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出书社近日新出《“北京通”丛书》,老舍、金受申、张中行、侯仁之、墨家溍、刘叶秋、邓云乡、赵洛、叶祖孚“九老”每人一册,图文并茂,是近年来罕见的关于北京的一套书。下面从那九册书中摘取若干短片,以让读者一享“尝鼎一脔”之妙。
北京,我爱你
老舍 北京是块宝地
也许有人认为我之所以热爱北京,是因为我生在北京。是的,谁能对生身之地豪无豪情呢。不外,要以此为我热爱北京的全数原因,也其实不准确。起首是:我不该把今天所享受的幸福,简单地回功于我生在北京,说北京是宝地。想想看,就凭昔时金銮殿上也坐着过胡涂天子,我就不克不及随便相信“地灵人杰”那个说法。
只要人民当了家,四处才城市酿成宝地,那是一条实理。就是那种改变,使我热爱北京。在我的记忆中的是垃圾污水,在我面前的却是楼宇与鲜花。我怎能不热爱北京,今天的北京呢?有什么比看到故土天天美化,更兴奋更快活的呢?
张中行 北京的痴梦
我自1931年暑后到北京住,减往分开的三、四年,时间也转完了干收编年的一周。有什么能够称为爱或恶的慨叹吗?再思三思,就觉得可迷恋的事物很多。此情是昔年早已有之。二十年代后半期,我在通县念师范,曾来北京,走的是林黛玉进京那条路,进向阳门不断往西。更前行,穿过东四牌坊和猪市大街,进翠花胡同。出西口,往西北看,北京大学红楼的宏伟使我一惊。另一次是一惊是由银锭桥往西走,远看,水无边,想不到城市里竟有那梓样近于山川画的处所。念师范,常规是结业后到外县以至乡镇往当孩子王,所以当时看北京就如在天上,出进北大红楼,定居后海沿岸是梦中也不敢想的。
邓云乡 老北京的四合院
四合院之好,在于它有房子、有院子、有大门、有房门。关上大门,自成一统;走出房门,顶天登时;四顾围绕,中间伸展;廊栏盘曲,有露有躲。假设前提好,几个四合院连在一路,那除往合之外,又多了一个深字;“天井深深深几许”,“一场愁梦酒醒时,夕阳却照深深院”……如许纯中国式的诗境,其动人深处,是和古老的四合院建筑分不开的。
北京的四合院好在其合,贵在其敞。合便于保留自我的六合;敞则更随便赏识宽广的天空,视野更大,无坐井看天之弊。如许的栖身前提,似乎也影响到栖身者的素养气量。一方面是不骚乱他人,天然也不肯他人骚乱。二方面很酣畅、较达看,不拘束、较安然,但也贫乏合作性,天然也不斤斤计较。三方面临天然界很灵敏,对春夏秋冬岁时的改变有深挚情致。
古都风貌
侯仁之 北京建城记
北京建城之始,其名曰蓟。《礼记·乐记》载,孔子对授徒曰:“武王克殷反商,未及下车而封黄帝之后于蓟”。《史记·燕召公世家》称:“周武王之灭纣,封召公于北燕。”燕在蓟之西。春秋期间,燕并蓟,移治蓟城。蓟城核心部位在今宣武区,地近华北大平原北端,系中原与塞上来往交通之枢纽。
蓟之得名源于蓟丘,北魏郦道元《水经注》有记曰:“今城内西北隅有蓟丘,因丘以名邑也,犹鲁之曲阜、齐之营丘矣。”证以同书所记蓟城之河湖水系,此中心位置适在今宣武区广安门表里。
蓟城四界,初见于《承平寰宇记》所引《郡国志》,其书不晚于唐代,所记幽州蓟城“南北和里,工具七里”,呈长方形。有可资考证者,即其西南两墙外,为今莲花河故道所经;其乐墙内有唐代悯忠寺,即今法源寺。
时至辽代,初设五京,以蓟城为南京,实系陪都。今之天守寺塔,即其时城中巨构。金朝继起,扩建其工具南三面,迁都于燕,改称中都,是为北京正式定都之始。惜共宫阙苑囿湮废已久,残留到今者唯鱼藻池一处,即今宣武区之青年湖。
金元易代之际,于中都东北郊外更建大都。明初缩减大都北部,改称北平;永乐登基,始称北京。其后展筑南墙,是为内城。及至明中叶,加筑外城,复将古代蓟城之东部纳进城中。历明及清,沿袭至今,遂为我人民首都之规划建立奠基根底。
综上所述,今京城起源于蓟,蓟城之中心在宣武区。其地承前启后,源远流长。立石为记,永志不忘。时在纪念北京建城之三千又四十年。
赵洛 北京的中轴线
固然北京的古书没有明白说过北京的中轴线,但北京城的对称,北京城的规划,古书仍是说得良多,如明代盛时泰《北京赋》写:
列御道以中敞,纷摆布认为墀;
太庙斋宫,对联社稷;
列六卿于左省,建五军于右隅;
前列其奇,后峙以偶;
摆布并联,各互为耦。
并联为偶,即摆布对称。凸现对称,也就凸现出中轴线。只是那时候没有中轴线那个名称,可能那是近代科学的名称。
但那种对称,今天看得很清晰。紫禁城东边东华门,西边西华门;东边文华殿,西边武英殿;东边左掖门,西边右掖门等。而午门五凤楼五座城楼,工具两侧各有翅楼翼出雁翅来表示摆布对称,紫禁城四角各设九梁十八柱的角楼。皇城东边东安门,西边西安门;东边太庙,西边社稷坛。天安门前的华表、石狮子也摆布成双。
如许的对偶并联,只是为了凸现共“奇”。畴前帝王称王称帝,恰是奇。把人世看做最尊贵帝王宝座安放在中轴线合理中,也恰是用对偶来凸起奇。
沧桑世事
老舍 我小的时候
义和团起义的那一年,我还不满两岁,当然无从记适当时风狂火烈,杀声震天的声势和光景。可是,自从我起头记事,曲到老母病逝,我听过几几次她的关于八国联军功行的含泪逃述。关于聚集到北京来的各路团民的形象,她述说的不多,因为她,正像当日的一般妇女那样,是不敢随便走出街门的。她可是深恨,因而也就牢服膺住洋兵的功行——他们找上门来行凶打夺。母亲的述说,深深印在我的心中,难以磨灭。在我的童年期间,我几乎不需要听什么吞食孩子的恶魔等等故事。母亲口中的洋兵是比童话中巨口獠牙的恶魔更为泼辣的。况且,童话只是童话,母亲讲的是确切不移的事实,是间接与我们一家人有关的事实。
我不记得父亲的音容,他是在哪一年与联军巷战时阵亡的。他是每月关三两响银的护军,使命是庇护皇城。联军攻进了地安门,父亲死在北长街的一家粮店里。
刘叶秋 思痛琐记
“七七”事迹,二十九军奋起抗日,卢沟桥畔炮声不停。不意,在看到丰台大捷的号外那一天夜间反而沉寂,本来二十九军已连夜撤离,日本侵略军就在次日进城了。于是北平城里人们的振奋喜悦之情,一会儿烟消云散,像有一个大铅饼子压上了心头。
其时我家住在虎坊桥大街路北的一个大院内,那天日军进城,我事先其实不晓得,食过午饭,我要上前门买工具。出门东行,走了没多远,听到死后大皮靴的声音,响成一片。回头一看,本来是一队队的日本兵,由广安门进来。正走到那里,举着太阳旗,扛着刺刀,耀武扬威,趾高气扬,有如凶神恶煞。四周居民,早已躲躲净尽,陌头寂无一人。我既不敢撤退退却,也不敢快跑,只好贴着便道上的墙根缓缓前行,幸亏到了西柳树井的第一舞台门口,正巧白日有戏,是张君秋唱玉堂春,我就闪进院内暂避凶锋。场中顾客寥寥,座位大半空着。我也心不在戏,芒刺在背地呆了一个多钟头,等日本兵过完,才一口气跑回家。一看邻人的青年妇女,有的上了房,趴在后坡;有的蹲在存放杂物小屋的煤堆后面,用麻包袋盖着。在日本兵事后,半天还不敢回屋。严重恐惧的气氛,覆盖着全城的人们,各人都大白,已经面对“报酬刀俎,我为鱼肉”的处境了。
名胜踪影
墨家溍 太和殿的宝座
太和殿,正中设须弥座形式的宝座。宝座的正面和摆布都有陛(即上下用的木台阶,俗称“塔垛”),宝座上设雕龙髹金大奇,那就是皇帝的御座……
1915年,窃国悍贼袁世凯篡权称帝的时候,……把雕龙髹金的大椅不知挪到何处往了。椅后的雕龙髹金屏风还保留下来,在屏风前面安设一个特造的中西连系、不三不四的大椅,椅背极高,座面很矮。据说是因为袁世凯的腿短,但又要表示帝王气派,所以摘用西式高背大椅的款式……
1959年,我在一张光绪二十六年(1900年)的旧照片上,看到了畴前太和殿的原状,于是根据那张照片进一步查找,末于在一处存放残缺家具的库房中,发现了一个残缺的雕龙髹金大椅……
那件龙椅修复后,陈列在太和殿的宝座上,便与雕龙髹金屏风天衣无缝。
侯仁之 踪迹高梁河
想领会北京城古今水系的演变,高梁河是个关键。
在天文上,高梁河是条微不敷道的小水,但是一千七百年来,史不停书。简单说来,它和旧日北京城址的迁徙很有关系,也是解放以前几百年间北京城地表供水的独一来源。好比,往大里讲,元、明、清三代南北大运河的上源就是高梁河,赁了高梁河的给水,每年数百万石的漕粮,才有可能从江南不断水运到北京城下,借以稳固北京做为全国统治中心的经济根底;往小里说,旧日北京城内皇家苑林的装点、表里护城河的环流,以及次要下水道的洗涤,也无不取水于高梁河。即便远在北京沿未成为为全国政治中心以前,高梁河已是近郊农田水利的凭仗。总之,根据现有文字的记载,自魏、晋以降,北京城市的开展,都和高梁河有着血肉相联的关系。
叶祖孚 琉璃厂的匾额
北京商铺的牌匾有个法例,老年间前门大街一带讲究“无匾不是 ,无匾不是恕”。王 ,字爵生,善写欧体字。冯恕,字公度,善写颜体字。琉璃厂商铺的牌匾要超出跨越于王 、冯恕等人的手笔。那里专有文人、雅士、名人为他们题匾。清朝的王公大臣很多是闻名书法家,他们下朝以后来到琉璃厂翻阅古书,赏识古玩,有时兴奋了,就展纸舒腕为店写一块匾。我记得起来的闻名牌匾,如翰文斋旧书店的牌匾是光绪时曾任户部左待郎的孙贻经写的。咸丰时曾任体仁阁大学士的祁俊藻为隶古斋法贴展写过匾。道光时的大书法家何绍基为富文堂等书店写过很多块匾。同治时状元、宣统时曾任东阁大学士的陆润庠为荣宝斋写过匾。北洋政府期间当过内阁总署的华世奎写得一手好颜体字,传说他应人写字,必需要两刀毛边纸,写完后,从中选张更好的。一般人求他写字很难,和平门城门上的“和平门”三字,就是北洋政府花了300元大洋求他才容许写的。但是他却不要一文替琉璃厂虹光阁古书店写了牌匾。梁启超用小欧体为藻玉堂古书店写了“藻玉堂”三字,后来沈尹默又为藻玉堂续写了“躲书处”三字,写的是魏碑,方整中微见挣扎。两块匾摆布相对地挂在藻玉堂门脸上面,在琉璃厂传为美谈。
四时伏腊
金受申 夏令游赏
北方土多水少,风沙扬尘,呛得口干鼻燥,偶有水木清华之乡定能引起人的兴致。……。后海东端为银锭桥,俗称“银锭看山”,不只能看山,并且海中光景,海面平林落照,都很有诗意。银锭桥以东算是前海,呈新月状的孤形,北、东都是商店。
北岸是一溜河沿,有集香居酒楼,因建在河边,所以别名“临河第一楼”,开市已四十年,建楼即只二十八年,近人庆博如曾为之题联“小楼春雨龙华寺,野水秋风虾菜亭”。虽只区区一只间小楼,因仆人原为外务府世家,所造酒肴饮馔,都是别有味道,为一般饭肆所不克不及求得的。以前旁边有闻名遐尔的“一溜胡同刘家杂面”,如今有四时售卖烤羊肉的“烤肉季”和“爆肚王”。东边还有清音桌的过排清唱和围弈国手崔云君等组织的“弈会”,不时还有“迷会”,实是春季食唱游赏的好所在。前海集香居前,满植荷花。到南端折而西,即为前海正面。海中有虾菜亭原址,苇蒲丛生。
叶祖孚 菊香时世忆契园
北京的十月,秋高气爽,又到了帘卷西风、持蟹赏菊的季节了。那使我想起京华一位艺菊专家刘契园先生,他与苏州的周瘦鹃是以“南周北刘”齐名著称的。
刘契园名文嘉,字任甫,湖北嘉鱼人,契园是他的号,“契”是洁的古体字,他的花圃也喊“契园”。刘契园生于1884年,年轻时东渡日本,攻读法令,辛亥革命时任湖北督府财务司财务科长。袁世凯夺取辛亥革命果实后,他愤而告退。后来到黑龙江督军墨庆澜处任省长公署教导科科长,1929年又在中东铁路督办公署工做。“九一八”东北沦亡后,他隐居北平,于新街口外买得六亩地辟为“契园”,学陶渊明莳花种菊。从此,“菊花刘”的名字驰誉京华。
口福美食
金受申 鱼的食法
黄花鱼 简称“黄鱼”,学名“石首鱼”,是海鱼中较通俗的鱼种,渤海所产尤多。每年三四月未开雷前黄花鱼大量上市,有市价值极贱,虽贩夫走卒、贫苦人家,也要称二斤来试试,或熏或炸,四处可见。一闻雷声,鱼沉海底,捞网不容易,鱼价也随之增高了。黄花鱼有“大黄鱼”和“小黄鱼”两种,大黄鱼肉肥厚但略嫌粗老,小黄鱼肉嫩但刺稍多。饭馆所用的以大黄鱼为多。海鱼离水便死,不像江河湖塘的鱼能够食到活的,所以海鱼务求别致。黄鱼的做法良多,糖醋鱼、尖钻鱼、干炸鱼、醋烹鱼、松子鱼、烩鱼羹、炒假螃蟹肉、挠炒鱼、红烧鱼,都可算为甘旨。家庭所做黄鱼,以“侉炖”为主。黄花鱼肉如蒜瓣,脆嫩比淡水鱼好,每值庭花绽蕊,柳眼舒青的明丽时节,大青蒜头伴食家厨自做黄鱼,也是人生的一种乐趣。
鳜鱼 通俗称做“花鲫鱼”,即鱼贩和厨人讹称的“桂鱼”。鳜鱼四时皆有,尤以三月最肥。张志和的词:“桃花流水鳜鱼肥”,吴雯的诗:“万点桃花半尺鱼”,可见古今文人对鳜鱼的赞许。在没刺的鱼类中,鳜鱼是最鲜嫩的。最妙是做法是清蒸。饭馆里常日所做的整鱼,常用鳜鱼,醋溜、红烧、酱汁、五柳都可。零做的如滑溜、瓦块、糟溜、锅 鱼、葱椒鱼、高丽鱼条、挠炒鱼等,全和黄鱼做法不异,是北京最常见的鱼。
邓云乡 谭家鱼翅
其实谭家菜的喊法和汗青其实不太长,也只是30年代初才喊出名的,说来也很慨叹,那本是文人末路,谭篆青先生穷了,才想出的办法,喊如夫人赵荔凤密斯当(掌灶),各人凑份子,一路食谭家的鱼翅席,起头还都是熟伴侣,后来才有不熟悉的人辗转托人来定席……可能曲到解放前,也从未公开营业过。
谭篆青先生是词人,清末进邮传部任职,北洋政府时代,也都在各部当差,收进还不错,住在丰富胡同老宅子中还能庇护旧日的场面,政府南迁之后,赋闲赋闲在家,经济天然不如旧时丰裕,不克不及经常在家请客了。而那时伴侣们还凑钱在他家接期食鱼翅席,每人四元,名喊“鱼翅会”。倡议人是傅增湘、沈羹梅,会员名单是:杨荫北、曹理斋、傅沅叔、沈羹梅、张庚楼、涂子厚、周养庵、张重威、袁理生、赵元方、谭篆青、陈援庵(名单见《陈垣来往手札集》)。
每月一次,会费四次四元,不到也要交款。会员能够在谭宅请客,天然也要请仆人。1933岁首年月陈写给胡迁之先生信道:
丰富胡同谭宅之菜,在广东人世颇负时名,久欲约先生一试,明千之局有伯希和、陈寅恪及柯凤荪、杨雪桥诸先生,务请莅临一叙为幸,仆人为玉笙先生莹之孙,叔裕先生宗浚之子,亦能诗词、精鉴赏也……
(摘编自《“北京通”丛书》。北京出书社2005年1月第1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