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民泪:汪元量见证的宋室北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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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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汗青老是惊人地类似。

三百年王朝的首尾两头,竟然都是一群徘徊无助的孤儿寡母。在他人家孤儿寡母的哭抽泣中黄袍加身,在本身家孤儿寡母的哭抽泣中黯然垮台。

那就是宋朝。

“我更悲伤成别史,人看别史更悲伤”,1288年,当露宿风餐的汪元量重又回到久违的江南,他骇怪地看到,十多年来频频呈现于梦境的江南,竟已是“青芜古路人烟绝,绿树新墟磷火明”。记忆中的富贵与面前的萧条判若云泥,时代巨轮碾过之后,蝼蚁般的人生更显细小和虚幻。

十三年前,他从临安动身北上;十三年后,他从北方回光临安。

汪元量踽踽独行的身影之后,曾经富庶而精致的宋朝随风飘散……

在那幅绘造于14世纪的画做中,游船画舫划过杭州西湖岸边那星罗棋布的亭台楼阁,专家认为所描画的恰是两个世纪前的南宋国都临安。 (视觉中国/图)

我愿人世春不老高速公路在逾越了喇叭状的钱塘江口后,于盐官四周折而向西。城镇星罗棋布,屋舍仿佛,好像杭嘉湖平原那片浩荡的绿叶上蒲伏的五彩甲虫。三十公里外,平原上隆起一列山岳。那列方圆十余公里的山岳,名为皋亭山。下了高速,顺着一条巷子盘旋上山。更高也不到四百米的山上,佳木秀而繁荫,掩映着工场、民居、寺院,以至还有一个宽大的旅客中心。人来车往,鸟啼花开,一切都是平平而美妙的小日子容貌。

假设光阴回溯到七百多年前,回到1276年阿谁冷冷的初春,皋亭山迎来了一位手握重兵的大人物。大人物来自北方,他的祖先是辽阔草原上弯弓射大雕的英雄。那时候,皋亭山建有大宋国宾馆,国宾馆的工做人员,常识过四面八方的各色客人。但他不是彬彬有礼的客人。他是志在必得的征服者。

那就是伯颜,以及他率领的席卷全国的蒙古铁骑。

西湖云雾 (视觉中国/图)

三十里以西的临安城照旧富贵如昨,那座“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的城市,面临日益逼近的元军,就像一个怀揣瑰宝的弱女子走进强人环伺的暗中丛林,既瑟瑟发抖,又手足无措。

上一年腊月以来,太皇太后谢道清一次次召集大臣开会——然而,不管迁都仍是议和,两条路都越来越走欠亨。前者,一年前,殿前批示使韩震奏请迁都,丞相陈宜中怒而杀之,为此引发了一场叛乱。现在,陈宜中附和迁都,谢太后却不附和。后者,派往大元军营的使者带回的动静令人失看:称侄、称侄孙或是称臣,赔款或岁贡,伯颜均不容许。

伯颜为南宋君臣划出的路只要一条:无前提投降。至此,宋人似乎末于大白,此前江南童谣所唱的“江南若破,百雁来过”中的百雁,其实就是伯颜。看来,大宋将要在那个名喊伯颜的蒙前人手上末结了。

假使回过甚看,日暮途穷的南宋王朝,它消亡的命运早在三年前就已经决定——三年前,被称为“全国之腰膂”的襄阳沦陷了。

1273年二月,死守襄阳六年的吕文焕在内无粮草外无救兵的失看中,不能不向元军投降。残山剩水的南宋防线,从中间撕开一个大口子,京湖无险可恃,元军随时可能顺流而下。

宋度宗在诏书中哀叹:“襄阳六年之守,一旦而失,军民离散,痛彻朕心。”次年,年仅三十五岁的宋度宗在忧惧中往世,把一个烂摊子甩给了他的亲人——宋度宗四岁的儿子赵即位,是为宋恭帝,改元德祐。赵生母全皇后晋级全太后,国政由太皇太后谢道清主持。

元军占据襄阳后,一路百战百胜。1275年二月,弄权多年的丞相贾似道集结了十三万戎行——那是南宋王朝好不随便拼集起来的孤注。然而,背注一掷,却在丁家洲一败涂地。紧接着,元军又先后在焦山、扬州、实定等地再破宋军,宋朝水陆主力全数丧失。十月,伯颜取镇江,旋即兵分三路:一路沿太湖攻打独松关;一路以水军顺江而下,自海路封锁杭州湾;一路由伯颜亲率,水陆并进,经平江、嘉兴趋临安。

1276年正月十八,三路元军在皋亭山会师。当时,风雪交加,腊梅绽放,来自草原帝国的元军不识腊梅为何物,纷繁把它喊做杏花。

当临安城里的南宋君臣还在围绕和、战、降、逃而争得唾沫横飞时,事实上,几乎所有人都大白:一个王朝已经到了油枯灯灭的最初时刻。

几个月来,南宋朝廷一方面不竭派出使者乞降,一方面下诏号令勤王。然而,圣旨好像自说自话,响应者百里挑一——值得一提的仅有文天平和张世杰等人罢了。

树倒猢狲散,固然帝国还在摇摇欲坠中没有最初倒下,但常日里那些高喊忠君爱国的肉食者们早就各谋出路。包罗副相级此外高级官员,纷繁弃职逃走。正月初五,谢太后录用新相,如斯慎重大典,竟然只来了区区六个大臣。

哀痛,忧惧,愤怒,无助,诸种难以描述的情感一次次冲击那位六十多岁的老妇人。谢太后在朝堂上贴出一道圣旨,声称:“我国度三百余年,待士医生不薄。吾与嗣君遭家多给,尔小大臣不克不及出一策以救时艰,内则畔官离次,外则委印弃城,出亡偷生,尚何报酬?亦何以见先帝于地下乎?”并表达,对坚守岗位的官员,官升一级;对逃去职守的官员,将令追查。

然则,谢太后不惜恩赐的鼓舞或是不无义愤的责备,都没有几个大臣能看到了——就在伯颜合兵皋亭山后,谢太后一贯重视的左相陈宜中竟然宵遁了——趁着夜黑风高,他静静逃出了存亡未卜的首都。

文天祥是不多的主战派,但他能够调动的不外是一些几乎没经战阵也没经操练的义兵。他向张世杰提议,无妨与元军来一次你死我活的决战。但是,张世杰劝他不如回江西期待时机。至于东行进海,就像一百多年前金人南下时,宋高宗那样浮船海上,则为时已晚——元军掌握了杭州东边的出海口。

那个焦头烂额的夜晚,宫中灯火通明。当虚岁不外六龄,相当于今天幼儿园买办小伴侣的小皇帝沉沉睡往,在谢太后主持下,穷途末路的南宋君臣末于困难地做出决定:投降。

临安御花园里面,有两名儿童正在梅花树下玩耍。南宋国都的居民,包罗皇室,都爱花卉。 (视觉中国/图)

降表及象征国度权益的传国玉玺连夜送往皋亭山。伯颜收下了传国玉玺,并火速派人向忽必烈报告请示,期待来自北方的更高指示。但他对那份仍然署宋朝年号的降表不满,打回来要求重写,并要宋朝派丞相陈宜中到元军大营筹议投降详细事宜。

陈宜中既然连夜逃跑,使命便落到文天祥头上。于是,才有了后来文天祥与伯颜抗争而被扣压并解往大都的故事。

远想昔时,陈桥叛乱时,后周柴氏孤儿寡母痛哭流涕;而今,元军兵临城下,轮到了赵氏孤儿寡母凄惶无助。汗青,似乎实的有报应也有轮回。难怪,伯颜挖苦宋朝使者时说,“尔宋昔得全国于小儿之手,今亦失于小儿之手,盖天道也,没必要多言。”

三月二日,雨后初霁,春冷料峭,历尽沧桑的临安城迎来了它的新仆人——伯颜以征服者的姿势进城:

钱塘江上雨初干,风进端门阵阵酸。

万马乱嘶临警跸,三宫洒泪湿铃銮。

当天,谢太后恳求觐见,遭拒。那令本来就心旷神怡的宋室愈加惶恐。不外,悬在他们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很快就掉了下来:次日,伯颜派人进宫宣读忽必烈诏书,号令将小皇帝、谢太后和全太后——合称三宫——敏捷送往上都朝见。

诏书宣读完毕,小皇帝的生母全太后哭着对儿子说,仰仗圣天子慈祥,才留你一条命,还不快拜谢。未通人事的小皇帝一片茫然,机械地由世人搀扶着跪倒在地,远向北方行礼如仪。

在距杭州一千五百公里的广东江门,潭江东岸的一面斜坡上有一座庙:慈元庙。假设说慈元庙是一个镜像的话,那么,它的实身在临安、在南宋。那就是慈元殿。从殿到庙,仅一字之差,却是一个王朝万劫不复的命运。

慈元殿乃谢太后起居宫殿,慈元庙则是宋亡两百多年后的明朝弘治年间,本地报酬纪念亡命至此的宋室遗脉及杨太后而建。

杭州飞来峰中最有目共睹的,要数那尊弥勒佛。那是飞来峰石窟中更大的造像,为宋代造像艺术的代表做。 (视觉中国/图)

出没于慈元殿的,除了谢太后和浩瀚高官外,还有一个职位微贱的须眉,他的身份是宫廷琴师,名喊汪元量。

谢太后喜好花草,慈元殿里种有很多宝贵的牡丹,出进宫禁的汪元量屡次赏识过那些国色天香的花儿。几年前,国度艰危之际,他借牡丹表达了心里的优良祝愿:“我愿人世春不老,长对此花颜色好”。

但是,世界上没有不败的牡丹,正如世界上没有不倒的王朝。那一年春天,当慈元殿的牡丹还在春雨中竞相生长时,牡丹的仆人却必需离它而往,从此再也不克不及回来。

三月,春回江南。1276年的春天,江南仍然标致。然而,花红柳绿、莺歌燕舞的春天不懂人世兴亡——它不晓得,以后的每一个春天,都和畴前纷歧样了。

杭州西湖的“曲院风荷”,为西湖十景之一,在南宋时,此处有一座官家酿酒的做坊。 (IC Photo/图)

南朝千古悲伤事远行在泪水与失看中拉开序幕。其情其景,让亲临此变的大大都人都联想到了一百五十多年前他们远未出生时,发作在另一座城市的几乎不异的一幕。

对宋人来说,那是不祥命运的再次捉弄。一个半世纪前,金军南下,兵困汴梁,徽宗、钦宗及多量皇室、官员被金军押往北方。那即是宋人心中永久无法抹往的伤,岳飞把它称为靖康耻,必需要用犁庭扫穴府、畅饮仇雠血的酣畅才气一洗了之。孰料,黄龙府没能曲捣,羞耻却二度降临。更令人失看的是,靖康之变后,宋朝还有宽广的南方可延鼎祚;而德祐之变后,残山剩水的闽粤等地独木难撑,已然无法与康王南渡时相提并论。

伯颜传达了忽必烈的圣旨后,谢太后、全太后、赵以及福王赵与芮、昭仪王清惠等人必需即刻上路。与他们随行的,还有多量官员、太学生和宫女。做为宫廷琴师的汪元量,也在北上之列——有一种说法是,谢太后因病缓行,汪元量系与谢太后同业。但也有史料证明,谢太后虽在病中,元军却强令上路,以至将她连人带床抬出宫门。所以,我认为更大可能是三宫同业。

汪元量,字大有,号水云,约生于宋理宗淳祐元年(1241),钱塘人。汪元量身段高峻,宽额头,长胡须,声若洪钟,熟知音律与诗词。二十岁时,他进宫做给事,以琴侍奉谢太后和王昭仪。

汪元量诗学杜甫,北上期间,他的满腔心事化为一路吟哦,故而数百年之后,我们还能根据他的做品,复原那收步队的漫漫北行路。正如清人汪森所云:“水云先生……由杭进燕,道里所经,皆百战之地,黄尘白月,败垣蔽棘,对之而悲伤,言之而陨涕。……先生以片言只语,描述略尽,令读者身经目睹,其时号曰‘诗史’,夫岂吾欺!”

汪元量著做内页 (聂做平供图/图)

北行第一步是在三月中旬迈出的。

凌晨,汪元量早早起了床,坐在窗前发愣。一灯闪烁,家人凄恻无语。天还没亮,他加进到了远行者行列。冷雨霏霏,火光亮灭,照射着三宫的车辇从宫门里缓缓驶出。天亮了,他看到皇宫大墙下的御沟里,水流同化着一片片鲜红的花瓣淌过。那似乎一个隐喻,隐喻畴前那些锦衣玉食的好日子也好像落花流水一样渐行渐远渐无踪。

临安既是南宋政治、经济和文化中心,也是交通枢纽。做为长江与浙中大通道的江南运河,是帝国最重要的生命线。“自临安至于京口,千里而远,船车之轻徙,漕运之转输,军期之传送,未有不由此途往者也。”临安船埠上,停泊着风帆高挂的船只。四周居民听闻三宫北迁,纷繁前来送行。那些在承平世界生活了几代人的南宋子民,他们晓得山河破裂、改朝换代的陵谷之变已如铁铸,一边伏身叩拜,一边不由得失看痛哭。人群中,汪元量不由泪水长流:“吴山何青青,吴水何泠泠。山川岂有极,六合末无情。”

经江南运河北上,临安两百里外是吴江,估量需两天行程。那一天泊船时,两岸垂杨,群鸦乱噪。四周的渔人和村民,纷繁把做好的各类食物送到船上,“船子鱼羹分宰相,路人麦饭进官家”。鱼羹麦饭,本是极粗拙的底层饮食,钟喊鼎食的宰相与官家,或许其实难以下咽,但心里深处却必然会有无限慨叹——宋室固然黯弱,南宋亦多昏君,但两宋皆无暴君,而且驭人宽厚,躲富于民,故而公众对帝国的消亡才会生出如斯强烈的同情,才会有包罗汪元量在内的诸多文人把本身视做大宋遗民。

苏州是江南重镇,也是宋室北迁的必经之地。步队大约在苏州稍事休整,汪元量得以游览了闻名的灵岩和虎丘。两地均有气象森严的古寺。骆驼本是北方物种,宋时南方极为少见,不外,跟着元军征服江南,骆驼也随之而来。以至,就连昔年吴王所建的馆娃宫里,也四处是高峻的骆驼在悠闲食草——能够想象,明丽的江南春天,杨柳堆烟,红花生树,一派鲜艳之中,突然闯进几头粗拙痴钝的骆驼,其间的落差,即是帝国湮灭前后的物证。汪元量与寺里的老僧人谈起苏州履历的一次次兴亡更替,他不由对超然物外的方外之士羡慕不已:“却羡老衲无一事,自携瓶锡进烟萝。”

大运河苏州段,汪元量及三宫北上的必经之路。 (聂做平/图)

苏州的下一站是无锡。在无锡惠山寺,汪元量否认了他在苏州时认为方外能够免于兵火、悠游世间的无邪设法——他看到,惠山寺里,森森古柏被砍往了大半枝桠,用做元军柴薪;大殿里的佛像打得破坏,地上一片狼藉。惟有一池泉水,微波自漾。天降大雨,汪元量只好坐在僧房屋檐下发愣。

无锡之后,经常州陆续西北行,便来到了长江之滨的京口,即镇江。镇江城北的长江中,金山与焦山相对,相距十余里。宋元之际,启东一带尚未成陆,崇明岛也比如今更小,长江出海口一带,江面更宽,潮汐能够深进到江阴。虽然镇江距江阴还有一段间隔,但汪元量仍然看到了一条极为壮看的大河:“一江风起尘扬海,两岸潮来浪拍天。”“水卷岸沙连地往,风掀江浪接天流。”

镇江对岸是瓜洲,王安石诗中说过,京口瓜洲一水间。此前,按元军要求,谢太后以小皇帝名义下旨,令各地军民放下兵器,向元军投降,但仍有很多军民在苦苦对抗。此中,就有驻守扬州的李庭芝——早年,李庭芝在襄阳与元军屡次比武。襄阳沦陷后,他被贾似道当成替功羊贬官。元军围扬州,李庭芝得以起复。对那位南朝名将,元军屡次劝降,均遭峻拒。于是,元军筑高墙围城。城中粮尽,“道有死者,寡争割啖之立尽。”南宋降元后,元军持谢太后及小皇帝诏书令李庭芝出降,李庭芝答复说,“我只传闻过奉诏守城,没传闻过奉诏投降。”

三宫抵达瓜洲时,谢太后再次派人劝降,并说,如今我和嗣君都投降了,“卿尚为谁守之?”李庭芝的答复是乱箭齐发,当场射死使者一人。

而且,在得知三宫将从扬州城外颠末时,李庭芝和姜才调集数万戎行,期看从元军手中将三宫夺回。然而,元军早有预备,两边一场恶战,元军押送着三宫连夜远走。李庭芝的期看落空了。

在镇江,非遗宋代点茶传承人在造造茶艺做品“金山”。 (视觉中国/图)

长江以北的扬州城东边,有一条不太宽的河,水量丰沛,河岸只比河床超出跨越两三米。河上,各式货船来来往往,一派忙碌,名为里运河。里运河是京杭大运河的一段,沟通长江与淮河。它始自春秋时开凿的邗沟,以后历代均有疏浚,又称山阳渎、扬楚运河、江淮运河。今天的里运河在六圩乡进江,但几十年前,它是从六圩乡以西的瓜洲进江。是以现在的里运河以西,还有另一条更盘曲的河道,称为古运河,它有着更为漫长的汗青。

对汪元量以及北行宋室而言,从长江进进邗沟,便意味着家山实的远了。薄暮,泊船扬州城外,汪元量站在船头怅看,前面是无限无尽的北方大地,后面是大江东往的滚滚流水。落日明灭,冷鸦哀号,其情其景,汪元量不堪难过:“北看燕云不尽头,大江东往水悠悠。落日一片冷鸦外,目断工具四百州。”夜里,有宫女弹起了琵琶,幽怨的曲调如抽泣如诉,汪元量既联想起昭君出塞的往事,更联想起数十年来,国是蜩螗,掌权的肉食者们却清歌漏船之下,畅饮焚屋之中,末至现在国破家亡,三宫都做了外族俘虏。他想象,刚刚告别的临安皇宫的玉阶上,必然长满了萋萋野草:“十数年来国是乖,大臣无计逐时挨。三宫今日燕山往,芳草萋萋上玉阶。”

自古以来,假使南北相持,对南方偏安政权来说,人称天险的长江其实并不是实正天险。要守住南方,前人总结的体味是:守江必守淮——水网密布的淮河流域,对北方马队是一大障碍。而且,如许才气构成战术纵深。南宋与金以淮河为界,元军进侵南宋前,宋元权力也以淮河划分。江淮之间,即是持久拉锯的战场。比年兵火之余,汪元量看到的是一片劫后的凄凉:“淮南兵后人烟绝,新鬼啾啾旧鬼啼”,“兵后人烟绝稀少,可胜战骨白如山”,“淮南夜夜鬼灯青”。极目远眺,鲜见人烟农事,惟有大半人高的荒草,在晚风中起起又伏伏。

不外,对押解的元军来说,北出淮安,便进进了元朝边境,他们末于松了一口气,不消再担忧残存的宋军突袭了。于是,在淮安水驿,元军开了一次庆祝宴。席上,官兵纵酒取乐,欢唱一首名为《荷叶杯》的曲子,并令随行的南宋宫女跳舞,又令汪元量如许的文人做诗唱和。宴会差不多搞了一个彻夜,元军官兵天然快活无比,而不能不出席并虚与委蛇的南宋君臣,一个个芒刺在背:“月湿江花和露泫,潮摇淮树带风悲。”

淮安里运河水面闪现雾气升腾的气象。 (视觉中国/图)

淮安之后,经徐州等地进进了山东。“此城为此地一带更大之城,有商人无数运营大规模之贸易,产丝之饶竟至难以想象。此外有园林,标致堪娱心目,满园大果。”很难相信,与汪元量同时代的马可·波罗笔下的那座城市,竟是现在一座非常通俗的县城:东平。

得大运河之天时,东平既是交通枢纽,也是战术要地。宋金时,建造为府,元朝时,建造为路,均高于今。那一天,气候冷凉,有如晚秋。汪元量找了一家酒楼饮酒,座中,有人吹起了胡笳。做为宫廷音乐家,汪元量天然晓得,胡笳本来是北方草原民族的乐器,时髦于塞北和西域。齐鲁之国本为中原大地,跟着蒙元的征服,好像骆驼一样,胡笳也由北及南,渐及全国。所谓黍离之悲,经常源自那种小小的不容易察觉的细节改变:“六合不仁不往国,山河如待客登楼。市沽鲁酒难为醒,座咽胡笳易得愁。”

行至东平,旅程过去三分之二。尔后,汪元量一行经陵州、沧州、献州而抵杨村。途中,既有北人前来围看宫女,挤在船上鼓噪不行的为难,“车马争驰迎把盏,走来船上看花娘”;也有因运河无风,船只无法前行,只得用马和驴来拉船的别致,“官河含蓄无风力,马拽驴挈鼓子船。”在杨村,漫长但相对温馨的水路完毕了。一行人舍船登陆,陆路前去大都(今北京)。先行抵达大都的吴坚和家铉翁等宋朝祈请使前来驱逐。家铉翁报告请示说,祈请无效,未能感动元帝以保全社稷。宋室残存的最初一点期看也化为乌有——虽然那一成果早在意料之中,但在场的人仍是不由得哭了起来。

当亡宋君臣走进大都幽暗的城门洞时,他们多半会惊惧地联想到,徽宗和钦宗在雪窖冰天的五国城渡过的那些不胜回首的凄凉岁月——如今,他们能否也将反复祖先的命运呢?

内蒙古锡林郭勒盟的元上都遗址 (视觉中国/图)

忽必烈不在大都,他在草原深处的上都。大都小住二十来天后,三宫于1276年四月十五日又踏上了前去上都之路。那一次,船只换为驴马,河流变做草原。

上都位于内蒙古锡林郭勒盟下辖的正蓝旗。那是草原深处一座年轻的城市——从1256年忽必烈命令构筑,到汪元量走进它,只要区区二十岁。早在汪元量前,马可·波罗从欧洲来到上都,他描写说:“上都是忽必烈大汗所建造的国都,他还用大理石和各类标致的石头建造了一座宫殿。该宫殿设想精致,粉饰豪华,所有殿堂和房间里都镀了金。宫殿一面朝城内,一面朝城墙,四面都有围墙围绕,包抄了一块整整有16(平方)英里的广场……”

景由心生,汪元量看到的上都却显得很萧条。固然已是夏历四月底(那年还闰三月),举目看往,原野上人迹稀至,牧草枯黄,远处山岳白雪闪烁,大风吹拂,一会儿便飘起了大片大片的雪花。

蒲月一日,在伯颜主持下,南宋君臣走进元朝太庙,向元朝列祖列宗行礼,以示臣服。次日,忽必烈正式召见三宫。

决定亡国君臣命运的时刻到了。

一灯夜雨故土心北宋皇室被金人押解北上后,无论男女,均赤裸上身,在完颜阿骨打庙中行野蛮的牵羊礼。仪式完毕后,墨皇后不胜侮辱,愤而他杀。虽然忽必烈此前已下旨,称免行牵羊礼。但惨痛的汗青记忆好像一根从暗影里套过来的绞索。蒲月一日晚,不变夫人陈氏和安康夫人墨氏及两名宫女自缢身亡,并怀揣一首绝命诗:“既不辱国,幸免辱身。世食宋禄,羞为北臣。妾辈之死,守于一贞。忠臣孝子,期以改过。”忽必烈闻知,极为震怒,他命令将四具尸体的头砍下来,悬挂在全皇后居所前,以示警告。

一方面,因为南方还未平定;另一方面,因为忽必烈的小我素养,元朝对亡宋君臣的待遇还算不错——比起金人,要慈祥得多:“僧道恩荣已受封,上庠儒者亦恩隆。福王又拜平原郡,幼主新封瀛国公。”——小皇帝的生父福王赵与芮降封平原郡公,小皇帝封瀛国公。

仪式之后是浩大的宴会,汪元量在他的诗里详尽记载了宴会盛况。席上的菜肴,很多是汪元量畴前在南方稀有的:驼峰、酥酪、葡萄酒、天鹅肉、熊肉、麂子肉、马肉粥。席间,又有各类表演,“诸行百戏都闪现,乐局伶官喊点名。”然而,关于社稷倾覆,远离故乡的亡宋遗民来说,满案山珍海味,半堂歌吹乐舞,除非阿斗那种无情之人,才会有此间乐而忘返之叹;不然,亡国之痛,故乡之思,都将在丝竹之乐与酒肉之香的映托下变得愈加清晰,繁重。

忽必烈的正室察必皇后是一个宅心仁厚的女子。宴会上,元朝君臣无不兴高摘烈,独有察必皇后郁郁不乐。忽必烈怪而问之,察必皇后说,我传闻自古以来就没有千年不倒之国,不要让我的子孙像他们如许,那就是万幸啊。及后,忽必烈把从南方运来的各类珍稀物件摆放于大殿,让察必往挑选。察必却一件也没拿,忽必烈派宦官问她为何如斯?察必答复说,“宋人贮蓄以遗其子孙,子孙不克不及守而回于我,我何忍取一物耶!”

对同为女人且同为皇后的全太后,察必寄予了热诚而深切的同情,她以至几次向忽必烈恳求,将全太后等人放还江南。然而,忽必烈是高瞻远瞩的政治家,他不成能将三宫中的任何一个放回往。他一方面责备察必是妇人之见,一方面又应察需要求,尽量赐与三宫优厚的物量待遇:“每月收粮万石钧,日收羊肉六千斤””花毯褥茵三万件,织金凤被八千条”“大元皇后来相探,特赐丝绸二百单”。

元上都遗址的铜雕像群,位居中心的即是忽必烈,左侧是元朝大臣,右侧是蒙古马队。 (视觉中国/图)

北迁宋人中,核心天然是三宫,三宫中,又以谢太后为首。谢道清的一生颇富传奇。他是丞相谢深甫的孙女,谢深甫因拥立杨桂枝为宁宗皇后而深得宠任。后来,杨太后为理宗选秀时,谢道清得以进宫。不外,谢道清既有眼病,脸上还有一团黑疤,是一只地道的丑小鸭。没想到,进宫不久,她出了一场麻疹,皮肤脱落,不只黑疤消逝,并且肤白如玉。加之医生治好了她的眼病,她一会儿从丑小鸭蜕酿成白日鹅。谢道清脾气宽厚,颇有人缘,加上娘家给力,后来末成理宗皇后。

四月初八,是谢太后生日。度宗即位后,谢太后生日尊为寿崇节,总要极尽豪华地举国欢庆。在她六十大寿时,汪元量做《太常引》祝寿:

广冷宫殿五云边,看天上、烛金莲。香袅御炉烟。拥彩仗,千宫肃然。

世间王母,月中仙子,花甲一周天。乐指沸华年。更福寿,千年万年。

最难捉摸,人世命运。十年后的1279年,大宋的太皇太后已降封郡夫人,昔日的王母与仙子,此时在苦冷的北方敷衍塞责。谢太后七十大寿,汪元量又做词纪念——那一次,花团锦簇的荣华不再,猛火烹油的权益不再:

一生富贵,岂知今日有离愁。锦帆风力难收。看断燕山蓟水,万里到幽州。恨病余双眼,冷泪交换。

行年已休,岁七十、又平头。梦破银屏金屋,此意悠悠。几度□□,见青冢,虚名不敷留。且把酒、细听箜篌。

上都朝拜后,三宫又押回大都。尔后,因南方场面地步有变,再次迁往上都;不久,又回大都。谢太后在北方生活了七年,于1283年往世——那时,南方最初的对抗运动也在四年前失败。他的两个相继被臣子们拥立的孙辈,均在流离失所中夭亡。

全太后比谢太后年轻得多,她曾期看元朝将她放回江南。然而,虽有察必皇后为之说情,她的心愿仍然无法实现。后来,全太后于大都正智寺落发为尼,在青灯黄卷中走完了最初岁月。前半生的镶金嵌玉和后半生的晨钟暮鼓,两个判然不同的世界构成了她盘曲的一生。

命运离奇以至荒谬的是赵。那个只在皇位上坐了一年多,且从没实正行使过权利的小皇帝,他在无邪烂漫的童年被扶上御座,突然又被拉下来,突然跟从母亲来到北国,突然封为瀛国公——所有那一切,都是外力强加给他的,与他本人意志没有半点关系。但是,他曾经是南宋皇帝,他身上流淌着赵氏血液,那与生俱来的烙印,指向了他尔后的悲剧。童年时,他被元军严加把守,昭仪王清惠教他读书识字。他也曾奉忽必烈旨意前去狱中说服文天祥,然文天祥哭拜于地,口称圣驾请回。固然大元权力所及,全国再无对手,但他的存在始末是一种隐患,始末可能让暗藏民间的宋朝遗民气存妄想。

十八岁那年,忽必烈突然下了一道圣旨,令赵“学佛法于土番”。土番即吐蕃,今西躲。按旨意,赵必需本日启程。他惟有从命圣旨,仓皇告别帝都,告别渐渐熟悉的北方生活。几个月后,几千里外雪域高原上的萨迦寺多了一名忧郁的青年僧人。

赵显然是一个伶俐勤学的好青年。在萨迦寺,他很快掌握了躲文,并深进研究释教,出格是躲传释教典范——对他来说,佛法的因果也好,虚无也罢,都是一种治疗与解脱。后来,他跻身吐蕃学识最精深的高僧大德性列,翻译了多种经书,并在萨迦寺主持讲经,吐蕃僧俗尊称他为合尊法宝。

然而,他可能不晓得的是,在他背后,不断有一双看不见的眼睛盯住他。1323年四月——此时距临安受降已过往快半个世纪了,忽必烈也死往三十年之久。元英宗突然下旨,将赵处死。赵被判处死刑的原因,是一首驰念故土的小诗。那一年,赵五十三岁。那首小诗只要四句:

寄语林和靖,梅花几度开?

黄金台下客,应是不回来。

西躲萨迦寺 (视觉中国/图)

三宫命运如斯,与之比拟,命运更差的是随行的宫女和太学生。就那些年轻美貌的宫女来说,以她们的羸弱之躯,可以活着到北方,已属奇观。尔后,她们被集体分配给工匠为妻。——花落民间,其实远比在深宫守活寡强,但很多宫女被分配给年迈的老工匠,语言欠亨,风俗悬殊,故土远远,不由悲从中来:“再令出宫掖,相看泪交垂。分配老斫轮,强颜相跟随……同情苦命身,万里荣华衰。江南天一涯,漂泊将安回?”

比宫女更惨的是太学生。早在北行途中,那些穷墨客除了几本破书和几件冷衣,一无长物,无法行贿押解的元军换来优待。一路上,不时遭受吵架。至于饥一顿饱一顿更是常有的事。一百多名北行的太学生,“道亡者多,身膏草泽,至燕者仅十七八人。”

汪元量因擅长鼓琴,经常被忽必烈召进宫中演出,以至还被忽必烈派出往祭奠山岳。如是,他的物量生活相对优渥,只是没有重返江南的自在。

在大都,汪元量两度到狱中看看文天祥。一次是1280年中秋,汪元量把他亲爱的琴带到狱中,为文天祥吹奏了《胡笳十八拍》。两个月后,他再往探看文天祥,文天祥集杜句成诗,并与汪元量切磋。汪元量写下一首《妾苦命》,鼓舞文天祥成仁取义:“誓以守贞洁,与君存亡同。君当立高节,杀身认为忠。岂无春秋笔?为君纪其功。”

一年多后的1282年十二月初九,对劝降失往自信心的忽必烈命令处死文天祥。汪元量闻讯,哀思不已,他连写九首《浮丘道人招魂歌》以表悼怀:“我做哀章泪凄怆,呜唤九歌兮歌始放。魂招不来默难过。”

文天祥(1236-1283),图片选自《历代名人绣像选》。 (视觉中国/图)

北迁宋室中,与汪元量称得上知音的是一位能诗也擅瑟的女子,即王清惠。

王清惠是理宗的昭仪,因为级别远不及三宫——宋造,后宫分六等,每等有级,即第一等,皇后一名;第二等,夫人四级,贵妃、淑妃、德妃、贤妃;第三等,嫔十五级,淑仪、淑容、顺仪、顺容、婉仪、婉容之下,才是昭仪。北上途中,王清惠遭到很多损害,也更多一分耻辱,她在驿站板壁上题了一首哀婉的《满江红》:

太液芙蓉,浑不似、旧时颜色。曾记得、春风雨露,玉楼金阙。名播兰簪妃后里,晕潮莲脸君王侧。忽一声、颦鼓揭天来,富贵歇。

龙虎散,风云灭。千古恨,凭谁说。对山河百二,泪盈襟血。驿馆夜惊尘土梦,宫车晓碾关山月。问嫦娥、於我肯沉着,同圆缺。

居大都期间,汪元量与王清惠时相往来,他们商讨琴艺,唱和诗词。音乐和文学,成为他们对抗无常命运的最初兵器。后来,王清惠看破尘凡,削发为尼。

明人田汝成认为,侍琴于忽必烈的汪元量,“骎骎有渐离之志,而无可乘也”,那显系臆想之辞。以汪元量一介墨客,手无缚鸡之力,焉有像高渐离谋杀秦始皇那样的前提和勇气?

当文天祥殉国,谢太后往世,小皇帝西行,全太后和王昭仪遁进空门,偌大的北方,已经没有值得汪元量眷恋并居留的人了。他的心境,一如他的七律所云:

愁到浓时酒自斟,挑灯看剑泪痕深。

黄金台迥少良知,碧玉调高空好音。

万叶秋声孤馆梦,一窗冷月故土心。

庭前昨夜梧桐雨,劲气潇潇进短襟。

他又一次向忽必烈乞求:哪怕是做道士,他也期看回到南方。

那一次,忽必烈批准了。

行前,昔日的宋室宫人置酒城隅,为汪元量送行。席间,分韵做诗。汪元量先抚琴,后击鼓。音乐声中,满座泪下如雨——那是生离,也是死别。那是此生,也是下世。

于是,告别家山十三载后,汪元量重又走进了千百回梦见过的江南——落英缤纷的江南,细雨濛濛的江南,燕子斜飞的江南,芦花各处的江南,物是人非的江南,故国如梦往事如烟的江南……

“惟有周遭山似洛,不胜回首泪纵横。”那一年,汪元量四十七岁。

履历了宋元更替之战,富庶的江南已被摧毁。城市凋敝,人烟稀少。与宋室北迁几乎同步而行的,是南下的蒙前人、色目人,他们睁大惊异与傲岸的双眼来到南方,出任各级官员,成为那方新地盘的治理者。以至,就连南宋多位皇帝以及浩瀚皇后、公卿的陵墓,也被番僧杨琏实珈发掘,陪葬的宝贝洗劫一空,理宗的头颅竟被造成一只杯子。骸骨弃之于野,上面还建了一座厌胜之塔,名为镇南塔。

当汪元量行至临安——如今,它的名字又恢复为杭州——他看到的是一番凄凉气象:

墨甍高耸倚云冷,潮打孤城孤单还。

荒草断烟新驿路,落日古木旧山河。

英雄离合栏干外,今古兴亡欸乃间。

一曲尊前空击剑,西风鹤发泪斑斑。

杭州西湖集贤亭 (视觉中国/图)

在“行不得也哥哥”的鹧鸪声中,即便汪元量的双脚重又踏上江南大地,但是,阿谁曾经的江南再也回不来了。一个开放而重商的时代完毕了。一种精致又市井的文化破裂了。来自草原帝国的霸气与强悍,成为古老地盘上旁逸斜出的短暂插曲。

但是,人总得活下往,不管他遭遇了什么样的事变。

以后,汪元量将寄情山川,他游历江西、湖南和四川,履痕过处,歌诗不辍,甚至于“人莫测其往留之迹,遂传认为仙也,多画像祀之”。

大约在1306年前后,六十六岁的汪元量回到杭州,他在西湖四周的丰乐桥头构筑小楼五间,定名“湖山隐处”。在那里,他还将生活十余年。当那个须发皆白的白叟沿着西湖之滨的小径安步时,那些迎面走过的年轻人,很少有人晓得他是谁了。他们更无从晓得,在那个白叟胸中,深埋着一个逝往时代的隐约风雷。对汪元量悲欣交集的一生来说,或许,好似舒婷诗句:

也许躲有一个重洋,

但流出来,只是两颗泪珠。

【次要参考材料:《宋史》《元史》《续通鉴》《文天祥评传》《历代纪事本末》《增订湖山类稿》《汪元量集校注》《南宋末三帝》《大一统》《宋人轶事汇编》《南宋交通史》《西湖游览志余》《南宋遗民诗人群体研究》《马可·波罗游记》《武林旧事》《齐东野语》等】

聂做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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