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是一个杀手(2)

3天前 (02-08 14:28)阅读1回复0
小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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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漠

  在我的记忆中,那些人后来酿成了一块浩荡的肉饼,平摊在晒场上。一种浩荡的静寂覆盖着肉饼。我固然听不到声音,但那种浓郁的血腥却蚊蝇般逃逐着我。

  先是村里的狗扑向那一团团模糊的肉。它们大嚼着,嘴角淋漓着鲜血。自打它们成狗之后,历来没有食过那么好的食物。它们的眼睛食红了,它们的脊背瘦削得像碾子,小孩子能够骑了它们撒欢。再后来的多年里,食惯了人肉的狗有时也会将它背上的小孩也吞下肚往。人们于是再食那狗。所以我老说,他们在间接地食人。那些祖宗长者的肉体先是酿成养分进进狗肉又进了对头的身子。你说,如许,我的长者们就跟对头合一了。当然,你能够如许认为,我却不如许想。因为,那设法会消解我的仇恨,而充任杀手是需要仇恨的。没有仇恨,我底子当不了杀手。

  有好几次,我差点消解了那仇恨。好比,在进修时轮历法的时候,我心中的仇恨像常温下的冰块那样化了许多。因为我老是想到许多浩荡的天体和广袤的宇宙,在如许一种大布景下,民族呀国度呀地球呀都微尘般细小,以至能够漠视不计了。你想,在浩渺无垠的宇宙中,在无始无末的时间中,有一群人老是跟另一群人扳缠不清,实有点莫明其妙了。那种联想,会让我的心量一天天大起来。我很警惕那种改变。因为我发现心量大的时候,地球也是个小丸子。按释教的说法,连宇宙也是大日如来手掌心上方的微尘团。在那种目光的看照下,那祖先们的死带来的仇恨就会淡了良多。有时,会淡到一想到它以至觉得跟本身不太相关了。那是很可怕的。

  我说可怕,是因为我怕会忘了宿命。我的宿命有两个,一个是大伯喊我做的事,一个是阿爸喊我做的事。从我懂事起,大伯就常讲早年土客仇杀的事。那种事,多年之前,就发作过。多年了,老是你杀我我杀你。我们的爷爷辈里,就有好几个被客家人杀了。于是,大伯老是像念经那样反复着喊我复仇的话。我和弟弟们很小的时候,大伯便想把我们铸成杀手。大伯喊我们用弹弓打麻雀。在我们那一辈中,我二弟的弹弓打得更好,他老是逃那些碎嘴的鸟。起头他打禁绝,他一边咬牙切齿地诅咒,一边扯长了皮筋,发出石弹。后来,只要在射程之内,鸟们便不再是活物,而成了一嘴为所欲为的肉。二弟的腰里系一根草绳,打一个麻雀,就将它的脑袋别到草绳里。当他别了几十个麻雀时,就像挈了一条毛尾巴。二弟被烧身后,我一想起他,就会想到他挈着毛尾巴的样子。

  我们最喜好食烧麻雀。我们将它们放在柴火里,不多时,它们就会酿成一个黑黑的毛团,我抠开那些毛,就会呈现黄灿灿的一团肉。我要先取了麻雀的内脏,那很好认,它们由细细的肠子围绕而成。你当然也能够食了它——如果你不嫌恶心的话,那里面或是稻谷或是虫子,那要看什么季节了。春夏的麻雀食虫子。其实你也能够食虫子的,好些人不是也食人吗?

  烧的麻雀肉黄黄的,虽有股焦味,但很香。我就连那骨头一路放进嘴里大嚼。大伯也大嚼。他一边大嚼,一边会咒骂:门客家人的肉,门客家人的肉。他要我也如许说。可我的嘴小,一只小麻雀,就会塞满我的嘴。我的话于是很模糊。其实,大伯不晓得,那模糊,更多的是我被那香味惹出的沉浸。

  麻雀也能够煮着食。人说三九天的麻雀赛人参,三两只就能熬出白白的一锅汤,饮上一碗,周身通泰无比。所以,小时候,我的身子就很巩固。

  有时候,大伯还会背过阿爸——因为阿爸要我们忘了仇恨——教我们杀青蛙。他教我们活剥青蛙。我们几下就剥了青蛙的皮。剥了皮后,它们还能蹦跳。大伯还教我们腰斩小虫子。再后来,活剥兔子,活剥各类小动物。童年的我们活剥过良多兔子,能在它们的惨喊声中完全地剥下一张兔皮,然后,放了它们。你必然没看过剥了皮的兔子是若何逃窜的吧?告诉你,那是一道飞逝的血光。当然,前提是你必然不要弄瞎它们的眼睛。不外,如果你弄瞎了它们,那情形就更为都雅了,你会看到一团惨喊的肉在乱窜。在小时候的游戏中,那是世上最刺激的场景。

  我的心就是如许一天天练硬的。能够说,残暴已成了我的另一种生命密码。

  一次,大伯逮了一条客家人的狗,喊我们活剥。要晓得,活狗皮是很难剥的,出格是在剥嘴部的皮时,如果你用绳子扎了狗嘴,你就无法完全地剥下它。如果你不扎狗嘴,那乱咬的狗牙就会刺进你的手。你必然要灵敏,还要有一系列的身手。那是连专业皮匠也难做的活儿。

  我们的童年,就是被大伯如许操练着。大伯最恨的,除了那些客家人外,就是马家人。大伯说,他最想做的事,就是活活剥下一个马家子孙的皮,在上面写上一种古老的经文,做成一本人皮书。不外,阿爸却纷歧样,他其实不将祖宗的账算到儿孙身上,他也会往马家商号唱木鱼歌,也不阻遏妈往马家票号帮工,以贴补家用。关于大伯的仇恨,阿爸不认为然,他老是说,冤家宜解不宜结,冤冤相报何时了。我想,阿爸定然想软化我们被大伯操练出的仇恨。

  大伯躲着三本人皮书。每本人皮书背后,都有一个触目惊心的故事,待我什么时候有心绪了,再给你讲那些故事。大伯本身带走了一本,一本给了他儿子,一本给了阿爸。阿爸不喜好那血腥故事,就给了我。那本人皮书上没有经文。大伯将死在往年土客械斗中的那些亲人的名字刺在上面。大伯的手艺很好,很像文身。我不晓得他是先文死后剥皮呢,仍是先剥皮后文身?那时我忘了问他,待到我想到那个问题时,大伯已死了。后来,我在阴间四处找他,我以至请了耳报神们,但他们也没有找到大伯。我不晓得他往了哪里,那问题就至今悬着。

  那些人皮书有种半通明的量感,那是用一种特殊的工艺熟的皮。希罕的是,人皮书上的毛老是在生长。记得小时候,我底子看不到毛,后来,我看到了毛茬,再后来,那本书,竟然毛汹汹的了。揣到怀里的时候,那些毛有时就会扎我。

  后来,我才发现,当那书上的毛扎起的时候,老是有反常的情状呈现,或是我忘了本身的宿命,或是我碰着了生命求助紧急,或是我碰着了马家人。

  后来,就是在那些体毛的警示下,我才消解了时轮历法对我的侵蚀——我差一点成了它的俘虏。

  那书除了体毛之外,还溢着一种浓浓的血腥味。我不晓得那血腥味是不是书带来的。因为从我生下的那天起,那血腥味就伴着我。我感应恶心。

  大伯说,血腥味要靠血来洗。他说,我的双手在沾满马家人鲜血的那一刻起,血腥味才会消逝。他说,只要报仇之后,用马家子孙的血来祭奠,那些寿终正寝的亲人才气超升。此前,他们仅仅是冤魂。在有时的夜的沉寂里,我实的能听到哭声,幽幽咽咽的,有许多人在哭。大伯说,能听到那哭声的人,即是能为他们报仇的人。

  从那以后,我就大白了本身的宿命。

  后来,我才大白,能替我更大限度地复仇的,不是屠刀,而是岁月。几十年过往之后,那些杀我们土着土偶的人都死了。底子不需要我动刀,时间会举了芒刃,杀了所有有欲看的生灵。

  我很想将那个发现告诉人们。

  一个杀手,最末发现了一个比他更凶猛的杀手时,他会有一种浩荡的顿悟感。

  ——节选自《野狐岭》

  雪漠著 人民文学出书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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