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外逃者”眼中的苏联——关于雷光汉的《一个中国常识分子的苏联亡命记》
一本奇书
雷光汉的未刊书稿《我的中国心结:一个中国常识分子的苏联亡命记》是一本奇书,那是一位为遁藏文革中“一打三反运动”的镇压,于1970年“外逃到苏联”的前北大汗青系结业生在苏联中亚地域流散沉浮的实录。二十世记以来,固然中国人写的旅苏看感为数可看,但称的上是名篇的却不多,只要20年代瞿秋白的《饿乡记程》和《赤都心史》、30年代初曹谷冰的《苏俄观察记》和胡愈之的《莫斯科印象记》等。及至郭沫若1946年的《访苏记行》和1952年的刘白羽的《莫斯科拜候记》,已完全落历程式化的俗套,无一不是对苏联新轨制曲白的赞誉。建国后的访苏游记写得好的也曲直指可数,给我留下较深印象的只要尚未结集,颁发在1957年春《文报告请示》上徐铸成的访苏游记,从中几能捕获一些苏共二十大后苏联社会的改变(1975年我曾拿着介绍信在南京藏书楼每日翻看1957年的《文报告请示》,时间一长,警惕性很高的治理员觉得不合错误头,就打德律风到我单元停止查询拜访,成果很快就制止我再看了)。另一本就是少年期间阅读的《在阿尔迪克夏令营》,它论述了一群中国少年儿童在1951年由教师和医生陪护前去苏联克里米亚半岛索契四周的阿尔迪克夏令营渡假的履历,曾激起我无限的憧憬。至于青少年期间在苏联持久生活过的一些高干子弟,则很少看到他们亲身写的做品,次要原因可能仍是生活履历的限造,人们只能通过《红樱桃》一类的影视做品几领会一些昔时他们在苏联的生活。
中国人写的责备苏联的长篇记实性读物曲到1980年代才出书了寥寥几本,此中1984年由群寡出书社内部出书的马员生的《旅苏记事》更具史料和研究价值。另一本是湖南人民出书社1988年出书的唐有章《革命与放逐》,内容都是中共早期党员在苏联党争中被打成托派,在苏联极北地域做苦役几十年的履历,那些苏联大清洗的幸存者在50年代中赫鲁晓夫期间才回到祖国。60年代初中苏关系分裂后,固然有很多在新疆的中国人逃往苏联,但从没传闻他们中有人就他们在苏联的生活履历写出了做品,雷光汉先生的那本书稿应是第一本。
◇ 雷书的奉献和价值
雷光汉是文革期间的“外逃者”,写了中苏关系严重期间他在苏联中亚地域被审查、被监视、做工谋生活等等传奇般的履历,做者被KGB(克格勃)持久监控,以后又试图逃往伊朗,被挠回后再放逐到南西伯利亚的国际囚犯农场。1979年中越之战,苏联进侵阿富汗,他都在中亚,还履历了中苏关系解冻的80年代和90年代初苏联崩溃的岁月,称的上是一本内容丰富的实录。
苏联的中亚地域,而不是远东地域,中国人相对领会不多。文革中红卫兵翻印过反修小册子,写中国留苏生在塔什干,都是苏联人怎么偷偷对中国留学生说他们热爱毛泽东,从那些膨胀的论述中,底子无从领会其时本地的实在情状。现实上,从第二次世界大战起,苏联当局就将许多政治上被思疑的少数民族大量迁移至中亚,中国音乐家冼星海就是被安设在阿拉木图,以后也病逝于此。
雷先生持久生活在苏联的底层社会,他接触的多是“下里巴人”,那是那些短期访苏,浮光掠影的中国高干和社会名人底子接触不到的群体。那些人所写的访苏游记,除少数外,或是走马观花;或是借游记抒发满思维的亲苏、慕苏情愫,在价值上和雷光汉的书稿完全不克不及同日而语。通过他的书稿我们才晓得,勃列日涅夫期间中国人在苏联受压最深,岐视中国人最凶猛的还不是俄罗斯人,他们中的大都人都中国人都还友好,对中国人最坏的是苏联的xx族等少数民族,“xx人的姓名因和中国人一样,长相也差不多,他们恐惧他人把本身当成中国人,和中国人的间隔拉得越远越好”,所以处处表示出本身关于中国人纷歧般的“愤怒”。他们口口声声我们苏联怎们好,你们中国怎么坏,每当碰着坏事,都是中国人干的,一逢上节日,各人都严重,“中国要向我们进攻了”的谣言总会传到耳中。
雷先生的书稿描写了形形色色的中国“外逃者”,供给了在中亚地域中国人的寡生相。例如,“伊塔事务”(1962年4-5月)前在中国新疆军区任少将的维族人(其实是俄罗斯族),跑到苏联后就在阿拉木图市场卖西瓜。做者说,在苏联的中国人死心踏地做汉奸的多是那些从来革命的“右派”,“被KGB操纵的狗腿子也大大都是那些人……跑到外国来了,失往主心骨了……天然和KGB一拍即合”。比拟之下,那些被解放军赶到苏联的前国民党时代的军政官员,一般都洁身自好,也心系祖国。笔者印象特殊深的是雷先生提到一位新疆边防军兵士,因为不断进不了党就越境跑到了苏联,为了讨苏联人的好,立即将对中国指导的崇敬改变成对勃列日涅夫的崇敬,他将俱乐部挂着的勃列日涅夫的画像偷偷拿下来,压在本身房间桌子上的玻璃板下,四周还用红布镶上了边,在像前供着插在酒瓶里的松枝,松枝上挂着一首用毛语录改成的快板诗表达忠心:“指导我们的事业的核心力量是苏联共产党,我一颗红心献给苏联共产党,永久跟着苏联共产党中心”,天天像念魔咒般对着勃氏画像表忠心。他认为那一套在中国食得开,在苏联也必然食得开。可是苏联人见了觉得很希罕,“因为没有一个苏联老苍生如斯热爱勃列日涅夫啊,更没人在宅内贴他的肖像”。后来也是因为苏方没有承受他当苏共党员,他就把勃氏肖像的眼睛挖了,一个月后,区差人局派人把他挠走了,判了15天劳役。苏联人下手仍是轻的,假设在中国,就凭那一条,就得挨枪子儿。此等新鲜的细节,是那些短期访苏者,以至留学生也永久无法发现的。
◇ “外逃”曾是一个严峻的功名
雷先生是一位“外逃者”,那在文革或文革前都是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功名,且不说那时被检举“偷听敌台”就得坐牢,“叛国投敌”或“诡计叛国投敌”,被捉将回来,不被枪毙,也得判个持久徒刑。
最早晓得“潜逃”,仍是在文革前,报上说中国驻荷兰代办潜逃到美国!看到那条动静使我十分震动,那么重要的外交官怎么也会潜逃?以后读书多了,晓得的也多了,有一次竟然发现我喜好读的那本反蒋小说《侍卫官札记》的做者也是一个“叛国投敌”分子。更有甚者,还传闻文革中的中国驻越南大使要潜逃朝鲜,在鸭绿江边被挠了回来,成果被判了十年徒刑(1979年后该大使获得平反)!
以上都仍是一些个别现象。现实上,“外逃”做为一种社会现象,在建国后就呈现了,1957年后人数敏捷扩展,除了广东沿海一带的居民外,在政治运动中承受冲击穷途末路的右派、常识分子也加进了外逃大军,只是后者胜利的少少。他们大多无邪,贫乏社会阅历,又不熟悉本地的天文民情,更无钱和蛇头拉上关系,加之不会说广东话,要逃到香港,比登天还难。我的一位忘年交伴侣,1957年在大学读书时被打成右派,他却是思维清醒,当大大都右派大学生对什么南斯拉夫、英国想进非非时,他既不往北京的英国代办处要求政治出亡,也不往南斯拉夫大使馆逃求庇护,而是涂改了学生证,然后买了一张南下深圳的火车票,预备逃往香港,谁知刚下火车就被当场捉往,从此在青海格尔木劳改了二十多年。
那些胜利逃港者,多是广东沿海一带的居民,人数最多的一波是1962年5月,以后才晓得那是其时的广东指导者有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在大饥歉岁月中放饥民一条生路,同时也是为了减轻本地的粮食压力。广东老做家陈残云的小说《深圳河畔》的书名很吸惹人,可是他一字都未提逃港风潮,在阿谁年代,谁都不敢公开点出那个问题。
与广东大逃港差不多同时,发作在1962年4-5月的新疆“伊塔事务”,既与其时中国的经济困难有关,也是苏方对中方“反修”的抨击,在苏联驻伊宁领事馆人员的策动下,北疆几个县有六万多中国人外逃到苏联。在那之后,在中国的压力下,苏方封闭了鸿沟,不断到文革初期。可是没想到,文革中竟然还有人不怕死,通过差别体例越过中苏边境当局设置的种种障碍,跑到苏联往,而逃苏的人数之多,要不是读雷先生的书稿,也是很难想像的。
所以在文革中的大字报上看到白叟家就傅聪“潜逃”一事说的一番话,就晓得决不克不及当实。他说,让他们跑(到国外往)吧,让他们往食黑面包(大意)。固然在“伊塔事务”发作时,他批准新疆军区的两个俄罗斯族少将(新疆军区副顾问长祖龙太也夫、伊犁军分区顾问长马尔果夫)要求回苏联的申请,以至还指示给他们开欢迎会(跟从他们回苏联的还有戎行中的俄罗斯等族校、尉级干部四十余人),但那只是极个此外事例,不具普及意义。更高指导批准戎行中的亲苏分子回苏联,其着眼点是为了彻底肃清苏联在中国戎行中的影响。李丹慧的研究提到,“伊塔事务”后,中国大大加快了遣返苏侨的动作,以至放宽到:“苏联侨民中的政治嫌疑分子和接触一般奥秘的人申请出境,一般不要阻留,应当敏捷批准,让其离境”。“申请出境的苏联侨民,若有未了民刑案件和债务纠纷,应当尽快设法处理”。“苏联侨民的中国籍曲系亲属,要求一同出境,能够听其随走”。中方对要求前去西方国度的苏侨333人,也供给协助,那在过往都是不成能的。所有那些都是为了政治上考量,即把“苏修”在新疆的“腿子拔掉”,详细办法就是“挤其出境”。到了1966年文革发作前夜,50年代末在新疆的12万苏侨,只剩下勇敢不愿分开的201人了,而他们现实也处在中方的监控之下,如许就根本肃清了苏联在北疆地域持久运营而构成的社会根底。
所以,桥回桥,路回路,1962年对“伊塔事务”的谦让立场,其实不意味中国将把此奉为持久政策。在社会主义国度中,只要卡斯特罗在60年代前期的几年让情愿分开的古巴人坐船前去美国的迈阿密,其他社会主义国度,中国、苏联(20年代初很短的一段时间里,列宁曾放了一些俄国闻名常识分子往欧州)等都没有如许“潇洒”。东德为了提防它的人民“潜逃”到西德,1961年8月13日,还特意建了那道有名的“反法西斯防御墙”,不知有几东德人被主动步枪扫射倒在柏林墙下!也是在1967年,仍是从大字报上看到音乐家马思聪在逃到美国后写的那篇有名的文章《我为什么分开中国》,至今还记得那份大字报前人头攒动,却没有声音。写到那里,连想到中国在1979年后容许公费留学,进进21世记后,又开放港澳游、港澳自在行以及中国公民国外旅游,那是多么大的改变和朝上进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