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山-安妮宝贝：过尽千帆，一意孤行

一个做家的书陪同了你二十一年，那些书起头变得像一个老伴，二十一年的相濡以沫换来的是一言难尽。你晓得它的好，也晓得它有什么欠好，可是那种支持你们陆续走下往的心思竟然没有熄灭，可见你们人缘未尽。

庆山，曾用笔名安妮宝物，2021岁暮出书最新散文漫笔集《一切境》，352页，是两年内的日志、日常看察和心得的聚合。形散，神也散，有读者骇怪：似乎织了两年的微博，可有需要出书？

《一切境》，做者：庆山，版本：人民文学出书社 2021年11月

改动的不但是笔名

阅读那个做家的书有二十一年之久，其间很少和人谈起她的书，原因能够被人理解，却也有些遗憾——那些读着安妮宝物“青春残暴物语”长大的同龄人，大多羞于再谈那段汗青，似乎那是某种青春情感禁忌。在严厉文学圈里议论安妮宝物，相较于耻辱，不如说稠浊着更复杂的因素：她是畅销做家，但她可能不遵守游戏规则。有人羡慕她的畅销现实，但不屑于议论那些贴给她的标签：前期是消费主义写做和小资情调，后期是中产阶级心灵传教。庆山-安妮宝物在博得多量读者的同时，也在承担着大量的曲解。

她清晰本身的争议性，大大都时间连结缄默，也不乏集中回复量疑的时候。写做是过分孤单的事，何况继续写了二十一年。那些年，她锐意隔断支流文学圈的互动，隔断了同业的抱团取热，远离互捧、奖项、文学活动、各类貌同实异的圈子，抉择和读者间接发作联络。庆山-安妮宝物挠住了问题的素质：做者写书，读者读书，其余皆不敷道。本来赏识她那种做法的我，在读完新书《一切境》后，却萌发了新的猜疑：事实什么是实正的读者？诚然，理解与爱，是做者和读者相伴的法门，可是责备呢？好心和建立性，不只出自理解和爱，也会出自诚恳的责备。因为实正的责备历来不会减损做品的量地。令人不解的是，《一切境》里只能读到来自读者的赞誉和爱，却看不到一句责备。

我认可，本身做为读者的心态确实拧巴。 就像每写一句话，我城市写上“庆山-安妮宝物”那个不三不四的名字，明明那个做家已经用“庆山”来签名做品了，我仍是加上了“安妮宝物”那个希罕的后缀。那么做并非为了提醒你，我议论的是阿谁曾经喊“安妮宝物”的“庆山”，而是有更深的心理因素：从安妮宝物到庆山，她改动的不但是笔名，而是从血肉充沛到筋骨清楚的自甜蜕变，她始末一意孤行。

安妮宝物的风气事实是什么？

关于一个做家来说，假设非要在“文学史”那个正统的评判坐标里有一个定位，我认为那个定位应该不是伟大、二流、优良、蹩脚那种评判，而应该是——辨识度。他/她的风气是如何的，能否独树一帜，能否不成模仿。写做，固然面临的是世界，毕竟只是一小我发出的声响。要越过时代的喧哗合音，他/她的音频必然要不同凡响。

安妮宝物是在世纪之交呈现的文化重生代，她带着《告别薇安》《八月未央》如许的小说集，从收集文学阵地走向传统的文学出书。喜好穿白棉布裙的女孩，一个喊林的汉子，黯然的城市之光，书写灭亡与恋爱，告别与流离，物量沉浸和豪情沦亡，诸如斯类的描述成为她的标签。事实上，90年代市场经济大潮之后的中国，一切安稳的工具都在烟消云散，群众在走向现代主义生活体例的路上，文学成为了某种亚文化。即使是履历了“人文精神大讨论”后的常识界，面临分寡的文化开展走向，为难的自我身份从头确认，常识分子其实其实不非常清晰，该和以往连结间隔的群众文化如何相处。然而，群众文化是自为的存在，自有它的开展航道。收集文学、榕树下、痞子蔡、身体写做、卫慧、棉棉、郭敬明……那些难登大雅之堂的关键词逐渐占据了群众文化中的民间文学的主航道。当然，还有安妮宝物。

当常识分子们迷惘于本身在经济大潮中何往何从，或者自我囚禁在诸如象牙塔等文化体系体例中时，痞子蔡、韩冷、卫慧等如许的“时髦做家”却用最传统的文学的体例，把群众文化的兴致牢牢吸引到了文学上。文学评判机造的落后（至今仍是），使得那些做家的价值在很长时间内被遮蔽。我那么说，并不是要为那些曾经的“文学景看”从头赋值，而是试图展设一道布景：安妮宝物对中国现代城市文学的奉献，可能比我们想象得要多。复旦大学的郜元宝传授对此有详尽的阐发，读来让人服气。

安妮宝物的风气事实是什么？许多读者都说，《莲花》是安妮宝物创做的分水岭。不断以来，小说和散文是她同业并进的两种写做形式。 二十一年来，她以均匀每年一本新书的频次，继续在写做路上前行。 凡是她的写做习惯是每写完一个长篇，就会整理出书一本散文集。《彼岸花》之后有《蔷薇岛屿》，《莲花》之后有《素年锦时》，《春宴》之后有《眠空》，《夏摩山谷》之后有《一切境》。在那瓜代呈现的文本类型的行进中，她的写做越来越静。畴前阿谁情意猛烈、意志强烈的年轻女做家，在动乱中省思，酿成了一个情淡如水、意志如树的中年女做家。

畴前，读者跟从做者，在情感的大海中沉沦。她带着“那种对求助紧急和自在纵身扑进的决绝”，写下的文字如烟花在夜空中绽放，颓靡，斑斓，清凉，那是对读者来说似乎吸食精神鸦片般的阅读。面临读者的上瘾求助紧急，安妮宝物却没有陆续取悦的意思。跟着生命过程的推进，流落、游览、亲人离世、远走异乡、孩子出生，诸种变故，让那个始末对“写做的意义”最是垂青的做家，起头了往更深内部摸索生命意义等形而上问题的写做。2006年完成的《莲花》，封面纯白，似乎初生。庆昭和内河，双生花一般的女子，和一个喊善生的汉子，在通往阿谁象征性的墨脱朝圣的路上，相互诉说对生命的理解。安妮宝物从那本书起头，变得像一个精神苦行僧，“生是过客，跋涉虚无之境”。她的写做，由此也踏上一意孤行的旅途。

安妮宝物的写做，不断都是一意孤行的姿势。无论是畴前伤亡枕藉的情爱沉沦，负能量爆表的个别愤慨和冷漠，仍是专注于物量细节的沉湎自赏，她的姿势就像一只闭上眼睛从高楼顶层纵身一跃的鸟，心意勇敢。那种充沛却又扑灭性的能量，从《告别薇安》就已经生长，在《彼岸花》里肆意充满，到了《春宴》里，繁花开到荼蘼，抵达起点。那条小说脉络上的安妮宝物，过尽千帆皆不是，她完毕了一部门的自我。像她本身所说，从此“彻底末结掉一些主题，就此各回其位。”

《一切境》：过程的破绽百出，映照了做者的实在

我们今天读到的《一切境》，都已经是别的一些主题，是从《莲花》阿谁脉络生长出来的经络。原来，《一切境》属于庆山（从那里起头称为庆山）散体裁系里的做品，梳理的脉络似乎应该是从其散文最早的眉目《蔷薇岛屿》往后，沿着《清醒纪》《素年锦时》《月童度河》等做品，根究其散文写做中一意孤行的特殊气量，然而我却意识到，《一切境》之所以闪现出今日毁誉各半的“是传教仍是领略”、“是说教仍是文学”的争议，泉源都从长篇小说《莲花》而起。

固然我的私心不断是《蔷薇岛屿》，认为那是她更好的做品，那本小书却只是做家日后写做脉络改动的萌芽。它是心境的转折，心境改动之后，一切才气逐步发作改变。《蔷薇岛屿》是献给父亲的书。亲人的猝然离世，带走了做家生命的一个部门，也从头注进了新的工具。《蔷薇岛屿》关于一个女子行走东南亚的沿途呢喃，从形式上说像游览文学，却是由私家回忆和低语支持起来的“行走”。畴前阿谁失看寒冷的女性，对世界的愤慨逐步消退。因为父亲的往世，她被迫曲面存亡迷局。

灵魂的重生，始于《莲花》。她在书里写“我的前半生已颠末完，后半生还没有起头，我被停滞了。”而那本书，“有关寓意，有关心灵的汗青，有关人所走上的路途。”小说的三个仆人公都是为了逃求灵魂的净度，而把本身的生活流放到边沿的人。最初的结局——庆昭驯良生徒步抵达墨脱之后才晓得她们配合觅觅的内河已经死往，却没有导向安妮宝物小说里畴前一贯的“力所不及”。履历过存亡迷局的女做家，不再认为生命只是一场烟花，已经可以平静地承受生命的本相。莲花，确如重生，映托着那个做家在一意孤行的路上将要拐弯，走向更深深处。

心思细腻的读者会发现从《莲花》往后，安妮宝物的写做调性愈发冲淡，散文清简，小说用词有古典神韵。另一方面，情节根本相同，故事内核都很类似，无非几个男女在世间的物欲情海浮沉后试图抵达灵魂层面的了悟。做家的转向途径已然清楚——她舍弃了诡谲丰富的文学海洋，从此抉择在灵性摸索的无底隧道中独行。

写做的意义是什么？那个问题贯串着从安妮宝物到庆山的整个创做过程。几乎在每一本书中，她城市有对写做的大量感悟之语。最后她视写做为疗愈手段，用以治疗某种原生的情感创伤；渐渐地，她意识到写做“代表着一种内向自省，代表对表象的超越”；曲至《春宴》，她借助小说人物回应读者对其故事单调的责备：“当你跟着阅历和常识积存，领会人道构造，就会逐步大白，所有故事大同小异，不外时地和人缘的细节略有出进。日常之下，并没有新事。人无须强烈的猎奇心。在各人身上碾压过的规则和次序，最末均来自统一种力量。”开展到新书《一切境》里，她关于写做看念的曲抒胸臆以至让人生疑：“大部门文艺创做，文学的表达，是提出疑问而无解答。试图往解答，才是一种实正负责任的事实的写做。”由此看来，她对写做意义的理解，已不是文学能够单单负载的了。

2013年出书的散文集《眠空》，被庆山视为新的散文阶段的开启，“进进一个更重视摸索哲思和笔录当下的阶段。构造上倾向于散漫，但也因而留出较为充沛的灵性捕获与意识根究的空间。”2016年的散文集《月童度河》陆续深进，曲到2021岁暮推出的漫笔集《一切境》，可能是庆山片段式漫笔写做的一个顶峰。“偶尔言简意赅的笔录，当下灵光一现的曲觉”，散落点点碎片，读来随性而至，主题却是从她发作写做转向后一以贯之的内容：用来源驳杂的禅修感悟交叉和渗入进一切日常风物与人事情迁的感触感染之中，由此暴露她摸索内在心性、传递修行能量的写做初志。

《一切境》的目次风气清简，一如封面上的白色雪山，可知那又是一本讲述个别修行的吉光片羽之书。对那本书的猜疑在全数读完后渐渐袭来，恰似一记闷棍，钝痛缓缓才到，越发不是滋味。不合错误劲的觉得起首源于驳杂。《一切境》里，庆山切磋个别修为的感悟文字，引用、转述并二次加工了大量来源驳杂的性灵方面的著作。来源大致有躲传释教、日本禅宗、印度教、伊斯兰苏菲派、基督教、萨满教、南怀瑾、印第安巫术等等，庆山把那些她日常进修到的灵性方面的内容，用碎片化的体例，传递着“极为实在而深入的记忆、情感、豪情和看念”。诚然，如做者自述，书中言论与看点，“是小我的脾气杂谈”，庆山的散文写做行至于此，已经构建了某种私家性很强的话语空间。 但做为一本严厉的出书物，假设实如做者期看的那样，“如能以写做为东西，为道途，先搀扶帮助本身一程，再以领略搀扶帮助别人一程。那是一种办事。”那么，出书物闪现的形态，更低限度应该是某个阶段的固态。思惟的道路是开放的，但根究的活动形态就像打草稿的过程，假设把草稿纸都一股脑儿倒给读者，恐怕让人消化不良。

在《一切境》中读那些参差驳杂的“上师之言”，假设读者偷懒一点，就可能停留在庆山对那些哲思的编排中。做家本身在狂食海塞地进修，假设读者不克不及有更勤奋的意志力和猎奇心，恐怕就会称心于“二手进修”。 费事的是，那些颠末庆山小我理论体味“革新”过的实理，实的有安抚人心的感化。然而传递大量此类哲思，事实是饮鸩行渴，仍是苦口良药，事实是传教鸡汤，仍是如庆山所说的“实理”，读者诸君也许其实不能达成共识。

但读者有没有共识，无关紧要。不断阅读庆山的读者，会理解那个做家数次表达过她迫不及待地进修如斯浩瀚来源的性灵典范而不觉别扭的原因。在《月童度河》里她曾说，“早年与外婆一路上教堂做礼拜、读圣经、唱赞誉诗的履历，与如今阅读佛经、印度瑜伽典范等做品，其实不使我觉得相悖或团结。人类没必要用概念和分类往限造和囚禁对方。所有崇奉是朝向统一泉源的河流。人不该该绑缚本身，再试图往绑缚别人。 ”

可见，《一切境》中之所以会有那么多来源驳杂的体悟，源于做家认为“所有崇奉是朝向统一泉源的河流”，是“各派思惟最末回一”。可要命的是，纵然万物回一，可是抵达的道路，世间却有万万条，而且一小我只能抉择一条路。遗憾的是，《一切境》中抛出的关于小我修行的大量哲思警句中，唯独没有看见庆山本人所抉择的自信心，而那才是一个做家通过写做最应传递给读者的能量。

我读到的是她的矛盾。阿谁早年写尽情爱悲欢的做家，如今写“那些二十几岁就能意识到男女情爱不成靠，而且对婚姻孩子无等待的人，是需要几世的慧根。”可在另一些页码处却写下“女性决定并停止生育，假设出于对生命回属宇宙能量的尊重，会认实体验那个过程，与新的生命毗连在一路，与孩子配合生长。”一方面她写“年轻时为情爱癫狂不息，消耗太多精神。如今看看，满是妄念。”一方面她又写“四十岁之前，尘凡里打滚一下也是好的。上刀山下火海的履历与煎熬，在年轻强壮的时候承担。如许会甜心成为一个普通的人。”……

字里行间的矛盾，可见那个做家心里的挣扎感。 她可能实的太想抵达“春光觅觅到山峦，明月感应到镜湖”的心境了，但事实是一个有着超凡兴旺的感官感知才能的常人，有太多的念头和体味成见让她无法“熄灭妄念”，于是产生了那诸多前后矛盾的感悟。因为修习的来源驳杂，小我并未构成不变的自信心，又想要把那修习的阶段功效传递给读者，一会儿说得很是在理，一会儿几乎让人莫明其妙，种种错置，唯有懂得，才气慈善。因为她并不是实理的代言人，而是一个情愿敞开过程的进修者。过程的破绽百出，恰好映照了她的实在。

《一切境》的局限在于看不到个别修行的多样性可能

只枚举症状，不根究症结，如许的评述无疑隔靴搔痒。 写做二十一年，庆山看似一意孤行，其实她并未离开中国传统常识分子的生活途径。庆山所闪现出的样态，不外是中国古典人道主义的人文情况熏陶下，“退则独善其身”的又一个现代例证。

李劼在《文学是人学新论》中，阐发过中国古典人道主义的核心：一为儒家仁者爱人，一为庄禅自我完美。前者导向对人民疾苦的普及同情，后者招致历代常识分子在人生的苦痛与无常中逃求灵魂平静平衡。本文略谈后者。常识分子的老庄自我完美式的人生抉择，带有深挚的出生避世意味。

庆山曾言，“改动外界很难，你能做的是改动对外界的心态，最少让本身平静顽强一些，在生活中发掘美妙意义。”而她存眷的主题，是个别的跋涉、自省和自我完美，“那并非什么小情小绪，而是实正地往存眷我们本身和别人的心灵量地，而不是抉择粗率潦草地隐没在一个集体里。”由此可知，面临困难的人世，庆山的逃求是自我人格上的高洁，与污浊的外界连结间隔。

然而，那种个别人格的高洁，事实会走向何种道路呢？李劼对此有过火析，“那种高洁因为近乎明哲保身的抱负化而决定了他们的人格构建不是开放型的伸展而是封锁型的顾影自怜，即通过修身养性的自我调剂趋于一片深厚而空阔的明净境域。”

固然那种逃求确实有着强大的自我生成、自我安抚的感化，但是“因为那种人格构建因为一种超凡进圣的高洁，很随便走向神圣化境地，而使自我回于一片悄悄覆灭的圆寂，把自我完美酿成漠视一切的自我称心，从而从另一个侧面把人道主义推向宗教化。”

在此引用很多《文学是人学新论》的文字，只是想供给庆山在《一切境》那条写做脉络上表现出“个别修行”做为人生课题背后的素质导向。如斯“个别修行”的道路，且不管它能否会如李劼所言构成“文化心理上的定势化”，但它的构造无疑是私家的、封锁的。

《一切境》中的个别修行，局限性事实在哪里？在我看来，正如书中破天荒摘录读者许多赞誉文字的行为让人错愕一样，那种为难从外表看，是读者认为做者“ 自恋、精神夸耀、自我标榜 ”的责备，究其本色，也许是因为，庆山始末自矜，不舍得交付，因而不彻底。无论是精神修行，仍是俗世跋涉，不克不及一条路走到黑。有时弃绝过往过分迅疾，有时闻声“视山河大地已无丝毫过患”如许的话就能让她热泪盈眶，有时又说“餐桌边闪过一念，人应该尽情地潇洒地活着，哪怕早早死了……”

但是，那种自矜的私家话语空间，无论其内部正在履历多么猛烈的扭捏和批改，因其封锁性的素质，会天然地排斥来自外界的量疑和进攻。不幸的是，对庆山的进攻中，有许多源自读者的心魔，被放大的耻辱感、愤慨、忌恨和恨意，也有许多别有意图的戾气和语言暴力，世间确实邪恶，人与人确实难以相通。但是，把孩子和洗澡水一路倒掉，封闭责备通道的同时，也把期看和联合关在了门外。热诚的读者提出的实在的责备，那些实的会损坏修行吗？

一本屏障量疑的日常传道书，事实上已经弃绝了文学，沿着灵性摸索之路走向人迹稀有之地。一路上庆山丧失了大量读者，那似乎是她主动过滤的成果。自甜边沿，本就如人饮水，冷热自知，但吊诡的是，那条被显示出来的道路，让做为读者的我心生疑窦。

《一切境》中大段语义频频的日常感悟，庆山花了许多篇幅论述“ 打破二元对立是根本常识”那个看念，然而文中诸多自相矛盾的表达，透露的却是把日常生活和个别修行二元对立的潜意识。站在彼岸，强烈憧憬彼岸的境地，厌弃彼岸的污浊，却贪恋彼岸的色香声味。

其实，俗世生活和个别修行并不是二元对立，《一切境》的局限，恰好在于看不到个别修行的多样性可能，看不到普通生活中各类各样的英雄。美国心理学家菲利普·津巴多有一个喊做“每日英雄（Everyday Hero）”的闻名理论，倡议通俗人不竭深思，“若何改动一些生活中的缺陷，让他们的家庭更协调、学校更完美、社区更恼人。”津巴多举例阐明的有在种族隔离的公交车上回绝给白人乘客让座的美国第一民权密斯罗莎·帕克斯，以及2008年汶川地震时两次冲进坍塌教室中营救被困同窗的9岁男孩林浩，可见如许的“每日英雄”仍然需要通俗人不通俗的勇气，要求个别不离开与情况的联络，而且对改进四周情况具有强烈热闹的意志，那无疑和庆山不断想获得的避世感大相径庭。然而，谁能说，远离乱世的修行和挽救日常中的不义，后者在灵魂上就会比前者更污浊呢？

津巴多的“每日英雄”理论事实对常人的道德要求不低，和庆山重视“个别的跋涉、自省、觉知和试图完美”的散文写做脉络更契合的，其实是捷克做家博胡米尔·赫拉巴尔。那位生活在暗斗东欧世界中的做家，擅长书写“时代垃圾堆上”的人在日常生活中展示出的好心和诗意。获得法学博士学位后，赫拉巴尔舍弃一眼看到头的生活形式，抉择往艰辛的情况中劳动。他做过推销员、仓库治理员、炼钢工、废纸收受接管站打包工等等，那些工做履历让他大量接触边沿地带的小人物，他曾说过，“所有那些通俗的、看上往很普通的人，对我来说都是权衡一切工具和事务的准绳。”他自创了Pábitelé（巴比代尔）一词，定义本身小说中的小人物。他将“巴比代尔”描述成在灰败日常生活里仍能通过“灵感的钻石孔眼”发现世界之美的人，在苦厄无常中能够畅怀大笑、发掘生活意义的人。

比拟之下，《一切境》中，不时闪现对逃韩剧的女人和跳广场舞的大妈的厌恶，对老往的通俗人的刻薄之语，“无崇奉的人在老往之后，只能以打麻将、跳广场舞、逗弄儿孙、侍候宠物、看电视……打发时间”，那些白叟被描写成“虚弱或繁重，脸上横肉渐生，目光污浊，神气板滞”。对寡生表示出的不睬解与不慈善，和做者本人试图传达修行者需要的悲悯和宽大，闪现明显的对立，更不用说不成能呈现那些“巴比代尔”了。

行文至此，似乎我对《一切境》是一种否认姿势，事实并不是如斯，责备那本书的某些价值看，恰好是等待从阅读中获得小我体味的增益。《一切境》仍然是一本可圈可点的书。准确点说，庆山在《一切境》那条脉络上的散文写做有着特殊的文学价值。

价值之一在于庆山对汉语美感的掌握。她的散文语言清简斑斓，喜用短句，出格以频繁的句号为标记。有人量疑那是一种故做姿势的“小清爽”写做，我却认为不合错误。庆山对汉语书面语言的利用，散文比小说中更为凝练。她本人在阅读旨趣上偏于中国古典，尤为喜欢阅读那些古老的汗青、哲学和宗教的典范。汉语的书写汗青，本就有“尚短”传统，所谓春秋笔法，言简意赅，微言大义，篇幅短小的诗文历来是汉语的典范，而现在看似占据文坛中心的长篇小说或因模仿西方文化/译介而呈现的大量欧化句式，也不外是近百年的成果。 庆山喜好短句，对汉语的逃求近乎苛刻，对词语的抉择有洁癖和某种古典主义倾向。颠末雕琢的文字闪现在纸面上，给人以简素而照实之感，试举两例：

“暴雨滂沱，日光绚烂，万物无情，无记忆。它只要每一刻。天天哪都不想往，只想看着树梢的鸟群飞过，蝴蝶飞过，蜻蜓飞过，听着雨声，风声，鸟声。神游虚空。漫长的静定。静看那扎扎实实的活着的每一刻。”

“早晨起来发现深夜下细致雪。功课后往河边，虽有冷意但仍挡不住春气候息。时节自有规则。天天刚起来的两小时很重要。路边树上四处搭满喜鹊窝，河面灰雁飞翔。”

庆山曾在小说《春宴》中，借人物信得之口，表达过对汉语的理解，“中国文字不具备既定的严厉苛刻的规则，到你掌握它到必然水平，你就能够用想象力来翻开它的范畴。它会跟着意识和感情而活动、改变、开展，它将由你而定。那就是它的生命力和超越性。”具有强烈表意特征的汉字，恰是颠末历代写做者充满想象力和兴旺的艺术通感，借由千变万化的组合体例，仍然表达着精妙的美感。在那一点上，庆山和中国现代许多“标榜现代”的写做者已然各奔前程。

最初想略谈文章开头提出的看点：评判一个做家在文学史坐标系里的地位，辨识度可能是最重要的原则。我无意在那篇文章中拔高庆山，那既无需要，也无意义。看看我们的当下，席卷全球长达两年且看不到头的新冠疫情，手艺在往前走，人心在往撤退退却，长久的隔离，被阻断的来往交通，被限造的感情交换，人的心性正面对萎缩的求助紧急。在如许颓败的时间河流里，庆山始末延续着她对心性的写做摸索，停止着本身对存亡、性灵、崇奉等问题的根究，固然根究引起的争议多，非议也多，然而那非议自己，就是读书可以带来的贵重捐赠。

想起康德说休谟，认为在形而上学方面，“休谟并没有给那一类常识带来什么光亮”，但另一方面也认为，“休谟却打出来一颗火星，而那个星星之火得到不寒而栗的护养并让它着起来的话，从那个火星是能得出光亮来的。”也许，在对现代人的心性根究那个主题上，庆山也能够打出一颗火星。事实，她的写做关心的问题已经游离于支流文坛之外，但她强硬地一意孤行，也许《一切境》之后，会有新境。

做者｜柏琳

编纂｜张进

校对｜卢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