觇《圣经·创世纪》其谬——兼论以耶历纪元看中国文化之失落
引言
以耶历计,前日时值国庆。昏,酉正,邻村耶教徒喊其锣,敲其鼓,称彼教堂今夕聚会,延生民之,原是宣扬其教耳。往看焉,赐教堂讲台两旁,右有一匾“十條誡”,左有一匾“使徒信經”,所书正体也。乍视之,“十條誡”中,“称”字非“稱”;而“使徒信經”中“独”(当做“獨”)、“灵”(当做“靈”)、“于”(当做“於”)、“难”(当做“難”)、“阴”(当做“陰”)、“审”(当做“審”)胥非正体。简则简之,正则正之,何不简不正哉?其欲正而不正耶?欲简正兼用耶?余莫能知之。
当今之世,尝闻有不知茴字几种写法者反笑知之者,是以余亦未敢据兹询焉。余无得乎此行,而山荆得《圣经》、《赞誉诗歌》各一。问之,方知签字可也。噫!无怪乎《圣经》之销量居世界之首。
而亲见台下人逾数百,沉浸其间,状欣欣然也,吁嘻!国人之迷于耶教也如斯,国人之惑于耶教也久矣。夫皮里阳秋,余不吐不为惬也——此余撰文,黜其不臧之故耳。
“敬畏耶和华是常识的初步” (《规语》第一章第七节)。 “敬畏耶和华是智能的初步”(《规语》第九章第十节)。
傥依《圣经》中此两言,则耶教之外人士俱蒙昧识智能可言也。如题,余固为教外人士之一。余不自揣,第窃谓基督教堂宜非一言堂,基督教徒亦不致不容吾属发言耳。
看乎耶教之京,当今之世,莫与媲者。《宗教常识简明读本》按,逮西历上世纪末,遍看诸教,耶教为最,深信者逾廿亿。吾国大陆十三亿人,耶教徒居千九百万矣。
爰耶教之进吾国,尚矣。史载,贞看九年有景教传进。所谓景教也者,系基督教中聂斯脱略(有做“聂斯托留”、“聂斯脱利”、“聂思脱里”)一派是也,由景教主教阿罗本至长安传焉。曲西人所载则更早,印度嘛啰拔教堂所躲迦尔底文其日课经,恒述耶稣大门生圣多默于西历三百九十四年前至吾国布道,则应值吾国东晋之际。后于宋、元之时,其教几度沉浮。
比明,耶教之在吾国,成有始以来之最盛。何以故?所赖者,西人利玛窦之功也。“利玛窦始泛海九万里,抵广州之香山澳,其教遂沾染中土……自玛窦进中国后,其徒来益寡。有王丰肃者,居南京,专以上帝教惑寡,士医生暨里巷小民,间为所诱”(《明史·传记第二百十四》)复得官宦子弟瞿太素之助,“瞿太素可说是利玛窦在中国布道的引路人,而且据说恰是他定见利玛窦把基督教《圣经》中的天主译为中国的天主”(《中国儒教史·明代儒教和其它宗教》)又有士医生若李之藻、徐光启之流好之,其教乃骤兴。嘉庆十二年,耶教新派马礼逊之华布道,亦得其志。想我中华,素以祭祖为先,以孔子为圣,彝训炳然,便释教传进,亦不能不变其“无父无君”之说。李、徐之辈自不敢弃耳。原是利玛窦许吾国崇奉上帝者,祭祖祭孔。斯举也,为后世康熙称为“利玛窦端方”。嗟嗟,利玛窦之利,可见其一斑矣。
使言唐、元、明时无非“游击战术”,则近代“鸦片战争”时耶教布道可谓大举文化侵略、精神侵略矣。彼与帝国主义经济侵略绾合,以牵吾中华子民为其所造之意识耳。今人所谓“《新约全书》鼓吹:‘要爱你们的仇人,为那强逼你们的祈祷’。教人不要‘以眼还眼,以眼还眼’,要自甜耻辱、以至‘有人打你的右脸,连左脸也转过出处他打’。帝国主义操纵基督教做为侵略的东西,鼓吹灵魂不灭与天堂天堂,教人忍耐今世的奴役与耻辱期待下世的报偿,以此麻醒被压迫国度人民的对抗精神”(《中国无神论史纲》),诚哉是言也。
彼西人又妄将耶教与儒家相连,欲以狎吾民。英国李提摩太、美国李佳白之传播教士称:“耶稣圣教与中国儒教名虽迥别,道本同源,皆故意养性之学,非诡僻奇异之言。”(《教学新报》总述)其谁欺?欺天乎?儒家之道,乃内圣外王之道。儒者仁内礼外,义以行之。而耶教之所谓道,即圣子,即天主。“太初有道﹐道与神同在﹐道就是神”(《约翰福音》第一章第一节)二者本不相涉,安可同日而语?
若时,清季政府不特冯帝国其势而苟延生息,犹行“袒教抑民”之政,以致耶教抵于吾国肆意布道。
时值而今。耶教昌炽,业已蔚然成风;信徒日益,岂果魅力所具?试察耶教,殆挟《圣经》一书,以歆生民罢了矣。
《圣经》者何?耶教认为邈焉寡俦之书也。柳宗元之谓《国语》:“以彼庸蔽希罕之语,而黼黻之,金石之,用震燿后世之耳目。”(《非国语》)是书亦复如是。
曩者盖研国粹之以,遂于耶教《圣经》、伊教《古兰经》略涉津涯。恒读《圣经》,尝付诸一笑也。今见耶教风行,甚至耶教徒但知有《圣经》,而不知有《论语》;但知“三位一体”,而不知孔孟老庄,实令人心冷莫甚。余读《圣经》,天主之说,未敢苟同,余所诧之,在在皆是。或未克造其奥窍,然心所谓是,姑列微辞,敢请耶教达者示吾,倘顾摆布而言它,则率为收遁之词也。
余读《创世纪》(以下简称《创》),一行焉,后文草草翻过便罢,何也?诚不敷读之云尔。今就《创》而谈,小谬者略之,大谬者如下:
子、“神说:我们要照着我们的形像、按着我们的款式造人,使他们治理海里的鱼、空中的鸟、地上的家畜,和全地,地上所爬的一切虫豸。神就照着本身的形像造人,乃是照着他的形像造男造女。神就赐福给他们,又对他们说:要生养浩瀚,遍满空中,治理那地,也要治理海里的鱼、空中的鸟,和地上各样动的活物。神说:看那,我将各处上一切结种子的菜蔬和一切树上所结有核的果子全赐给你们做食物。至于地上的走兽和空中的飞鸟,并各样爬在地上有生命的物,我将青草赐给他们做食物。事就如许成了”(《创》第一章第廿六至卅节)此言天主初造生民,而下章若何又道“耶和华神用地上的尘土造人,将生气吹在他鼻孔里,他就成了有灵的活人,名喊亚当。耶和华神在东方的伊甸立了一个园子,把所造的人安设在那里”(《创》第二章第七、八节)?紊哉。
丑、由《创》能够知,鼻祖男女各一,则后人之出乃乱伦之果也。然,纵其二人食过善恶果后犹不知乱伦为何,而以天主之圣,谅不致不知(天主于《利未记》十八章第四至廿三节便曾宣告“你们要遵我的典章,守我的律例,按此而行。我是耶和华你们的神……你们都不成露骨血之亲的下体,亲近他们”)。矧以天主之能,大可再造生民,然则何听之任之?荒哉。
寅、《创》中,夏娃受蛇之诱,与亚当偷食所谓“别离善恶果”,而为天主痛斥,并逐出伊甸园。而《圣经》称天主乃是全知者,“耶和华的眼目遍察全地”(《历代记下》第十六章第九节)。试问,天主既不欲人食之,又何以造蛇,且置于伊甸园中?既是全知,便当知有尔后果。又,天主岂非无所不在者?“耶和华说:人岂能在隐密处躲身,使我看不见他呢?耶和华说:我岂不充满六合么”(《耶利米书》第廿三章第廿四节),蛇诱夏娃之际,天主何在?苟在,何不阻之?舛哉。
卯、蛇诱夏娃后,天主谓之曰:“你既做了那事,就必受咒诅,比一切的家畜野兽更甚。你必用肚子行走,末身食土。”(《创》第三章第十四节)天主岂非公允者?“他是盘石,他的做为完全;他所行的无不公允,是诚恳无伪的神,又公义,又耿直”《申命记》卅二章第四节)夫蛇,何尝食土邪?耶教徒不省兹事,犹以“喊日头照好人,也照歹人;降雨给义人,也给不义的人”(《马太》第五章第四十五至四十八节)为据而证天主之公,嘻!欲日但照义人而不照恶人可得乎?欲雨但予义人而不予恶人可得乎?纰哉。
辰、据《创》载,亚当九百卅岁、塞特九百十二岁、以挪士九百零五岁、该南九百一十岁、玛勒列八百九十五岁、雅列九百六十二岁等等(详见《创》第五章),则较之祖先而言,吾人便三、四百岁而亡亦是夭折矣(《颜氏家训》称“前人云:五十不为夭”,乃是之于人生满百而言)。何以吾人多不外两百岁?《创》第六章第三节载:“耶和华说:‘人既属乎血气,我的灵就不永久住在他里面,然而他的日子还可到一百二十岁。”原是天主惹冠冲发时所定。然则,蒙主恩宠而成丧家之犬——挪亚其寿命何以高达九百五十岁?之后闪、亚法撒、沙拉、希伯奚咸逾四百岁?且夫,后世生民其寿庶过百廿者曷不胜枚举?疏哉。
巳、“耶和华见人在地上功责很大,整天所思惟的尽都是恶,耶和华就懊悔造人在地上,心中忧伤。耶和华说:我要将所造的人和走兽,并虫豸,以及空中的飞鸟,都从地上除灭,因为我造他们懊悔了”(《创》第六章第五至七节)天主亦有“懊悔”时?既是全知者,造人之前当知然后之事,何言懊悔?又,《圣经》称天主乃是万能者,“亚伯兰年九十九岁的时候,耶和华向他闪现,对他说:我是万能的神。你当在我面前做完全人”(《创》第十七章第一节)既是万能者,何不导之以德,齐之以礼,使之为善即是。何必行此下下策而累及无辜(虫豸何功?飞鸟何功)?诞哉。
午、“耶和华对挪亚说:你和你的全家都要进进方船;因为在那世代中,我见你在我面前是义人”(《创》第七章第一节)挪亚者,审义人邪?“挪亚做起农人来,栽了一个葡萄园。他饮了园中的酒便醒了,在帐棚里赤着身子。迦南的父亲含看见他父亲裸体,就到外边告诉他两个弟兄。于是闪和雅弗拿件衣服搭在肩上,倒退着进往,给他父亲盖上;他们背着脸就看不见父亲的裸体。挪亚醒了酒,晓得小儿子向他所做的事,就说:迦南当受咒诅,必给他弟兄做仆众的仆众;又说:耶和华─闪的神是应当称颂的!愿迦南做闪的仆众。愿神使雅弗扩大,使他住在闪的帐棚里;又愿迦南做他的仆众”(《创》第九章第廿至廿七节)含有何功?受此咒诅?犹引出奴隶造?缪哉。
未、“耶和华说:所多玛和蛾摩拉的功责甚重,声闻于我。我如今要下往,观察他们所行的,公然尽像那到达我耳中的声音一样么?若是否则,我也必晓得”(《创》第十八章第廿、廿一节),看乎此段,其趣不亦甚哉。天主者,全知者也,所多玛、蛾摩拉之恶盍不知哉?天主者,无所不在也,盍不在所多玛、蛾摩拉?若必往觇之然后知,何认为全知?异哉。
申、天主宠臣——亚伯兰,“将近埃及,就对他老婆撒莱说:我晓得你是容貌俊美的妇人。埃及人看见你必说:那是他的老婆,他们就要杀我,却喊你存活。求你说,你是我的妹子,使我因你得安然,我的命也因你存活。及至亚伯兰到了埃及,埃及人看见那妇人极其美貌。法老的臣宰看见了他,就在法老面前夸奖他。那妇人就被带进法老的宫往。法老因那妇人就宠遇亚伯兰,亚伯兰得了许多牛、羊、骆驼、公驴、母驴、仆婢。耶和华因亚伯兰老婆撒莱的缘故,降大灾与法老和他的全家。法老就召了亚伯兰来,说:你那向我做的是甚么事呢?为甚么没有告诉我他是你的老婆?为甚么说他是你的妹子,以致我把他取来要做我的老婆?如今你的老婆在那里,能够带他走罢。于是法老吩咐人将亚伯兰和他老婆,并他所有的都送走了”(《创》第十二章第十一至廿章)后于基拉耳时,“亚伯拉罕称他的妻撒拉为妹子,基拉耳王亚比米勒差人把撒拉取了往”(《创》第廿章第二节),亚两度为人命计,而舍妻掉臂。甚至其子以撒亦精于此道,“那处所的人问到他的老婆,他便说:那是我的妹子。本来他怕说:是我的老婆;他心里想:恐怕那处所的报酬利加的缘故杀我,因为他容貌俊美”(《创》第廿六章第七节)且,在此之前,天主曾于亚伯拉罕、以撒二人现身,且称赐福于彼,如是,二人又何惧之有?怪哉。
酉、“那些事以后,神要试验亚伯拉罕,就唤喊他说:亚伯拉罕!他说:我在那里。神说:你带着你的儿子,就是你独生的儿子,你所爱的以撒,往摩利亚地往,在我所要指示你的山上,把他献为祭……亚伯拉罕举目看看,不意,有一只公羊,两角扣在浓密的小树中,亚伯拉罕就取了那只公羊来,献为燔祭,取代的儿子。”(《创》第廿二章第一至十三节)余且再问,倘天主实有,也果实全知,又何须试之?天主此举,若何不令吾人疑乎是?误哉。
戌、“耶和华的使者第二次从天上唤喊亚伯拉罕说:耶和华说:你既行了那事,不留下你的儿子,就是你独生的儿子,我便指着本身起誓说:论福,我必赐大福给你;论子孙,我必喊你的子孙多起来,好像天上的星,海边的沙。你子孙必得着仇人的城门,而且地上万都城必因你的后嗣得福,因为你从命了我的话”(《创》第廿二章第十五至十八节)天主岂非神圣者?“主阿,谁敢不敬畏你,不将荣耀回与你的名呢?因为独有你是圣的”(《启迪录》第十五章第四节)以天主之圣,何于人立誓?天主岂非守信者?“神是信实的”(《歌林多前书》第一章第九节)以天主之信,何于人立誓?奇哉。
亥、“以撒因他老婆不生育,就为他祈求耶和华;耶和华应允他的祈求,他的老婆利百加就怀了孕。孩子们在他腹中相互相争,他就说:若是如许,我为甚么活着呢?他就往求问耶和华。耶和华对他说:两国在你腹内;两族要从你身上出来。那族必强于那族;未来大的要服事小的”(《创》第廿五章第二十一至廿三节)若是者何哉?余情隘辞蹙,未知裁焉。且引孔子语——“予欲无言”。此中诞谩,不待智者而明矣。叹哉。
《圣经》之为书,本不待言而迂诞彰矣。况夫,鼻祖亚当、夏娃亲见天主,尚且视其言为耳旁风,食善恶树之果;该隐亲见天主,尚且敢杀蒙悦于神之亚伯,犹未肯认功;亚伯拉罕亲见天主,尚且不信能够于近百之年得子……尔等耶教信徒,不外依区区一《圣经》,辄断天主之有而深信若斯?
且行,《圣经》儃僈无稽,触目皆是。而今人有所疑,布道士每人询言遮,或曰“我们是受造的人,无权干预干与神的意思”如此,谫劣之甚。问曰:“盍言尔等无权称天主名耶?无权进教堂耶?无权信天主耶?”
上,余原猥认为新见,后读《圣经是怎么一本书》,始知雅罗斯拉夫斯基多有道及矣。《圣经》之病也详矣,故不复云。独有一事,当足提之。使据《圣经》载,辄以天主创万物肇,洎夫今,业七千四百余稔矣。曲今日初中学子也知,吾国远在数十万年即有“北京人”,甚至数百万年前即有“腊玛古猿”矣。此于《圣经》而言,无异不攻之击,不啻致命之伤者也。
或曰:“耶教无一足道乎?”有之,使人向善,是其足道者。然除却魔道,何种宗教不如是耶?且夫,吾儒虽非宗教,亦固有之,何事旁求?“子夏曰:‘虽小道,必有可看者焉;致远恐泥,是以君子不为也。’”(《论语·子张》)今耶教流行,人纪紊焉。微言中绝,礼崩陵夷。呜虖!弃旧埶而善野言,为吾侪所患欤。今遭数千祀以还未有之变,凡血气男儿,吾抱道中人,胡能坐视而不动容哉?不思一为之所也。而余将如之何?余欲坏其教堂,认为民宅之所;燔其《圣经》,认为柴薪之用!斯志可得乎?或曰:蚽蜉撼大树,此之谓也。然,余愿为“蚽蜉”,尽吾人事,草吾此文,以息邪说、无视听于万一。
如是耶教,如是《圣经》,迺为吾国子民所尊之。卜何因尔?宁其微旨使然乎?
事有必至,理有当然。更五四以来,近人力主欧化,否决传统,以致吾民失其精神家园。耶教于此国粹式微之际,克乘虚抑进,阵容愈壮。盖因吾国粹说义理,非劬学不识道也。而宗教之说,老妪易就,生民不辨,迷信焉耳。国人竞以耶教为安居乐业之所,仿佛积非成是,耶教几为今日中国国教矣。
粲粲中华,觥觥吾祖!梁启超有云:“立于五洲中之更大洲,而为其洲中之更大国者谁乎?我中华也。生齿居全地球三分之一者谁乎?我中华也。四千余年之汗青未尝一日中断者谁乎?我中华也。我中华有四百兆人公用之语言文字,世界莫能及;我中华有三十世纪前传来之古书,世界莫能及。西人称世界文明之祖国有五:曰中华,曰印度,曰安眠,曰埃及,曰墨西哥。然彼四地者,其国亡,其文明与之俱亡。今试一游其墟,但有摩诃末遗裔铁骑践踏之迹,与高加索强族金粉歌舞之场耳。而我中华者,耸然独立,继继绳绳,增长光大,以迄今日;尔后且将汇万流而剂之,合一炉而冶之。于戏,美哉我国!于戏,伟大哉我国民!吾当草此论之始,吾不能不三熏三沐,仰天百拜,谢其生我于此至美之国,而为此伟大国民之一分子也。”(《论中国粹术思惟变迁之大势·总论》)
于此,余亦稽首百拜,感生余于荡荡中华,庶为赤县子民!
夫以吾国汗青之悠邈,幅员之广袤,生民之不数,文化之微隐,于今之世界民族之林又演绎何种角色?且聊举三事,相起明也。
世界不外六十余亿子民,而吾国几占其三份之一。世界各地,多有吾国子民。汉语竟未能通用于世界,吾国粹子犹待学得他国言语,然后始能行乎全国而不病于言。英语为世界通用,吾国便效之,此其一也。
礼拜记日法。此法源于古代巴比伦历法,按之,则七日之中某日为歇息日。后犹太教将之用于宗教之中,而耶稣新生之日正为日曜日。耶教乃定此日,教徒必往教堂礼拜天主,故称“礼拜天”。今逢诸“礼拜天”,非但耶教徒可不事其事,即是学子亦可不学其学,生民亦可不务其务。吾国亦效之,此其二也。
今人将meters译为“公尺”,将kilogram译为“公斤”,将liter译为“公升”……此一译法,堪属“意译”,此中三味,诚妙趣横生也。“公”之字下,多少无法之意,些许自慰之情,未能够万言罄。吾国自效之,此其三也。
此岂非自视为今日世界文化之收流、之部分,而非其主干、此中心乎?余喟然长叹!
其独此二三耶?更有甚者也——欧美以耶稣生年纪元,吾国曾率偏袒而附彼西历!相干之大,胡可轻哉?
所谓西元,即基督教纪元也,即吾国所谓阳历也。以西历纪元,昉于西历五百卅二年。是年,有耶教僧侣名狄奥尼西(有做“迪奥尼索斯”、“僧侣狄安尼西”)者,为记耶稣之生,倡以耶稣生年纪元,教会和之。后罗马教皇格里高利十三世,于西历一千五百八十二年颁之,故称格里高利历。而于吾国言旃,无非俗云所谓“换汤不换药”云耳。或称格里高利历“便记忆、精度高、合天时”,而为列国纳之,曰公元,曰公历。
彼耶稣者,何许人也?类伊斯兰教之穆罕默德也。耶教所谓圣子也。墨执信曾成《耶稣是什么工具》一文,还其原来,证其不外为罗马军官与犹太女子玛利亚私通所生罢了。堪谓斗屑之人,何足算也?吾国何必以其生年而为纪元哉?以耶教中人生年编年,毋若以佛历纪元可也。惟据耶教学者再度稽古,不图耶稣降生应为西历前六年十二月廿五日。想来西历两千年之交夜,忆吾国庆祝之盛,国民悚抃之态,不成不谓之多情。彼只是西历两千年之交耳,与吾国何涉?遑论彼夜竟非西历两千年之交也。为别人做嫁衣裳,犹举国欢庆,此诚悲欤!
夫日本尚知以神武天皇编年,伊斯兰亦知以其先知穆罕默德由麦加迁至麦地那之日编年。抑吾国子民其不知以吾中华人物编年乎?
西历一九零三年,刘师培发《黄帝编年论》一文,首揭“黄帝编年”之大纛。而近代中国亦有孔子编年论,康有为先生发晚清孔子编年之先声。两派各据其理,龂龂未已。
黄帝者,做文明之鼻祖,而开四千年之化。是以吾辈尝自谓“炎黄子孙”、“轩辕世冑”也。孔子者,德侔六合,被河山而不废;道冠古今,共日月而并存。吾人尊之为“万世师表”、“至圣先师”者。若梁任公所言“国朝久统中夏,悉主悉臣,一切礼文,皆从周、孔,久为中国正统矣。俱为中国,何必內自离析,所以生讧釁乎”,实毋须自树藩篱。
余窃谓,若欲以黄帝纪元,固是善者。然,是年为黄帝四千四百九十四年耶?抑黄帝四千七百十四年耶?抑黄帝四千七百零一年耶?诚如太史公所言:“学者多称五帝,尚矣。然尚书独载尧以来,而百家言黃帝,其文不雅观驯,薦绅先生难言之。”(《史记·五帝本纪》)盖往黄帝久矣,其年难考。是故,宜以孔子纪元为上,谓之孔历,或曰儒历可也。惜哉。奈国势不昌,两皆不果!嗟乎。叹情何以堪,痛吾中华!
吾国固有历法,是为夏历,亦称农历、阴历。又称中历,以别于西历。今日国人所用日历,虽也加诸夏历,然实以西历为主,夏历殆属附注矣。吾人所用电脑,即是中文版WINDOWS,亦已不见夏历矣。俟夫他年,吾子吾孙恐不见夏历矣,亦恐不知夏历为何物,甚而不知吾国原亦有历法矣。又若干年以降,即是夏历节日恐亦属附注矣,久之,难免亦将退出日历矣……余居泥涂而若蚓蛭然,虽喊音声,其谁听之?
吁!西历成夫定局,回天乏力;中历必也沦亡,意猜中事。而余将如之何?余惟示余之后昆,余之墓碑记之儒历可也。庶免于九原之下,贻羞往圣乎。今化顾氏言“保全国者,匹夫之贱,与有责焉耳矣”(《日知录·正始》),曰:保文化者,匹夫之贱,与有责焉耳矣。
近代中西文化之相碰,无异西学抵其优势,是为不争之实也。然则,其果中学不如西学乎?借第一民族,无其固有传统文化,乌以骄人(或言示人)哉?复又以何本钱立于世界民族之林哉?而吾中华非无以骄人之文化,且只胜欧美而不亚之。
则中华文化何以非世界文化之支流耶?亚圣有云:“夫人必自侮,然后人侮之。”(《孟子·离娄上》)斯言良是。扬雄也道:“人必其自爱也,然后人爱诸;人必其自敬也,然后人敬诸。”(《法言·君子》)吾国清末以降,主上昏庸,宦多奸逆。国势陵夷,每受欺于人。逮五四,有激进者,亟亟于国度之兴,猥将国势陵夷回功于中华固有文化,詈之訾之,誓蠲除之。至此,国人曾视中学为陈旧之属,而西学洵美仑美奂矣。
传统文化于今人而言,自也益远。今日国人徒为耶教所惑,之于吾国文化辄未尝一涉其樊,实忝为中华子民矣。承外夷之绪,弃正统而就邪说;崇西人之教,视国粹若夫异端。今服膺于耶教天主,试问耶教徒又有几人知“天主”本吾国民族固有至尊神耶?如上所言,耶教徒但知“三位一体”,而不知孔孟老庄;但知有《圣经》,而不知有《论语》。引骆宾王一语:请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谁家之全国?
噫吁哉!吾国文化失落一至斯,且夫惟西是从。信乎克日之世界文化将惟西学世界化,而非中西文化互融之世界文化耳。
近千年前,苏子瞻于其《晁错论》中有一名句,曰:“全国之患,最不成为者,名为治平无事而其实有意外之忧。”今引斯语,蕲与吾中华子民,交相勖勉。窃不自揆,厥陈愚见。无忽。
文成自阅,抑覆诸酱瓿之用;姝姝自悦,殆扣槃扪籥之讥。
孔子生后两千五百五十四年
西历2003.10.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