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拥立之臣的定性,需要慎之又慎。稍不留意便会损害皇权的合法性。
董卓是汉末巨奸,被陈寿曲斥为“千古第一魔头”。固然后世不乏昏暴之徒,但在汗青历程尚短的魏晋时代,董卓确实是人们眼中的灾星。
董卓狼戾贼忍,残暴不仁,自书契已来,殆未之有也。--《魏书六 董卓传》
但是根据传统看念,汉献帝是绝不会否认董卓的。
因为献帝是被董卓拥立。并且恰好因为董卓杀掉了少帝与何太后,才稳固了刘协的皇权。否认董卓、无疑否认本身的法统,等于认可本身是“被奸臣拥立的僭主”。
在曹魏的叙事语境下,董卓天然不是什么好工具。刘协的诸多“诏书”,也绝不成能出自本人之手。即使如斯,曹魏官方对董卓的描述,仍然颇为隆重,唯恐“责备董卓”而招致“刘协跟着跌份”。
理由相当简单:淡化董卓的负面形象,能够庇护献帝的法统,如许也有助于庇护“汉魏禅代”的合理性。
本文共 3700 字,阅读需 8 分钟
董卓之于献帝董卓是个恶棍、魔头、全国权奸,天然无可反驳。本文也无意替董卓昭雪,只是着重探究他对献帝的“特殊之处”。
皇权的神圣性与合理性,来源于“继续的合法性”。
汗青上通过不合理手段夺位的僭主,登基后无一破例会尽量撇清其篡弑黑幕,以安定统治。诸如李世民、墨棣、皇太极等人,皆属此类。
唐太宗玄武门夺位,窜改实录
上述诸人属于枭雄人物,次要是通过“小我才能”上台。
还有另一类人物,是通过“权臣拥立”上台。那类人物,对拥立本身的权臣,定性便出格小心。
被权臣拥立者,为数很多。典型者如汉文帝、汉宣帝;东汉与东晋因为皇纲不振,权臣横行,案例亦多。
文帝对“汉初军功集团”,宣帝对霍光家族,固然背地里颇多不屑甚至身后清理,但外表上都是极尽爱崇。原因无他,就是通过“庇护拥立者的形象”来庇护“本身的法统”。
假设将“拥立者”贬为奸臣,无疑会损害皇权的合理性,显得本身恰似“奸臣谋立的僭主”,那无疑是自打自脸。
“庇护本身的势力利益”是生物的本能,那个事理连野猫野狗都懂,遑论人类。
因而,无论董卓有多么可恶、多么奸佞、多么暴戾,献帝都不能不矫情忍性,庇护董卓的形象。
因为假设没有董卓,刘协是绝不成能接班的;假设考虑到蹇硕、董重等人与何氏的宫廷争斗之残暴,那董卓不只是刘协的贵人,仍是他的拯救恩人。假设没有董卓的事变,那刘协必被何氏所杀,一如董太后(刘协祖母)一般。
何进遂举兵围骠骑府,收(董)重,重免官他杀。(董)后忧怖,疾病暴崩,在位二十二年。民间回咎何氏。--《后汉书 皇后纪》
刘协面对的情状就是如斯为难:一方面董卓鼓噪宫廷、盗掘帝陵甚至奸乱妃嫔;另一方面刘协又不能不矫情忍性,尊董卓为“相父”。
固然董卓的“相国”与“太师”是僭越自封,但不难想象,“年幼聪明”的刘协,也必然赐与了董卓极高的政治待遇。
董卓身后,从其部将李傕的言语描述,也不难看出董卓的特殊地位。
初平三年(192),并州党人王允、吕布、李肃等人突然起事,刺杀董卓。屯驻陕县的凉州将校惊慌失措,欲降不允,遂抨击打击长安。
长安城破期近,李傕对献帝大唤“董太师忠于朝廷”。
傕等曰:“董卓忠于陛下,而无故为吕布所杀。”--张璠《汉纪》
历来看点,皆将此话看做凉州将校的“自饰之辞”。现实李傕固然粗俗蒙昧,但此话并不是地道的乱说。因为董卓固然荒淫无道,但确实“忠于陛下”。
董卓忠于陛下,无故为吕布所杀
个中逻辑一目了然:刘协是董卓所立,无董氏之功,刘协便不成能做皇帝。因而董卓虽是汉室之奸臣,却是刘协之忠臣。
李傕亦曾自诩“辅政四年,三辅平静,全国称道”。
傕不愿,曰:“我有诛吕布之功,辅政四年,三辅平静,全国所知也。”--《献帝起居注》
现实上李傕、郭汜在关中横行无道,搞得饥荒四起,人相残食,所谓的“三辅沉寂”地道是胡扯。但此中的内在逻辑,与“董太师忠于朝廷”是类似的,即“挟拥立之功而随心所欲”。
董卓之于曹魏建安元年(196)刘协在许县改元,正式公布了“曹操时代”的开启。那也预示了董卓形象的崩坏。
曹操在赤壁战后(208)不断以“篡汉自立”为要务。在曹魏的叙事语境下,董卓为代表的末世群雄,皆是曹魏兴家的“垫脚石”。
从《魏书》中的“传记构造”即可清晰看到,董卓占据了《驱除传记》(卷六至卷八)三卷人物中的首位,是最典型的“驱除对象”。
因而,曹魏官方对董卓、是绝不成能有任何好话的。
但特殊需要重视的是,曹魏以“篡汉”为目标,而手段抉择了比力温暖的“禅让”,因而也不能不庇护东汉的法统。
有鉴于此,拥立献帝的董卓,便不克不及被贬低得过分分。免得落人话柄,显得曹魏的鼎祚,来自“奸臣拥立的伪帝”。
曹魏对董卓的定性,能够从两处例证窥见。
其一是建安十八年(213)献帝敕封曹操为魏公的诏书;其二是延康元年(220)的禅让诏书。
(1)敕封魏公诏书
刘协在敕封曹操为魏公的诏书中,开篇说“朕因为不修德性,少小遭到忧患,波流到西境地盘,四海流离”。
朕以不德,少遭愍凶,越在西土,迁於唐、卫。--《魏书一 武帝纪》
“不修德性”是帝王谦词,与功己诏类似,纯属浮言,能够漠视。“越在西土”则指初平元年至兴平二年(190-195)的“汉廷长安时代”。
问题在于,献帝绝口不提董卓之名,似乎有意避忌。
朕以不德,少遭愍凶
诏书第二段开篇,说“昔日董卓刚刚开启了国难,中原诸侯便图谋篡汉,幸赖曹操扫平群雄,匡扶汉室”。
昔者董卓初兴国难,群后释位以谋王室,君则摄进,首启戎行,此君之忠于本朝也。--《魏书一 武帝纪》
那一段也很有深意。因为刘协在长安期间(190-195),中原群雄在关东日夜争斗,从未染指函谷关或武关,底子影响不到献帝。实正侮辱熬煎献帝的人,是董卓、李傕、郭汜等人。
但刘协对董卓之恶,仅仅是蜻蜓点水般地略加提及,且称“初兴国难”,却对中原诸侯大加挞伐。
立场无疑是明显的,即尽量淡化董卓的影响,制止牵扯到本身“被乱臣拥立”的黑汗青。
(2)禅国诏书
建安二十五年(220)曹操死。曹丕继位,改元延康。延康是东汉的年号,却因曹操之死而改易,“鼎移曹氏”显而易见。
同年刘协下禅让诏书,“让国”于曹丕。
禅让不外是个形式,背后是曹氏的武力威慑。值得重视的是,此次刘协的诏书,更为特殊,痛快“略过董卓而不提”。
关于刘协的诏书版本,传世颇多。有陈寿《三国志》版,袁宏《汉纪》版,还有《献帝传》版。诸版本无一破例强调“皇室板荡、全国倾覆”,却决口不提“兴做大难”的祸首董卓。
那恰是曹丕的伶俐之处。
曹丕深知,假设在禅国诏书中提到董卓,无疑会使全国臣民联想起刘协是董卓拥立的藩王,本无继续权。
假设董卓是奸臣、那刘协即是伪帝,继续刘协法统的曹丕,也便会跟着跌份。因而痛快对董卓“略而不表”。
小结在封建皇权社会中,“定策”之事的发作,阐明至少存在两个情状。
其一是没有明白的储君,因而继位者往往欠缺威信。其二是存在强势的臣僚,可以影响嗣君的废立。
因而,定策之后,也便往往同时呈现“弱主”与“权臣”。古今中外概莫能外。
典型者如汉文帝刘恒,在军功集团与齐王集团的抵触斗争中,不测捡漏;另有汉宣帝刘询,在海昏侯与霍光的斗争中,被拉出来摘桃。
事实上,文帝与宣帝虽是雄主,即位之初、却相当妥协且柔弱;朝事完全拜托给定策功臣,本身不外垂拱罢了。
最可为例证者、即是宣帝对霍光的立场。
霍光是宣帝的大恩人,是把宣帝从“功臣余孽”抬回“九五之尊”的功臣。假设没有霍光,那刘询就是一辈子混迹市井的闲散宗室。
因而,即便霍光擅权、令宣帝“芒刺在背”,甚至偏护老婆毒杀许皇后(刘询原配、元帝生母),宣帝都不能不咬牙隐忍。
宣帝始立,谒见高庙,上将军光从骖乘,上内严惮之,如有芒刺在背。--《汉书 霍光传》
显(霍光妻)恐急,即以状具语(霍)光,因曰“既失计为之,无令吏急衍”。光惊鄂,默然不该。其后奏上,署衍勿论。--《汉书 外戚传》
霍光身后,宣帝鼎力大举清理,甚至夷灭霍氏三族,却仍然将霍光列为“麒麟阁十一功臣”之首,不时祭奠。
宣帝族灭霍氏,独崇霍光
即便宣帝再痛恨霍光,都不敢彻底承认霍光。理由显见,宣帝是霍光所立,否认霍光,等同于否认本身。
类似情状者又有东晋的桓温。
桓温是拥立简文帝的功臣。固然桓氏本意是通过废立,来实现篡位大业。
按说桓温谋逆,罪大恶极,但桓氏家族竟然未受连累,桓玄(桓温子)威势如故。以至桓温废立之举,还被东晋朝廷遮掩为“废昏立明”,称其有“忠贞之节”。
太学博士范弘之论殷浩宜加赠谥,因叙桓温不臣之迹。是时桓氏犹盛,王珣(乃)温之故吏也,认为(桓)温废昏立明,有忠贞之节。--《资治通鉴》
桓氏未遭清理,与霍光同理。即对皇帝有拥立之功。否认桓温,无异于否认简文帝的法统。
拟之刘协,亦同其理。
董卓虽荒淫无道、图谋篡汉,但事实是拥立刘协的功臣首功。否认董卓,即是否认汉献;更会因而损害到曹魏的颜面。
因而,敕封魏公(213)与禅让鼎祚(220)的两次重要仪式中,董卓要么被一略而过,要么痛快隐而不表。
刘协与曹丕,显然对“政治规则”谙习于胸,故心照不宣,默契共同。
良多时候,看似简单的逻辑,却呈现复杂甚至相反的成果。究其原因,非不为也,是不克不及也。
我是胖咪,头条号汗青原创做者。闲谈汗青妙闻,专注三国史。从史海沉钩中的蛛丝马迹、吉光片羽,来分析展开背后隐躲的深意。
Thanks for read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