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关于西西的札记:世界、南来者、绝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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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ewend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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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西,似乎是绝少出名的做家。在“文学史”现场,西西其实不如她的出书人兼知音杨牧(王靖献)、痖弦(王庆麟),同仁也斯(梁秉钧)等人早进撰述;在群众传布,西西其实不如新友莫言,故人故交亦舒等人名利双得。关于内地读者,西西晚到千禧一代读者几乎要退居二线时(2010年)才登临她的故乡,并与或答应以共喊更多的70后、60后擦肩而过。

在2020年代,西西闪现给读者的已是一个完全典范化的形象,她的两部列传片,2015年的《他们在岛屿写做:我城》,2020年《留鸟:我城的一位做家》先后上映,前者从读者窥见她几缕,后者近身与她密谈,但都将古老的、生长的时间掐了断。

2022岁尾,西西在一个时代末结又起头的时间,以死神的面庞降临到那个世界,她较其他中国做家留下了更多的奥秘,那此中几她摸黑燃烧我们已不得而知,但几她与时间坐席对话我们翻开册页就已了然,且愈加了然它隐躲在“抒情”和“模仿”中的意味。

1990年代末之前,西西几乎没有获得过重量级的奖项,也较少获得相对好的奖项[1];1990年代末之后,西西收获了香港做家能获得的根本所有非国际性的重要荣誉。然而西西绝非孤立的做家。在半世纪的文学生活生计里,西西完全走过了文学消费的两个阶段,同仁系统、机构系统。无论在哪一系统,西西都不是“明星”人物,但也都是积极的参与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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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西

简单回忆一下西西的文学起源,及其重要性。西西第一次见刊是1953年《人人文学》,她刚来香港不久。根据材料,西西因《人人文学》接触现代诗,认为力匡(诗人或做家)比齐桓(小说家)更随便,在写小说前先习诗,先提笔写了良多现代诗(白话诗),诸如“湖上、阳光、姑娘”之类。在西西成为西西之前,她还利用了良多良多笔名,好比“蓝”“蓝子”“蓝马店”“伦”“张爱伦”“皇冠”“班师门”“阿果”“南南”“米兰”“阿虫”“麦快乐”“叶蓁蓁”“芭洛玛”“杜丽”。

西西是暗斗期间香港文学系统(以同仁形式)的建立者。1960年代担任《中国粹生周报》“诗之页”的编纂;1970年代参与《大拇指周报》(也斯、吴煦斌等)的编务;1979年与友人兴办素叶出书社(何福仁、锺玲玲等),出书“素叶文学丛书”,翌年再出书《素叶文学》杂志[2]。

西西之爱

西西虽以书写乐妙闻世,但遍觅西西的文字,我们很难找到“爱”那个字眼,“恨”也不见踪迹。天然存在着千百种理由说“乐”与“爱”其实不互文。西西似乎羞于谈“爱”,哪怕爱的主题都鲜少涉及。在现实生活中,西西之爱经常表达为一种过度,即过度的承担,过度的缄默,过度的“隐躲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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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西末身未婚,无论精神仍是生活都极独立,然而她做为家中长女(上头还有一哥哥,下头几个弟弟妹妹),在母亲于2000年逝世前承担了很多看管家庭的工做、责任,此中最常被提及的是1979年早退后居家并看管“苛刻”的母亲。但那种长女之“困”是全方面的,我认为最重要的或许是因家庭“困难”而读葛量洪教导学院(以美术教导为主),她因而被抛出“精英群体”之外,也从此错失并以文字再次博得了“起飞”的香港。

与此同时,西西之困有极其难以美妙的面向,那似乎也阻遏她陷溺于中国做家的“悲惨”情感。最重要的是两份爱。在所有孩子里,父亲最心疼和照顾西西,西西笔下,母亲常缺如,但父亲常常在场,还很慈祥友善,最典型的或许是《钦天监》,西西在该“故事”中正在继续父亲的钦天监即畴人的职业政治身份。但令人哀痛的是,父亲在全家移居香港不久就早逝(1968年)。西西生年最重要的在场或许是何福仁,两位做家和同仁似乎摸索出了一种新的爱的关系,但详细若何还有待揭秘。

西西甚少写做恋爱,然而她为人(包罗学术界)所知最早源于一篇恋爱小说,《像我如许的一个女子》。西欧化身在殡仪馆工做的女孩,透露了某种爱之不达时宜和不成能,“我的工做是冰凉而阴沉、暮气沉沉的,我想我整小我早已也染上了那样的一种雾霭。那么,为什么一个亮堂如太阳似的须眉要结识如许一个郁暗的女子呢。当他躺在她身边,莫非不会想起那是一个经常和尸体相处的一小我,而她的双手,触及他的肌肤时,会不会令他想起,那竟是一双持久轻抚死者的手呢。唤唉,像我如许的一个女子,原是不适宜与任何人爱情的。”那篇小说(故事)最触目惊心的是结尾。情人夏拿着一束花走进咖啡馆,那刻阳光绚烂,情人明丽,然而“我”突然想到,“他是不晓得的,在我们那个行业之中,花朵,就是死别的意思。”借助如许的手段,西西将“悲剧”转化成“喜剧”,那或许与西西的感情有关。

但在公家记忆中,西西是一个孤单者。西西留下的影像中多是单人只影,要么是立在光景或空白中,要么是被公仔和人所包抄,而鲜少是双人像。在西西那张典范的拼贴画中,西西截取的大多是静物,好比莎士比亚的胸像、帽子像,还有电视曲播、足球赛。画面左下角,数个孩子正在一个暗淡陈旧的教室写功课,紧挨着的是写有几行天然数的黑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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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西的拼贴画

值得重视的是,关于感情,西西拿掉了集体的布景,只剩下赤裸裸的关系,于是我与世界的“牵绊”独独成了我与你的“交换”,而那种交换恰似无交换,其实中间为本身也为别人保留了太多空间。从文字角度,西西的尝试来自于一种句间的喜剧效果,好比“我想,我所以会陷进目前的不成自拔的处境,完满是因为命运对我做了残暴的左右,关于命运,我是没有办法还击的。”

根据她的非虚构小说(non-fiction novel)《留鸟》,西西对文学的热爱起头于一段奇异的友谊。在香港注册读书(协恩中学)后,西西因家贫缴膏火都要迟缴,但翌年功效成了班级更好的,也因而收获了很多友谊。有位高冷的小薇因她功效优良还多借给了她良多书,两人因而也成了笔友。她在《留鸟》里记述,“我有空的时候,就把鼻子埋在书本里,书本里有那么多奇异的故事,青年人有那么多的恋爱;似乎,每一本书里总有那么一个轰轰烈烈地往爱另一个,而成果,降生了可歌可抽泣的故事。那么多的书本,似乎只要一本,写一小我,来到那世界上,并非只爱一小我,而是爱所有人,那本书,就是我天天带着上学的圣经。”

1992年,西西以非虚构小说《悲悼乳房》突进公共记忆。《悲悼乳房》相当新潮,它连系了现在已成支流的“现代性”小说的诸多要素,如纪实性、列传性、常识性等等。根据学术定义,《悲悼乳房》能够回进“书写治疗”(writing therapy)或者“叙事治疗”(narrative therapy)的范围,读者逃溯西西窥探她在病房的生活种种,从厄运的降临到乳腺癌的消失,以及“右手”的“消逝”。随后,西西渐渐削减了写做,世纪初某一天逛街在商铺发现了一只毛海mohair素材包,东家人问她,会做熊吗?西西说不会。她说,“会白白浪费了那么好的素材,可要数百元哩,你不如跟我学吧。”那位东家人就是香港熊会主席Gloria。西西成了做公仔的,每到圣诞节,西西城市给她的熊穿上新衣新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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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西做的公仔

立根香港

西西最被人提及的文本是长篇小说《我城》。1975年1月至6月,《我城》连载于刘以鬯主编的《快报》副刊。《我城》最重要的标签是香港纪念碑式小说,以及“立根小说”(foundational fiction),若要完全些,还要加上妄想小说。也就是说,《我城》最少在三个方面奠基了其典范地位,即香港身份认同、人的存在与“游历”、因现代化而改动的想象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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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城》

1950年,西西随家人从上海移居香港,从此成为一名南来者。若何在“借来的时间、借来的处所”谋得一个位置不断以来都是一桩难事。“移民的首要使命是找房子安身,然后是成年人找工做,青少年找学校读书。工场渐渐多起来,找工做,只求温饱,倒也不难,李健到假发厂往做工,老婆要赐顾帮衬白叟家和小孩,又要洗衣烧饭,只能留在家中。一小我赚钱毕竟不克不及养活浩荡的家庭成员,大儿子于是担起支持的责任,也殉国不容辞。”西西在《飞毡》“打全国”章节中写道,“第二个儿子尚在中学阶段,决定让他陆续进学读书;女儿也读了一半中学,读呢仍是不读,确实需要取舍。最初决定女儿也值得读书,因为在肥土镇,知书识字的女学生,中学结业后也能够找到工做,赚钱的才能其实不必然输给男学生。捱几年,肯定有出头的日子。既做移民诡计,最后就诡计来捱的。至于其他三个小孩,两个还小,一个就到街坊小学往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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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时的西西

董启章称“我城故事”传达的是零度体味,借以实现对熟悉已至麻木的体味的更新,“到文本中天助我城四字的期愿时,情不自禁地让本身的理性阐发滑进主看的、感性的认同,而且冒着有欠严谨和滥调煽情的求助紧急声称那是当地文学中最能感动我的文字?”我想,董启章所言“零度体味”之成立,除了小说手艺之外,还有一个值得探究的联系关系,即西西曾是香港片子的深度参与者。西西摘访过片子明星,那时的片子明星某种水平上也是“打工人”,从《香港影画》成立之初就是其做者。同时,经由宋淇(林以亮)的引介,西西曾加进邵氏,改编过加缪的《鼠疫》,并创做了好几部剧,《小孩与狗》《玛利亚》《孤单之男》,但大多落产了。1996年,西西造造了香港最早的尝试片子之一《银河系》。而其最早一部书的同题小说《东城故事》就借鉴了片子《西城故事》,以“割”“转位”“淡进淡出”“推镜头”“溶”“布景音乐”“摇镜头”“大特写”“中景:安东尼奥尼式”“中景:卢基诺·维斯康蒂式”塑造出了最早的香港浪漫故事。

“没有根而生活,是需要勇气的,一本小说的扉页上写着那么的一句话。在浮城生活,需要的不单单是勇气,还要靠意志和自信心。另一本小说写过,一名不存在的骑士,只是一套空盔甲,查理曼大帝问他,那么,你靠什么撑持本身活下往?他答:凭着意志和自信心。”西西在短篇小说《浮城志异》(马格利特对读)写道,“即便是一座浮城,人们在那里,凭着意志和自信心,勤奋建立合适栖身的家园。于是,短短数十年,颠末人们开辟开展,辛勤奋斗,浮城末于酿成一座生机勃勃、富贵昌盛的富庶城市。”

西西与“本钱-文学”联婚期的擦身而过改动了良多,她从中吸收了现代精神,虽然并不是世俗生活的那一面。那一定名或许值得更多的解读。简单提及,西西文学的命运之所以如斯“悲弱”,西西文学之所以无法被更多的读者阅读,并不是因为其不敷普通化,而是因为某种力量割断了文学和我们肉身的联络。若何理解?或许你会问,莫言、余华仍然很流行,并辩驳我。但是,被阅读的莫言、余华,其实应当视为公家文化的符号,其已超出文学范围。

在香港,西西不断生活在三百尺的房子,客厅、饭厅、卧室全在一间房里。1979年时,学童削减,政府鼓舞教师提早退休,西西想到能够靠退休金(一千多港元)生活,就决然去职,将时间都用来专注写做。全职写做的西西次要在厨房、浴室的小通道上爬格子。她自我操练出一套能耐:不管母亲打牌、看电视,任何吵闹的情况下,她都能够看书而不受影响,但是无法写做。因为空间的逼仄,西西恐怕是最重视人的行路、空间的安设、物的属类的做家。

那里是土瓜湾,香港物价更低的处所,目前仍收容着良多低收进者。一首时髦音乐如斯唱道,“那一个下雨的夜晚/你能否正在闲暇?/我此刻仍留在土瓜湾/想着将来怎么办/只期看沙中线的阿谁站/能够起得更慢/再贵的租我已不克不及承担”。土瓜湾的另一面是人文荟萃之所,它的汗青能够逃溯到宋朝末代皇帝漂泊到此的轶事,而在二十世纪那里进驻了钱穆、唐君毅等人兴办的新亚书院以及新亚研究所。

西西在土瓜湾一住就是四十年,读书的学校、教书的学校、旧时种瓜种菜的田、消逝了的港湾,而她目睹新移民滚雪球地来。曲到1990年代初,西西往新亚书院听牟宗三讲哲学课,她才写下那罕见的扎根感念,“那是牟教师狭隘幽暗的小书房/他白叟家长年伏案眯起眼睛书写/长年根究安设生命的问题/无论住在哪里老是流散/但牟教师事实在土瓜湾住了许多许多年/土瓜湾就有了值得栖身的理由”。

在《书写的人》一首诗中,西西设想有一位同样长居土瓜湾四十年的做家,同样履历着逼仄的与情况的对话,“开门/飘进对户的香炉烛火/开窗,面临邻家三餐茶饭”,进而感慨道,“同为书写的人,我永久无法大白/造物者复杂的设想,安放/她呆在天桥下写信,我呆在家中/偶尔写诗,书写是她的工做,我/只是游戏?她的抒情/永久击中盼愿的眼睛/我的叙事只是瓶中的文本”。西西写的是两个西西,一是存在于小说诗歌漫笔里的西西,她操弄着那么多设法,一是与爬格子拉开间隔但仍是文学的西西,两个西西在此打了照面,拆开她分红两个她就不再完全。

一九九七年,兄弟姐妹好几个移民了加拿大,西西抉择留在了香港。在其小说如斯浪漫和活动的城市想象之下,西西对城市的感触感染长短常“古早”的,她几乎像是本土文化的保卫者。西西不竭说,“人老是勤奋营造本身可靠的家”,“我运营我小小的房子,无论好歹,我是重建本身的记忆”,“当每一小我在细心运营安插他的玩具屋,确实就浑然忘了所有天灾人祸”……最典范仍是《飞毡》里的那一段,“是的,不要忘记,你建造的可不是扑朔迷离。你勤奋建立完美的城市,他们是监视,不竭发出回应的声音。市长自认为把城市建得不错,颠末了若干年,五十年,一百年把一个渔港酿成金融中心,生齿开展到六百多万。可是民意调査的成果出来,市民有良多定见哩:开发的地盘很少,只高度集中在小部门热点,地价贵得不得了,地产商摸准时机就刮个满肠肥。此外,空气污染、交通阻塞……于是,当市长的就要处理一切的困难。事实上,花可久玩游戏时,不竭要查询拜访民意,不克不及比及最初才让电脑发出警告讯号。因为到了阿谁时候,问题就不容易处理了。一旦市长无法处理民生疾苦,也恰是他该下台的时候。”

浮城肥土镇

1970年代,也即麦理浩时代,是香港身份认同萌发开展的第一个顶峰,1971年港督麦理浩来任,他施行多项行动,进步了香港福利,扩展了城市建立,促成了香港在本土在亚洲在世界的再造。根据吕大乐研究,七十年代香港的认同不但来自于美妙的进势,还来自于其“懦弱性”,及其暴力。麦理浩在往除来自伦敦的压力的同时,也回避了劳工保障、公共福利等政策变革的时机。1970年代到1980年代初期,也是香港城市道貌变更最多的期间。

吕大乐提醒我们,香港文化在高度现代化启动后,就产生了一个后果:抽离,既是社会的抽离,也是人的抽离。从心态上讲,华人看待港英殖民轨制的立场多是互不干预,华人多是在所容许的空间内谋开展,改进自家生活,然而那也就培养了广泛人心的抽离,即社会群体性的异化。青年文化、电视文化、购物文化、快餐文化、旅游文化在香港的落地生根,最初合力撑持着和培育提拔着那份抽离。西西小说中的抽离感较典型的后现代主义做品还要多。《我城》仆人公、德律风工人阿果遭碰着的那件事很能阐明兴旺爆炸后的抽离。“因为德律风总线路超负荷,人们竟把机楼的机器拨垮了。 麦快乐记得有一年许多人以类似的一种体例往挤提银行,把银行也提倒了。”

西西对香港的想象与其说是“我城”,不如说是“肥土镇”。在《我城》之后,西西或许模仿了马尔克斯或者福克纳,想象出了很显然参考香港的城市,肥土镇。肥土镇系列包罗几个文本:短篇小说《荷兰水·樟木箱子》(1981年)、短篇小说《肥土镇的故事》(1982年)、短篇小说《苹果》(1982年)、现代诗《一枚鲜黄色的亮丽菌》(1984年)、短篇小说《镇咒》(1984年)、短篇小说《浮城志异》(1986年)、短篇小说《肥土镇灰阑记》(1986年)、短篇小说《宇宙奇趣补遗》(1988年)、《共时——电视篇》(1991年)、长篇小说《飞毡》(1996年)、短篇小说《巨人岛》(2001年)。

《飞毡》“重建磨灭的生活”章节似乎预言了中国内地今天的青年文化。“那一群年轻人戴着鸭舌帽,背着背囊,穿戴T恤牛仔裤,在离岛的山间行走,可不是一般远足的步队。他们是一组察看队,此中一人年纪比其他的人较长,他是花初三。年轻人是他的学生。九月起头,花初三那校外课程开设了一个‘田野考古进门’班,报读的人其实不多,不外,每一个学生对考古学的兴致都很深挚。花初三在课堂中讲的是一般田野考古的常识,包罗考古查询拜访、考古钻探、田野笔录、考古绘图、考古摄影、文物的整理和陈述编写、拓印手艺和文物保管工做等。因为肥土镇处所小,大型的遗址少少,所以,他的课程其实不偏重考古丈量和遗址的发掘。”

在那些故事里,西西的笔常延伸到世俗光景画最边沿的人物,有位居无定所者曾灶财,他在九龙许多地段留下了墨宝,“曾灶财是皇帝那里是他的国士”。“许多年来,我们在那里那里读到他的名宇,有些被抹往,有些被雨水冲刷,被迁拆掉。我们的城市总在不竭创新。但他的名字总有一些可以留下来,他也总可以找到从头写的处所。”流离汉的精神,把表里的空间次序倾覆了。

纪念|关于西西的札记:世界、南来者、绝境

年轻时的西西

南来香港的西西并未像学者认为的那样,创造了一种香港的汗青或者体味。固然西西所写确实是香港的种种,以及在香港见证和阅读的种种,以至西西的配角一定是香港人,但是西西并没有强调她的配角和论述者是香港人,她并没有像加勒比海做家以至马来做家那样固执于本土的主体认同和身份建构,须知如许一个主体和身份没必要然是天然流露的,大多时候是主动和锐意塑造的。因而,西西为香港做传不假,但她的做传不是汗青的,而是文学的,漫笔的,也就是说她在左转时被香港的主体给包裹在内,那也是为什么她认同于她的公仔,她对公仔的认同恐怕多过对文学的认同。西西笔下的人物多是“公仔”式的人物。他们没有太多动静,他们的生活无非就是,从一个格子到另一个格子,一种耳眼口鼻手到另一种耳眼口鼻手。

西西总议论起香港身份,但她的体例比料想要轻得多。“他说。他讲的是国语。阿游不会讲国语。木工做了几个手势给他看,做了一个刨木的姿势,又做了一个敲钉子的姿势,而且指指桌子和椅子。阿游即大白了。”好比《我城》那段关于语言与身份的文本其实消解了人们内在既有的认知,无论他是刻板印象的,仍是责备思维式的。读者从中察觉不出,任何人在意“国语”。或者说,西西提醒读者重视的恰好是,那样一种声称是一定的主体建构是需要的吗?

日后西西如斯陈说,“我只是写我的生活,写我生活的处所。我十二岁来港,不断热爱那个处所,六七十年代我能够大量地看片子,自在安适地看中外的书。我到过其他处所游览,不算少了,到后来仍是觉得香港才能够‘生活’。有一句老话,异乡信美非吾土。昔时也是因为出外游览,才熟悉到我是“香港人”,我拿的只是香港身份证明书(CI)。你晓得CI是什么吗?Hong Kong Certificate of Identity。我想,做家总有一个他生活的文化布景,他的原乡;没有,就创造一个。他那种创造,也仍是有根源的。你也能够说鲁迅有一种绍兴意识、沈从文有一种湘西意识,老舍有一种北京意识,白先勇、王祯和、七等生……但又不行于那种意识。说一个做家‘贴地’,纷歧定是褒语,假设他不是同时离地。”

爽快说,和比“素叶”同人晚一辈两辈的香港做家固执于香港本土体味比拟,西西们的文学视野要开阔得多,当然他们的写做也从“我城”的本土体味动身,但其实不锐意往阐明阿谁闻名的已经有几分刻板的文学公式——所谓处所的就是世界的。

我想,最代表西西的人居想象的是一个短故事。收录在《胡子有脸》的《贪食王国的汗青》。故事道,“很远很远有一个古老的王国,喊贪食王国,它在好饮大公园东边。第一个贪食国王喊‘能消化’,那么喊他,因为他食面条连盘子一路吞下往,并且竟然能消化。继续王位的喊贪食二世,绰号‘三把勺’,因为他饮粥时要同时用三把银勺:他本身一手拿一把,还有一把由皇后拿着。否则的话他就填不饱。在他以后登上贪食王国宝座(国王宝座就何在一张不分日夜都摆满盛宴的饭桌的一头)的有:贪食三世,人称‘拼盘’。贪食四世,人称‘帕尔玛煎肉’。贪食五世,人称‘饿鬼’。贪食六世,人称‘饥不择食’。贪食七世,人称‘还有什么’,他连王冠都吞食下往了,那王冠可是熟铁做的呢!贪食八世,人称‘奶酪皮’,他的桌子上已经找不到能够食的工具,于是把桌布都吞下往。贪食九世,人称‘钢牙铁嘴’,他把国王宝座连同所有的坐垫都给食了。那个王朝就此消亡了。”

世界文学

西西与世界文学的关系并非继续的,从早期到晚期,她对世界文学摆在台面上的声张和依靠越来越少,从超量的世界文学到微量的世界文学,有生命的衰荣,但我想最次要仍是无论是理念的工具之分,仍是现实的工具之别,都被请进了很合适它们的文学世界,所谓工具就已是被征服的兽。

总体而言,西西的文本在世界文学中是很纷歧样的范式。文学研究历来有“大文学”“小文学”之说,“大”“小”界定了第一世界和第三世界、殖民者和受殖者,“大”“小”之间并不是你来我往,而是“包罗”“统摄”。但世界文学常常超乎“大”“小”文学,好比东欧国度文学,又好比加泰罗尼亚语区文学,它们回回了家园,同又没舍弃放眼世界,创造了一种“中间文学”。“中间文学”划开“大”“小”之域,又合成“大”“小”文学,往往与变更中的家园齐共在,“我”与城市相缠结,就成了此多声多韵的文学。西西的文本就是如许的“中间文学”。

1979年专职写做后,西西几乎每一到三年城市前去内地、海外游览,其脚印广泛土耳其、越南等地。同时,西西将文学定位到全世界保存的人,而非本土保存的人。好比《钦天监》就有一位来自草原的人物,阿克伊,他家的蒙古包“离地只要六尺高。蒙古包项是个圆圈,却是平整的,中心稍尖,因为包内有一收柱支持。”

西西对中国与世界摘取的比照关心立场。好比写魔鬼,既提及了布封,也提及了《山海经》。如《悲悼乳房》所提及,“十八世纪法国的一个伯爵名喊布封的怎么说呢?人和魔鬼的别离是:第一类是器官过多而构成的魔鬼,第二类是器宫欠缺而构成的魔鬼;第三类是各器官倒置或错置构成的魔鬼。世界上的魔鬼可多哪,那些九头鸟、两端蛇、三眼华光、千手如来,都是魔鬼。打开《山海经》《封神榜》《西游记》,里面充满形形色色的魔鬼。”

西西与世界文学的联系关系天然起头于阅读。二三十岁时,西西读了良多卡夫卡、博尔赫斯、卡尔维诺、君特·格拉斯(他们都是战后典范化的做家,也都是列国家地域最重要做家)的英文版本,很喜好。但值得重视的是,西西还阅读了很多读者不甚熟悉的做家,如尼卡诺尔·帕拉(Nicanor Parra)、尼思·帕钦(Kenneth Patchen)、马查多(Anibal Machado)、罗萨(João Guimarães Rosa)、富恩特斯(Carlos Fuentes)、阿雷奥拉(Juan José Arreola)、阿斯图里亚斯(Miguel Angel Asturias)、加列戈斯(Rómulo Gallegos)、嘉华莱克(Julian Kawalec)。

西西较少提及她若何阅读那些世界名著,显然她在中文译本之前就已阅读了良多原版或者英译版。西西经英文转译过胡安·鲁尔福的《都是因为我们穷》,时隔几年后,她再次翻阅,此次一边看西班牙文一边看中文。猛发现,她因袭的英文译者的文风,且人物关系搞错了。她是若何接触到拉丁美洲文学?契机是1967年阿斯图里亚斯、1971年聂鲁达、1982年马尔克斯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吗?目前能够确定的很少,西西对拉丁美洲文学的涉略其实不全面,她与其时英语支流采用的拉丁美洲文学很附近,其拉美性颠末了一层层过滤。我想吸引西西的是拉丁美洲文学的想象体例,以及他们的仆人公若何既抗衡又博得了他们的世界。

她为何抉择了加缪、伯尔,而舍弃了帕斯捷尔纳克或者海明威或者川端康成或者辛格?而从今天的视角看,西西抉择的世界文学巨匠几乎都是超等时髦做家和门户潮水的引领者。我想那并不是巧合。她的弄潮儿们都是“旗号明显者”,也都是天然的做家,他们几乎毫不吃力地造造了他们的典范,他们时代的看念。

西西是1949年以后少数进进世界文学的做家。她的次要做品业已被翻译,英译本如下《像我如许的一个女子》(1986年)、《我城》(1993)、《浮城志异》(1997年)、《飞毡》(2000年)、《不是文字》(2016年),此中《不是文字》是一本诗选;法译本,《像我如许的一个女子》(1997年);韩译本,《我城》( 2011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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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城》英译本

在世界文学中,香港文学的特殊性在于,它似乎特殊强调交互性,好比1960、1970年代香港文艺讲座、学术讲座成为了议题、焦虑饰演的现场。与此同时,暗斗期间的香港一改“前朝”的“潴留者”形象,化身成为文化潮水的引领者。于是,西西的文学起头于张爱玲所失败的处所,即绿背文学,然而她躲避了绿背文学的影响,将绿背文学所涉及的纠结甚至哀痛的中国转化成常识化的、借由手艺而灵动化的世界。

1956年马朗在《文艺新潮》的发刊辞说:“我们处身在一个史无前例的悲剧阶段,新的暗中时代正在降临。”马朗于一九八五年一次访谈中回忆《文艺新潮》时进一步阐析兴办《文艺新潮》的动机,在于针对暗斗政局以及香港文坛的守旧气氛:“许多从大陆流亡出来的文化人和常识青年,都执笔卖文……此中虽偶有佳做,也是落伍脱节的居多,有时几乎是开倒车回到‘新月’时代以前,既不‘接棒’承袭优良的传统,更不往觅觅世界文学的支流,完满是坐井看天。遭到政治权力的影响,我们的视听都被矇蔽多时。回到我们废除矇蔽的屏障,从头看察里外的世界,我们觉得处身在一个史无前例的悲剧阶段,面对新的暗中时代,于是感应需要一个中心思惟……那个新的潮水就是现代主义。其时,我认为,通过现代主义才能够陈旧立新。”

“文本学”

成为职业做家后,西西经常为媒体撰写专栏,此中读书专栏占了很大重量。现在看,西西以读书条记或者文本再转述为我们开垦了一条进进其小说的道路。绝不是翻译,只是“讲古仔”,那是西西回应典范文学的办法。“叙说一本小说和翻译一本小说,同样担任了传声筒的角色,所差别的是,翻译所受的束律更为严格。论述只是供给说者小我抉择的角度,而翻译,底子不容译者自在参与。”西西论辩道。

正如略萨《叙事人》(El Hablador)的配角本来行走山林为人们传递动静,久了成了讲故事的人,那故事既有实在的部门,也有虚构的部门。西西做为书评人时关心,她讲述小说担任传声筒,“到底是保卫,仍是出卖了做者?”但我想,那份关心使她较“实/忠实”的问题走得更远,她酿成了绝对的读者,不只做了对岸做家的读者,还做了彼岸读者的读者。那就像她当做者时忧心的那样,她是那样绝对的做者,不只做了无限读者的做者,还做了有限本身的做者。而良多时候,如许绝对的做者被“刻板印象”了,她被看做是温存的、童话的、小资的。该怎么描述绝对的做者呢?无妨称之为母体吧。在西西的转述中,他经常从阿谁仆人公的视角动身,代进他的世界,动作、感触感染、创造,也就是说西西成了独一的仆人公,不需要论述者参与的仆人公。

经由多种现代文化熏陶和转化,西西成了最尝试的做家。西西前后调用了良多现代各人的尝试办法。她先后两次致敬雷蒙·格诺,即模仿其《风气操练》,最早是短篇小说《巴士》。西西写《悲悼乳房》在前文每一章节结尾处城市插进一段册本利用阐明,好比肆意抽取“医生说话”章节注“假设你的亲朋突然发现乳房有肿块,应该怎么办?请告诉她不要重蹈第八一页上《傻事》的覆辙。”但西西的特殊之处或许是她基于汉字对手艺的再生。好比《肥土镇灰阑记》中,“肥土镇艺术中心剧院正在敷演《灰阑记》。你可闻声鼓板锣钵的喧声?仓·仓仓·乙仓·乙才·仓……台台·才台·乙台……古时候,在一个灰昧昧的年代。”此处对场景、心理、古典文字、文化等等都做了足够闪现。

我认为更具魅力的或许是,西西不那么手艺——虽然她其实不手艺化——的文字,好比她对庄周梦蝶的再解读,“许多年来,那寓言衍生过几差别的阐明?假设顺着做者《齐物论》的看念,认为六合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那么,人只要开安心灵,放弃偏见,不再泥执自我,在某方面而言,人和蝶未尝不成以互通互化;就在化物与化我之间,物我的界限消逝,主客熔化为一。实是一个有趣而含义丰富的寓言,许多年后仍然可以引发各类的联想,好比说:睡眠与飞翔。庄周说,他做了梦,梦见本身成为蝴蝶。假设一切一般,人在睡眠的时候才做梦;蝴蝶是一种会飞的虫豸。 人类需要睡眠。大大都的动物也需要睡眠。虫豸和禽鸟会飞。人类不会飞……人类白天活动,站立或行走,和地盘接触的只是两片脚板与十只脚趾;到了晚上,人类躺下来睡眠,整个躯体就躺卧在空中上。人类最接近、最全面切近大地的时候,就是睡眠的时候。抗拒睡眠的无意识引导人类仰看天空,期看飞翔。但人类其实不可以飞翔。蝴蝶是一种可以飞翔的虫豸。庄周梦蝶,那寓言,拜托了人类抗拒睡眠的无意识。”

纵看世界文学,西西最附近的或许是卡尔维诺。她对卡尔维诺的评论很不测地对读者聊起了手艺。西西将卡尔维诺最典型的文本特征定名为单位组合。她进一步阐发道,“卡尔维诺经常摘用一面画一面说故事的办法来论述,但那时候,他固然说我们画一只鸟,或者画一座山,他仍是只用文字表示,曲到《命运交汇的城堡》(The Castle of Crossed Destinies),丹青才实的呈现,成为一册连环图。一般的连环图是一幅幅的丹青,然后加上从属的文字,有的没有从属的文字,但有人物在图中对话。卡尔维诺的连环图,先有丹青,再配以文字,是一册看图讲故事的书,至于丹青,他抉择了泰洛纸牌。”西西标记性的文本也是单位化、图像式。梁文道曾总结道,西西是ekphrasis式写做,ekphrasis译为“艺格敷词”“外型描述”“图说”“符象化”,从译名中能够见出,ekphrasis式写做是一种古老的艺术,它诉诸形象,展演形象。

在香港文学,昆南、董启章等人做现代的理论,数量与功效不多,也可说一时风气。但,西西与那些做家仍有差别,其不管单本/篇的立影,如斯经久地、普遍地测验考试现代主义,乃是香港文学迄今独一的一例。若放眼整个华语文学,西西仍是独一的一例。1998年,杨牧致信西西,“当今,文学界可以创做新境域新思惟,而有新构造新办法加以完成者,实已无多(或者底子没有),你的尝试打破莫非是平辈伴侣更大的期看、启迪乎?”

那么,我们能够将西西看做是尝试做家或者前锋做家吗?我认为恐怕不成以。西西自始至末都未特殊强调文学中的尝试,她对尝试有一种本能的激动,大致已将尝试内化为文学的一部门,类似于绒布之于公仔。更重要的是,文化中对尝试和前锋的强调首当其冲的企图并不是文学的,而是社会的,或者无私的。

西欧化进了良多典范,也就是内文本,即在小说中加进某种经常是熟知的文本,使其与整个做品构成一种对话关系。此处天然有世界文学培育提拔的勋绩,但与典型的内文本比照下,我们会发现,西西对内文本的依靠相当大,她其实不偏重于内文本之于文本的关系,她的内文本经常良多,其实是借用了副刊文的写法。好比“三打白骨精”化用了《西游记》“尸魔三戏唐三躲 圣僧恨逐美猴王”章节,“到超等市场往/得向孙悟空借收金刚棒/先演一场三打白骨精/打打打,一打精白糖/好端端一根甜蔗/偏要洗糖、溶糖/然后聚色、结晶、加化学药/做成亮晶晶的白砂糖/原糖中的矿物量都不见了/挥动金刚棒/打垮巧克力……”

良多时候,西西喜好借用册页里的常识、兴趣。在《悲悼乳房》中,西西写道,“后现代的人患后现代的病。什么是后现代的病征?我想那是艾滋病,不是癌。癌是很古典的病……‘癌’字最早的呈现,是在宋代东轩居士的《卫济宝书》中。但宋元的医师一般把癌称做岩,因为它像岩石一般凹凸不服。所以乳癌的名字只是乳岩、奶岩。”

论述与论述者

良多读者重视到,西西在小说中加进了“目生化”,好比差别常人的视角,又好比日常没有的腔调。

那其实是论述。相较于外国小说以论述为胜,中国现代小说大多偏离了论述,或者纠正了论述,此中一种纠正不发作在故事层面,而发作在语言或表达层面。现代汉语较英语法语总更多形象,更多本身之韵,于是良多做家就间接回回了语言,既非看念又非故事。起于语言并末于语言的小说,能够说是世界文学中的特例——外国小说也能够说是起于语言,但说不上末于语言,但部门中国现代小说则将语言革新成了全数,最简单的层面就是,中国做家们潜意识认为字重要,而义远不及字重要。

以现行的现实-现代-后现代的小说进化系,西西的小说次要是倒行的。西西称新小说派多用第三人称,而杜拉斯的《恋人》兼用第一人称与第三人称,——此处西西误差了,论述者并没有人称的概念。可见,西西并没有完全承受“论述”,但同时必需要认可,西西合成了“论述”和“人称”,——固然她揣度时摘取了“人称”视角——,那一合成降生了可喜的果实。将西西与杜拉斯比照,两位做家都有万物回我的气象,也都很忧郁(西西喜好并塑造的喜剧效果未必不是忧郁),然而杜拉斯从世界动身向内走,西西从自我动身向外走;两位都是后设小说/元虚构(metafiction)——那个概念未必准确——然而杜拉斯重在元(meta-),西西重在小说(fiction),因而杜拉斯的小说不时进乎元之局,西西的小说(fiction)总死别着元。

收录《鹤发阿娥及其他》的短篇小说《崩溃》为读者闪现了那之种种。“假设你是听寡,我是论述者,从第一句话起头,我在论述一件事,我用第一人称来向你论述。你所领会的论述者可是一位患上癌症最末灭亡的病者?是的,论述者确实是他,可是,其实不完满是他,因为他在一起头就断了气,论述的我,是与他共生的物体。我已经说过了,一小我有如一艘诺亚方船,躯体内寄寓了千万万万的微生物,相互互惠共生。我和我的躯体也是共生的。但我和他其实不完全相等,他是我的宿主,我是借居者。但我不是细菌,不是微生物,不是生物意义上的物量……我一贯相信,我们每一小我,也都有一层薄薄的光覆盖着整个躯体,出格在头颅四面,但是,那层特殊的物体既无颜色、气息,又没有形象,不为我们所见所知……我的躯体酿成一件E2的成品了。超等市场内的食物,此中的添加剂均以E为代号。E2是防腐剂,含钠或钾的亚硝酸盐和硝酸盐能连结肉量的鲜艳,避免食物产生毒素……神经细胞借枝丫般四散伸展的树突捕获信息传给大脑,一般的细胞都有能够启动离子通道的钥匙,掌握细胞膜表里离子的数量:几钾离子渗入进内,几钠离子被阻挠在外,到达必然的平衡,靠的是‘渗入压力’,我和它们都差别,无须通道,只靠电波。”

“原则”地看,西西并不是完全在论述,她的论述者极为不不变,时而多一点,时而少一点,部门情状竟然消逝不见,或者换了另一个。那使得她既差别于原则的英语小说,即以论述者为论述主导的小说,也差别于原则的中国现代小说,即以讲故事的报酬论述主导的小说,西西的小说能够说是口述小说,即说话的人或演绎的报酬论述主导的小说。论述者有建构文本并与读者连结疏离的效果;讲故事的人则更能够能动地补救所有文本要素,但大都时候连结消逝的形态;说话的人或演绎的人则兼具论述者和讲故事的人的长处,她既建构,又能动地消解它。

西西的“论述者”不像“外国文学”那样中规中矩,监管思惟工做,西西的论述者非常活泼、跳脱,它更像是监管“讲话”工做。无论关于狄更斯仍是关于新小说派,借由论述者构成的语言总像是一种机械安装,读者翻开窗门进进此中即可以把握它。思惟工做好像深潭,“讲话”工做则其实不超出生活的世界,但问题在于,论述者不克不及像通俗人那样感触感染、体验,所以西西造造了一种顽童式的论述者,以使论述者和人物之间连结张力,而西西文本上超乎一般的丰富性正来自于此。

西西的论述者和狄更斯的论述者别的的区别是,西西的论述者是“匿名者”,她“隐身”了,她在人原在的位置相遇底细遇的人,履历本履历的事,只是她不被人目睹和见证了。但是,狄更斯的论述者会表示读者,他就生活在读者的世界,他没有任何需要的超才能。所以,西西的语言老是“空间式”的,像“语言建筑”,有来有往,有里有表,有贯穿之自在,“被目为一条河总得陆续流下往”。

抽暇故事并非现代小说特有的面目(他们对故事停止了再造),也并非西西深爱做家的做为(他们对故事停止了演绎),更并非香港历代做家惯有的常法(他们对故事停止领会离),其只可能是西西特殊的逃求。那么,事实是什么原因促成了抽暇故事的发作?我想应该从西西所处的时空来看,1960年代世界史、1970年代香港史、1970年代中国史相继发作对居于文学陋室的西西显然是被极漠视的“感同身受”,但她并没有像她的同时代人或者后时代人那样,走出“自我的囚禁”,往觅觅被世界改动了的“乌托邦”或者被“乌托邦”改动了的世界。西西将自我看做是主与客的化身,它之“仅有”足以供给人做为世界的丰富与极致,而如许的意识被后时代人潜在地采用了。我想,西西之对自我的相信,并不是某种仆人公式的相信,而是“破裂之仆人公”的相信,借今天时髦的话语就是,我深知本身的“失败”“无力”,但我更庇护那混沌与紊乱中的爱。也是类似的原因,招致了西西对手艺,对尝试的告别,虽然她是世华最尝试的做家。

语言卷

不晓得你重视到没有,读西西的小说未必能够从中得到某种“刺激”,无论是基于量感的刺激,好比现代主义必有的性带来的刺激,仍是基于逻辑或情节的刺激,好比侦查小说或者魔幻现实主义“嗡喊般”的刺激,能够从中得到的是某种反刺激。关于像我如许的晚来者来说,西西既过度文学,又稍欠文学。过度文学在于,西西其实不醒心于讲述故事,她热衷于模仿/创造,热衷于“论述”,带读者进进极致的场中。稍欠文学在于,西西的气偏柔偏短,那就区别于小说家们的长豪之笔;更重要的是西西的“(心理)运镜”很简洁,假设说张爱玲的小说是高日常的、高情愫的,西西的小说就是低日常的、低情愫的。

从现代汉语发孽至今,汉语的命运是什么呢?汉语像一条小溪化成一江洪水,扩大了百倍,“小语言”和“大语言”的“统御”天然是差别的,“小语言”的法度大致是自得其乐,“大语言”的法度总有一种定于一尊的量态。仅简单比照下,“大语言”充溢着从句,而“小语言”以小句子为胜,其效果就是,“大语言”轻飘飘的——就像我那些句子,而小语言笨重多声。今天承受一种异域异时代的文化似乎一定要逐个对应,好比法语存在主义文学进进今天的世界仍然是它本身。但西西纷歧样,她似乎介乎于“小语言”和“大语言”之间,她不需逐个对应,她要革新那一切。

西西练笔是良多的。而她的练笔有一个特征,她其实不通晓世情,极不练达,所以她不能不从文字的奇巧和新样中革新她的“拙”与“孤绝”。在《他们在岛屿写做》的纪录片中,西西讲述了本身在邵氏撰写片子剧本的旧事,不外因看寡对《窗》中谢贤与萧芳芳呆板的对话,她察觉到本身的“弱点”就干休了。然而我想,西西对此弱点的强调,恰好就是她文本所闪现的特征,也就是文学悖谬的生成之源。

那种起于语言末于语言的审美,是西西神韵的根源,也是西西能和无数读者产生毗连的根源。然而恰是那种对“原动力”“潜意识”的舍弃,使西西的做品获得了跨过香港认同危机与千年虫危机的读者的承认,那些读者在通识主义的地平面锚定本身,而不再是通过常识窥探本有的深度。

然而更重要的一个洞见来自老友何福仁。何福仁曾将西西的小说类比于中国古典画家。“中国的长卷画家,运用的往往是挪动视点,挪动视点是从山川画开展出来的一种特殊美学风气,而异于西方的焦点透视。中国画家老早就突破固定视点的限造,把差别空间,以致差别时间的看察,以情思做主宰,组织在统一画面上。他们其实不称心于近大远小的客看空间,而逃求胸中丘壑的心灵空间。传统有所谓六远法,即郭熙所云高远、深远、平远,韩拙别的填补阔远、迷远、幽远。今人王伯敏则回纳为七观点。七观点简而言之,是如许的:一曰步步看,二曰面面看,三曰专一看,四曰推远看,五曰拉近看,六曰取移视,七曰合六远。”何福仁写道,“长卷的挪动视点,深究起来,实是每一个个固定视点的综合;能够连接,也能够不连接……《我城》则既连接,又不连接,所谓不连接,是指小说其实不依靠情节来鞭策,虽然情节显而易见,并且是线性的开展。小说,出格是较长的小说,毕竟不克不及脱节若干成分的情节。不外《我城》个此外单位却能够自成独立的篇章。事实上,做者确实如许做过,此中第10节,就曾收在做者的散文、小说合集《交河》。《我城》以人物(我)为经,空间(城)为纬,切割虽多,但人物外型的神气,看物处事的立场,清爽调皮的语言,富音乐感的叙事节拍,再加稚趣的绘图,乃构成一整体,其实互为唤应,倒能够借用徐邦达评《清明上河图》:前后联系关系,一气灌注。”

做为延伸,我想此形式与文本是有高度联系关系的。在西西的小说中,文章、世情、天意之间不竭衍生,文章中一词一字的变更就是世情中一况一态的变更也就是天意中一度一命的变更。好比《钦天监》将图、文、人比照来看,并强调每有大星殒落,就有大人物谢世。西西在诗歌《雨与紫禁城》对此就有过阐释,“大河在远方暴涨/大河在远方暴涨/江水倒流/进巴蜀/龙羊峡上/起波澜/更大的雨/……注进/内金水河/通惠河/外金水河/筒子河/护城河内的紫禁城/在我国的地图上/是一处/是独一处/历来没有水患的/处所”

逼仄的出书品、狭小的居所,将西西的小说形成了小格子,一节一节分隔,像堆马赛克或者滑俄罗斯方块。如斯,情节和情节之间的联谊就没有那么强,有的只是隐约的对话,有时候此一节和彼一节连系成了榫卯。

有心的文学

良多世华文学(世界华文文学)学者认为,抒情较启蒙或救亡更能重启我们关于文学与时代的叙事,同时良多学者也将此放进西西的研究。但我认为,西西的测验考试恰好负反映了此看念,西西的匹敌并非本色性的,而是所称柔性的,即本然;而我将她的办法定名为“有心”。

良多时候,西西回避了“有情”“抒情”。西西轻省的表达,或许让读者认为是在抒情,但其实西西其实不努力于抒情,反而经常躲避抒情,好比她中晚年哀叹“同情的女子,缠绵的恋爱,忧郁的病症。”而那也是西西绝少写恋爱故事的一大原因。有情,怎么会只要情呢?无论古典仍是现代,有情凡是不将情放进中心,而要说有情的中心,它是一个极复杂的主体,或许无法仅仅通过词汇辨认开来。有心则差别,它化成了明白的词和理论,而对后世读者最重要的或许是,有心做为强有力的“心”被如斯足够地表达着。“有心”讲来简单,做到很难。想想看,中国文化“伦理”限造了个别开展出一套“有心”的理论。“有心”并没有办法,以至并没有表达,它从人的本能动身,其陈迹经常是显微的,其效果经常是平平的。

在一篇评论中,老友刘伟成化名张燕(西西原名张彦,生诞时喊张燕,爷爷改之),以“留鸟视觉”谈西西的“缩小意识”,即西西让读者代进留鸟飞翔视角,通过一路“找焦”令内容变得详细。说西西是从“救亡”到“启蒙”再到“抒情”,结尾道,“今夜,从留鸟的视觉,那个你决定留下来的城市似乎浮在黑头涌涌却无比亮堂的汗青大河上,固然只是浮岩上的城市,但每当每小我头都勤奋扎根,反而予人平稳无比的觉得,似乎春天很快便会被吸引挤进城市平分派快乐王子的宝石”。张燕此处的“留鸟意识”不恰是有心吗?心之小,却能够分配到极致,就像“一看无垠的/玉蜀黍 遍长/河北 遍长河南/遍长 河之南/北”

在所谓战后的后现代现场,有心不恰是诸尝试底下最隐秘的事吗?不然,我们为何尝试,又若何成为常识分子?1955年,卡尔维诺在佛罗伦萨国际笔会的年度会议上颁发了一段讲话,此次与中国读者印象中的卡尔维诺全然差别,他婉言隐逸派、阿尔贝托·莫拉维亚对时代躲闪的遗憾,并极度展陈存在的意义、不成代替的故事形式、自我实现的一定和困难,以及“向灭亡的奔驰”。“一部小说的实正主题应该是对我们时代的定义,而不是对那不勒斯或者佛罗伦萨的定义。它应该是一幅画面,阐明我们若何在那个世界中生活。”卡尔维诺讲道,“做家需要那些地点,那些尽可能切当的和他所热爱的地点,因为它们是在故事中使事物活动起来,或者是故事赖以开展的详细形式。然而,那些地点和处所性的习惯,那座或者那座城市,那些或者那些居民的‘实在面孔’,我们都不克不及把它们做为小说的内容。虽然做家要从他最热爱和领会的城镇的现实动身,但他的目标应该是‘创造汗青’。我们已经大白汗青永久都是现代史,是对将来汗青的积极参与。”

西西重写典范时,出人意料地将典范简单化了,常识与看念似乎被塑形成了所在的空间,而人的存在、人与人的关系被塑造了阿谁在空间活动的个别。在此,西西最重要的重写是对《灰阑记》的重写。西西代进了本来消逝的小孩的视角,责备了各个社会角色对那个孩子的漠视。最初,那个孩子发出了属于本身的声音,“其实,谁是我的亲生母亲,也已经不再重要,重要的仍是:抉择的权力。为什么我没有抉择的权力,不断要由人左右?包待造一生判了许多案子,也不断陆续在判,可是此次,我不要理睬他的灰阑计,我要走出那个白粉圈儿。谁是我的亲娘,我情愿跟谁,我有话说。”

有心天然是遍在的。1980年代末,西西以改编原著、时潮文学为线索编选了四册“八十年代中国大陆小说选”,《红高粱》《阁楼》《爆炸》《第六部分》,收录韩少功、莫言、李锐、叶蔚林等人的小说与创做谈。为什么吸引西西的是那些做家呢?为什么不是更时髦的做家?为什么不是后来的前锋做家(虽然此中不乏前锋做家)?或许有两个原因,其一,西西仍重视语言的艺术,她很纯朴,相信本身的曲觉,其一,西西根究的是一种整全性,即超乎群众文化、学术精神等详细原则的文学。西西想象了高层文化、群众文化之外的普及文化,即“广受群寡喜欢,往往根源于传统,并不是只是一时的时髦”。

西西向我们展示了一种很纷歧样的文学,它不是从世界动身的,而是从自我动身的,它不曲直折枯燥繁重阴谋的,而是单纯新鲜轻盈游戏的。怎么详细论述呢,不如用纪录片群做家共读的那一段话吧,“自从一个伶俐人在地球仪上定位一个点,就把地球分为东半球和西半球了。当然,如许有个益处,人类关于整个世界,就有了标的目的感,至于有更伶俐的人拿标的目的做为价值揣度,那是后话。蜜蜂里面没有伶俐蜂,批示它们哪一边是东,哪一边是西。蜜蜂生成具备标的目的感,比人类伶俐。蜜蜂不把一切两极化,它们在天空中飞,不是飞向东方或西方,而是飞向花朵的一方,蜂巢的一方,阳光照射的一方,水的一方,仇敌的一方。它们的标的目的喊做花方、光方、巢方、水方、敌方。”

正文:

[1]1990年代末之前,西西几乎没有获得过重量级的奖项,也较少获得相对好的奖项,而此中相对重要的是,1983年的台湾地域《结合报》第八届小说奖之联副短篇小说选举奖(《像我如许的一个女子》)、1988年的台湾地域《中国时报》第十一届时报文学奖之小说选举奖(《手卷》)、1992年的中国时报开卷周报一九九二开卷十大好书(《悲悼乳房》)。1990年代末之后,西西收获了香港做家能获得的根本所有非国际性的重要荣誉,定时间依次是1997年的香港艺术开展局文委会第一届文学奖、2005年的《星洲日报》第三届花踪世界华文文学奖、2011年的香港书展“年度做家”、2019年的第六届纽曼华语文学奖(Newman Prize for Chinese Literature)、2019年的瑞典蝉文学奖(Cikada Prize)、2022年的香港艺术开展局第十六届香港艺术开展奖末身成就奖,——此中,纽曼华语文学奖、瑞典蝉文学奖存在国际性因素,但次要是地域类的奖项。

[2]《素叶》取“数页”(a few pages)之意,素叶同仁大致本身写、本身编、本身出、本身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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