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07-03-15 做者：程德培 来源：文学报
■程德培
在现代浩瀚的小说家中，盛能够不同凡响。她的文字、她的书写是一种异端。(我不想用“另类”，因为此词用得太滥，意义已遭谋杀)我重视到，冷酷、凌厉、狠辣、锋利等，都是同业经常用来颂扬盛能够文字特色所习用的评语，但那几有些静态。能说会道的盛能够却经常在动态中闪现，老生常谈在她的笔下照样散发出异样的光线。言词的效用经常能做到四面出击、随意游玩、享受能指的奢华。
“她狠狠地干掉盘五花肉。现实主义就像五花肉，几分钟前还好好地叠在盘子里，红白相间、色润鲜艳，食进肚子里，只剩下空盘盛着虚无，曲到第二天，现实的五花肉酿成了一堆废料排泄出来，连舌尖也淡忘了五花肉的味道——她和他的豪情，很可能就是盘五花肉的下场。(更严酷的后果是，那段恋爱比旨邑想象的更惨——她食下的将是一盘带病毒的五花肉——病菌末生潜躲她的体内，间接影响与危害她的精神与安康)。”
那是典型的盛能够腔调，语带讥刺，爱好移弄惹事，追本溯源且不依不饶，刀子嘴绝没有豆腐心、才调横溢却常用来拆台，论述上飞扬跋扈，不安分守纪却屡有创意。
那里说的旨邑是小说的女仆人公。故事简单，讲的是她与一位有妇之夫的水荆秋的感情过程。“一个通俗的高原之夜，因为后来的故事情得锋利。”一个“变”字凶猛，一写就是20多万字。当我们确定没有成果也是一种成果时，那段感情将是倍受令人窒息的忌恨心服磨的过程。在此之前，盛能够的另一部长篇为“无爱一身轻”，而今写得却是有爱的不胜重负。写法上，前者还算中规中矩，虽言语调皮却还懂得置身幕后的节造，而今则愉快走到台前指手划脚、上窜下跳，施行一种主宰读者的论述并迫使其就范的战术。假设有什么不异，唯有女女男男的形式或范式还在延续。
性忌恨的感情迷乱
小说忌议论，忌掉书袋。那条清楚已写在创做手册上的不成以律，对那个名喊能够的盛来说毫无感化。她肆意左右文本，叽里呱啦地绝不放过那些字句，名家名闻名言，收躲考古常识似乎烟花爆仗四处放逐，古今中外，概莫能外。确实让阅读很分心。我们无妨从“分心”进手。
小说中写道，水荆秋与旨邑的一次情欲遭遇，慌乱分开中却把夹在“西朴直典”书中的眼镜遗落在客厅茶几上。对情节来说，眼镜夹在书中哪一页不重要。而我却有意翻到310页，哈罗德#8226;布鲁姆那篇闻名的普鲁斯特论，文章第一次指出:“普鲁斯特像弗洛伊德一样，能够说是糅合了莎士比亚和霍桑《红字》的风气，由此进一步奠基了性忌恨的典范性。”做者提醒我们重视，在普鲁斯特51岁谢世的1922年，弗洛伊德颁发了那篇切磋性忌恨的简短有力的论文《忌恨，偏执及同性恋中的某些神经机造》。巧的是那篇鲜为人提及且从未被翻译成中文的短论，在《道德颂》中被做者的大段议论所引用。是启发，仍是偶遇，难说。巧的还在于做者那一贯的冷言冷语，与创做阴谋，论述倾向，旨邑的精神活动、心理改变竟如斯默契合拍，配合演绎了一次性忌恨的感情迷乱。书中有一段话，清楚回纳综合了那一感情迷乱的盘旋。“旨邑不懂天主的心思，他想方设法损坏她和秦半两。起首设置了水荆秋，继而让原碧成阻碍，当他预知那个阻碍被破坏，便利用了更凶猛的一招，派一个胎儿进驻腹中，从底子上崩溃她的梦想，不准她安闲，不给她抉择。”那个天主不是他人，而是存心叵测想主宰世界又不克不及把握自我的叙事者。他把《道德颂》截为三截:一截将忌恨赠予爱的庇护，一截将忌恨赠予爱的纠缠，一截则将生命与破灭赠予爱。在崇尚精神和反抗身体的双重挤压下，做者使出令人目炫缭乱的话语战术，使小说向内走，逃觅那心怀忌恨的情欲是若何纠缠于对方变节的每一个细节，使旨邑一步一步地陷进妒火中烧的苦狱，吞下那“带病毒的五花肉”。
叙事者毫不掩饰，旨水相遇一起头就步进了情感的狂欢，“天天有嚼头，天天有战况，令她饱受熬煎。”那能否一语道出了令旨邑饱受熬煎的原由呢？假设那场感情之役的对象不是水荆秋而是那不时处处显得低微周全的谢不周，假设换做是那抱负得不克不及再抱负的年青画家小名秦半两呢？生活是不克不及假设的。而小说是能够虚构的。但末有一天你会大白虚构也是一张网，想象生活究竟难逃生活的想象。叙事也并非遁躲的抱负解毒剂。偏心惹事移弄的叙事一旦抉择了魂牵梦萦的忌恨之心，旨邑就“被一个离奇的念头熬煎得痛苦不胜”，“那念头像只苍蝇，不竭在她长满腐肉的脑海盘旋，闹得她心乱如麻。”叙事者告诫我们，内省能够抉择，但虚构也是一条不回路。
猜忌、忌恨、忌恨到嫉恨的开展演变加剧了旨邑的情感颠簸，她如有所思，时有所想，抱负的潜在形态经常做祟，不成名状的情感为言语所捕捉，捕风捉影不竭逃击着水荆秋，自我熬煎和自我安抚瓜代运行，唯有自我治愈是做不到的。因为感情、道德、婚姻其实不仅仅只指涉自我，舍弃他者是无济于事的。已处于妄图症边沿的神经只能乞助于置换和转移，于是谢不周和秦半两便走进了我们的视线。水荆秋遁躲时，谢不周随时显现；水荆秋已婚的阻碍竖立时，独身青春的秦半两便闪现。其实，他们都是水荆秋的另一半。
在我们如斯欠缺内在性逃求的叙事谱系中，我很骇怪《道德颂》的显现。似乎往年我在同样的《收成》上读到安妮宝物的长篇《莲花》时的心绪一样。当然，同样涉足人的精神与心里的做品《道德颂》与《莲花》是如斯区别，一个是鼓噪一个是寂静，前者的心里躁动是活生生的，然后者的精神逃求则是布满诗意的虚幻。创做有时更需要角斗士，而不是有些人求之不得的浩荡军团，此中旗鼓手、前锋、中军、后勤等一应俱全。以逾越几年份为浩荡的叙事外表省功省时，现实上也是对伶俐的更大浪费。出色的做品都是在“创世纪”和“启发录”中间降生，而有价值的叙事不啻是在时钟的“嘀”和“嗒”之间书写。盛能够把人的忌恨之心的感情过程写得如斯丝丝进扣，云谲波诡，哀痛之中不失调侃，深思之中不失戏仿，为老生常谈开垦新径不吝余力，庄谐并举的婉约之情使人们为之动容。我们不能不一次又一次记取弗洛伊德的提醒:在潜意识中，忌恨和哀痛的心理愈加活泼；和普鲁斯特那无声的告诫:性忌恨也许是更好的小说题材。
才调横溢的叙事拆台
《道德颂》有两个版本。颁发在《收成》2007年第1期上全文为15万字摆布，而由上海文艺出书社1月出书的则全文为20万字摆布，前后相差约四分之一的篇幅。笔者花了点功夫找出那被删往的5万字，根本上可回结为阐发、议论和插话一类的文字。为何被删，除了篇幅有限之外，那必定是一位有体会的编纂所为。因为先读《收成》版，后读“文艺”版，我的思维天然和编纂是逆行的。假设那被删往的5万字叙事再放回到小说中，先前那描写的貌似切当，故事的清楚脉络，抱负的时间次序无疑将遭到骚乱和拦截。漫笔式的议论、阐发、提醒、帖子经常插进，为离题的话语争取了权力，也为调侃与神聊博得威严。在某种意义上说，故事是时间的奴隶，而任何改动奴隶地位的勤劳和探索都是值得尊崇的。那种论述中的“闯进者”事务，我们姑且把他称之为叙事的一种拆台。两个版本，清洁自有清洁的益处，而拆台则自有拆台的特征。相较而言，我的责怪抉择“文艺”版。
被阅读或者被书写，在《道德颂》中已成为互为模拟而又相互交叉的运动。就像闻名的责怪家迈克尔#8226;伍德在讨论现代小说的特征时所言:“似乎阅读经常溢出它的范畴而成为书写，似乎做者永久是伟大的读者，而且经常是伟大的评论家。”他进一步指出，现代做家“不把阅读与生活对立起来。他们以至不挑战也不逃求解构那种对立，他们不说阅读就是生活，也不说生活是一个不敢说出本身名字的文本。”(《缄默之子》三联书店2003年版)我们的故事必需做到既能发现地道的继续性，又不克不及使本身变得继续。在《道德颂》中，叙事者施行了双重的任务，一方面毋忝厥职依次序推进故事，另一方面他又爱管闲事，担忧被次序所吞食而现场逃逸。让因循保守、坚强己见的风俗手足无措。严厉是文学评论者不成或缺的工具，是贫乏就会让他手足无措的成分。但依据昆德拉的说法，小说是不成能严厉的，“没有一部名副其实的小说是严厉对待那个世界的。”那话让良多人不温馨。但盛能够似乎为那种看点而生，她老是和严厉过不往，字里行间布满着对一本正经的反讽和转义。我们不时感慨感染到冷言冷语做为根本粉饰素材的眼神，或者如昆德拉在想到穆西尔和布洛赫时所说，要给小说施加“一种具有统治地位而光线四射的伶俐”。
欲施加是一回事，能不克不及施加又是一回事，何况能否有光线四射的伶俐，能不克不及占统治地位又是一回事。《道德颂》更多的是让我们感慨感染到一种阴谋，一种试图通过叙事的紊乱来革新老生常谈的路子。论述者阴谋夺阅读者的饭碗，不行，她以至还阴谋夺责怪家的饭碗。于是，叙事总处在一品种似精神团结的情状，单纯的论述法例不竭遭到移弄，故事的展示不竭走向背面，想象中并早已习惯的叙事之躯皮开肉绽、面目全非。介进形成了为难，叙事者的身份似乎旨邑介进水荆秋抉择“一个无缺而非破败的家庭”千篇一律的为难。在阐述了一番社会、婚姻、家庭和恋爱之后，满腹心事的水荆秋说，“我是你的，听凭你屠宰”，而心如明镜的旨邑也只能应声道:“我是安闲的，而我常因为你不安闲而感应不安闲。”安闲与不安闲如斯冰炭不洽，但他们能够不时地谈情说爱。“你”和“我”经纬清楚，但他们又能够相互渗进，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从而开垦新的叙事路子，让书写得心应手，让阅读心知肚明，让阐释难以启齿。
《道德颂》中最陆续不竭的就是论述语言的冒险，勇于并擅长独树一帜，异想天开的习用语的稠浊拼集，让人“觉得到她话语里的强光刺激。”例如:“中餐馆历来是杀气腾腾的情状，每小我都是职业杀手，脸色兴奋:将一只虾拧断脖颈，用牙签剔出肉丝塞进牙缝。咬牙切齿，用坚硬的指甲，匹敌它固执的壳，剥开它，挖出白嫩的肉体，蘸上暗红的调料，一口吞下往。如斯频频。餐桌比如断头台，堆满虾的头颅与残肢断腿。”看似驴唇不对马嘴的词语搭配，给人以突发奇想的欣喜。
反讽在小说中毫无所惧地被运用，使我们经常忘了那是一种修辞，误认为话语者本性本该如斯，公认的或外表的意思走向了背面，哀痛不单单只是哀痛，伤感也不但纯是伤感，忌恨是一种羡慕更是对别人的损害，自尊被自大所纠缠，言语的反讽不竭地走近情境的反讽。总之，要说清楚《道德颂》的言语风气，恐怕要端出碗酸辣汤才气品味。似乎旨邑角色的多重功用，对秦半两来说她是纯情的，对谢不周来说她是完美的，对原碧来说她是文雅的，对水荆秋来说她是个贪心的痴情者，而对水荆秋的老婆梅卡玛来说她仅仅只是一名忌恨者。旨邑就像是地铁的进口处，几乎所有的角色都要从她那里颠末。她不胜重负的不单单是感情，还有叙事者对她的喜爱和偏心，还有论述构造对她的倾斜和依靠。从那一点上说，第三人称论述的《道德颂》所包裹下的其实是第一人称的论述。次序的时钟又为旨邑而设定，她的感情过程有多长，小说便走多远。否则，很可能就是别的的一部小说。
“说不清，理还乱”
“你只要获取三个女人或许才气写成那部小说吗？”司汤达在其小说中不经意的表露反表露本身的创做形式。《道德颂》或许是性别倒置的例证。你只要获取三个汉子才气写成那部小说吗！墨莉亚#8226;克里斯蒂瓦在阐发司汤达关于爱的书写曾写下如许的话:“那种爱的形态假设不与性爱欲看或语言的身手混为一谈，就会通过性、语言和写做为爱开垦道路，曲到最初的阐发中到达顶点，从而跌落到虚幻之中。”
当我们专注于旨邑的感情世界和心路过程时，无妨也抽身世来存眷一下水荆秋。他的形象是如斯苍白又是不成或缺的存在，他老是在不应显现的时候显现了，而需要他的时候又喊金收兵，他满腹经纶而里面却拆满了贪欲和惧怕，他外表上拥有主动权现实只是一个附庸一个安顿罢了，他有时令人冲动有时高贵，那是因为弗洛伊德所说的爱是对象的过高评判；他有时是那么的低微柔弱、不胜一击，那是因为普鲁斯特所称的忌恨使人低估对象，同时又极度强调了他对他人的吸引力。更多的时候，水荆秋是生活在嘲弄、调侃、讥笑的暗影之中。拥有婚姻同时又拥护其他非分的强烈需求使得他静静自喜，但他又为他需求的称心而惧怕万分，那是因为旨邑对他的要求日益临近且合情合理。
“在水荆秋看来，日常生活与精神生活是敌对的，以至前者崩溃后者，他做梦都想逃离日常生活，最末只是越陷越深。”在被《收成》版删往的话语中，叙事者如是说。那明大白白而又不明不白的议论现实是水荆秋那不胜一击的防备性的自白。日常生活是无法离开精神生活的，哪怕精神生活在无法触摸的别处，而精神生活又必需遁躲日常生活的，哪怕日常生活无处不在，似乎空气一般。做为形象，水荆秋是虚弱而面目不清的，不是他的表面模糊不清，而是他活生生的内在仅仅只是一些记号。
《道德颂》可悲的窘境在于，道德与婚姻无法两全，婚姻和感情之间难以抉择。她的熬煎和他的无法都是破灭之途。把握或纯净情欲的阴谋只能刺激欲看的秘密活动，相反，道德次序无疑将成为不成超越的阻碍。对旨邑和水荆秋来说，一场亵渎婚姻的恋爱即将草草收场。婚姻或虚或实，恋爱或实或假，道德呢？说不清理还乱。我们太多太多的长篇都阴谋通过草草收场来公布其伟大的主题，成果都因轻率而露出其余外的尾巴。实可谓伶俐反被伶俐误。那使我想起了科塔萨尔那经常被人引用的故事《某个卢卡斯》:配角往参与一场吹奏会，此中一名钢琴家“双手全是卡恰图瑞安地合力敲击毫无招架之力的键盘，而看寡则如痴如醒。那时卢卡斯却在地上探索，在椅子底下觅觅。一位密斯问他在找什么，他答复说:‘音乐，密斯。’”
“荆秋，对不起，我损害了你的家庭，我实的很愧疚……，其实，我……我底子没有怀孕，我只是想试探你，假设我怀了孩子，你会怎么对我……你怎么那么笨，偏要躲着我，还要当恶人，说出那么狠心肠的话。”旨邑突然扯谎，想搀扶扶助水荆秋减压，想单独承担射中必定的浩劫。痛苦深躲在她和煦的面庞背后，刀是顶在心口，“穿越尘世的喧哗，只照顾心里的阳光。”那是叙事的实在结局，给我们的却是不实在的幻觉。既然键盘上传不出“音乐”，我们只能满地没有成果地往觅觅。因为过程是实在可信，一种觅觅音乐的行为其实不需要声音。叙事者信赖:“也许抵达爱，受伤是必经之途。”而我们所看到的也许相反，爱是起头，只是一个起点，受伤又是若何流离失所的。故事中没有忠告，有的则是伶俐的碎片与缄默。对梦的逃求虽已破裂，但过程仍可辨认。比如“缄默是文学期看但无法做到的，不但因为语言是文学最必备的前提，并且因为对缄默的一贯眷恋是文学最吸惹人的成就之一。”(迈克尔#8226;伍德语)
重要的是我们能够弃结局若何于掉臂，但“必需看到从标致到腐朽的扑灭过程，相反至被腐朽中挖掘出来，焕发新的生命”。那是叙事者的忠告。我们只能承担忠告前半句，假设全数承担，书写者必难辞其咎。全书前引有尼摘语录:“没有道德现象那个工具，只要对现象的道德阐明。”我甜愿把书前语当做结尾来阅读。既然对现象的道德阐明已经完成，就应该把道德现象那个工具丢弃。《收成》版把那一语录删掉，有点惋惜。最初，我们无妨以戏仿做品做者的名字做完毕:道德颂，甚能够。
碧海晴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