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庄《思帝乡》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克不及羞。
此词初步之“春日游”三字,外表看来原只是极为简单间接的一句论述罢了,然而却已经为后文所写的豪情之浓挚做了很好的预备和衬着。试想“春日”是多么美妙的季节,草之萌生,虫豸之起蛰,一切都表示了一种生命之醒觉与跃动。
而“春日”之后愈加一“游”字,则此“游春”之人的春心之欲随春物以配合萌生及跃动从而可知。而春游所见之万紫千红莺飞蝶舞之气象也就从而可想了。其后再加以“杏花吹满头”一句,则外在之春物送与游春之人愈加了一层间接的关系,其传染触发之密切乃竟有及身满头之形式矣。
昔北宋词人宋祁曾经写过一句闻名的词,说“红杏枝头春意闹”,可见“红杏”原是春天花树中极为茂盛艳丽的一种花树。“吹”字虽有花常被风吹落的意思,然而在此一句中却并没有花落春回的哀感,而却表示出一种当繁花开到极盛时,也同时陪伴有花卉之飘动的一种更为缤纷盛美的气象。
并且“吹”字还能够表示出一种活泼撩动的感触感染,于是游春之人的心里,遂也因之而更增加了一种“气之动物,物之动人,故摇摆脾气”的感触感染。何况“吹”字之下还加了“满头”二字,则外在景物对人之心里之强烈的引动可知。叙写至此,首二句已经为以后的豪情之引发,培育提拔和衬着了足够的气焰,于是下面才一泻而出毫无假借地写了“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一个上六下三的九字长句,读起来笔力反常充沛。
曰“陌上”,是游春时士女云集之所在;曰“谁家年少”,则表示了期看的热诚与抉择的爱护保重;愈加之以“足风流”,是关于美妙多情之料想的更高要求。然后继之以“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另一个上六下三的九字长句,与上一句的节拍句式全同,前一句写期看之抱负,后一句写自我之奉献,两相唤应,都是前面的六字句以两字为一顿,形成一波三折的气焰,然后以一个三字句为总结。
曰“足风流”,曰“一生休”,极为有力地表示了意志之勇敢与豪情之深挚。然后在结尾处写下了“纵被无情弃,不克不及羞”二句殉身无悔的誓辞。昔儒家有“择善刚强”之说,楚骚有“九死未悔”之言,韦庄那首小词虽没必要有儒家之涵养与楚骚之忠爱的专心然而其所写的用情之立场与殉身之精神,却确实能够引发读者一种深厚的冲动与丰美的联想。
我以前在《常州词派比兴拜托之说的新查抄》一文中,曾提出“爱之共相”之说,认为“人世间之所谓爱,固然有多种之差别,然而无论其为君臣、父子、夫妇、伴侣间的伦理的爱,或者是对学说、宗教、抱负、崇奉等的精神之爱,其对象与关系虽有种种之差别,可是当我们欲将之表示于诗歌,而想在此中逃求一种最热情、最深挚、更具体,并且最随便使人承受和冲动的‘爱’之意象,则当然莫过于男女之间的恋爱”,那恰是写男女欢爱之小词,有时偏能唤起读者幽微丰美之冲动和联想的次要缘故。
韦庄那首《思帝乡》词,即是那类写恋爱而富于感发之深意的做品的很好的一篇例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