易事。刘先生是红学家,是史学家,是文化学者,还身兼北京大学比力文学研究所传授、南京师范大学文艺学博导等职,当然,先生仍是一位执掌着两家闻论理学术刊物的主编。
《中国文化》、《世界汉学》那两本学术刊物都以“深研中国文化、阐扬传统专学、探究学术实知、重视人文关心”为办刊目标,《中国文化》创刊于一九八九年,主编刘梦溪在发刊词中即开宗明义,提出“深进的学术研究不需要热,以至需要冷,学者的创造力量和人格力量,不只需要独立并且经常以孤单为朋友。”刘梦溪认为,“大致学问是荒江野老屋中二三素心人筹议培育提拔之事,朝市之显学必成俗学。”“学术乃全国之公器,只求其是不标其异。”正因了高扬如许的旗号,《中国文化》及《世界汉学》自刊行以来,遭到了浩瀚专业人士的称赏与推崇。其间,刘梦溪促动倡导之功绩,以“荜路蓝缕、开启山林”八字归纳综合之,或不为过矣。
本年十一月中旬,应“首届中国人文教导高层论坛”主办方东南大学、南通工学院之邀,刘梦溪先生做为人文学者出席了此次论坛并来到南通。十一月十二日晚间,笔者有幸与之一席谈,得以亲聆教导、闻其謦欬。
天然,谈到了他主持的中国文化研究所。我将一份从网上下载下来的帖子递给先生看,那篇文章提到了先生兴办中国文化研究所的艰苦不容易及人才流失的问题,戴着金边眼镜,先生看得很是认实,“说得不错,中国文化研究所刚成立时确实不大景气,不外如今好了,有何怀宏、梁治平等人加进进来,已是日渐昌隆了。”谈到网罗到的何怀宏、梁治平等青年才俊,先生欣喜之情溢于言表,大有“得全国英才而用之,不亦乐乎”之神采。
我问先生比来的研究偏重点在何处,“我先前研究钱钟书,后来专注于陈寅恪,研究陈寅恪进往以后就不断未出来,比来在看马一浮的各类著做,他也是通儒,熟知儒、释、道……”,先生循循善诱,黑白相间的头发萧疏而整饬,虽年过花甲,精神仍然矍铄。
先生的书斋名喊“无梦斋”,我是晓得的,但对其由来却颇不了然,于是请教释疑。先生告知,此典出自钱钟书一九五七年往湖北探看其父钱基博时所做诗《赴鄂道中》,诗云“弈棋转烛事多端,饮水差知等热冷。如膜妄心应褪尽,夜来无梦过邯郸。”妄心褪尽之后,方可平稳进眠、一夜无梦。于此一看点,先生自是通人各人,以“无梦”为斋号想来其实不在谋求一宿安睡,或是希望本身在学术研究中了无挂碍,随后恬然自适、无所羁绊的一种隐喻吧。
闲谈已毕,我取出条记本请先生题词纪念。接过簿本之后,略一吟哦,先生提起圆珠笔挥洒开来,倾刻而就,“文章良知异乡得,学问人缘自揣摩。张咏先生,梦溪,二零零三年十一月。”行草书法娴熟已极,笔力开张,甚是潇洒遒劲,实有旧时文人气息,断非一般俗手可为矣。
在季羡林先生九十寿辰之时,刘梦溪先生曾以文言拟就一寿序,颇为时人激赏。此中,刘梦溪先生称季羡林是“看之温温,即之也温。晚生后学,能够相亲。”于季老的平易亲和、奖掖后进多有褒扬。上面的那十六个字,我想用来移赠给刘先生也可谓妥帖恰当。待得妄心褪尽之后,今日之刘梦溪,或恰是明朝之季羡林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