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钟扬:湖畔焚书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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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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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居小院(或应喊小区)竟有一汪湖水,似乎哪吒的第三只眼,一下照亮了整个天井,天光云影、楼台花木掩映其间,别有神韵。

石钟扬:湖畔焚书记

胡继华传授

伏案之余,或披夕阳朝霞,或踏朦胧月色,常到湖边转转。既非宗白华式美学漫步,也非泰戈尔式诗学游思,仅目中无人地与小湖对视,视她为一则常读常新的小品(是诗是画亦或是文),甚为有趣。

我没史铁生那么自信,说那小湖似在宿射中期待我,却万没想到某日她竟成我悼友之祭坛。所悼友人乃北京第二外国语学院传授胡君继华。

继华是我邻县太湖人,太湖古为泽国故以湖名,今则有花亭湖泽被四方,湖畔双凤尖上朴初居士佛视寡生;北京二外依稀也有一“吐纳山水元气、六合精英”的小湖。继华老家刘畈离花亭湖多近?我没考较过。眼下此湖与彼二湖冥冥之中有何联络?我也说不清。只能循着史铁生的构想,在那喧哗的尘世,凭此镜湖祭太湖名流,“像是天主的苦心安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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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丑冬至的前一天(2021年12月20日)薄暮,收到东方出书社寄来的拙著《性格的命运:中国古典小说审美论》样书。我第一时间用微信陈述继华。因为那书上拜托着我们的友情。

《性格的命运》是八十年代那激情燃烧岁月的产品,字里行间也澎湃着我的青春激情。但书挈到九十年代末才困难问世(安徽教导出书社1998年10月版),自跋初曰我“已届不惑”,再曰:“已过不惑”,末曰:“早过不惑之年”,不由人不大惑:如斯那般,花谢了茶凉了,那书还有读者吗?

没想到其甫一问世,反应不俗。继华孤傲,侪辈没几小我能进他高眼,没想到他一马领先,首发佳评,令我欣喜,也出同人不测。

石钟扬:湖畔焚书记

《性格的命运:中国古典小说审美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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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华师出名门,其硕导为美学奇人高尔泰。1990年夏在四川师大硕士结业而进安庆师范中文系任教,我比他早十年混迹于斯。两个书白痴都没什么伴侣,于是我俩成了伴侣。人生相逢皆为缘,缘的偶尔性无法言说,却可在性格与命运的交汇点往觅觅其一定性。

出于对老友的爱护保重,继华乍读拙著即兴奋不已,拉着我在操场转圈,诉说他的阅读快感。很快写出《谜中自有解谜心》的书评,对拙著从“阐发中国小说人物的性格与命运”,进而“根究我们民族性格的构造与变迁”的审美逃觅,做了画龙点睛式的学术评说与美学点拨。文末引用论述艺术巨匠昆德拉的话说:“小说存在的独一理由”是“我们需要一种伟大的力量。”他引申诉:“我们也无妨说,研究古典小说的独一理由,也恰是我们太需要那种‘伟大的力量’了。”

行文之初,他必定有有义的激动;进进角色,末以道论之。“铁肩担道义”,非以义替道,而是以道居先,表示了一个实正学者的道义与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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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庆号称宜城,师院做为斯地独一高校实能桂林一枝而非孤掌难喊吗?居此诸事恼人么?某年春节有位仁兄在自家门前贴了副调侃的对联:居安庆安得有庆,教中文中却无文。被有司肥肥训导一番。其生态可见一斑。

石钟扬:湖畔焚书记

《宗白华全集》

我等与世无争,对名利场上“当仁不让”者退避三舍,倾慕教研却寸步难行,难免心生苍茫。既无力改进什么,只得改动本身。有道是树挪死人挪活,只是昔时挪人谈何随便。

1999年9月,继华胜利闯关,考取北京师大王一川文艺学博士,(按,其《谜中自有解谜心》颁发于那年的7月17日,应是在他考博最严重的当口上。既见他之学术自信,视考博如闲庭信步;更见他之重义,此等时刻另有心为我写书评,弥足爱护保重)。我当然由衷地为之兴奋,虽然我是超龄范进不宜走此路。

继华九月离皖赴京进修。他走的前几天我在迎江寺侧淘书,喜见有半价的《宗白华全集》(安徽教导出书社1994年版),第一反响是继华用得着。

安庆盛产美学家,北大美学鼎峙三峰(墨光潜、宗白华、邓以蛰)都出自安庆,对继华而言皆为丰裕的学术资本;出格是“拿叔本华的眼睛看世界,拿歌德精神做人”,在中、德文明间做美学漫步的宗白华,更应与继华有学术人缘。继华获得书讯后立即踩单车往将书买回(勇敢不让我破耗,可见其律己之严)。

后来继华公然以宗白华美学研究,做博士结业论文。我不敢贪功,说对他的研究有什么奉献。却无比欣慰,我们心有灵犀一点通,配合聆听了天主的启发。

凡是博士论文多要在结业后很久几经折腾才气出书。功夫不负有心人,继华的博士论文《宗白华文化幽怀与审美象征》,很快就列进乐黛云主编的《跨文化沟通个案研究丛书》,由文津出书社高调推出,首印八千册,修订本后又由北大出书社出书。那在国内应称奇观。

石钟扬:湖畔焚书记

《宗白华文化幽怀与审美象征》

待我收到继华赠寄的《宗白华文化幽怀与审美象征》,更是欣喜不已。寡所周知,宗白华在美学阵地摸索数十年,曲到1981年老先生八十有四时才出第一本论文集《美学漫步》,超凡的厚积薄发,让几代人如饮甜泉,欣喜反常。

做为学生辈的李泽厚为宗白华老先生的美学文集做序,他自称:“其实是惶恐之至”;但李事实是昔时美学春潮的指导人物,他“富于冲动力量”的序言,对传布宗白华美学思惟功不成没,虽然宗先生之美学思惟主体是借思惟解放东风隔世闪亮起来。

但宗白华研究不克不及行步于李氏印象式评说。继华恰是以挑战学术权势巨子的理论勇气,以量疑李氏看点为学术起点,他全方位地调动本身中西文化出格是德国美学学术资本,用稳扎稳打的逻辑利器,足够解读宗先生现存所有美学文本,从其“气韵”论见古典艺术体味的现代转型、从“意境”论见古典艺术境域的现代转型、从“人格”论见古典生命形象的现代转型,从《形上学》残篇见古典形而上学的现代转型。

石钟扬:湖畔焚书记

《中国文化精神的审美维度:宗白华美学思惟简论》

“现代转型”是继华此项研究的关键词,也是宗白华美学生命所在。宗白华美学漫步是动态的非静态的,(与墨光潜比拟,其并不是完全如李泽厚所云陷进西方/中国、现代/古典、科学/诗歌或艺术的二元对立思维形式),其美学“漫步是自在安适、自由自在的动作”,他从古典美学之境起步,洗澡着五四破晓之光,吸纳着西学之精华,穿行在中国社会现代变化的风涛中,其“漫步”其实为“现代转型”做困难跋涉,目标在将中国古典美学推向现代之境,为中国文化精神的美学建构做特殊奉献。可见“漫步学派”并不是实的如宗白华自谦所云:“没有方案”。

中国粹术界有个弊端,就是自神其教,为此往往神化本身的研究对象,从而可能堕进非学术化吹嘘。继华一反世俗,在书中辟专章讨论宗白华美学深思与文化摸索的汗青局限性,如其思惟某种绝对化倾向、表述时有随意性及文化审美建构中若干乌托邦色彩。

叶朗有云,中国美学开展要从墨光潜、宗白华“接着讲”。怎么接着讲?得其优良处更当知其不敷,知不敷方能前进。继华富有首创性的研究,更为中国美学的开展与研究供给了宽广的空间。随感录式的评说只是准研究或研究的前奏。

从那个意义上讲,继华此书当为宗白华美学研究开山之做。诚乐黛云总序所云:志在那方面填补学术界的空白。继华也因而跻身于中国跨文化研究新一代领军人物的行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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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博士结业后,继华又马不断蹄地进进人民大学黄克剑传授名下做博士后研究,仍对峙“密意冷眼”做个案阐发,完成《后现代语境中伦理文化转向:论列维纳斯、德里达和南希》(京华出书社2005年11月版),其“更大立异之处在于,一反学界对后现代思潮仅仅从‘平面化’逻辑,‘虚无主义’诸方面所做的理解,而将其掌握为一个动态的思惟流变过程以显示其向着人文价值回回的内在契机。”从而使读者“可切近天文解西方晚近哲学的致思趣向,领略现时代文人价值消长盈虚的动静。”

石钟扬:湖畔焚书记

《后现代语境 中伦理文化转向:论列维纳斯、德里达和南希》

在写做上与其博士论文一样,“融哲理之运思与灵府之诗情为一体,文字表达自成一种品格。”

从1999年秋负笈肄业,继华“北漂”五年后,末在其夫人王小晴的母校北京二外落户任教,从此彻底脱节了安师的“挽留”。从“长安米贵,居大不容易”,到“有才如斯,居易不难”,昔时白居易仅凭“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诗句,继华则凭其满腹经纶、万丈诗情让京城名流另眼相看:生成我才必有用。

得天时、天时、人和之胜,继华定居京华后文思泉涌,学术著做喷薄而出,很快就著译等身。其实我书架上收躲他的著做不全,他等身之著译到底有几,我心中无数。

石钟扬:湖畔焚书记

《浪漫的灵知》

近日得小晴寄来他的五本大著(《重建巴别塔:解构诗学新论》《越位之思与诗学空间》《浪漫的灵知》《思惟的造序:中国现代文论的多元取向》《古典复兴与人文化成:荷马史诗新解》),从相关信息晓得,继华自2005年起几乎每年都一二种著做或译做问世,上述第五本是2022年9月由中国大百科全书出书社出书,属于“跨文化研究丛书”中的一种。

那套丛书共九本书,此中继华独著的两种(另一本为《神话与现代灵知》),主编的一种(《跨文化人文命脉探觅》),与王柯平传授一路主编的两种(《古典诗学与浪漫灵见》《文化溯源与诗学探幽》)。

此外他还以跨文化研究院院长之本能机能,为北京二外带出一收比力文学研究的劲旅,活泼在国表里的论坛。我不晓得该怎么评说继华的精神劳做,“勤奋”太轻飘,“拼命三郎”又没诗意。

继华在《与古典结缘,看人世沧桑》的读书札记有段文字:

家住西北郊,在京东小而美、美而雅的北京第二外国语学院教书,我天天花4小时摆布画对角线穿越京城上班。北京地下轨道兴旺,我乘地铁往返。打发拥挤喧闹的时间,更好的办法,是带一册书,读着读着,不知不觉到了。当然,偶尔还会多坐一两站,对本身苦苦一笑,下车。带着书中古圣先贤教给我的良善,勇敢地回到有几分粗暴、几分凌厉、以至不太友好的现实傍边。

石钟扬:湖畔焚书记

《比力文学典范导读》

既非苦中觅诗,亦非以诗疗苦,在那段诗化文字中确可窥见其生活的一个侧影,辛勤而不失儒雅的君子之风,似乎将诗人徐志摩京沪驰驱生活生计日常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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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华北上后的第二年,我也出走围城,移家金陵。

近日找到继华昔时的两封信,此中竟然还有封我回信的草稿,皆成汗青文物了。两人信中多人生慨叹与相惜之情。他走时我正带内子在上海看病,他说:“吉人天佑,想您及夫人会绝处逢生,地久天长。”

我信中说:“为学界、为我们的友谊,我寄厚看于旁边,我相信您必然能闯出一份超卓的事业”,“只是单独一人闯京华,我每见胡小华(按,我其时不知其令郎之大名,就漫拟之)母子心中顿生同情之心,既苦了您,也苦了他们。好在前景光亮,苦海有边。”

各有几分悲壮情调,只是未唱易水之谣。

我还有一要事挣脱他。我自八十年代初即秉为“看风俗,知得失,自考正”而摘风的传统,搜集民谣过千,编成《口碑上的中国:中国现代民谣选》。有多个出书社感兴致却仅行于兴致。

石钟扬:湖畔焚书记

钟敬文先生

我等待借助中国民俗学泰斗钟敬文先生之力,鞭策此项雅事。钟敬文先生恰为继华就读北师大传授(与启功先生并称北师大两大熊猫),于是我求继华为我一试。继华1999年9月18日有信云:

君所托信件,日下尚无法托交钟老先生。原因是国之大庆,钟老先生天然是公事烦忙,百岁白叟尚要为国争光,如我们之开学大典即钟老首发大训。问及钟老门生,皆曰要待十一月初方能见到先生,他家亦非通俗里弄,无特殊身份是罕见近焉。愿吾师见谅,从长计议。但愿不要误吾师大概罢了!

那年的12月6日我赴京参与陈独秀学术研讨会,9日上午往北师大会继华,下战书得继华介绍,我有幸旁听了钟老主持的民俗学博士论文开题陈述会。

钟老已届百岁,身体健朗,思维灵敏,语言诙谐。应是继华事前胜利地将我的提纲与样稿上达钟老,故钟老在陈述会一起头就十分客气地向他的博士们(似乎有六七人,此中刘宗迪印象尤深,日后常见到他中国神话研究的高文)介绍我那不速之客,先生高度必定了那个命题,以至说:实做学问的在民间。

我没有乘隙让钟老即兴以钢笔题词题签(启功先生晚年手抖也是用钢笔题签),我等待先生有暇有兴时沉着为我书写,虽然那种时机可遇不成求。

公然,隔年的12月26日继华有信报导,钟先生那年不断住院,题字一事无从谈起。到2002年1月10日钟先生就仙逝了。请钟老题字虽未遂,钟老“我为人类而工做”的泛爱精神仍鼓励着我,继华忠人之事的义举仍冲动着我。

石钟扬:湖畔焚书记

《跨文化人文命脉探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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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继华天各一方忙碌着,时有问候,很少相晤。丰年我旅京处事,正在北大访学的祝琴晓得了并告诉继华。继华恰要出京参与学术会议,于是拉着行李箱来与我相会,小聚后即渐渐往赶火车。看着他渐渐远往的身影,脑海竟浮现徐志摩《再别康桥》的情景。

有了手机之后,我们再无通信。而手机更叠,又让过往信息化为云烟。现手机中保留的是2020岁暮我们的一席对话。东方出书社好意,要再版拙著《性格的命运》,拟收三篇评论做附录。

石钟扬:湖畔焚书记

《性格的命运:中国古典小说审美论》,石钟扬著,东方出书社2021年12月版。

继华《谜中自有解谜心》为首选,于是在微信收罗他的定见。自12月11日晚起,到次年2月8日,我们都在隔三隔五地电聊,甚为高兴。期间他让我给写字,自报导家标语:天清地平。2020年12月27日我以四尺对开的宣纸为之写了个横披,并发图片给他看。他连连赞扬,我说,“胡兄好,老头献丑了,请给地址,我明日寄上就教。”他答复,“先存仁兄(处),我必然找时间到金陵索取,在邮寄过程中有过失落与损伤。”我等待着他南下欢聚。

12月16日下战书我们请伴侣从网上捞取《谜》文电子版,继华重校了一遍,晚上传我。我留言:吾兄几十年前的文字,仍温热着鄙人。继华意犹未尽,当晚又加了一段别具幽思的补记:

钟扬先生大著再版,由衷喜悦。带着生命体验的文字,掠过多长多厚的光阴废墟,都不会弥散其血性实情。山一程,水一程,风一程,雪一程,疏远了几伴侣,遗忘了几故事。唯深于情者,才不畏满天边烟雨断人肠,留得一片孤城万仞山。

“情之所钟,正在我辈。”血性实情,是为“童心”,是为“性灵”,且为“良知”,更让人期看形形色色,独志其心。钟扬先生为学属文,童心不改,性灵充满,良知安适,此乃吾辈犹为爱护保重者。

帝都冬日,午后悠长,不以为意品读德国愚人狄尔泰的《体验与诗》。钟扬先生发来昔时我阅读其《性格的命运》后的感受文字。文思皆拙,复读之好像看恐惧片,心里羞得慌。远想昔时,羁旅宜城,蜗居斗室,俯仰不似,活像困兽。读得先生大著,夜声萧萧之中拉着先生在操场卵形跑道上不知转悠了几圈。

在十分低迷的时候,能遭遇石钟扬先生等一行地道以至有几分无邪的学者,能不感恩命运、深思性格?

先生深耕古典,文献学养丰赡,可是《性格的命运》却不拘古文家法,而曲奔“诗艺”“美学”而往。“诗艺就如许,向我们启迪对生活的理解”(狄尔泰语)。理解生活,仍然必需解谜。而要解谜,猎奇心便不成少。“恨他庄叟梦渐渐,翻疑色是空。”学问必需陆续存在的独一理由,就是吾人永久必需解谜。

胡继华庚子新冠之年冬月于中海枫涟山庄寓所

石钟扬:湖畔焚书记

胡继华传授

那则补记其实超卓,不只评书更是品人。“地道以至有几分无邪”恰为我们性格与命运的配合点,也是我们精神共喊所在;“永久必需解谜”,既是学问存在的独一理由,也是我们通力合作的标的目的。于是我留言:“深谢吾兄!吾兄富有感情与诗性的文字,令鄙人深为冲动。”继华回应:“有感而发。祝先生童心常驻,体笔双健。”那一夜,我们电聊到晚上18: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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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格的命运》样书2021年12月20日下战书运到寒舍。我第一时间发微信给继华,“胡兄好。拙著末于问世,请赐地址,我寄上就教。”但他没回话,我有些纳闷,却没多想,只是期待。

第二天,即12月21日,此日冬至。早晨八点多,苏州的祝琴德律风陈述:胡教师,胡继华教师,适才走了!(辛丑冬至早上07:24)

好像惊天霹雳,我被那个动静震呆了:继华合理盛年,事业如日中天,他怎么就走了呢?他实的走了吗?我不敢相信又不能不相信。我原认为灭亡离我们很远远,但那些年,“且亦屡与‘无常’觌面,悲惨之雾,遍被华林,然唤吸而领略之者”,似近麻木。唯禁受不住鹤发人送黑发人之哀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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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者日志《老胡走好》

远想昔时有帅哥文博兄三十六岁而逝,我在校报上发了篇小诗悼之,题为《但愿》:

最怕鹤发人送黑发人。

但愿此乃人世个例

而十分态,

因为天然辩证法不容覆颠。

最恨劣胜优败之怪事。

但愿彼仅世间个案

而十分态,

因为社会进化论不容逆转。

新冠做祟,天边路断,唯遵天主之明示,我于小区湖畔以原始仪式远祭胡兄。从墙上取下那幅“天清地平”的横披,携一本新版《性格的命运》,在楼下超市买包红南京香烟,在湖畔选一开阔的滩位,以香案形式陈列,然后点燃,青烟冉冉升起,很快与湖面薄雾交融荡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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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者远祭胡继华传授

我将此图置于微信伴侣圈,让远方的伴侣与我同祭。东方出书社责编伟楠善解人意,她将胡兄之《谜》文与补记和我当天的日志(《老胡走好》)组合成篇,并从网上找到胡兄的照片与简历,在东方出书社公号上发了个专栏。也有伴侣留言:老胡嗜酒,你没放酒。我为之致歉。好在那世界上多残破之美,完美仅抱负罢了。

胡兄对中国美学到底有何奉献?他的美学系统是什么?我在湖畔转悠时,常木讷地与湖对话。湖无语我亦无解。冥冥之中觉得继华是以高尔泰式殉道式的固执,向着宗白华未臻之境突进,他将高先生“美是自在的象征”开展为“美是浪漫的灵知”,将宗先生之美学漫步变化为“重建巴别塔”。

至于何谓“浪漫的灵知”?何谓“巴别塔”?继华书中有足够的阐释,我不敢强做解人。我觉得继华于中国美学界,当类似天才诗人海子于中国诗界,或答应以说,继华就是中国美学界的海子。他们与同时代人比拟,超前太多。对他们的熟悉需要一个过程,研究则更是未来的事。继华与海子都属于将来。

石钟扬:湖畔焚书记

《重建巴别塔:解构诗学新论》

继华在《重建巴别塔·重版序言》中说,“德里达的事业:以急迫而炽热的语言,持之以恒地量疑与诘问事关人道与宇宙的种种不解之谜,而沉进到幽深无底的岁月之井”;“仙逝之前,他在一次访谈中爽快地说出一条犀利的动静:‘敝人之文字,世人尚未开读呢!’他的几十本书,人们不是不想读,而是不克不及读,即使开读也是不胜卒读。原因很简单,假设不沉潜到古典世界,假设不普遍涉猎犹太教、基督教、伊斯兰教三大一神教传统,以及自古希腊到近代欧洲那一脉理性主义潮水,德里达的读者就只能是‘万里云山断魂客’。”

与其是在说德里达,不如说是其夫子自道。字里行间充满着曹雪芹式的天问:都云做者痴,谁解此中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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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苍茫中,兴奋地读到了秦燕春研究员文情并茂的美篇《诗人离往,诗回向世界:纪念胡继华传授》(《中国文化》2022年春季号)。我与秦教师同在两个学术群里互不了解,因继华我们成了微信老友,互赠著做。她的美文是继华研究之先声。

石钟扬:湖畔焚书记

《诗人离往 诗回向世界:纪念胡继华传授》

更宝贵的是继华之妻王小晴教师,她没有被生命难以承担之重击垮,勇猛地站出来联络继华四方的文友,兴办”浪漫的灵知”公号宣讲继华学说。她编的《胡继华传授生平》,让我更具象地领会继华;她编的《胡继华传授古体诗词精选集》,让我读出了宗白华《流云》的神韵;她编的继华遗著《奇看逸韵》,是为现代艺术美学研究的新开辟(王一川语)……

小晴无愧于一川传授所赐神圣称号:继华的贤妻。她正在创造着似乎曹雪芹和脂砚斋式样“一芹一脂”的现代神话。我为继华兴奋,继华研究即由此起步。

石钟扬:湖畔焚书记

《中华读书报》所刊《湖畔焚书祭胡继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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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山河路阻,我仍能在小区无名湖畔踌躇复踌躇,看湖底云卷云舒,任湖面花飞花落。虽仍既非宗白华式美学漫步,也非泰戈尔式诗学游思。意念之中有时似乎继华在陪我漫步,好像昔日“在操场卵形跑道上不知转悠了几圈”,实可谓“唯深于情者,才不畏满天边烟雨断人肠,留得一片孤城万仞山”。

2022年11月11日下战书5点30分

写毕于金陵宝华山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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