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发仔
初闻“铁看音”那名字,舌根一下就硬了起来。
铁的工具经用,也罕见。据说从青铜器时代进进铁器普及时代,其间磨蹭了近千年。读大学时,教学楼门口摆了两株动物,茎叶如棕榈,却硬实如鱼刺,各人说是铁树。铁树也会开花,但我大学期间就没见它开过花。
茶里的铁看音,没那么矫情,也不似想象那般铁青着脸不近炊火。卷曲成壮实的圆粒,青蒂绿腹蜻蜓头。丢几粒进杯,叮叮当当有人世的欢喜。一壶沸水粗暴地落下,铁看音的铁气霎时纾解,蜷曲的身子一伸腰,打半个哈欠,本来枯槁的叶片又活过来了,好像缀上金枝,杯子里霎时层峦叠嶂,似湖心小岛上种了一棵小茶树。
铁看音用茶偏老,老的工具有阅历,经得起揣测。铁看音的老叶红镶边,里面躲着春秋雨露,暗含兰菊馥香,初饮浅尝,有远山飘来的云雾,带着氤氲之气,浸润唇齿。再一口,如日出东山,微温上头,口舌里有草芽破土而出,挠得味蕾发痒。三泡之下,茶气彻底外泄,芬芳耐久,自口耳眼鼻灌进,山一程水一程,待尘埃落定,雅韵升至头顶,进化境了。
铁看音好饮难造,是里手的口头禅。摘青、晒青、凉青、做青、炒青、揉捻、初培、复培、复包揉、文火慢烤、拣簸,一粒铁看音就是一场容不得草率的修行,初造工艺最原始,必需一脚一脚地踩,一掌一掌地捻。
铁看音属安溪的好,安溪的铁看音才是实的铁看音。本地有民谚说:“四时有花常见雨,严冬无雪有雷声。”安溪的土壤、海拔、降水、温度、湿度,付与铁看音特殊的生长情况。其实,铁看音既是茶名,也是树名。据传,安溪县崇信里尧阳村夫王士让,常日里喜好搜集奇花异草。乾隆六年(1741年),王奉召赴京师,随带家乡尧阳处所茶,捐赠恩师方看溪相国(方苞)。方看溪转进内廷,乾隆帝询问峣阳茶史,得知因茶发现于南山岩石下,即赐名“铁看音”。也有传说,因铁看音条形紧索色沉如铁,故有此名。
我总觉得铁看音不是茶名,而是一小我,是打得开收得拢的一小我。
我对铁看音有好感,是因为其不似大大都茶叶那么纠缠。一般绿茶夜间随便饮不得,不然一个晚上睡不着觉。铁看音最有分寸,醒醒脑,抽烟碱往油腥,白天上班忙碌,夜间来劲了码字,一杯茶,一收烟,啪啪啪文章在光标下滚出,精神丰富了,嘴里也不寡淡。画完最初一个句号,即可平稳上床。
夜色已经落下,一壶铁看音正冒热气。突然想起北宋文豪苏轼的诗来:“历来佳茗似佳人,绰约风姿任品斟。流韵标香谁第一?风华绝代铁看音。”“铁看音”几个字敲出来,有铿锵的金属气,有温婉的安抚感,我与苏轼同时碰杯,斯文地饮了一小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