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瓶梅》词话本上的〈东吴弄珠客序〉，是一篇认定《金瓶梅》最早刊刻本的重要 序言。
关于那篇序言的做者的实在姓名，日本的盐谷温氏认为是明末奇人冯梦龙，台湾的魏子云先生与墨传誉先生亦附和盐谷氏的看点。
我认为他们的说法颇有可取之处，只是语焉不详，因而较欠说服力。东吴弄珠客确系冯梦龙的化名，详细考述如下：
冯梦龙，字犹龙，一字耳犹，别署龙子犹。其所居室名墨憨斋，又多自称墨憨斋主 人。
关于冯梦龙的籍贯，历来争议很大。《吴县县志》《苏州府志》《江南通志》《镇江府志》《丹徒县志》《四库全书总目概要》、郁蓝生的《曲品》、谢
国桢的《增订晚明史籍考》、吴梅的《顾曲尘谈》、王国维《曲录》、日本盐谷温氏的《中国文学概论讲话》，都认为他是苏州府吴县人。
而墨彝尊的《明诗综》、黄文旸《曲海总目概要》《史略》《辞海》，又认为他是苏州府长洲人。同是苏州府的记载，关于冯梦龙的籍贯也是自相矛盾
的。
《苏州府志》在「人物传」中认定他是吴县人，而《苏州诗钞》又说明他是长洲人。
事实冯梦龙籍贯何处呢？《寿宁待志‧讼事》云：「冯梦龙，曲隶苏州府吴县籍，长洲县人。」即冯梦龙籍贯为苏州府吴县，生长于苏州府长洲县。
《寿宁待志》是冯梦龙本身撰写的，那条关于他的籍贯的记载，天然是最可信的数据。
《寿宁待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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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梦龙生于明万历二年甲戌（1574），卒于清顺治三年丙戌（1646），常年72 岁。
冯梦龙的本籍吴县，在其时苏州府的西边，而冯梦龙生长的处所长洲县，在苏州府 的东边，都从属苏州管辖。
在汗青上，人们一般通称苏州府为东吴、姑苏、吴国、古吴、吴门、吴越、吴下、吴邑等。因冯梦龙擅长通俗文学，其兄冯梦桂善画，其弟冯梦熊工诗，
时人称他们兄弟三报酬「吴下三冯」，用「吴下」来代指苏州。
纵览冯梦龙一生的著作，我们能够发现他在名号上是大有讲究的。
冯梦龙的取名，来自《史记》中〈老子韩非传记〉。
传中有孔子对门生说的一句话 「吾今日见老子其犹龙耶？」老子姓李，名耳，所以冯梦龙一字「耳犹」，又一字为「子犹」。
从「子犹」动身，冯梦龙又派生出其他的化名。《说文解字》谓「犹，陇西谓犬子为犹」，于是冯梦龙又以陇西冠其首来取化名；如他在《醒世恒言‧序》
的结尾处化名为「陇西可一居士」、在《天许斋批点北宋三遂平妖传》的序中化名为「陇西张誉无咎父」。
又因犬子是小兽，而《尔雅‧释兽》篇认为「犹」是小兽，而「豫」也是小兽，所以「犬子」可通「子犹」，亦通「踌躇」，而「踌躇」又是小兽行走时怕
人的张惶形态，而「张」与「章」音相谐。
因而，冯梦龙在〈警世通言叙〉中化名为「豫章无碍居士」。又因「豫章」倒过来读「章豫」，「章豫」与「张誉」读音附近，于是又引发出「张誉无咎
父」的化名，由此又派生出「张无咎」的化名来。又因小兽的「张惶」亦可阐明为凄楚惶恐。
所以冯梦龙又在「张无咎」前冠之以「楚黄」，以此成了「墨憨斋手校」《平妖传‧序》的「楚黄张无咎」。
「无咎」「无誉」正暗合《易经》「六四括囊，无咎无誉」的意思。
冯梦龙在〈古今小说序〉中所提到的茂苑别史氏也是他的化名，其源出自左思的〈吴都赋〉中的「佩长洲之茂苑」的赋句，而长洲正好是冯梦龙的出生
地，所以他用茂苑来代替长洲。
又因通俗小说是「野史」之外的「别史」，冯梦龙又对那类别史」末生都有特殊的兴致，并把一生的精神奉献给那类「别史」的编辑与出书上，所以他自
称为「茂苑别史氏」，以此表白本身录收躲整理那类「别史」的长洲县人。
他的「可一居士」「可一仆人」等化名，也是来自《礼记‧中庸》「六合之道，可一言而尽也」，中意即要知古今通俗小说，可览三言便能逐个尽知。
总之，冯梦龙取化名的第一特征是引经据典。
《古今小说》
冯梦龙常以居室为号，自称「墨憨斋仆人」。《醒世恒言》的初刻者叶敬池在刊印 《新各国志》的告白中云：
「墨憨斋向纂《新平妖传》及《明言》《通言》《恒言》诸刻，到处颂扬，今复订补二书，本坊恳请先镌《各国》，次当及《西汉》，与凡刻迥别，识者
辨之。金昌叶敬池梓行。」
冯梦龙在良多书上用「墨憨斋」的化名，他的〈广笑府序〉也是签名为「墨憨斋仆人题」。《醒世恒言》的校者亦为「墨憨斋仆人」。
冯梦龙由「墨憨斋」还化名为「墨浪仆人」，如明衍庆堂刊本的二十四卷《喻世明言》，其校者为「墨浪仆人」。那是在整理小说方面以室为号所产生出
来的浩瀚化名。
在戏曲的整理与编写方面，冯梦龙以室为号来化名也为数很多，如墨憨斋传奇十五种其篇目别离为：
《墨憨斋订本新灌园传奇》《墨憨斋订本酒家佣传奇》《墨憨斋订本量江记传奇》《墨憨斋订本女丈夫传奇》《墨憨斋订本双丸记传奇》《墨憨斋订本万
事足传奇》《墨憨斋订本洒雪堂传奇》《墨憨斋订本梦磊记传奇》《墨憨斋订本楚江情传奇》《墨憨斋订本风流梦传奇》《墨憨斋复位永团聚传奇》《墨憨斋订
本精忠旗传奇》《墨憨斋订本双雄记传奇》《墨憨斋订定人兽关传奇》《墨憨斋复位邯郸梦传奇》。
别的，《凤双飞》传奇戏也为墨憨斋所编定的传奇戏。
在词曲方面，冯梦龙也常以居室为号来化名，如《太霞新奏》中就有「墨憨子」「墨憨斋」「墨憨仆人」「墨憨斋仆人」「墨憨垒」等化名十五处。
此外，他还有一部《墨憨斋新定词谱》。
〈古今笑自叙〉里面的第一句就是「龙子犹曰」。〈情史序〉的做者为「龙子犹」。
特殊是他本身创做的22 首散曲，都签名「龙子犹」。日本盐谷温氏在〈论明之小说三言 及其他〉一文中指出：
「依其述与其题跋的落款等看来，一称做龙子犹，可能因字犹龙，所以附会成那个名词的罢，在小说里不消实的名字乃戏用，犹子龙之号也未可知哩。」
可见犹子龙亦同龙子犹，游龙亦同犹龙，都为冯梦龙的化名。冯梦龙任寿宁知县后，颇 为自得，就不再利用化名，间接用本身的实名来签名，并且常常谦
恭地称臣。
如〈甲申纪事闻叙〉的签名为「七一老臣冯梦龙识」；〈甲申纪事叙〉的签名为「七一白叟草莽臣冯梦龙述」；〈中兴实录叙〉签名为「七十二老臣冯梦
龙拜述」；〈中兴伟略引〉则也是签名为「七十二老臣冯梦龙撰」。
《冯梦龙全集》
冯梦龙是个乡土看念很重的封建文人，经常在他利用的笔名前冠之以代表苏州的文 字，给读者做出某种表示，以标明本身的身份。
〈古今笑叙〉前面提到龙子犹，后面有枚「吴下词奴」的印章，很显然「吴下词奴」即「龙子犹」「吴下」代指苏州，「词奴」以示本身对通俗文学的爱
好已到了屈体为奴的地步。
他在〈曲律序〉后签名为「古吴后学冯梦龙题于葑溪之不改乐庵」，「古吴」即指苏州，「后学」是谦称，以示本身是后学之辈。
在〈魏忠贤小说斥奸书叙〉中他自签名为「吴越草莽臣」，「吴越」也是代指苏州，「草莽臣」是说他本身只是一个无任何官职的草莽野人，因为冯梦龙
是崇祯三年才进贡，任丹徒（今镇江市）训导，而那部小说做于崇祯元年，其时他仍是一个白衣乡民，一个失意的墨客。
《智囊补‧自叙》的叙者为「吴门冯梦龙」，也是在他的实在姓名前加上代表苏州的地名。
《情史》实是《情史类略》的简称。嘉庆丙寅年（1806）的刊刻本上有〈情史类略〉一序，其签名为「吴人龙子犹序」阐明序者的籍贯。
《新灌园‧序》签名为「古吴词奴龙子犹拜述」，〈万事足叙〉签名为「姑苏词奴龙子犹述」，《酒家佣‧叙》签名为「古吴龙子犹述」，〈风传播小引〉署
名为「古吴龙子犹述」，《永团聚‧叙》也是签名为「古吴龙子犹述」，〈春秋衡库发凡〉的签名为「古吴后学冯梦龙述」。
由冯梦龙一次用「姑苏词奴龙子犹」来签名，一次用「吴下词奴」签名来看，我们则能够推论出写《今古奇看‧序》的「姑苏笑花仆人」也可能是冯梦龙又
一化名。
冯梦龙到湖北黄安、麻城，讲过《春秋》，因而他还有「楚黄张无咎」的化名，以剖明他治《春秋》的功效。在麻城他与李贽、无涯、宏道校对过《水浒
传》。
通过对冯梦龙化名的上述情状的全面考述，我们能够推论出东吴弄珠客也可能是冯 梦龙的化名。其理由如下所述。
一是用东吴代指苏州以此阐明序者为明万历年间苏州府的人氏，那与冯梦龙化名的第四种情状完全吻合。
二是冯梦龙平昔偏心通俗文学，视其为文学的上乘之做。
《金瓶梅》做为我国文学史上第一部由文人独立创做而成的，专言其时市井小人日常生活的世情小说，堪称全国第一奇书，不啻为我国说苑中一颗明珠，
赏识那部时代气息浓重的现实主义力做，好似玩弄手中的明珠，其兴味无限。那与沈德符在《万历野获编》中所记载的「吴友冯犹龙见之欣喜」的情形相印证。
三是冯梦龙自认为《金瓶梅》第二十回所写到的一百颗明珠，来自梁中书家，转到李瓶儿手中，今又落进西门庆之手，后又转到云里守手中，未来不知会
落到谁人手中。
因而，那一百颗明珠能够阐明：「物非一人可据，今张昔李，俱是空花」[1]，告诫人们不要贪财。
那种劝诫感化，诚如清康熙年间的张竹坡所言：「噫，一百颗明珠，做者信手拈来，头头是道，因欲为世点醒双珠，使一百颗明珠为一顶门针，开门戽子
也。」[2]
《新刻金瓶梅词话》
别的，在冯梦龙看来，《金瓶梅》的艺术构造天衣无缝，一百回似乎一百颗明珠连成珠串，又如张竹坡所讲的那样：
「一百颗明珠，人人知为后一百回做千里照应，不知果解其必用此一百颗明珠何哉？我为之逆其志，乃知做者唯恐后人看他的奇书妙文，不克不及放眼将一百
回通前彻后，看其照应，乃用一百颗明珠刺进看者心目，见得其一百回乃一线穿来，无一附会易安之笔。而一百回如一百颗明珠，字字圆活，又做者自言，皆是
我的妙文，非实有其事也。」[3]
所以冯梦龙化名东吴弄珠客写序，以表白本身对《金瓶梅》的社会价值与艺术价值的与众不同的观点。
四是东吴弄珠客对《金瓶梅》的立场恰是冯梦龙对《金瓶梅》所持的立场。
如前所述，其时有四人必定《金瓶梅》。那四人中间的马仲良，起头是站在冯梦龙一边， 撑持梓行《金瓶梅》，后又站在沈德符一边，反对刊刻《金瓶
梅》。
袁宏道必定《金瓶梅》，一见之于〈与董思白〉，二见之于《觞政》。谢肇淛赞扬《金瓶梅》，已做〈金瓶梅跋〉明志。
而唯有死力推崇《金瓶梅》，恨不得即刻使之刊印发行的冯梦龙反倒无不断接言及《金瓶梅》的记载，那是不合情理的。因而，东吴弄珠客序很可能是冯
梦龙化名撰写的。
五是从行文的语气来看，序者也可能是冯梦龙。
他为人诙谐，其著书、立论、言谈，经常是笑语联珠，反诘生妙。〈东吴弄珠客序〉开篇就说：「《金瓶梅》『秽书』也，袁石公亟称之，亦自寄其牢骚
耳，非有助于《金瓶梅》也。」
而此话以下的行文，又恰好是替《金瓶梅》辩白，唱赞歌，说它是部「盖为世戒，非为世劝」的言情小说，此中寓有「楚梼杌之意」。
很明显，「秽书」二字是应加上双引号的反话。
序文的结尾又是一带有反问语气的感慨句，「否则，右公几为导淫宣欲之尤矣！」那篇序文，因为前一反语，后一反诘，再加上中插一好笑例证，显得幽
默幽默，论理活泼，文气盘曲有致，立论无懈可击。序文的那种文风恰与冯梦龙的个性气量一致。
六是东吴弄珠客的笔名与中国古代关于龙戏珠的传说风闻是吻合的，《庄子‧列御寇》中云：「令媛之珠，必在九重之渊而骊龙颔下。」
《述弄记》上也有「珠有龙珠，龙所吐者」。
冯梦龙名字内含「龙」字，由戏珠之龙派生出弄珠之客，几乎是再天然、再贴切不外的化名。
七是据台湾《金瓶梅》研究专家魏子云先生的考证那一跋一序都是写体字，微妙的是，「那东吴弄珠客的『序』与廿公的『跋』，字迹上看，乃统一人所
书。」[4]
如前所考，廿公为冯梦龙的化名，那么与廿公「乃统一人」的天然也是冯梦龙。
近代我国《金瓶梅》研究专家姚灵犀早在三十年代的〈金瓶梅版本之异同〉一文里，曾说东吴弄珠客「疑即龙子犹，亦即冯梦龙。」[5]
如今看来，日本的中国古典文学专家盐谷温氏与我国的姚灵犀先生的量疑是可信的，东吴弄珠客很有可能就是冯梦龙那位明末奇人，那已经为今天浩瀚学
者所认同。
《金瓶梅材料汇编》
正文：（从略）
文章做者单元： 华中师大出书社
本文获受权刊发，原文收录于《陈昌恒金瓶梅研究精选集》，2015，台湾学生出书有限公司出书。转发请说明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