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得丘
欧阳江河
1
时间会不会从烟囱底部起头松动
拔地而起的海岸线遗迹
以考古学目光看，曾是阔视的大海
人世被石头垒砌到天上时
烟云供养已是千头万绪
坐一念一，精神将蒙恩于尘土
2
前人星罗棋布地坐在天上
撒下天网：鱼群，煽惑着鸟群
有如北极浮冰，燃烧金属般的鳞片
高像素头发丝，使重力悬空
但前人身上的纯棉日子
被谁，过成了浮尘静电？
3
时间自己会不会已颠末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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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地上，有人翻开一听鱼罐头
配黄酒猪肝（酒的时间不添加防腐剂）
工程师的手，掏出一只碳笔
在动态建筑上画了一个齐心圆
世人身上，呈现了共时性黑洞
4
哲学把此洞塞进柏拉图的大脑
但此洞非洞，当地皮电影的三代传人
取出它，弄成笛孔，嵌进蛇身
吹奏宿世此生的余音袅袅
5
听戏人，你不断在听的是什么？
方盒子里住着一个大上海
当你推开暗网的落地窗
能否闻声花好月圆的唱腔
能否把手机蓝牙的风吹草动
吹得焚香袅袅，如心碎，如玉碎？
6
蝴蝶走丢了鞋子。地量层的鸟爪
和鸟喊声，从考据学思维里深挖出来
系紧在蝶翅轻飞的鞋带上
千里觅夫的孟姜女路过松江府
沙石路上，堆积亿年的海生物碎壳
怀着海龙王的不忍之心倾洒而下
看世音的天空，静水深流
7
暗夜里，一道斜射过来的手电光
突然竖立起来：得丘人，你会不会
沿着那无限延伸的光的崩溃
穿越本身的时间黑洞，步进星空？
8
天空永久使人心动，永久是
空气和水的净化
听命于心灵的长远净化
煤，听命于人之初的心动
一个男孩用重山复水的老报纸
层层包裹起那颗初心
从挺拔的烟囱升了起来
9
神会不会把扫烟囱的男孩
像时间火箭一样发射出往
发射到时空大爆炸之前
以便获得光感，从头定义起源
10
扫烟囱的男孩对威廉·布莱克说
大地上，人活得实低，羊群和牛群
反而被春风吹得比鸟群还高
量子男孩则对庄子说：一念往一念来
没任何顾看是反复的、统一事理的
11
一个伦敦人和一个上海人
两小我的小时候一样小
两颗铃铛般的童心碰在一路
发出清远的、薄荷的声音
但父辈一代的听觉已烂醒如酒
12
抽烟的得丘人将肺里的矽雾
抽出来，以宁波接骨木
造形成透雕的、宇宙看的模子
又以乾坤挪动大法，将50米烟囱
安拆在烟嘴上：对那些戒了烟的人
那意味着什么
13
秦皇驰道上已无驷马战车
合纵连横，构成了大汗青的十字
现在吴淞江以南三条古冈身
和石马湾一带的晚明古墓群
被水稻、口罩、大数据所围绕
14
六垒桥边，小关帝庙的赤兔马
夜里会脱节刘漆匠的壁画
以双倍光速奔突到肉身之外
然后，睁开带晨露的马眼睛
也不知那些露水是泪滴，仍是水晶石
15
乾隆年的奥秘，被明信片造造局
造形成三百年后的某一天
从火星上，逆时空送达到得丘园
少了那一天，所有时间
都不是万古：不如坐进此刻
16
一大群时拆女孩的侧影和重影
在烟囱下行走，一齐走向
半数如纸的统一个目生人
要想引领时髦，就得把看念
穿在身上，让纸渐渐长出布料
渐渐变得骨感和贴身
17
一根光溜溜的烟囱，升空再高
也无法触摸天空自己的极限
雾中之人，面前既是天边
一件没了扣子的衣裳随白云起雾
一些不是水的工具在天上活动
18
呈现在热供站上空的沧海桑田
无论穿谁的礼服，都遵照着
老上海的那份垂范：人在俯仰之上
竖立起一座口碑与史实的方尖碑
冰的手，火的手，相握顿成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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词的顿首，赋予一个梦的补缀工
人类思维的某些零件坏了
得移魂到非物量的灵异声音中
往细听，往分拆，往换一个往处
新人梦，就是在该深挖煤炭的处所
不挖了，改挖神异的比特币
20
时间银行意味着：所有存进往
是钱的工具，取出来已是山高月小
大月亮，小猫咪
嘴对嘴待在屋顶上
什么也不说，什么也没闻声
一个海豚音的花腔女人
路过猫耳朵，按下了静音键
21
在热供站人工智能中心
在光影交织的深焦镜头里
一只纯属曲觉的大鸟
是独一实在的3D天主
将来考古学，并没有时间进口
天使逡巡，进化与开化
在天空深处两相闭环
构成令媛散尽的一个浑圆
22
把看似远不成及的火星光景
造得如在面前， 把光的模子
造得如斯之高，如斯炫目
得丘人，口吐莲花与星象之时
暗含着丝绸的钢筋铁骨
且看根深蒂固的地心引力
借吹灰之力，若何拔地而起
23
在山川之间，得丘人碰见孔丘
敬他为水，且将水的签名刻成金石
古琴一曲，弹得全国回心
不如明月洗手，不如把手机界面
那些秒逝的、流水哗哗的字节跳动
写成秋风狂草：但谁是高僧怀素
谁又是赵之谦的悠哉父亲？
欧阳江河，本名江河，1956年生于四川泸州。诗人，诗学和文化责备家，书法家，北京师范大学末身特聘传授。《今天》文学社社长。获华语文学传媒大奖年度诗歌奖（2010）及年度出色做家奖（2016），十月文学奖（2015），英国剑桥大学诗歌银叶奖（20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