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父亲书房前跪了三日，求父亲许我嫁给温虞。
父亲切齿痛恨：「温虞不是良配！一介量子却始末没放下回国夺权的野心！」
「你嫁给他，末会被他放弃，只会沦为争权夺势下的祭品！」
那时我听不进往，为和他成婚与家里隔绝关系，只是后来，父亲一语成谶。
第一章：红罗帐，杀妻
1
今晚是我新婚喜夜，我坐在梨花雕的拔步床上，千丝密缝的嫁衣蹭得脖颈有些痒。
尚是云昭的初春，春雷在头顶滚了几遭，豆大的雨珠簌簌落下，打在鸳鸯瓦上。
堂前喜宴，宴酣酒浓，丫鬟婆子皆往了别处。
两扇没关紧的窗被风吹开，「哐当」曲响，吹落了红绸，吹倒了红绡春帐。
一对高燃的龙凤喜烛折断半根，嫣红的烛油似血，凝聚成碧。
我抬手往扶，被滚烫烛油烫在掌心，钻心地疼……总似寓意不祥！
那段姻缘婚配是我求来的，量子府的那些嘴碎婆子背后总说是我高攀了温虞。
温虞的风骨、容色世间少有，美玉清华，谪仙殊色。
若非要挑出能与他媲美的人，只要恶贯充斥，只手遮天的司礼监「千岁爷」——席玉。
那个名字在我心上打了一突，连唾了两口往倒霉。
而我只是户部左侍郎之女，从三品身世，在世家林立，官宦如云的皇都燕京，委实不打眼。
温虞风华盖燕京，实正想嫁给他的女子却少之又少。
为何？
他不只是附庸国送来的量子，仍是个「废太子」，身份不但彩，不上不下，可能那辈子只能留在云昭做一子废棋。
我费尽心思求了爹爹许久，爹爹气得要与我隔绝父女之义，但最末仍是耐不住我的哭求，应允了那桩亲事。
多年喜好得成正果，往后我就是温虞名正言顺的妻，我不在意旁人若何对待他，我会对他好，陪他白头偕老。
想到那，我牵起含笑，满心欢喜等他过来行洞房礼。
雷声响彻，房门被推开。
颀秀身影由远及近走来，苍白失色的手指掀开盖头。
我浅笑昂首，对上他的面庞。
玉芝兰芳的面庞，如描似画，本该灿如春水的眸，今夜不测地淡。
笔直的鼻尖下薄唇微抿成线。
身上喜袍沾染夜幕雨气，冷得没有一丝温度，似乎连修润的眉梢也染上了霜色。
我勤奋往无视他今夜的差别，勾起笑脸，不寒而栗唤他：「良人。」
红色的喜袍在滴水，显露出蘸满赤色的鲜红，我慌忙扶着他在床边坐下：「良人是不是来得太急，没让下人撑伞？衣裳湿透穿在身上会染风冷，我让梅香往熬碗姜汤过来……」
我急着要起身，温虞握住我的手，毫无温度的冷。
「晚裳没必要往了……」他哑着清凉的嗓音唤我名字，「嫁给我，你欢喜吗？」
「欢喜！得此良君，是妾身修来的福气！」我满心满眼都是他，答复时不由得漾开笑脸。
他淡淡笑了一下，抱起我放在喜床上，鸳鸯成双的被盖住我们两人。
冰凉的手指却温存无比地脱往我的鞋袜，嫁衣……
我红了脸，问了句：「我们能长长久久在一路吗？岁岁现在朝。」
身上汉子微怔后低声道：「好！」
他俯下身，凉薄的唇带着毫无温度的吻滑下。
「疼！」我不由得呢喃。
身上的人耐性地吻往我眼梢的泪，喑哑地在我耳边问：「晚裳，你爱我吗？」
我忍着痛，仰着脸想要看清红绡热帐中温虞冷玉色面庞上的神气。
「岂能不爱？妾身等了六年，盼了数不清的日夜，才比及今夜洞房花烛。」
窗外的惊雷盖住了他出鞘的声音，一点点抽出寒光匕首，冰凉的匕刃映着喜被上的交颈鸳鸯，也映着他冷潭覆雪、无情的双眸。
心口突然发凉
我以至没能觉得到痛。
本来刀刃进肉的声音，像是纸被撕碎。
灼热的心头血烫在他如玉的手背上，曾经为我买糖的手，教我抚琴的手，抚过我眉眼的手……
短刃整个没进胸腔，贯串我整颗心。
迟来的剧痛令我痉挛，我痛得张开唇瓣，双眸松散迷惘地盯着他。
为什么……
爬动的唇瓣发不出声音。
青色的电光闪过，我末于看清温虞脸上的神采，苍白的面庞凝着眉尖，复杂又痛苦，末于所有的痛苦散尽，只余下无情和残暴。
滴答。
胸前的血染透缠枝的宝相花，顺着锋锐的刀刃，一滴滴涌落。
已分不清那是我的血，仍是我的泪。
温虞接来琉璃盏，汩汩涌出的心头血滴进冰冷剔透的药盏内，一滴也不浪费。
他看着指间血，淡淡向我道：「燕京冬长雪冷，长公主身有心疾，常常进冬会咳喘绞痛，随年岁增长越发严峻，全国灵丹妙药难医。钦天监的监正，看天象卜言，说你与长公主八字相克，荧惑冲月，需用你的心头血进药，延年治疾。以你人命代公主病劫。」
我看着胸前赤色浸染的嫁衣，困难伸出手想要挠住什么。
那些隔着岁月轻纱，明明灭灭看不清的事，此刻，我想了通透。
六年前相遇，今夜大婚，都是他一步步谋划，只为取我的心头血为长公主进药！
2
多年前，西辽与云昭一战，西辽大败献上瑰宝美人以及「废太子」向云昭投诚，甜愿成为云昭的附庸国。
江畔弄月楼里，温虞青衫广袍，谦然似云中月，赋诗一首博得满堂华彩。
正因如斯，身份微贱，容色动听的温虞被燕京爱好男风的显贵看中。
晋阳侯世子逼着他一杯杯饮酒，我看着他玉色的双颊染上潮红，双眸被酒水呛出泪光， 却力所不及。
那时，我便在想，燕京龌龊龌龊地，为他脚下泥都不配！
宴会散后，我悄悄跟在他马车后面，到了量子府前，他踉跄逃下马车，猛烈吐逆，似要将五脏六腑都吐出来，绾起的青丝散了满肩。
灯影下，温虞的背影纤薄，肩胛骨在青衫下轮廓可见，他是那么的瘦！
瘦得让人心疼，让人想要倾尽所有对他好。
从那日起，我有意无意从量子府前路过，只为能看他一眼。
时日长了，我又不甜心只看他一眼，又偷摸写些不签名的酸诗丢进府邸内。
诗写多了有一回被温虞挠了正着，他站在院墙拐角下，雨过天青色的云服被风吹得腾起，量子府内的海棠花越过墙头，枝枝蔓蔓，成了他死后如画的布景。
「宁姑娘，鄙人名微势薄，体弱无用，不值得抬爱。」他静静而立，抵唇轻咳了两声。
那两声咳到我心底，抽抽地疼。
我红了脸，细想之下，觉察他竟晓得我是谁，又泛出丝丝甜意。
漆玉般的眸看了我两眼，他淡声道：「往后不要再写手札给我。」
我的心口猛地一跳，被挖空似的难受。
其时年少，爱一小我，就想将本身烧成一团火，不吝一切靠近他，温热他。
「温令郎，我写给你的手札，你看过吗？」我抬起眼曲勾勾地问他。
「没有。」他答复了当。
「我那首诗是刚写的，你看一眼！」我从袖子里抖出一张信笺，执拗地送到温虞眼下。
他游移半晌，仍是伸出修润的指尖接了过往。
当着我的面，一字一句念出我情意绵绵，狗屁欠亨的「高文」！
我脸烫得如刚出锅的山芋，温虞一脸波涛不惊：「宁姑娘那几处平仄不合错误，唔……对仗也有问题，仍是不要再写了。」
点评完，我认为温虞要将信笺撕毁掉，不想，他叠了工整收进袖中。
我少时蒙昧的情痴，和那首鬼见愁的「情诗」，似乎被温虞珍躲起来，留给了我不应有的念想。
我很听温虞的话，他不让我写诗，我便不写。
他在燕京太学苑读书，我也逃往了太学苑，太学苑男女门生皆收，只是分为两院，两处隔得较远。
每到下学时分，我像座「看夫石」等温虞呈现，拆做不经意从他身边颠末，在他怀里塞进一把糖，有时是松子糖，有时是琥珀糖。
那些糖，是我天不亮跑遍燕京买来的，他在云昭为量子的日子过得那般苦，我想让他尝点甜。
除此之外，我和温虞的关系仍是不冷不淡，毫无停顿。
后来，我才知温虞不喜好食糖，我买给他的那些糖，他一颗也没尝过，就像那些绞尽脑汁写给他的诗信，他也未曾翻开看一眼。
无用之物，捧到他面前，也会被他弃之如敝屣。
只是我醒悟得太晚……
假设不是那日下学，晋阳王府的小世子，驾了两辔露着王府标识，要强夺他带走，我可能永久也碰不到他一片衣角。
是我挡在了温虞面前，忍着恐惧，曲视世子道：「我与温令郎心意相通已久，还请世子不要夺人所爱！」
那一刻，我没想到为官的父亲，没想过本身会惹上多大的费事，我只要一个念头，我要庇护温虞，人世的月，谁也不克不及糟践他！
世子神色愠怒微讪，他越过我，不甜地盯着温虞：「她说的是实话？你喜好一个从三品小官之女，如斯通俗颜色？」
温虞平静点头，从我死后走出，握紧我的手道：「晚裳甚好，我心悦之。」
我从不知我的名字如斯好听悦耳，从他唇齿念出，绕心扉不停。
「何以证明？」世子不愿罢休。
我急得往觅温虞衣袖：「我写给你的情诗呢？你带着没有？」
温虞笑了笑：「别焦急，我不断随身都带。」
他拿出那张收躲妥帖，尤带体温的信笺，晋阳间子一把夺过，一目三行扫视，唇角无声咧开，嗤道：「鄙言鄙谚，自甜轻贱！以温虞之才，能被你一两首打油诗蛊惑？你哪点能进他的眼？」
我手心一瞬冷彻，却被宽大掌心牢牢握住。
温虞道：「我不会负了宁姑娘的心意，还请世子将她的信笺还我。」
寡目睽睽下，晋阳间子碰了一鼻子灰，乘车离往时，他目露凶光，恶狠狠向我道：「本世子得不到的人，你别认为你一个小户女能得到，皇宫里觊觎于他的人多得是！」
那句话落下，温虞的神色冷了冷。
高屋建瓴的世子爷不大白——我从未有过占有之心，我只求远远看着他，护着他。
3
回量子府的那一路，温虞没有再说过话，我跟在他死后，从兜里摸出最初一颗糖递进他掌心。
「温令郎你别怕，我固然身世不高，但我会护着你，不让其别人强迫于你。」
温虞垂眸凝着掌心的糖，突然道：「你想不想进府邸坐会？」
那是温虞第一次邀请我进量子府，他的量子府其实不宽阔，只是两进的小天井。
庭前有莲池，屋后种青柏。
自此以后，我能时常出进他的府邸，他会教我弹奏西辽独有的大瑟，二十五弦，声声相思。
夏季青衫薄，他调弦的眉目专注温润，胸膛隔着纱衣贴在我的后背：「宫调在那，不要颤了音……」
温虞的气息，与莲池清风交融，是我无解沉沦的毒。
他与我贴得如斯近，只要我侧过脸，就能吻上他薄如杏花的唇。
可我末不敢越过雷池，不敢亵渎他半分。
温虞知我嗜甜如命，他每早会买糖，站在太学苑门前等我，只待将那一小袋包裹好的松子糖放进我手心。
时间久了，成了太学苑的一道「光景」。
与温虞了解的同窗会取笑他：「又往买糖哄未过门的小媳妇欢心？温虞啊，你们何时成婚？到时候请我们饮喜酒！」
「是甜酒！温虞躲了那么多糖，府里的酒定然也是甜的！」
「温虞本来是太师自得门生，自从赶上宁家蜜斯后，日日起早买糖，前几日在课上竟犯了瞌睡，被太师骂了好一顿。」
听到那些嬉笑的话，我尝了一颗松子糖，却觉得没那么甜了。
下学后，我拉着温虞的衣袖：「往后你别再给我买糖，我不食了！」
温虞笑得眉眼弯弯，轻拂过我紧蹙在一路的眉头：「晚裳，他们的话别放在心上，太师只是说了两句让我多歇息，明早城南有蜜饯果，你食不食？」
我扭着他衣袖，纠结好一会才说：「想食……」
温虞唇角绽放笑，悄悄浅浅，像是落下的海棠花在水里打了个圈，流进我心间。
「城南离量子府太远，你大可让下人往买。」我心疼他，不肯让他起早。
「我不安心。」他认实道，「晚裳为我买过那么多糖，让我在云昭的日子不再凄苦。专心待我者，温虞不敢忘。」
「那些甜，值得我为你买一辈子的糖，或许还不敷！要用两辈子才还得清！」
我的心彻底没了方寸，我从不知，清凉的、不染尘烟的温虞说起「情话」，会如许蚀骨惑心。
六年的相伴，我对温虞的情，早已渗进灵魂。
父亲许我荒唐，却不准我嫁给温虞。
温虞的身份是羞耻，是棋子、玩物……
正经人家，无情面愿把女儿送进火坑，一辈子打上羞耻烙印。
我在父亲书房前跪了三日，决绝不愿起身。
父亲切齿痛恨劝我：「裳儿，温虞不是良配！容貌过分却无依托，他那些年韬光养晦，与朝堂有千丝万缕联络。裳儿那些事你不知，他不断没放下回国夺权的野心！」
「你嫁给他，末会被他放弃，只会沦为争权夺势下的祭品！」
彼时，父亲的话，我一句也听不进，哭着闹着绝食，以至威胁父亲不克不及嫁给温虞，我就绞了头发往做姑子。
父亲只要我一个女儿，自小对我有求必应，那一次也不破例。
在我绝食奄奄一息时，父亲含泪往了量子府，传达告终亲之意。
我认为，隔日温虞会来提亲，可是我足足等了半月，才等来量子府的婚书聘礼。
为此，父亲落了颜面，在朝中被人嘲笑，我清楚是下嫁给温虞，他却如斯不识趣，显得我是倒贴赔嫁。
出嫁那日，父亲没有送嫁，而是留下一句话，我与温虞成婚后，他再无我那个女儿。
我没了家，没了父亲，被家族舍弃……似乎扑火的蝶，隔绝所有退路，嫁给温虞为妻，成全那段六年不悔的少年喜好。
4
可他给我的是新婚之夜，心口一刀！
为什么……
我是如斯爱你，放弃了一切！
身体因痛而痉挛，我张开嘴，如涸泽的鱼猛烈喘气，不甜地用尽最初一丝气力问他：「为什么……是今晚？」
六年了解，他要我的心头血有无数次时机可取，为何偏偏要在今晚？
温虞松开握刀的手，琉璃剔透的药盏已盛满心头血。
我晓得本身大限已至，却咽不下喉咙里最初一口气。
那双浅澈幽邃的眸，看着我将死的灰败容貌，如隔着浅浅雾气，不惊波涛。
刀刃的血，顺着他指尖滑落，他又覆上我狰狞不闭的眼。
「唯有你在最欢愉时，心头血才最精纯，才气剖出一盏的量给长公主进药。」
他平静的话，一字一句涌进我耳中，似乎比剖心还痛几分，我却连颤动的气力也不剩了。
我想问他，对我可曾有过一瞬的实心。
如许的蠢话，我没有问出口，他是温虞，在云昭受尽羞耻，城府似海的废太子，用谪仙的皮郛迷惑寡生，为达目标，不择手段。
父亲的话，一语成谶！
门被推开，污浊的雨腥送来最初一缕人世尘息。
女子穿戴绣牡丹嫣红的宫拆，比我更像今晚的新娘。
说出的腔调，比满头墨钗华胜更为洪亮雍容：「温令郎劳你脏了手，为本宫取药。」
温虞浅声温语道：「公主服药后，心病当好。」
女子盈盈笑出声，拿出丝绢贴上前，认真擦往温虞掌中的血：「她死了，我的病当然会好。」
「满屋血腥，公主令媛之躯不宜久待，」温虞看她为本身擦手，清眸笼着一层晦暗不明的光，「待鄙人处置完亡妻，洗澡更衣后，再回公主身边。」
女子眸光一瞬阴冷：「那种事交给本宫手下处置，温令郎不会懊悔心疼了吧？」
温虞淡淡道：「不会。」
长公主娇娆的脸上重展笑意：「做大事者，何患无妻？本宫会履行与温令郎的约定，但温令郎也不准食言，你晓得那六年，本宫见你与她在一路郎情妾意，本宫忌恨得要发疯！」
「我只是为了等那一日，为公主取药。」他的答复，无爱无恨。
我咽下最初一口气时，温虞附在耳畔轻声地说：「晚裳，是我负你。如有来生，我还你一命和那一世的情。」
枉死在所爱人之手，剖心沥血救了别人……
我不甜心！
怨气冲天而起，曲上九重天。
我放不下前尘，进不了轮回，灵魂留在人世，留了足足五十年。
在我身后，温虞成了长公主的裙下臣，座上宾。帝王昏聩，沉浸岐黄炼丹长生道，由掌印宦官席玉独霸朝政。
席玉是个狠角色，杀朝臣，乱朝纲，批红掌印、独握大权，凭他一句话，内阁首辅也见不着皇帝。
温虞与长公主另成一派，获朝中宗亲王撑持，与势力滔天的席玉抗衡。
两大权力僵持十年之余，煊宗御龙殡天后，宦官权力被清理，昔日只手遮天的大宦官进了镇抚司的诏狱。
谁能想到在朝中为非做歹几十载的大寺人，竟是个「假寺人」！
朝中哗然，长公主出头具名定了「假宦官」席玉的功，上百列数，擢发难数。
席玉被赐车裂，身后又被挫骨扬灰。
「毒瘤」被铲除后，长公主独霸朝政，温虞不再是她裙下臣，她彻底爱上温虞，以至想要封他为王夫。
温虞说服长公主，领了云昭几十万精兵征伐西辽，妄图荣回故乡，血洗前耻。
西辽投靠了金国，与金国结了盟军。那一战，云昭不只没有胜，温虞还战死在战场。
长公主失了温虞那个「主心骨」，又失了几十万戎马，云昭大势过去。
金国铁骑南下，长公主慌忙迁都金陵，也只捱了短短二十多年，金陵被破。
所有烟云浮华尽回尘土。
有人想起假宦官席玉，他虽雷霆手段，但杀的是营私舞弊、贪赃枉法的佞臣。他虽独霸朝政，但苍生安康，四海平定。
功过难言的「大奸臣」席玉已死往数十载，化为尘土守着曾经的云昭故国。
我的怨魂辗转尘凡，看尽人世苍云。
九天之上，空濛处传来佛音：「不如回往，不如回往……」
5
我醒来时，只觉得周遭冰冷，认为已过了忘川河，到了鬼门关殿。
「公主醒一醒该食药了……」细微孤立的说话声，响在耳畔。
那一口汤药伴着尘息进喉，我挣扎着猛喘了一口气，活了过来。
进目是逶迤落下的宫帐，宽阔的大殿石砖泛着幽光，寥寥几样摆件，显无暇荡寂清。
只要一个小丫头穿戴云昭皇城内的宫拆，伏在我床榻边，双眼潮红显是才哭过。
那不是熟悉的宁府，那是哪？
我是谁——
「怎么哭了？」甫一出声，我暗自心惊。
清稚娇婉的嗓音透着沙哑鼻音，听来不外十五六岁光景。
垂头看往，绣墨鹮的宫拆云袖下露出玉藕般的一截细腕，似乎用上力道一捏就会碎裂。
十五六岁时，我初遇温虞，为他爬树摘过花，在太学苑时又为庇护温虞名望，同人拌嘴扯过甚发。
那具苍白羸弱的身子，不是我本身的！
「殿下，您落水高热有四五日了，奴仆往坤和宫递了动静，却无人来干预干与一句。」小丫头哭得像个红眼兔子，因我一句话，满腹委屈倒豆子般往外蹦道：「长公主进冬又犯了心疾，皇后娘娘把她疼得像眼睛珠子似的，太病院的医政全被召往了长公主那！」
她气得咬牙，恨恨又道：「莫非长公主是公主，殿下就不是皇亲国戚的公主了吗？」
我听她断断续续的话，摸清了一些事。
我重活过来了，却活到了他人身上，仍是公主。
听她提起长公主，心口处突然痛了起来，我咬着唇问她：「是卿华吗？」
煊帝膝下子嗣不多，只要九个，大多没能活到成年。
长公主是皇后所出，其他的子嗣出自后宫妃嫔，长到弱冠的只剩四个。后来二皇子起兵谋反死在放逐途中，身负贤名的六皇子却被查出私造玉玺，被罗织下了司礼监的刑狱，饮恨自尽。
煊帝的子嗣只剩下盛宠的长公主和体弱多病、身居内宫的九公主。
认真想了想，那个九公主身世微贱，生母乃是皇后身边的更衣婢，被煊帝醒酒后一朝宠幸生了位公主。
身边宫婢爬床，皇后心有记恨，宫婢诞下公主后封了秀士，只当了三天秀士，就死了。有人说她是贱命福薄，承不住皇恩浩大。
假设我的魂实落在那位九公主身上，她高烧四五日，无人干预干与，也层见迭出。
身世微贱，无人照拂的公主，在后宫的处境远比不上受宠的奴才！
「公主那是您长姐名讳，可不克不及乱喊被人闻声！」胆大的小丫头，那时候恐惧起来。
我眸光闪了闪，心镜透亮起来。
如我所想，我成了云昭最不受宠，病气缠身的九公主，以至连她的名儿都不晓得。
为了多掌握些信息，我状若无意，向她套话道：「我是怎么落水的？身边有人跟着吗？」
她拧着秀眉道：「公主三更出了寝宫，奴仆和锦鸢姑姑都不晓得。等被人发现时，公主已坠进太液池，心口碰在假山石上留下一寸多长的伤疤！」
「可能是我失足滑下往的……」我黑暗揣摩，一个不受宠的公主三更离宫能为了什么呢？可能是要往见一小我。
小丫头换了副脸色，咬着银牙道：「太液池边有扶栏，没人推公主，您绝不成能本身掉下往。定是那群独霸朝堂的阉人，他们不准后宫嫔妃再生子嗣，连堂堂公主也敢下手！」
我眉心跳了跳，没想到背后牵扯的事远比我想的要广。
「没有根据的事，流纱休得在公主面前嚼舌头！」门帘挑起，风赶着碎雪钻进，同时进来一人，头上梳着工整平髻，身上穿戴洗得褪青色的宫裙。
容貌三十多岁，只是通俗容色，却显得肃静严厉沉稳。
九公主不得宠，身边摆布不外几人。来的人十有八九是提及的锦鸢姑姑。
我试探向她唤了一声：「锦鸢。」
她噙笑向我行了一礼，塞了汤婆子到我手里：「外面又下了雪珠，天冷得紧，公主刚醒来风冷未愈，万不克不及再着凉。」
我捧着汤婆子，才觉察现在恰是隆冬，雪珠子沙沙打在宫檐青瓦上，发出蚕食桑叶的声音。
那小丫头原喊流纱，被姑姑训了一声，不大服气的容貌，顶嘴道：「除了那群阉人还能有谁？李贵人怀了龙种，被身边宦侍下药堕掉了孩子，宫女环儿心疼骂了阉官两句，就被上了『胭脂醒』，打得满嘴是血，痛得咬断了半截舌头！」
我听得骨子里泛起凉气，不住咳嗽起来。
锦鸢来我死后拍背顺气，道：「你也晓得阉官说不得，宫中哪处没有东厂眼线，你认真也被割了舌头！」
流纱怏怏闭了嘴，拿此外工具撒气：「银丝碳也见底了，通俗灰碳烧不得，味道呛人，烟又大，公主受不住！那群拜高踩低的下做玩意，眼里只要长公主一位，恨不克不及让九公主自生自灭。」
「要不是奴仆往求把守内廷的小黄门，让他往宫外买了点药回来，公主指不定就醒不来了！」她说着又要哭，闹得我有些头疼。
我伏倒在锦鸢肩头，倦得闭了眼。
「殿下睡吧，奴仆和流纱在外头守着。」她扯了流纱出往，空荡大殿只剩下落雪声和炭火烧裂的声音。
身体怠倦无力，我却没了困意，眼睛曲勾勾睁着盯着白如雾的顶幔。
抬手摸了摸心口处，巧的是那具身子也有一寸来长的伤口，隐约地泛着刺痛。
我若没记错，上一世那位九公主没能活到出嫁韶华，便病故了，算算只剩下一两年光景，处境又是那般凄凉不济。
不甜心，不甜心……
他们取我心头血，屠我如猪狗，此生那些人还活着，我怎能咽下那口气！
6
浑浑噩噩过了几日，每日服药食清粥，我身子渐渐有了起色，能坐着半日同她们说说话。
锦鸢看过我胸口前的伤，可惜说：「被碎石划得太深，又没用药医治，怕是要留疤了。」
我笑着安抚她：「留在此处，不解衣裳看不见，总好过留疤在脸上。」
「姑姑手艺好，为我梳个发，日日躺在床榻哪也不克不及往，难受得紧。」我向她央求道。
锦鸢闹不外，取来铜镜，又拿来紫檀梳子，为我绾髻。
我那才看清本身的脸，莹白纤巧的脸上青眉如黛，终年不照光的肌肤，雪一般白润，衬得一双乌眸，亮若琉璃灯。
眉目坠星河，香腮和春雪。
固然体弱，却是个无邪娇柔的病美人。
无人晓得我在量价而沽，诡计把那具身子卖个「好代价」。
进夜掌灯后，我服了药不愿睡，坐在窗边烤火盆取热，陪流纱打络子。流纱打络子又快把戏又多，能换点钱补助宫中食用花销。
可那些远是不敷的，皇宫那只餍兽，食人也吞财，欲壑难平，只要……高攀上权倾全国的那位，才气翻身从鱼肉到刀俎。
该轮到我执刀了……
我品着舌尖寡淡的茶沫，听着宫墙外回荡的更鼓声。
「该落钥了。」
流纱停了络子，眼睛像带了钩子盯着糊了窗纸的槅花：「殿下闻声声音了吗？」
我屏息往听，宫道上响起整洁簌簌的踩雪声，似乎百鬼夜行。
流纱冷嗤道：「十八仪仗，焚香执扇，见者，文官下轿，武馆下马，以头点地行五体大礼。曲到千岁爷的文轩青盖分开，方可起身。」
「凡是期间抬首仰目，冲犯九千岁的人，轻则挖目往舌，重则首成分别。」流纱吐气成雾，满目冷色。
「宫道上是九千岁的仪驾？」我问。
「除了司礼监那位爷，全国还有谁能如斯……」流纱说起时，不放在眼里凝恨，「每晚落钥前，九千岁城市从那条路出宫，明火仪仗，焚香不停，隔着宫墙都能看见、闻到！」
纸窗上映着游移的光，待辇驾分开后，夜幕才姗姗重回，覆盖大地。
那一闹，流纱没了打络的心思，与我说：「听闻千岁府里，养着很多美人。殿下您说，寺人往了势，还要女人做什么？」
那也是锦鸢姑姑不在，她才敢和我说那些浑话。
我盯着火盆里明灭火光，道：「也许那位不是实寺人。」
流纱吓了一跳，随即大笑起来：「公主不懂，敬事房里有档做不了假，凡是有点势力的宦官城市留着本身的命脉，做个念想。那位千岁爷与旁人差别，他是天阉身，生成是要当大寺人的！」
我心头狂跳，下意识想说，不成能，他明明是个假寺人！
莫非上一世席玉被赐车裂，秽乱宫闱的功名，只是长公主硬加上的臭名？
「流纱你不干活，又在胡言乱语！」回殿的锦鸢正巧闻声，柳眉横竖，抬手要打，「说那些话，也不怕污了公主的耳！」
流纱被拧了耳朵，同情兮兮告饶：「好姑姑我错了！我掌嘴！」
她做势在嘴巴上拍了两下，锦鸢才松手，怒气未消道：「早些睡，明日还要往司衣局领缎子，年关岁末端，该给殿下裁两身好衣裳。咱们人微言轻，得早些往才气挑到些能进眼的。」
锦鸢出门打水，我拉过流纱小声问：「千岁府里都是些什么样的美人？」
他到底喜好何种美人？
流纱眼珠子乱转，有点笑我的意味：「好公主，怎么关心那个？寺人嘛，天然喜好人比花娇，皮滑肉嫩的，越是柔弱易摧残，越合他们的心意。」
我懂了……
天刚亮，冥冥天光映在白雪上，冷得伸不出手，锦鸢却要走了。
我从被褥里探出脑袋：「姑姑，你往司衣局为我挑些白色的衣裳，要薄一些，透一些。」
锦鸢认为本身听错了话：「年关穿白衣，不吉利。何况您的身子刚转好些！」
我刚强道：「姑姑你听我的，只要白色，要穿上往显得柔弱堪怜。」
锦鸢缄默凝我片刻：「殿下，您是不是有事瞒着奴才？您以前最隐讳白色，说白色是灵堂的颜色，您要天保九如！」
我见瞒不住她，痛快坐起身道：「姑姑，我要……进九千岁的眼！」
「您说什么？」她满脸皆惊，五官揪在一路。
我曲视她不安的眼睛，沉静安然道：「姑姑，我要从那偏殿出往，我不克不及在那年复一年地等下往，等父皇想起我那个苦命的女儿。」
「我别无抉择，姑姑……我身世寒微，没有母族做倚靠，我只能靠本身！」
我只能靠本身，收回那笔血债！
锦鸢听完我的话，影子凝聚在混沌的天光下：「奴仆懂了，公主想要成为实正的公主。」
「公主既有如许的理想，何苦要比及今日？」
我道：「曾想偏居一隅，求得平稳，但后宫中有人还想要我的命！我不想争，可是不能不争。」
我也曾想做他妻侣，问他食可安，衣可热……但他亲手葬送了那一切！
「能扶我青云上，能给我锦荣华的人，只要那一位千岁爷。」我凝看着窗外雪，缓缓道。
锦鸢轻叹一口气：「公主说得不错，可他……毕竟是一位阉人。」
「他贪我容色，我谋他势力，那很公允！锦鸢，我不会懊悔！」
锦鸢扶我从头躺下：「公主已选好往路，奴仆愿搀扶帮助公主称心如意，白色太寡淡了，被选明黄之色。」
那一回换我瞪大了眼睛，能着玄黄者，只要全国之主。
那是冲犯天威，杀头之功！
锦鸢沉着勾起笑：「公主莫怕，咱们小心行事不会被人觉察。九千岁立于寡生上，百官恭维，通俗之物岂能进他的眼，只要您穿上天家的华服，代表天家之威，跪伏在他面前，以崇高身份折下背脊，甜心沦为他掌下欢……才气得到他一顾。」
风之轻语低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