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辉:文怀沙的实在年龄 国粹巨匠的荒谬人生(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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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富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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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者:李辉 (北京 学者)

    三个疑点

    那些年,特殊是进进新千年之后,文怀沙先生频繁表态于电视、报纸、收集各类媒体,故事越讲越生动,名头也越来越大、越来越响了。

    在各媒体颁发的自述或专访中,此公生平的耀眼传奇有目共睹者,次要有三点:一,自称出生于1910年,故本年已被媒体称做“百岁白叟”;二,自述“文革”履历,系因被打成“反革命”而锒铛进狱,同时,又因写躲锋诗“反江青”而被视为“英雄”。三,被誉为“国粹巨匠”、“文史各人”、“楚辞泰斗”。

    事实果实如斯吗?

    1910年出生,仍是1921年出生?

    近些年,在承受记者摘访或演讲中,文怀沙都自称为九旬老翁,年表中所写出生时间为1910年1月。但我所领会的情状,却大相径庭。

    自五十年代初至八十年代退休,文怀沙工做过的单元与呆过的处所次要有三处:1.1953年前,在人民文学出书社担任编纂;2。约1953年调至中国青年艺术剧院(现与中心尝试话剧院合并为中国国度话剧院)任剧本编纂;3.1963岁尾进狱劳教至1980年释放回原单元,在中国青年艺术剧院离休。

    据查人民文学出书社五十年代初的第一本花名册,文怀沙的出生时间填为“1922年”;据中国国度话剧院笔录,其出生时间填得更为详细:1921年1月15日;1963年12月被判劳教时,年龄笔录为“43岁”,推算一下,出生时间也在1921岁首年月。三处笔录的出生时间虽略有差别,但相差不到一年。

    昔时社会,尚无六十岁退休之忧,似没必要把年龄说小。与现在的讲述比拟,昔时相对严谨的档案笔录无疑更为可信。因而,有一点能够明白,即:在2009年的今天,所谓“百岁”白叟,实在年龄应是88岁摆布。

    年龄虚报近一轮,是为了便于给早年履历加上一个又一个耀目光环。

    凸起的一个光环:文怀沙屡次自述中称章太炎是其教师,故与鲁迅是前后门生。

    据查,1934年秋天,67岁的章太炎由上海迁居苏州,兴办“章氏国粹讲习会”。1936年6月14日,病逝于苏州。但在1963年文怀沙的劳教笔录中明白写到,他是“1941年上海太炎文学院肄业”。假设他出生于1921年,1936年才15岁。别的,章太炎往世之后,苏州“章氏国粹讲习会”能否陆续办,文怀沙“肄业”的“上海太炎文学院”与之是什么关系,能否为统一学校?也有待考证。即使是统一所学校,也应是在1937年抗战发作后,由苏州迁至“孤岛”上海。按此时间推算,当文怀沙进学时,章太炎早过去世,又若何见过? 

    另有一个光环:相关年表写到,1928年18岁的文怀沙,“受聘担任国立女子师范学院传授,后任上海剧专传授”。按1921年出生计算,那一年他才7岁,无论若何也不成能身担此任。

    因为年龄提早了近12岁,抗战期间的履历也就随便丰富得光线四射了。如,其年表所记:“一九三八年 二十八岁秋,于重庆做《听雨》诗 :‘滴滴更丝丝,江楼听雨时。一灯红豆小,此夕最相思。’柳亚子评曰‘诗出王摩诘而胜之。’”现实上,此时他还在上海念书,只要17岁,若何在重庆与柳亚子交往,得柳亚子如斯嘉评?

    年近九旬之翁,美髯飘动,步履轻盈,构想灵敏,皮肤滑润,已相当了不得,足可夸耀,大可没必要多说一轮十二年。虚拟年龄,于天,于父母,似均为不敬。假设仅仅限于自家天井,别说虚增十二岁,就是自称二百岁、五百岁,也是小我之事,没必要较实。但是,假设以 “百岁”之假,行大做贸易告白之实,抵消费者无疑有误导和哄骗之嫌。一旦进进文化史范围,人际交往与学术轨迹就非一己私事,那就更有需要细加修订,予以廓清。

    到底为何进狱?

    文怀沙的“文革”履历,特殊是多年牢狱之灾,受他的自述影响,媒体的差别版本大同小异,故事神异,有声有色,被衬着为英雄般的豪举。

    关于其进狱原因,一篇报导说:“文怀沙曾经在1966年被打成现行反革命和‘老右派’,因为在一次公共场所说了鄙视江青的话,于是被挠到秦城监狱,之后又被流配到西北。” 另有一处报导称:“在1974年,文老曾被扣上‘反毛泽东思惟’功名进狱。”

    那些论述都不契合史实。

    起首,文怀沙不只历来没有被打成“右派分子”,相反,在责备“右派分子”时表示得非常积极与猛烈,吴祖光先生在生前曾屡次对人说过,他对在“反右”中最不克不及原谅的人之一就是文怀沙。剧做家杜高先生,五十年代与文怀沙同在中国青年艺术剧院工做,做为“吴祖光小家族”中的次要成员而被打成“右派分子”。他回忆说:“在1957年责备吴祖光和我的大会上,文怀沙表示得十分积极,大方鼓动感动。他指着吴祖光的鼻子说:‘你就是现代的西门庆,专门玩伶人。’他那是拿吴祖光与新凤霞的成婚说事。其时把我们气死了。”(2009年2月10日与李辉的谈话)

    其次,所谓“1966年被打成现行反革命”和“1974年因‘反毛泽东思惟’功名进狱”的说法,同样不成立。

    在北京文化界,知情者都清晰,文怀沙早在“文革”发作前的1963年岁尾,就已经被判处劳教。其功名不是“政治问题”,而是其它原因。

    据知情者回忆,拘捕文怀沙的宣判大会,1963年岁尾在东单的青艺剧场(90年代因修建东方广场而拆除)举行,青年艺术剧院的很多人都参与了那次大会。查阅史料,他的功名定为“诈骗、地痞功”(其功详情为:自五十年代起冒充文化部参谋,称与周恩来、陈毅很熟,与毛 谈过话,以此猥亵、奸污妇女十余人。)。先是判处劳教一年,1964年5月正式拘留,后持久在天津茶淀农场劳教,劳教号码:23900。他历来没有关押在秦城监狱,曲至1980年4月去除劳改。没有传闻他的劳教是冤假错案而得到平反,但他的年表现在却写为:“1978年,在胡耀邦的亲身干预干与下被释放。”

    由此可见,“文革“期间文怀沙并非因为政治原因而进狱,也没有被关押在秦城监狱。

    关于文怀沙在“文革”中的履历,论述得最生动的莫过于写躲锋诗“反对江青”的勇猛之举。那一故事的版本甚多,大同小异,取此中之一如下:

    履历过“文革”的人,都晓得“梁效”那个名字,那不是一小我,而是一个帮“四人帮”说话、颁发言论、进攻敌手的写做班子,正好梁效写做班子缺人手,一个伴侣想要搭救他,就让文怀沙给江青写 ,表达悔改和感恩,若能胜利,那个伴侣将会搀扶帮助文老完毕监禁和劳改生活生计,而且能够进进梁效写做班子,生活待遇也相当优厚。文怀沙的母亲听到那个动静,立即赶到西北,期看儿子可以在绝境之中服个软。文怀沙那时正在生病,躺在炕上,看着母亲蓬乱的头发、消瘦的面庞,心中万分难受,但他仍是说:“妈妈,我不克不及写啊,我不克不及违心啊。”母亲没有再说下往,只是吩咐儿子别往枪口上碰。其时文老满怀心酸地点了点头,但没过多久,文老对“四人帮”的倒行逆施其实看不上眼,不由得写下如许一首诗“沙翁敬谢李龟年,无尾乞摇女主前。九死甜心了江壑,不随鸡犬上彼苍。”此中每句第六字连起来读乃是“龟主江青”。其时江青看后随手就把那首诗扔到了沙发上,可能觉得没什么,那一点却被王洪文看出来了。  

    故事其实太生动了!无法考证其实在性。让人生疑的是,根据其时他的处境,即使实有此诗,又若何能抵达江青之手?他又若何晓得江青将之“扔到了沙发上”,她没有看出那是一首“躲锋诗”,王洪文反倒看出来了?

    关于那一“英雄”般的吟诗动作,徐晋如先生在其博客《士林见闻录》中有云:“又谓其在狱中拒进梁效,且报以诗云……此诗每句第六字连读,则为‘龟主江青’也。据云至今悬于文家书房。然此事纯系文氏自造,卽古史辨学派所谓层累之汗青也。”

    我附和徐先生的揣度。

    层累汗青当然能够为编造者增添光环,但我们若何告慰那些在“文革”中实正遭到虐待的英雄们的在天之灵?

  是国粹巨匠、楚辞泰斗吗?

    一小我能否为国粹巨匠或文史各人,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似没必要过于较实。确实,所谓“巨匠”,自八十年代原轻工部在评选工艺美术师时将名称定为“工艺巨匠”的头衔后,“巨匠”的含义已有所演变,早已失往神圣感,诚如名门堂前燕飞进苍生家一般。此乃大快人心、各取所需的功德。文怀沙或自诩、或被人封为“国粹巨匠”、“新中国屈原学创始者”、“楚辞泰斗”。能否如斯,学界自有里手界定,没必要由我外行者评说。何况,觅遍藏书楼和网上旧书店,难见一本他的学术专著,故只好舍弃研究他的学问的念头。

    将文怀沙称为“国粹巨匠”“楚辞泰斗”的次要根据,是他在上世纪五十年代初整理出书过《屈原集》以及随后陆续出书的《九歌今释》等。但是,有知情者就此颁发过差别观点。

    五十年代初,做家、学者舒芜先生,与文怀沙在人民文学出书社共事,一同参与了整理出书中国古典文学名著的工做。据舒芜在《老吾老》(载《万象》2008年第10期)一文中回忆,昔时任人民文学出书社社长兼总编纂的冯雪峰先生,安放编纂部同人各选一种古典名著自任整理,摸索“以马列主义批示古典文学整理出书”,其次要工做是校注。那些名著包罗《红楼梦》(汪敬之校注)、《水浒传》(张友鸾校注)、《三国演义》(顾学颉校注)、《西游记》(黄肃秋校注)、《李白诗选》(舒芜编选校注)、《陆游诗选》(李易协助游国恩先生编选校注)等,文怀沙负责校注的是《屈原集》。

    舒芜指出:“包罗《屈原集》整理者文先生在内的顾、汪、张、文、李、舒、黄几位整理者,都不是做为专家被礼聘来,而是做为本社编纂人员被交派下编纂使命。从时间挨次来说,他们每一个都能够说是新中国整理某书的第一人,但那个‘第一’完全不包罗价值意义,不是开垦者、开创者、奠定者的意思。”他还说:“ 那几本书陆续出书,除四部长篇小说外,其实都只是薄薄一本,正文完满是简单通俗式的,那时讲究普及,谈不上什么学术性。”即使如斯,文注《屈原集》问世后,随即遭到过其他专家的责备,而“文先生一出手就如许砸了锅,随即调离人民文学出书社”。

    关于文著《九歌今释》等书,柳白先生在其博客上颁发“:尘凡过眼录之十”《文怀沙、“文革”中恐惧的“西纠”、聂绀弩、江青》,此中写道:

    固然,沙之白髯飘飘,品格清高之貌,极易“醒”倒某些人,但是学界知其底数的人则都大白,文的楚辞学问至多可抵一名中学教员。

    仅以上个世纪五十年代其《屈原九歌今绎》(以下简称《今绎》)为例,即遭到诸多学者量疑。在做家出书社1957年版《楚辞研究论文集》中,李一氓和黎汝清先生对文怀沙的《今绎》提出责备。

    李一氓说文的“译文十分不连接,仅是有一句译一句,前后句无照应,以至一句中的兮字上下脱节。有些处所译者更是没有深入的领会原文”。

    而黎汝清的文章则对沙的《今译》有如下责备:“还必需指出的是,有的文法也欠通……”

    上面二人所谈,均根据史实,且有昔时黑白文字为证,当不谬也。

    比来,我请汤序波先生编选其祖父汤炳正的手札集以备出书。汤炳正先生是实正“私淑太炎”的门生,他的通信集中,即有写给章太炎的夫人的一批信。汤先生是学界公认的楚辞专家,曾任中国屈原学会第一任会长。汤先生1988年在致汤序波的信中,如许提到文怀沙:“从报刊上看,很多人的学术成就其实不大,却因为大事鼓吹,名气很高。我一贯反对那一套,如今看来,应当重视。你所提到的‘沙翁’,可能是指‘文怀沙’,此人学术程度不高,仅仅翻译了几篇屈赋,怎能与郭(沫若),游(国恩)二公并称呢?”

    汤先生所言,与舒芜、柳白先生所述,能够搀扶帮助我们解开疑窦。

    现在,口述实录流行于各媒体报导及出书物,为汗青研究、列传写做等供给了许多重要素材。但是,鱼目混珠,良莠不齐,同样让人感应忧愁。在此情形下,人们特殊是媒体中人特殊需要认实鉴别,严厉看待,警惕一切可能的编造并以此稠浊视听。

    于是,草就此文,请教于文怀沙先生,请教于读者和各媒体同仁。并期看抛砖引玉,使时间脉络渐趋清晰,汗青尽可能接近于本相。

    完稿于2009年2月12日,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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