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天化日满地红
文/罗学蓬 舒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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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2年伏夏里的一个礼拜天,气候晴朗,官兵放假,地处重庆南岸海棠溪金家祠堂的国军“战干团”4大队驻地显得平静孤单。刺耳的蝉声把人聒噪得发愣,日常平凡龙马精神,杀气震天的大操场上也没有了人影。
萧玉没回家,自来到“战干团”后,她就把金家祠堂当做了本身的家。与家中锦衣玉食的生活比拟,那里几乎就是苦狱。可是,她却乐在此中,乐有所获。因为那里有同样矢志报国的热血青年,他们都晓得要不了多久,每一个学员城市被派到各个战区和日本人兵戎相见,所有人都象盼看解放一样盼看着那一天能早一些到来。
萧玉可以想像到将来的战场上要多苦有多苦,假设本身不先在军营里适应一下艰辛的生活,此后怎么可能熬下往?她如今除了操练与进修,天天最重要的工作就是写日志,她太想给高军武写信,可是,底子就没有通信的可能。她只能把对高军武强烈得不成遏行的思恋与担忧之情溶进本身的日志里。任何人都晓得,中国戎行一旦打了胜仗,报纸上一定是一片欢跃雀跃,举国相庆。反之,久不报导,就必定不妙。将近一个月以来,萧玉从报纸上没有看到过一篇徐小曼和白益从缅甸战场发还的报导,更不成能看到高军武和他所在队伍的任何一点动静。
萧玉所在那个小队满是女学兵,有136人,队长是个下江姑娘,喊苏桂贞,皮肤白皙,细眉秀眼,看上往非常舒气,一口带着吴侬软语的国语,咿咿呀呀犹似如歌行板。4大队的女学兵都晓得她们的李队长年岁不大,在“战干团”的长官里却是一位有着传奇履历的人物。普及的说法是,她曾经是一位团长太太。新婚不久,丈夫在淞沪会战中阵亡,为报夫仇她决然参与了在敌后对峙对抗的忠义救国军,半年后游击队禁不住日军的残暴扫荡,伤亡惨重,苏桂贞不能不随残部辗转撤往武汉,编进野战队伍,参与了武汉会战,因军功而官至少校。苏队长既是烈属自己又有着如斯荣耀的履历,所以深受男女学兵们的敬重。
萧玉如今天生成活中最为重要的一件工作就是领会来自缅甸的战况,关于那场战争的所有动静都在头版位置予以凸起报导。1942年3月29日《中心日报》声称“同古大捷战果灿烂,歼敌1个师团”。4月各报又争相登载“仁安羌歼敌5000”的捷报。“平满纳重创敌寇1个师团”的动静尚未证明,国内言论又起头展看“曼德勒会战成功在看”,如此。
“仁安羌歼敌5000”虽是捷报,却其实不能让国人振奋,事理很简单,那是英国报酬日军所败,孙立人将军率一收孤军把被包抄的英军残兵败将救出来而巳。比中国远征军的兵器配备给养好得多的英国盟军都被日本人打败了,中国在缅甸的戎行,还能对抗得住日本人的进攻么?
惟有萧玉在《正气报》头版上看到她在重庆外语学校读书时的同班同窗、《正气报》派往缅甸的随军记者徐小曼撰写的长篇报导,“仁安羌国军大捷,孙将军飞兵救出8000英军”时心绪却不同凡响,既兴奋、骄傲、解气,又焦急,痛苦,担忧。那篇报导,几乎就是徐小曼代高军武写给她的一封私家信件,使她从中清晰地晓得了高军武自与她别离后的情状。并且更让她惊异的是,程嘉陵竟然也参与了远征军,竟然还在仁安羌开着拆甲车向日军猛轰!那仍是她印像中的程嘉陵么?自小哭哭抽泣抽泣的“假姑娘”与雄姿英才的骠悍勇士怎么可能是统一小我?
中国远征军在缅甸被日军打得落花流水,溃不成军,可是,国内却在不竭地为中国远征军在缅甸获得的一个又一个灿烂的成功而兴高采烈.因为中国军事当局缜密封锁了缅甸战败的动静,因而国内公众均被蒙了个云山雾罩。
“战干团”里却不乏灵敏之人。
此日,苏桂贞脸色有些神异地递给萧玉一张报纸,静静说:“你看看那篇工具。”
萧玉一看是《中心日报》,认为有啥重要的动静,赶紧接过来,翻来覆往渐渐看了一下,并没有发现什么感兴致的内容。
“队长,神神异秘的,你让我看啥呀?”
“如今各人最关心的不是缅甸那边的动静吗?你认真找找,报纸上有?”
萧玉那下认实地查找起来,末于,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她看到了一则本报记者发自畹町的快讯,寥寥数语,“我军与敌在腊戌激战”。
萧玉说:“就那么几个字呀,不就一场激战么,前线哪一天不兵戈,那算得了啥?”
苏桂贞说:“亏你还穿戎服哩,连一点军事常识也没有。我问你,腊戌在哪里,是个啥处所?”
“糟啦!”萧玉心中猛地一沉!
对国内绝大大都既无军事常识又无天文常识的人来说,那则快讯很随便被漠视,只要少数思维沉着的有心之人才会蓦然发觉形势不妙:既然缅甸战场连连告捷,为什么中国远征军却会在本身的家门口与仇敌发作激战呢?
她期看看到徐小曼更多的报导,把每一天的《正气报》收起来细细觅觅,可是,再也没有看到过徐小曼写的一个字。
“战干团”副团长陈诚将军来4大队观察没多久,“战干团”成立了一个文工团。那是陈诚的定见,陈诚的定见就是号令,桂永清和主持“战干团”详细工做的周振庭立即照办,把文工团设在了海棠溪的4大队,“战干团”有文艺特长的学兵不敷,立即又向社会上招募文艺兵。此时全中国的精英人才都搜集到了重庆,跟着招收文艺兵的通告一上街,多量能歌善舞,有吹拉弹唱一技之长的男女青年好像过江之鲫般涌到金家祠堂参与选拔测验。
文工团的首任团长,由苏桂贞少校领衔出任。
此时的苏桂贞,巳经和萧成全了无话不谈的好伴侣。萧玉为了制止本身在“战干团”里显得特殊,有意隐瞒了本身的家庭布景。
一个礼拜天,萧玉和苏桂贞进城往玩,两人刚走到民权路,一辆小轿车“吱”地一声停在了她俩跟前。后座上一个衣冠楚楚的中年须眉摇下车窗惊惊咋咋地嚷道:“小玉呀,没想在那里碰上了你,你晓得么,你大妈生病了,卧床不起都两天了,我今天才刚往看看了她。你既然进城来了,不趁便回往看看?”
萧玉一看那是曾在父亲手下当过团长,如今是重庆差人局副局长的一位姓陈的晚辈。
萧玉一听自小喜欢她的大妈病了也很焦急,忙问:“陈叔,我大妈得的啥病啊?”
“宽仁病院的美国医生都给她查抄过两回了,似乎是心脏出了点弊端。”陈叔推开车门,殷勤地说,“上车吧,我立即送你回往。”
萧玉道赶紧说:“不消了,没几步路,我本身走回往就行了。”
如许,苏桂贞就偶尔得着时机走进了地处江家巷的萧家花园大门,还食了一顿午饭,常识了萧玉的17位玉树临风披金裹银的大妈小妈和几十个长得油光水滑的兄弟姐妹。将军府第的煌煌气派和豪富大贵让苏桂贞也有点刘姥姥进了大看园的觉得。而更让她惊异不巳冲动不巳钦佩不巳的是,在本身手下老诚恳实当兵从不张扬的萧玉,竟然是出自如许一个豪门大户里的令媛蜜斯!
也就是那一天从萧家花园出来后,苏桂贞才把本身的履历,包罗一个女人最感耻辱的隐私,毫无隐瞒地告诉了萧玉。
苏桂贞的父亲是上海青浦县城里一个开油腊展的小老板,抽鸦片把一个家当抽成了白板,母亲一气之下撒手而往,穷困失意的父亲就把刚上了5年学的苏桂贞卖到了倡寮里,让她过了几年花枝招展非人非鬼的青楼生活。苏桂贞姿容超卓,更难能宝贵的是还能识文断字,粗通音律,那在妓女里显然是百里挑一,很快便成了倡寮里的头块招牌。淞沪抗战国军败走后,日本人来了,把倡寮酿成了慰安所,天天日本兵排着队唱着歌来她们身上发泄兽欲。后来,一收忠义救国军的游击收队三更里突然打进青浦县城,撵跑了日本鬼子,枪毙了为日本人效劳的中国院妈娘,把她们那批受苦受难的妓女解放出来,全数编进了游击收队。而脸蛋标致的苏桂贞刚一穿上戎服就被发动嫁给忠义救国军的游击收队司令做战时夫人。苏桂贞乍一看见那有着上校军阶的司令的尊容就被吓得差点晕了过往,一脸黑黪黪的络腮胡子,一副虎背熊腰的身板,假设后腰上不别手枪改插两把板斧,活脱脱就是那《水浒传》里的李逵蹦到了本身跟前,并且年龄比她爹爹还大了三四岁。
开初苏桂贞死活不附和,上校司令固然长相孔武骠悍,却懂得怜香惜玉,没对她动粗,派来几名副官轮流当说客,诲人不倦地发动,说司令是率部在敌后和日本鬼子拼杀的大英雄,战功卓著,获得过军事委员会的宝鼎勋章,美女配英雄,自古来不移至理,无论若何要她嫁给国军英雄,曲到她点头才大快人心。
新婚第一夜,她几乎没能闭一下眼,让那人过中年却照旧体壮如牛精血充沛的英雄司令把本身折腾得死往活来,周身的骨头差一点被抖散了架。假设说肉体的熬煎她尚可以忍耐,而丈夫在她心窝上扎下的一把软刀子,则让她的心鲜血淋漓。天快亮时,当丈夫又一次爬到她的身子上故伎重演时,她不由得露出了一点厌恶的脸色,被激怒了的丈夫竟然饮斥道:“连小鬼子都能够一群一群地上你,你他妈的还有脸给我拿架子!你不就是个千人骑万人压的婊子么?咋还在我面前拆起节妇烈女来了?”
英雄司令不成能理解,婊子也是有自尊的。
当上司令夫人后,苏桂贞固然感应最恐惧的工作即是和本身的丈夫上床,但有那么个英雄司令做丈夫,她的小我命运与前途也发作了180度的大转弯,仕途上的升迁比其别人快了许多,没过多久加进了国民党,腰杆上别上了精致的小手枪,还有了中尉的军阶。粗识文墨配上一副能说会道再加上在战场上表示出的极强的煽动才能,她很快就生长为忠义救国军中的一名超卓的女军官。后明天将来军加强了对忠义救国军的清剿,步队伤亡惨重,无法在上海四周的乡下对峙斗争。残部在撤往大前方的途中,遭到日军伏击,英雄司令亲率保镳连断后,保护三军撤离,勇猛马革裹尸,年纪悄悄的苏桂贞就成了一名寡妇。
得知司令和保镳连全数战死,许多官兵捶胸顿足嚎啕大哭,苏桂贞也哭得唤天夺地响遏行云,她的哀思绝对出自心里,但她却清楚觉得到她对丈夫只要一种出于对英雄的崇拜之心,她的哀思与在场的其别人千篇一律,半点没有老婆痛失亲夫时理当有的那种撕肝裂肺哀思欲绝的实豪情。出格不克不及示人的是,在她的心里深处,清楚还隐躲着一丝儿再次获得解放与重生的高兴。
苏桂贞可以把本身的耻辱与血泪履历全盘托出,如许的贴心贴腹天然博得了萧玉的冲动和相信,从那以后,她俩便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姐妹。
苏桂贞到文工团上任时,把萧玉也带往当了个演员,以至有些事务治理方面的工做,她也罢休交给萧玉往做。
武汉亡命青年谢翔第一天来文工团毛遂自荐,招待他的就是萧玉。
谢翔那副容貌,长得十分不同凡响。个子高高的,鼻梁挺挺的,神色白得像奶酪,眼窝很深,也很黑,并且那黑亮中还闪着点蓝幽幽的光,下巴尖而往外翘,很像萧玉在书中看到过的佛拉基米尔.伊里奇。
萧玉先简单地问了一下报考者的情状,饶有兴致地上下端详了一下那位背着一部120贝司意大利产Muzzini牌手风琴的年轻人,让他吹奏一曲。谢翔轻舒手臂,跟着风箱的徐缓展开,手指在黑白键上乖巧地跃动,琴声娓娓而出,像清泉 在岩石上流淌,像轻风在山林间细语。萧玉听出来了,那是一收有名的中国古典乐曲《春江花月夜》,在民族器乐独奏或民族乐队吹奏中,它好像一副适意的水墨画,淡彩山川画,而谢翔以手风琴吹奏此曲,则清楚是用西方油画的手法,浓墨重彩淋漓尽致地表达出本身对祖国的大好河山的赞誉与思恋,情意缠绵,动听心弦。文工团的人员和学兵们都被那斑斓的琴声吸引过来,屋里屋外堵满了人。
琴声刚落,立时响起一片掌声。
“VeryGood!”萧玉情不自禁地被谢翔娴熟的身手镇住了,愣了半晌才兴奋地说道:“太好了,我们文工团正需要你如许超卓的人才!”
没想谢翔竟用一口极其顺畅地英语说道:“谢谢你的赞誉之辞,我是个新兵蛋子,什么也不懂,此后,还期看得到你的搀扶帮助。”
那下该轮到萧玉食惊了:“嗨,你的英语讲得那么好啊!”
谢翔捧场道:“还算凑合吧。嘿,你的英语也讲得不错嘛。”
萧玉谦虚地说:“我不可,在重庆外语学校学过两年英语,看文章时靠着《英汉大辞典》还敷衍了事,白话和你比起来,就差得天远地远了。”
谢翔一点不客气,大包大揽地说:“英语我是幼儿学,你当然不成能和我比。不外,只要你情愿学,我能够毫不保留地教你。”
“那好啊,我如今就正式拜你为师。”
有了那层“师生关系”,他俩的交往天然而然就比一般人多了许多。并且相互之间的扳谈,更多的是用英语,让其别人听起来莫明其妙。
萧玉那才晓得,谢翔本年才21岁,是个孤儿。他家住在唐朝诗人崔颢所写的“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中的武昌鹦鹉洲,还未满岁时赶上战乱,炮火打燃了自家房子,一家人全死光了。灭火队把谢翔从猛火中救了出往,英国圣公会教堂办的孤儿院收养了他,是英国嬷嬷一手把他养大的。他在教堂里生活了十几年,不只把英语学得来比讲中国话更顺畅,并且还苦练出极好的手风琴功夫。国军弃守武汉之前,教堂里的神职人员被日军在南京城里施行的暴行吓坏了,纷繁打道回国,可谢翔几位巳经在孤儿院里长大并当上了义工的孩子却不肯分开祖国,逃到了重庆。
谢翔一进文工团,便展露出过人的才调,他不但把手风琴拉得出神进化,创做上也是一把好手,写词谱曲编剧样样都来,很快成为了乐队队长,团里的台柱子。
萧玉同样在文工团里崭露头角,大放异彩。她本来生成丽量,身材小巧精致,文化素养没必要说,自幼遭到的优良家庭教导也让她具备了很好的音乐先天和文艺细胞,只不外以前未被发掘而巳。现在来到文工团,在谢翔的批示下学起营业比一般的男女青年朝上进步明显地快了许多。跳舞、唱歌,报幕、诗朗读,小话剧,她样样俱佳,很快便高人一等,成为了文工团的头号女配角。每次往畴前线下来休整的队伍营房慰问表演,国军官兵们没人不喜好她,兵士们大多不兴拍手,只要萧玉一登台露脸,无数双眼睛盯住她连眨都舍不得眨一下,萧玉的节目一演完,各人就敞开喉咙兴奋得哇哇狂吼乱喊。
很多国军长官看了萧玉的表演心里就丢不开她了,千方百计和她套近乎拉亲近,有写求爱信的,有骑着马开着车逃着看连场的,有送各类战利品的,弄得萧玉不堪其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