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笔]母腹中的浅笑：《子宫日志》（修订版）
王怡 颁发于 2007-5-11 11:58:33
（按：那篇文章应何当弟兄之约，为《教会》杂志停止了修订扩写。在本年两会期间，二胎问题、安泰死问题甚至同性恋问题等，都有人起头提出讨论。基督徒若何往鞭策和参与那些即未来到的公共政策讨论，若何以本身的崇奉为根底，向社会论述和对峙一种道德看和价值看，并以和差别的定见人群的对话，往影响社会在公共政策方面的文化、道德和政治气氛。那是中国的基督徒，出格是城市里的常识分子基督徒，所肩负的一个拜托。我和余杰轮流主编的基督教文化刊物《橄榄枝》（原名《方船》），预备陆续做一个公共政策争论的专题。比来一期的专辑便是“堕胎与方案生育”。也在此向基督徒和非基督徒的伴侣们约稿。）
母腹中的浅笑：《子宫日志》（修订版）
在我老婆怀孕后，好几位伴侣选举我看《子宫日志》。我认可，从未有一部纪录片如斯震动我的身体灵魂。我也不讳言，那篇文章的每个字，都为了向一切已做父母、将做父母和不诡计做父母的人，选举那部那部美国“国度天文频道”出品的片子。
犹太人和基督徒都认为生命是从母腹中起头的。胚胎是人，那一看念在《圣经》中最间接和生动的描述，是《诗篇》第139篇。我在孩子出生后，挠起笔来想要赞誉，我就发现，世上已不成能有更美的文字，超越如许的诗句：
“我的肺腑是你所造的。
我在母腹中，你已覆庇我。
我要称谢你，因我受造，别致可畏。
你的做为别致，那是我心深晓得的。
我在黑暗受造，在地的深处被联络。
那时，我的形体其实不向你隐躲。
我未成形的体量，你的眼早已看见了。
你所定的日子，我尚未度一日，
你都写在你的册上了”。
只是中国人那一百多年的体味，关于文学能够承载实理，早就伤透心了。出格是诗歌，诗歌和实理怎么可能有关系呢。以至一些基督徒对《圣经》也可能有一种实证主义倾向，下意识的认为叙事必然比抒情更接近实理。虽然预表基督最多的经文，其实不在叙事体中，而是在诗歌里。宇宙中若没有实理，母腹中就没有生命。那么一切文字，连数学定理也是虚无的。休谟说，没有一个科学家能够从逻辑证明，明天的太阳必然会升起。也没有医生能够告诉你，母子必然安然。太阳升起，婴孩降世，哪怕一个科学主义的常识论也要认可，除非相信，否则没有确据。
反过来，宇宙间有一位神，一切文字就都是实理的载体，都被他利用，在汗青中将他向人显明。但人总要柔弱的，我没看《子宫日志》之前，常不由得担忧，孩子会安康吗，出生会顺利吗，老婆消费的苦楚她能禁受吗？流产、难产、大出血、畸形、兔唇，唐氏综合症，全国的准爸爸都晓得，那些词汇实的很难从你的脑海里被彻底交托出往。但我看见那部纪录片，我就像伸手探进主耶稣肋旁的使徒多马一样，晓得《诗篇139篇》是又实又活的实理。我晓得孩子在那里，万世之前在天主的伶俐中被创造的一个孩子，已经在那里。他进进那有限的时空，他有身体也有灵魂。他不是未来时的，而是和我一样的人。是天父的孩子，将要拜托给他的父母。我再转回往读上面的诗句，我就得到医生不成能给出来的一种确据。世上没有更美的句子，可最重要的，是世上没有更实在的句子。
我就祈祷，求神按他的旨意成全。孩子若降世，他的此生就拜托给我和老婆，成为耶和华所赐的财产。孩子若灭亡，他就越过尘世中与他父母的关系，尘土回于尘土，“灵仍回于赐灵的神”。从那一刻起，我满心欢喜的晓得，孩子已经在那里，而我已经爱他。我对老婆说，我已凭着自信心成为父亲。因为胚胎是人，我和孩子的生命关系，我们做父母的爱，哪怕以出生为完毕，仍要感激主，因为不是以出生为起头。
但犹太－基督崇奉以外的人，却会喃喃自语，说诗歌当然美妙，现实却如斯残暴。今天，全世界每年有大约6万万人次堕胎，还有无数重生儿在各类漠视生命的体系体例与文化下被杀戮或放弃。后现代的那一幕，与二千年前的希腊和罗马时代也惊人的类似。基督化之前的地中海哲学伟人们，面临胎儿和重生婴儿时，他们的良知与伦理看，就如石头一样刚硬。罗马出色的法学家西塞罗，曾以《十二铜表法》为根据，来论证“杀死残疾婴儿”是合理的。古希腊神话中的英雄，几乎一半以上都是弃婴，如俄狄浦斯王和挑起特洛伊战争的帕里斯王子等。你以至能够说，希腊文化就是一种弃婴文化。在他们的文学中，你也几乎看不见对杀婴、弃婴、婴儿献祭或堕胎有丝毫的愧疚感。所以柏拉图在他的《国度篇》中，第一个主张城邦有权强迫妇女堕胎，免得生齿过多。斯巴达为了大国兴起，痛快将每一个婴孩从母切身边夺走，把那些赢弱的孩子扔进山谷。亚里士多德也在《政治篇》中效法他的教师，他说，“让我们立一条法令，不准畸形的孩子活下来”。
从对人类重生命的爱的回应看，那些被万世敬重的人物，那些古希腊、古罗马的伟大文明，也和最野蛮的土著无异。他们开出了人类史上另一种看待生命的传统。可我只想一个问题，当他们的老婆怀孕时，那些哲学家会如何渡过那些兴奋而忧愁、盼看而惊惶的整整十个月呢？孩子若是出生才气称为人，父亲就只要孩子出生才气称为父亲。你若读过《诗篇》139篇，或看过《子宫日志》，你就晓得他们少掉了什么。他们少掉的不只是十个月的做父亲确实据，他们少掉的乃是膏泽。
恩格尔哈特在他的名著《生命伦理学根底》中，将那些持一种“没有膏泽的道德看”的人，称之为“道德的异村夫”。尚未出生的孩子要么不是人，要么只是父母眼中的一个“异村夫”。能够擦肩而过，老死不相往来。如许一个欧洲，曲到保罗将福音传至罗马，基督徒用了三百年的时间，一面争取本身的合法化，一面彻底改动了那一令人齿冷的“杀子文化”。犹太汗青学家约瑟夫指出，摩西律法“制止妇女堕胎和治死胎儿”。在新约中，耶稣的使徒们把利用药物等体例人工堕胎，称为“魔法”。初代教会的《十二使徒遗训》中也规定，“不成堕胎、杀孩童”。374年，罗马皇帝在一位大主教的深入影响下，在欧洲史上第一次立法，全面制止杀婴、弃婴和堕胎。从此近二千年间，胎儿是人，不单是西方世界的一个伦理共识，更是无数代人的生命体验。
曲到二十世纪上半叶，达尔文主义、科学主义和社会主义把一小我间乌托邦的抱负推到史上的更高峰。法西斯德国起头以优生学的名义，全面恢复希腊罗马时代对重生命的残暴挑选。那一做法以至影响到了其时的英美等国。神学家和思惟家朋霍费尔公开报复法西斯的优生学，保卫二千年的基督教伦理传统，他说，“摧毁母腹中的胎儿，就是进犯天主赐给那个刚成形生命的保存权力”。不久那位牧师参与对抗运动，末被希特勒处死。
半个多世纪了，围绕那一问题的立场，仍然构成西方社会最锋利的窘境和公共政策争论。出格在美国，从1973年闻名的“罗伊诉韦德”案以后，堕胎不断就是牵动道德、宗教和政治立场的一个核心议题。1973年之前，几乎所有州的法令都按清教徒的传统制止堕胎。但更高法院的大法官布莱克曼在罗伊案判决书中说，以往制止堕胎的次要理由有三个，一是清教徒时代人们对不合理性关系的普及反对，二是出于对堕胎求助紧急性的存眷，三是“重生命起头于受孕之时”那一基督教立场。而清教徒时代已成为汗青，医学也昌了然，所以他认可，关键在第三点。
布莱克曼以他专业性的推理，指出无论伦理上认为重生命起于何时，但根据宪法，未出生的胎儿很遗憾的没有被立宪者们视为宪法上所称的“公民”。那个推理很超卓，也站得住脚。接下来，他将母亲的堕胎抉择视为包罗在隐私权傍边的一项宪法权力，那个推论却值得商榷。因为隐私是对一项合法的小我行为的资讯的庇护，而不是对行为自己的界定。举例说，假设一个母亲做出堕胎抉择，关于该抉择的资讯就构成一项隐私。但堕胎自己的合理性，需要其他权力的支持，不克不及单单由隐私权来界定。那个推论逻辑上很精致，法理上却显得简单而粗暴。但布莱克曼出于道德上的隆重，他又将“不是公民”的胎儿在法令上称为“潜在的生命”。可那就显得不敷专业性了，逻辑上也前后抵触。前面按冷冰冰的法令思维，说一切事物分红两种，一种是人，一种是利益。人是主体，利益是客体。那么既然否认了胎儿是人，胎儿就只能是从属于某个主体的一件工具，一项利益。但到后面，布莱克曼却期看把“潜在的生命”定义在人与非人之间，成为温情脉脉的第三个选项。
于是布莱克曼做出了一个平衡的，却必定两边都不彻底、都不讨好的判决。他把怀孕周期的分类，即孕早期（头三个月）、孕中期（中间四个月）和孕晚期（7个月或28周以后）做为法令界定的根据。他说，在孕早期，母亲的抉择权是压服性的，政府不克不及干预她和医生做出的抉择。但在孕晚期，“潜在的生命”利益是压服性的，政府能够因而限造和干涉堕胎抉择。那个自在主义的判决容许孕早期的自在堕胎，一举废除了35个州的法令。
那确实是一个极有创意的判决。假设要找一个更有创意的，就非韩国片子《孝子洞的剃头师》莫属了。片子中的剃头师用“四舍五进”的习惯法来评判堕胎，他说，就算5个月以前能够舍掉，5个月以后的总该留下吧。罗伊案的判决对美国社会影响之深，好像第二次“内战”。美国人也从此被分红两类，一个喊“生命权力派”，撑持胎儿的生命不成褫夺，犹太教、上帝教和福音派基督徒构成反罗伊案联盟的中坚力量。一个喊“自在抉择派”，撑持母亲的自在抉择，认为胎儿不是生命，只是母切身上的一部门器官。自在主义和女权主义是最固执的挺罗伊案的人群。1976年后，两党也逐渐确立起逆来顺受的政策，共和党撑持宗教和道德立场，反对堕胎；民主党撑持自在抉择，反对守旧主义的伦理立场。那个剑拔弩张的格局一旦构成，曲到今天的每一次竞选，to be or not to be，仍然泾渭清楚。
在本年，那个标题问题离我如斯之近，其实也离每个中国人如斯近。可惜那些争论却离我们那样远。生命的一种可悲，就在于良多看念尚没有得到时机廓清、深思和争吵，就稀里糊涂成了人心中颠扑不破的工具。美国几十年的公共争论如斯猛烈，所谓自在主义与守旧主义之争，焦点只是“孕早期的自在堕胎”，孕中期自在堕胎是“自在抉择派”的期看，但难以构成支流。孕晚期的自在堕胎，迄今没有成为公共争论的焦点。因为孕晚期胎儿已完全成形，以至已经不克不及喊“流产”，所以一种政治准确的说法应该是“部门性消费”。但在中国，孕晚期的引产，以至强逼性堕胎，甚至杀婴，仍然是覆盖整个社会的一种普及功孽。并且罪大恶极到一个地步，使其不断难以成为公共争论的议题。就如在匪徒窝子，不成能举行“能否不成杀人”的争论赛。“上环、结扎、流产、引产”，被称为计生工做的“四术”。虽然国度计生委主任张维庆，在本年1月答西方记者时说，“我想流产是各个国度普及存在的问题，中国其实不把打胎做为方案生育的手段”。
回头看《子宫日志》，若不说那许多，就不晓得那部片子如何贵重。在中世纪，有许多画家试着描画子宫内的世界。但人类花了足足四千年，才第一次亲眼看见《诗篇》139篇描写的母腹里的生命。才喊那自信心不敷的多马们，摸着造物主道成肉身的伤口。《子宫日志》笔录了一位母亲从受孕到消费的全过程，以更先进的3D超声波和4D动态三维摄像机，将生命的构成初次以传神的画面表露在阳光下。
以前人们用一些冷漠的科学数据来评判胎儿的生命性量，如胎儿在第12周后才看测到脑波，24周以后才可能单独存活。但那是一部令人欣喜、也令人哭抽泣的片子。历来世上没有一小我晓得，胎儿本来会在母腹中浅笑，在母腹中打哈欠，用手玩鼻子，以至还会做梦。第8周起头，他已具有人的形象和款式，第9周从静行形态中起头动做，小家伙把母亲的子宫壁当做跳床，做踢腿操练。16周后，他的动做起头由大脑掌握，他第一次睁开眼睛，看阿谁幽暗的世界，发觉到四周的空间，以至对母体外的一切刺激城市有反响。用哲学语言说，他有了主体意识。他兴致勃勃的吞羊水，虽然他其实不需要。他玩耍脐带，用手把它缠绕在本身身上。
比来两年，整个世界都沉浸在3D和4D超声波手艺所带来的惊异中。连中心电视台不久前也播放了那部纪录片。往年德国出书了一本《请看，我在生长》的书，一位英国科学家斯图尔特·坎贝尔撰写了他的研究，附有良多子宫内的3D超声波彩色图片。《明镜》周刊以惊异的目光做了报导。本年1月18日，英国媒体也公布了一组令人震动的4D手艺的子宫内图片，你能清晰看到双胞胎和多胞胎如何在腹中“玩耍”。此中一幅，一对双胞胎姐妹一个斜靠在另一个身上，还亲了一下对方的脸。《羊城晚报》第二天就用一个整版转载了那些图片。
也许，中国人比任何人都更应该看到那些画面。我的一位弟兄，在“基督教伦理学”的课堂上，也看到类似的纪录片。孕晚期的胎儿在引产手术中，不竭地在子宫内遁藏。你能看到的不再是仪器上的曲线，以至是他惊惶的脸色。你若看见了，你怎么可能不想哭。今天，在美国一些容许堕胎的州，法令要求医生告知病人堕胎以外的抉择，或告知病人反对堕胎的理由和材料，或要求病人通知配头或父母，或必需在24小时的沉着期后做出抉择。那些法令有的得到了更高法院的撑持，有的被判为违宪。在我们那里呢，感激天主，我们没有此外，但我们有诗篇139篇。
在希腊人亚里斯多德的伦理学中，“幸福”只是人与人的一种关系，如许的幸福就是善，而胎儿不是人。所以他当机立断的撑持强逼性堕胎，那就是“道德异村夫”的生命伦理。而中世纪的阿奎那说，人更高的三种美德是“信、看、爱”，而不是肉身的人际关系。起初的生命，就是起初的爱。起点在哪里，不是时间问题，而是关乎膏泽在哪里？以至关乎磨难的意义。我的孩子顺利出生了，但他的生命有意义，不是因为他顺利出生。有一个比出生或流产更高的泉源，使出生有意义的，也使流产有意义。使收取有意义的，也使恩赐有意义。所以我那位弟兄和他老婆消除了堕胎的念头，决意承担生活的艰苦，举目仰看那赐生命的天主，凭着自信心生下了第二个孩子。因为他们相信，奶粉不是他们挣来的，有奶粉可挣，那是孩子带给父母的祝愿。
人往看那部片子，心就在人里面，做出它的回应。
2007-3-21，写于孩子出生第12天。2007-4-27修订。
《子宫日志》》(In the Womb)，美国国度天文频道2005年10月7日首映。
《生物学与基督教伦理学》，(英)斯蒂芬·RL克拉克，北京大学出书社2006年11月。
《生命伦理学根底（第二版）》，（美）H·T·恩格尔哈特，北京大学出书社2006年8月
（中世纪的一副油画，描叙一个想象中的子宫世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