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勒第八交响曲在2018年伦敦安步音乐节上表演,托马斯·桑德加德批示
《从贝多芬到马勒:德国抱负主义音乐》马丁·盖克 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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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马勒和1910年的世界》 斯蒂芬·约翰逊 著
◎王纪宴
“当那部交响曲浩荡的飞腾在完毕时抵达高峰,掌声从大厅看寡席的各个角落发作出来,就像一波又一波的怒吼,一次又一次地涌来,把马勒一次又一次地拉回到舞台上,承受那种强烈的、近乎宗教般的跪拜。读着科恩戈尔德激情四溢的报导,我们很随便忘记他描述的只是最初的彩排,而第一场正式表演有可能到达更高的高度吗?”
那是我们在《马勒和1910年的世界:他的第八交响曲》一书中读到的内容,那段文字是其时维也纳更具影响力的音乐评论家之一尤利乌斯·科恩戈尔德对备受注目的马勒第八交响曲首演前彩排的描述,他也是歌剧《死城》和好莱坞影片《侠盗罗宾汉》配乐的做曲者埃里希·科恩戈尔德之父。如斯激情的文风,或许与评论家应有的沉着客看视角有些抵触,但目击上千人的表演阵容发出声震云霄的乐声时,谁能连结沉着?何况科恩戈尔德如许一位对马勒做为做曲家始末赐与撑持的评论家。
由英国做家斯蒂芬·约翰逊撰写的《马勒和1910年的世界:他的第八交响曲》,对马勒第八交响曲那部宏伟杰做的首演和介绍,以及那部做品问世的那一年世界各地的许多人与事停止了视角宏阔的笔录与阐发,关于每一位马勒音乐热爱者来说非常重要和贵重。此书于2020年出书,本年中国友谊出书公司出书了斯坦威图书引进、张纯翻译的中文译本。
生前被低估的“做曲家马勒”
做为与瓦格纳一样被议论得最多的音乐家之一,提到马勒,人们更先想到的凡是是那位做曲家的音乐,以及他生平的悲剧色彩。想到马勒那句闻名的预言——“我的时代末将到来!”太多关于马勒生安然平静艺术成就的记述所强调和衬着的,是他做为做曲家在他生前遭到的漠视。确实,马勒以批示名家而闻名远近,做为维也纳宫廷歌剧院、维也纳爱乐乐团及后来纽约大城市歌剧院和纽约爱乐乐团的执掌者,他是其时处于批示艺术最顶端的几位巨匠级人物之一。比拟之下,在做曲范畴,马勒得到的认可确实与他的期许相距甚远,来自音乐同业、评论界及听寡的量疑和责备似乎闪现出不停于耳之势。
克里斯托弗·瓦格纳-特伦克维茨在他的《一种声音传统:维也纳爱乐乐团简史》一书中,写到马勒担任维也纳宫廷歌剧院总监期间,乐团闻名的大提琴家约瑟夫·苏尔策对马勒做品的抵抗,引用了那位吹奏名家的一句话:“谁是做曲家马勒?没有人晓得。”
马勒呕心沥血创做的鸿篇巨造在其时良多人眼中不外是“超长的令人怠倦的交响曲”,此中充满高度小我化的“鼓噪与骚动”。约翰逊的书中也有那方面的内容,如马勒的老婆阿尔玛的继父、画家卡尔·莫尔竟然也直抒己见地响应四周人们普及持有的看点——马勒的音乐不值得认实看待。
“马勒班师”跻身不朽
而马勒的第八交响曲在如许的黯然底色中不啻为一道炫目闪电,那部做品1910年在慕尼黑的首演,是不折不扣的“马勒班师”,或者照约翰逊的另一种措辞——“马勒在慕尼黑的班师”,“那是做曲家人生中更大的一次成功,也是整个西方古典音乐史上最有目共睹的公开胜利之一。”马勒第八交响曲的首演,成为1910年欧洲艺术界甚至整个文化界最惹人注目的盛事之一。
有一个细节足以证明慕尼黑政府对此次表演的重视:为了给表演供给更好的气氛,慕尼暗盘政府特意规定公交车辆颠末音乐厅时必需减速,而且不准敲铃。关于一部音乐做品的首演,如许的待遇几近空前绝后。慕尼黑将此次意义特殊的表演视为城市的骄傲,正如《新慕尼黑日报》骄傲声称的,那座城市在音乐范畴将再次引领世界,表示在音乐的开辟性方面将比它的次要合作敌手巴黎和维也纳超出跨越一头。
在1910年的德国,汽车在很大水平上只要丰裕的上流社会才气拥有,而慕尼黑节日音乐厅汽车云集的排场,也足以证明听寡中有几政要名人:
传说风闻第一批看寡中有加冕的国度元首,但那不是事实。不外,巴伐利亚的路德维希·费迪南德亲王(假设德国各州未能在1871年实现同一,那么他就是国王)位列此中;还有西班牙王位的继续人;更显要的是奥天时皇帝弗朗茨·约瑟夫的女儿吉塞拉……瓦格纳的儿子和继续人,做曲家齐格弗里德·瓦格纳,代表那个德国伟大的音乐皇族出席。至少有四位来自德语世界的文学巨子——雨果·冯·霍夫曼斯塔尔、托马斯·曼和他的老婆卡蒂亚、阿瑟·施尼茨勒和斯特芬·茨威格——以及尼摘的伴侣兼秘书彼得·加斯彪炳席。出席的做曲家包罗马克斯·雷格尔、理查·施特劳斯、安东·韦伯恩(负责向他的“第二维也纳学派”的同志阿诺德·勋伯格和阿尔班·贝尔格报告请示),和阿尔玛以前的情人,曲到1901年被马勒代替的亚历山大·策姆林斯基。还有一批令人印象深入的评论家,他们中天然有来自德国和奥天时的,也有来自美国和法国的,此中包罗做曲家保罗·杜卡和卡米尔·圣-桑。
如斯“规格”令人想到1876年瓦格纳的旷世巨做《尼伯龙根的指环》在拜罗伊特的首演。就表演规模而言,马勒第八交响曲的合唱团与乐团远远超越了瓦格纳的“指环”。关于从古到今任何一位做曲家而言,那无疑是实正的“高光时刻”,以至在某种水平上跻身于“不朽”之列的标记。从贝多芬到布鲁克纳,逃求不朽,已经日益成为才调盖世的做曲家有意识的伟大理想,正如音乐学家马丁·盖克在他的《从贝多芬到马勒:德国抱负主义音乐》一书中所指出的,早在布鲁克纳的交响曲成为欧洲各大乐团的保留曲目之前,做曲家的心中已经有了不朽的愿景。而“纪念碑不只意味着浩荡,也意味着并世无双,除了它本身,其他一切都不被容忍……从那个意义上讲,最超卓的当然是《千人交响曲》。
超等阵容何行马勒
法国做曲家柏辽兹在1837年创做的《安魂曲》,其表演阵容已经超出1824年贝多芬第九交响曲首演的数倍之多,颠末瓦格纳等做曲家的进一步扩大,到了马勒的时代,已经有足够的人力物力、也有足够浩荡的表演场地举办由千人参演的音乐做品。照盖克的观点,那无疑是第一次世界大战发作前的一个世纪经济开展财产积存的成果。在此之前,以数千之寡表演的盛况已经呈现在英国。
亨德尔生前批示他的清唱剧《弥赛亚》的表演,据其时的统计,固然根据详细情状人数不等,但最多时也不外几十人;在纪念亨德尔逝世百年的1859年,批示家迈克尔·科斯塔爵士在伦敦水晶宫音乐节上批示的合唱团由2765人构成,乐团为460人,听寡总计81319人!固然《旁看者》的报导赞颂合唱的壮丽,但也发如今赋格段落,即便科斯塔摘取了超乎通俗的慢速度,合唱团也无法步伐一致,听起来紊乱不胜。但浩荡阵容的《弥赛亚》“表演怪兽”继续了很久。狄更斯固然称本身的乐感“比起龙虾来好不到哪儿往”,但他对1874年亨德尔逝世115年的纪念表演提出强烈责备。而萧伯纳则定见下院出台法令,对超越60人(合唱队和乐队加在一路的人数)表演《弥赛亚》的做法“判以重刑”。
跟着汗青吹奏运动的鼓起,不只是亨德尔的清唱剧,并且像贝多芬第九交响曲如许以纪念碑式宏伟著称的杰做,也不再逃求昔日夸饰的表演规模。但马勒第八交响曲却是破例,时至今日,每当那部做品上演,人们脑际闪过的第一个疑问凡是是:千人,仍是不千人?在良多人的理解中,只要表演人数到达或超越千人,才契合马勒的创做原意,才称得上是“本实”的,那与表演巴洛克音乐和古典期间音乐的“人数越少越本实”的看念各走各路。原因正在于:1910年9月12日在慕尼黑节日音乐厅由马勒本人批示的首演,参演者确实超越了一千人。约翰逊在《马勒和1910年的世界:他的第八交响曲》第一章“奠定”开头写道:
吹奏第八交响曲所需人员的规模是史无前例的,比马勒的其他任何做品都要大:8位独唱家、2个大型混声合唱团、1个童声合唱团。按总谱要求,需要22收木管乐器、17收铜管乐器,再加舞台之外的4收小号、3收长号(铜管乐器总数为24收)、9件冲击乐器、钢片琴、钢琴、簧风琴、管风琴、曼陀林,以及完全的弦乐声部。
此处并未供给参演者的总人数,在其他书中,如德国媒体人和音乐家列传著作者沃尔夫冈·施雷伯为“罗沃尔特音乐家丛书”系列所写的《马勒》,供给了详实数据:三个合唱队共850名歌唱家,乐团170名吹奏家,独唱8名,总计1028人,那还没有算上站在批示台上的马勒,或许还有批示舞台外乐队的助理批示。
必需以如斯的阵容才气实正表示出马勒那部交响曲的内涵吗?马勒在那部他视为“更高做品”的交响曲中表达的“不再是人的声音,而是扭转着的行星和太阳”。
关于马勒的音乐看念,约翰逊在第三章“为什么是交响曲”中写到,1907年11月,马勒与他的同业、芬兰交响乐做曲家西贝柳斯有一段闻名对话。其时马勒做为客座批示家在赫尔辛基批示贝多芬和瓦格纳做品音乐会。在表演之余,他和西贝柳斯常一路漫步,议论“音乐中所有严重的问题”,天然也包罗两位做曲家对交响曲的理解。西贝柳斯认为,对他而言,重要的是交响曲的严厉性与风气,以及在差别主题间构建起内在联络的逻辑;而马勒则认为,“交响曲必需像整个世界。它必需一应俱全。”从那段被引用得相当频繁的对话中,不只表现了两位做曲家创做理念的深入差别,也可以印证马勒何认为谱写由千人表演的音乐,而西贝柳斯最壮丽的交响篇章也由常规交响乐团吹奏。
“千人交响曲”只是个绰号?
但被人们视为马勒第八交响曲毋庸置疑的“固定题目”的“千人交响曲”,却其实不表现马勒的意愿,事实上它来自马勒的经纪人、首演的组织者埃米尔·古特曼,“千人交响曲”以至被称为“古特曼取的绰号”,并且是在没有征得马勒附和的情状下的“冠名”。马勒第一次看到他的第八交响曲的“曲名”时,它已经呈现在了报纸上,马勒在食惊之余深表不满,在他看来,像如许哗寡取宠的题目是为了吸引眼球,而不是为了艺术。他以至认为本身的第八交响曲的首演正在变成“巴努姆和贝利”式的演出。马勒所说的“巴努姆和贝利”,是他在美国大城市歌剧院和纽约爱乐乐团批示期间传闻的自诩能做“地球上最伟大的演出”的马戏团。马勒以他的灵敏和诙谐,意识到马戏团演出者和他的批示家职业之间未必没有相像之处:
戴着小丑的帽子,手拿警棍,差遣着鹅和公鸡停止美妙的演出、驴子吹奏音乐。或更有甚者:穿戴晚号衣,批示着“一群操练有素的猪”,每头猪都配有木琴,演出着难度大又超卓的魔术,表示出几乎跟人差不多的伶俐才智。对马勒来说,挖苦很在行,自我挖苦也很尖刻——他的第一交响曲中就有一段晦暗的、带挖苦意味的丛林小动物的葬礼停止曲……
事实上,从哲学家阿多诺到通俗听寡,被付与深广内涵的马勒音乐,与尼摘的哲学看念、维也纳别离派艺术、世纪之交的时代精神有着密切联系关系的马勒音乐,与题目音乐始末不即不离。马勒的第一交响曲首演时加了《泰坦》(也称“巨人”)的题目,但后来的表演不再呈现那一题目;第二交响曲的《新生》也并不是实正意义上的正式题目,它来自最初乐章合唱的唱词——克洛普施托克的颂歌的篇名。第三交响曲创做初期曾酝酿《潘》或来自尼摘书名的《快乐的科学》做为题目,但也被彻底舍弃。
书中写到的一个细节有着令人过目成诵的画面感,是关于马勒对节目单的观点。马勒的第二交响曲在慕尼黑表演后,有一位名为路德维希·席德迈尔的记者与马勒和一群马勒崇敬者在酒馆庆祝,有人说起节目单上的乐曲讲解对交响曲主题的阐明,引起马勒大谈“节目单无用论”以及节目单若何误导听寡。说到尽兴处,马勒举起手中酒杯一饮而尽,高喊“让所有的节目单见鬼往吧!”
“让所有的节目单见鬼往吧!”但比音乐会节目单更详尽的对马勒第八交响曲的阐发,却构成《马勒和1910年的世界:他的第八交响曲》一书的重要一章,即第五章“近乎不成言说:马勒第八交响曲文本与音乐”,从整部做品令人震动的起头——管风琴发作出的似乎响彻六合间的降E大调和弦,到绚烂升华的曲末,其间有谱例,更有大量唱词,那些来自古拉丁赞誉诗和歌德的《浮士德》的唱词,是为深进理解马勒那部音乐杰做所必须的,其感化和意义较之“千人交响曲”那一所谓题目有着素质区别。
马勒和1910年构成的复调
斯蒂芬·约翰逊的书中令人印象深入的一点在于,关于马勒第八交响曲如许一部特殊的音乐做品及其首演如许一个重要汗青文化事务,关于马勒如许一位灵敏而多面的音乐家,胜利与外在灿烂背后的暗影与复杂,正如马勒的音乐自己一样,有着复调式的显示。马勒与老婆阿尔玛的感情与婚姻危机,他心里的焦虑,为挽救他的婚姻和他的理智所做的近乎疯狂的勤奋,在崇奉与失看间的扭捏、浩荡的胜利与心里接近瓦解、灭亡的暗影……书的叙事其实不限于1910年的世界,而是曲到马勒生命的最初,在他神智还清醒期间看能长逝在格林青格公墓亲爱的女儿身旁,还惦念在他分开后还有谁会搀扶帮助做曲家勋伯格。
所以,约翰逊的那本书现实上是以第八交响曲和1910年为中心线索的马勒生平研究,固然做者介绍中约翰逊是“英国做家、做曲家”,但他的著作是有足够学术含量的,那一点从全书120多条正文那一事实能够得到印证。不只有大量英文著作,还有重要的德文和法文版马勒列传和研究专著。但就可读性而言,并没有学术著做常有的枯燥感,通俗读者没必要看到谱例看而却步,不识那些曲谱,也能从书中获得贵重收获,增加我们对马勒整个音乐创做以及对那位伟大而实在的做曲家的领会。
而书中所写马勒和他的第八交响曲以及他的音乐与文学艺术界的普遍联系关系,从做家托马斯·曼、茨威格、罗曼·罗兰,画家克利姆特、埃贡·席勒、科科施卡,片子导演维斯康蒂,当然还包罗音乐界的浩瀚同业们,贝多芬、瓦格纳、布鲁克纳、理查·施特劳斯、雨果·沃尔夫,“第二维也纳学派”成员勋伯格、韦伯恩、贝尔格,还有斯特拉文斯基等,令我们以广角镜式的开阔视野设身处地般地感触感染阿谁“群星闪烁”的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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