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刘朝飞
刘朝飞，1987年生，河北南皮人，自在撰稿人，
存眷《山海经》《庄子》等文献学标的目的，
有《山海经笺疏》点校本等。
比来听《济公传》评书，此中有关“雷”的内容引起了我很大的兴致。
一、何谓“五雷”？
“狗度董平改恶为善”一段书，说的是屠户董平不孝，本该遭雷劈，只因感于幼狗护母，心生悔过，所以被济公妙策搭救。当董平往土墙后面便利之时，济公挑起他的肉担，激起董平追逐，正在此时土墙坍塌，董平遂躲过一劫。
本来说是“雷报”，如今却成了土墙险些压身，于是书中说：“所谓天打五雷轰，金木水火土谓之五雷，刀砍死谓之金雷，木棍打死谓之木雷，水淹死谓之水雷，火烧死谓之火雷，土墙压死谓之土雷。”
起头我认为那“五行之雷”的说法是现代平话人本身编的，然而考清光绪年间郭广瑞本《济公全传》已有其说。于是我查阅典籍，发现有关“五雷”的歧说甚多。
起首是“五行之雷”的说法并不是是清末才有。
《道躲》中提到“五雷”的书十分之多。此中有一本大约南北朝后期成书的《七元召魔伏六天神咒经》，是已知最早提到“五雷”的文献。其书分“三品”（相当于三篇），第二品是《七实命召五雷神兵伏魔品》。“言召请五天云雷火铃神兵消亡精魅，祛除疫气之法。（《道躲概要》）”
此书所谓的“五天神雷”的“五天”就是东南西北中五方之天，“五雷”其实就是弥盖六合从而令妖邪无处容身之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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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公，逯是逑《中国民间崇奉》
因为前人早已将“五方”和“五行”密切联络在一路，所以在那篇《七实命召五雷神兵伏魔品》中，东方会有“木精吏兵”，南方会有“炎精吏兵”，西方会有“金精大神”，北方会有“水精大神”，而中心会有“土皇神符”。
总之，最早的“五雷”是指“五方之雷”，而紧接其后的即是“五行之雷”。
然后来“五雷”却衍生出多种说法，除了上面说的“五方雷”“五行雷”，还有：
“邓天君五鼔”雷。明《北游记》中有一回“收五雷”，讲的是玄武大帝收服“雷主”邓成邓天君（就是《封神榜》里的邓忠，《西游记》里的邓化）的五个手下，其名曰周昌、赵广、史定、刘泽、裴渐。“天君于山门大饮一声，手执令牌一照，五雷神跪于天君面前。天君用手自南方一指，指出五个雷公，尖嘴鸡翅，手执尖锤近前，那五神变出实形，却只是五个鼓，五雷神押住。”
“五虎上将”雷。元《贯斗忠孝五雷武侯秘法》中，诸葛亮成了雷部正神，关羽、张飞、赵云、马超、黄忠等“五虎上将”成了他的副将，为之行雷。
“五兄弟”雷。《承平广记》引《仙人感遇传》记载：唐朝人叶迁韶小时候在大树下避雨，突然大树被雷劈成两半（叶迁韶竟然没事……）后又合上，雷公却被树缝给夹住了。叶迁韶把雷公救出，雷公为了答谢他，传他一部神通秘籍，并说：“我们兄弟五人。你听到雷声，只要口唤雷大、雷二等，我们就会呈现。不外雷五那家伙性格刚烈暴躁，没有什么求助紧急的事，你更好别喊他。”——如斯，五雷依次为雷大、雷二、雷三、雷四、雷五。
敦煌壁画里的雷公
至于南宋道教理论家白玉蟾所著《武夷集》里《雷府奏事议勋丹章》一篇，此中说法就更复杂了。总共十种：
臣闻，阴阳二炁，结而成雷，既有雷霆，遂分部隶。九天雷祖因之以分析五属，神霄实王用之以宰御三界。量之于金岌，考之于玉录，谓如五雷者，尝有疑焉。
玉枢之雷书曰:一乃天雷也，二乃神霄雷也，三乃水官雷也，四乃龙雷也，五乃社雷也。
神霄之雷书曰:一乃风雷也，二乃火雷也，三乃山雷也，四乃水雷也，五乃土雷也。
大洞之雷书曰:一乃圣充威灵震动雷也，二乃震雷哮吼霹雳雷也，三乃八灵八跋扈邵阳雷也，四乃波卷水雷也，五乃耿直霹雳闪电大洞雷也。
仙都之雷书日:一乃天雷也，二乃地雷也，三乃风雷也，四乃山雷也，五乃水雷也。
北极之雷书曰:一乃龙雷也，二乃地雷也，三乃神雷也，四乃社雷也，五乃妖雷也。
太乙之雷书曰:一乃东方青气木雷也，二乃南方赤气火雷也，三乃西方白气金雷也，四乃北方黑气水雷也，五乃中心黄气土雷也。
紫府之雷书曰:一乃春雷也，二乃夏雷也，三乃秋雷也，四乃冬雷也，五乃轩辕雷也。
玉晨之雷书曰:一乃紫微雷也，二乃邓都雷也，三乃扶桑雷也，四乃岳府雷也，五乃城隍雷也。
太霄之雷书曰:一乃甲乙雷也，二乃丙丁雷也，三乃戊己雷也，四乃庚辛雷也，五乃壬癸雷也。
太极之雷书曰:一乃神霄雷也，二乃鬼门关雷也，三乃水官雷也，四乃九州雷也，五乃里域社庙雷也。
太上所传雷书，若夫前件十本所载，各有异同。
古之五雷，未审以何为正者也。
二、五雷处死与五雷戏法
北宋末年，道教界鼓起一种神通喊“五雷天心处死”，别名“五雷处死”“五雷法”“雷法”等等。尔后敏捷成为影响更大利用最广的祈求驱邪神通。
郭广瑞《济公全传》中有“五雷八卦天师符”的名目，恐怕与此有关。但书中语焉不详，只知此符呈卷轴状，日常平凡挂在家中，可祛除邪祟，镇宅保安然。中间那符被秦丞相得往，挂在阁天楼中，不想给阁天楼招来一场火灾，才有后来秦相派人往灵隐寺借木材的故事。
清初《新镌绣像曲头陀济颠全传》第二十二回《看香市沿途戏谑 借雷公拨正邪萌》记，有个卖假药的宣誓说：“如如有假，必遭丹心忠良王元帅金鞭打死，或遭天心处死五雷击死。”于是济公跟疯道士学来了“五雷戏法”，“只要书一道灵符，将纸封着，若要用时，暗地拆开，手中就有轰雷迸起，人人恐惧，不敢轻用”，将坏人戏耍了一番。
而郭广瑞《济公全传》中济公请雷时，则需要必恭必敬向着西北乾天磕三个头，一反日常平凡玩世不恭的形态。以至济公的门徒见了，城市希罕：“我自从认济公为师，也未见他磕过甚。他在庙里也从没烧过香，拜过佛。”那也算是怪事了。
雷公电母，明代彩绘本《实禅内印顿证虚凝法界金刚智经》
诸书所言五雷法甚是神异，几乎无所不克不及。好比拘神遣将：《西游记》“车迟国斗法”一回，虎力大仙求雨用的就是五雷法，轰动了玉帝，招来邓天君并雷公电母等等。好比排兵布阵：《水浒传》《锋剑春秋》《宋太祖三下南唐》等古典小说中，都有五雷阵的相关记述。
那里我们只重点说一下《阅微草堂条记》里的一个故事：
乾隆己未（公元1739年）龚集生住在北京的灵佑宫里，与一个道士结识。龚请道士看戏，完过后道士说要回请龚看傀儡戏。晚上就在道士的居所的一个棋局上面，龚集生公然看到了一场惟妙惟肖的“傀儡戏”，并且每一出演完之后，小演员们城市突然消逝不见，而下一出的演员又突然落到棋局上开演。看得龚集生等人既惊又喜。最初道士告诉他，那是用五雷法差遣狐狸做到的。“然惟供差遣则可，若或役之盗物，役之祟人，或摄召狐女荐床笫，则天谴立至矣。”
三、魔鬼何以避雷劫？
《济公传》“白水湖捉妖”一段，说“飞龙”变幻的“假济公”，在与湖中魔鬼斗法时，突然天雷降下，湖中魔鬼赶紧遁藏。而“台上假济颠也怕雷，他也是妖精，本身一想：得找个有造化的人，能够遁藏雷，可能知府顾国章皇上家的四品官，必有造化。”
那里就涉及一个十分有意思的母题，就是“魔鬼避雷劫”。
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民间纸马，清代
什么是“魔鬼避雷劫”，诸家说法其实不非常同一。可能就是：魔鬼颠末必然时间（或说六十年或说五百年不等）的修炼，就会有天雷来劈打于它，是为“天雷劫”，或说“雷火劫”。假设让魔鬼避过那一次雷劈，那它就能晋级再活、再修炼一个时间段（或六十年或五百年），期待下一次雷劫，循环往复（或说三次以后就不会再劈）。遁藏雷劫的最常用办法，就是找一个有造化的人来依附，因为雷不会劈有造化的人。
避雷劫的故工作节在清代小说中经常呈现，并占据很重要的重量。
如《三侠五义》第二回，有“雷部宣威狐狸出亡”的情节，说包公少小时在古庙中避雨，“忽觉背后有人一搂，将腰抱住，包公回头看时，却是一个女子，羞容满面，其惊怕之态令人同情。包公暗自想道：‘不知谁家女子从此颠末，遇此大雨，看她光景想来是怕雷。慢说此柔弱女子，就是我三黑闻此雷声，也觉胆冷。’因而痛快将衣服展开，遮护女子。外边雷声愈急，不离顶门。约有两三刻的时间，雨声渐小，雷始行声。”尔后包二嫂送来毒饼暗杀包公，狐狸施神通将毒饼从包公手中打落，是为狐狸一报恩。二嫂又以取簪为名拐骗包公进井，狐狸又诱包公出井，并暗赠照妖镜，是为狐狸二报恩。包公赶考时，“鬼使神差”下与李氏蜜斯定亲，并得古今盆，是为狐狸三报恩。古今盆后来医好李太后的眼疾，而照妖镜、古今盆，与陈州放粮时所得之游仙枕，遂为开封府三宝，引出白玉堂盗三宝等一系列情节。
《海公案》中也是五指山之豸兽避雷劫，躲在海玉衡书案下，其后天使带豸兽托生海家，是为海瑞。
明，佚名，雷神图轴
《聊斋志异》中《娇娜》《小翠》两篇也以“雷劫说”展垫。《娇娜》是平话生孔雪笠于患难之中结交皇甫令郎及其一家，皇甫周济孔，并聘以表妹阿松（不是娇娜。至于为什么，请查看原文……）。后皇甫令郎向孔雪笠道明本身全家皆狐之事，并央求孔助避雷劫，一家狐妖遂得活命。《小翠》则开篇即批注狐狸受王太常之恩，得避雷劫，后狐女小翠嫁与王氏痴儿元丰，所为报恩之故。
纪晓岚说：“狐狸避雷劫的故事，在宋以后的小说里有良多。但那个说法似乎有问题。说狐狸没有功吧，天雷届时来劈就是滥用刑罚。说狐狸有功吧，又为什么不是立功后即予以赏罚，非得比及阿谁时限呢？并且让它晓得提早遁藏，躲过那一时又不再追查。那上天的刑罚也太不靠谱了吧。”（《阅微草堂条记》卷七）
其实民间传说不克不及深究，“认实你就输了”。并且一则避雷劫的不但有狐狸，其他魔鬼以至修炼左道的人类也会有雷劫之忧。二则说宋以后也不太对，避雷劫的故事根本呈现在明以后，唐宋时传播的则是别的一类故事。
清《醒茶志怪》中有“卖书叟”一则，说的是蝎虎精避雷劫的故事，其情节略似《庄子·外物篇》的“神龟现梦”——
山左人董生（有姓无名），聪敏过人。有一个卖书的白叟跟他过从愈密，白叟擅长算命，推算的事也都能应验，曾推算董生的命运说：“四十岁就能做封疆大吏，最初能够位列贵爵。”后来有一天晚上，董生酒醒，白叟过夜在董生家里。白叟告诉董生：“予醒眠后，万勿私窥。”董生许诺，但白叟又频频吩咐，遂使董生疑心。晚上过往一看，发现白叟酿成了一只大蝎虎，董生遂将之斩杀。后来白叟托梦对董生说：“我原来认为你是个有造化的人，所以想倚靠你遁藏雷劫，没成想竟能遭你毒手。你我交好多年，我没有得罪恶你。你发现我的原形，跟我绝交已经到头儿了，怎么能忍心下此毒手？”后来董生惑于白莲教，占据山头，自立为王，末至满门抄斩。
《醒茶志怪》中又有“妖避雷”一则，说做者本县田家庄关圣庙有棵二百多岁的古槐，某雷雨天，树梢上站着一个小孩，光着身子，手拿红旗，旗子一挥，雷电就退散了，频频屡次，雷不得劈。天放晴之后，人们在庙墙上见到一个大蝎虎，长有七尺多。
那个故事还有一个版本说，人们把那蝎虎杀死了，看到那红旗只要一寸多，“败布夹以草梗罢了”。
前引雷劫之说都是清代的，明代也有少量内容，如《于少保萃忠传》中“乌道人”事，那里就不细说了。
雷公击五毒，民间纸马，陕西凤翔
《西游记》中却是有与之相关的一个说法，能够窥见“雷劫”之说的早期形态。说第二回石猴学艺须菩提，须菩提告知以雷、火、风“三灾”：“丹成之后，鬼神难容。虽驻顔益寿，但到了五百年后，天降雷灾打你，必要见性明心，预先遁藏。躲得过寿与天齐，躲不外就此绝命。再五百年后，天降火灾烧你。那火不是天火，亦不是凡火，唤做阴火。自自己涌泉穴下烧起，曲透埿垣宫，五臓成灰，四肢皆朽，把千年苦行，倶为虚幻。再五百年，又降风灾吹你。那风不是东南西冬风，不是和熏金朔风，亦不是花柳松竹风，唤做鸹风。自囟门中吹进六腑，过丹田，穿九窍，骨血消疎，其身自解。所以都要躲过。”
前面引用的叶迁韶的故事，还有一个版本也记载在《承平广记》中，不外故事的仆人公换成了狄仁杰。也是说雷公被夹在树中，但那回交待了雷公被困的原因：大树中有乖龙，雷公本想劈开大树挠取乖龙，不成想反被大树所困。
“乖龙”为何物，原文中并没有细说。但同样是《承平广记》的卷四二五中还引用了《北梦琐言》的说法：“世言乖龙苦于行雨，而多窜匿，为雷神捕之。”后面还说，乖龙经常躲在古木及楹柱里，所以古木楹柱常遭雷劈；有时在田野中无处躲躲，就躲到牛角或牧童身上，往往人畜便遭到连累而遭雷劈。
宋《茅亭客话》卷五“避雷”条说：至道丙申年（996年）夏蒲月，有个喊做罗袂长的俳优（相当于演员）早晨往南郭井口庄走亲戚，路上拿了他人三条鱼放雨伞里，回来的时候赶上雷雨，罗袂长怕鱼是龙变的，所以把伞丢弃在田亩之中。辗转次日回到家中，有人来给他送回伞和鱼，说见到雷取龙而往，伞及鱼也被燎伤。
“雷劫说”可能就是在此“雷取乖龙”的传说根底上混合佛家“劫数”之说而来。
乖龙传说其其实唐代就已经呈现了，固然并没有宋代文献中那样明白。
好比元稹《放言五首·其三》曰：
霆轰电烻数声频，不奈狂夫不藉身。
纵使被雷烧做烬，宁殊埋骨扬为尘。
得成蝴蝶觅花树，傥化江鱼掉锦鳞。
必若乖龙在诸处，何须轰动自来人。
《说文解字》：“乖，戾也。”乖龙，可能就是不守行雨本分的龙。
东汉·王充《论衡·龙虚篇》就已经说了：“盛夏之时，雷电击折破树木、发坏室屋，俗谓天取龙，谓龙躲于树木之中，匿于屋室之间也，雷电击折树木、发坏屋室，则龙见于外，龙见，雷取以升天。世无愚智贤不肖，皆谓之然。”可见汉代就有相关传说。
至于《山海经》中有“服之不畏雷”的鸟和鱼，都能拿来避雷。乖龙假设“读”过《山海经》，恐怕就不消再躲到树板屋室里面了吧？
编纂 | 安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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