呈坎,寡川河畔的一缕沉香
平静的一湖水,好像一个梦境。梦里有白墙黛瓦,有小桥流水,有盘曲的青石板路,有如虹的石桥。一群大白鹅,在梦里奔驰,嘎嘎的喊声,搅动了四野的风和风里飘飞的落叶。我在湖边坐下,我也成了梦境的一部门。
小湖有名,曰永兴湖,是古村呈坎的水口。湖里有连片的枯荷,它们或相携而立,或虬曲水面,或弓身水中。那些枯荷,似乎来自青藤道士笔下,空而不虚,残而不凋,枯而不萎,一派寥寂和简约。较之于夏荷的妩媚茂盛,更爱枯荷的清癯枯冷。不断喜好残破凋谢的工具,它们从光艳富贵的高峰突然落地,有一种历经沧桑后一刹那的明彻与超脱。
湖边遍植香樟,皆可合抱之,至少有两百岁了吧,一棵一棵,枝叶纷披,木苍苍地站在那里,像延年益寿之人,别有一种沉稳和静气。皖南古村的树,自与别处差别,它们在漫漶的岁月里,一点点洇染了灵秀、安恬、无争、随和,胸中有丘壑,眉间有山河。
通往村里的大门上,一副对联迎面而立:“登黄山全国无山,游呈坎一生无坎。”是自信,也是一份深深的祝愿。往的那天,天空飘着毛毛细雨,风吹在脸上,有麻酥酥的冷凉。我在村里觅觅民宿。村里民宿多,名字也诗意:“花沐里”“花隐蹊”“燕来阁”……最初,一家名为“书香贡元里”的客栈采用了我。之所以抉择那家,是看中了那家院子里的一丛翠竹和一方碧绿的菜畦。从悬挂着“文魁”的门楼进往,后院的清幽更让人欣喜:小桥、流水、假山、池沼,原则的一个缩小版的苏州园林。如许幽悄的情况,加之秋雨的缠绵,有独进深山无人踪的恍然。
放下行李,趁天色还亮,往村里看望那些上了年纪的老房子。五房厅、长春社、燕翼堂……千百年的光阴汤汤而过,几或悲或喜的故事浮浮沉沉,唯独那些老房子,在寡川河岸默然伫立,散发着一缕缕岁月的沉香。高高的马头墙,把天空分隔成大小纷歧的浅灰色方块。轻抚墙壁上班驳的云纹,有旧光阴在手里悄悄滑过。安步于一栋栋老房子门前,感触感染着古村深挚的文化内涵,你可晓得,那就是你心中最美的徽州。
潺潺小溪,一路相伴,穿街进户,成为古村的血脉。有白叟在洗菜,我走过往时,她昂首看了我一眼:来家坐坐。我很骇怪,懂得她的心意,绝非城里人虚无的客套。实的,从她清澈的眸子里能够看出。呈坎,那个隐躲在大山深处的古村,尚且没有被外界的现代文明污染,人心向善,红酒一样芳醇。在村里兜兜转转,竟丢失了标的目的。才想起呈坎古村是按照《易经》里“阴坎、阳呈,二气同一,天人合一”的八卦风水理论选址规划的。呈坎依山傍水,村子中构成三街,九十九巷,好像迷宫。民间有语描述外人进进村子:“十有九迷路,留在呈坎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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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我站在十字路口发呆,一位大娘热情邀请我往她家坐坐。她说他们家的老房子500多年了,电视剧《爸爸往哪儿》《叶挺的一生》等摄造组都来他们家取过景。她家庭院里的几丛凤凰草被雨水洗得发亮,一副楹联悬于厅房两侧的立柱上:移门欲就山当枕,迁居常将水做琴。我一边读,一边渐渐品尝,那是如何一种漠然的心境,才气拥有如斯阔大的气度和格局。
白叟本年75岁,和老伴生活在那座老房子里。老俩口种了几亩茶,摘茶收进足够他们日常花销。前几年,有人出巨资要买他们的房子。“房子是祖上留下来的,卖房子不就等于卖祖宗吗,给再多的钱也不卖。”白叟有些冲动地说。
到呈坎,“贞靖罗东舒先生祠”是不克不及错过的。祠堂始建于明嘉靖年间,600多年了。走进祠堂,立即感触感染到一种无形的气韵,那种气韵霎时让人震动,也让人谦虚和低微。做为一个家族祭奠祖先、集会议事的处所,有钱人家是不吝财帛来建造祠堂的。粗壮的木柱支持起的不只是祠堂高峻的门楼,更支持着一个家族万世的血脉,支持着世世代代族人的人生自信心。
院内,一棵400多年的木樨树,枝繁叶茂,蒙蒙细雨中,淡淡的木樨香一波一波弥散。罗东舒是位大学者,皖南的灵山秀水,滋养出那位宏儒硕学却不肯为官的孤傲蓬菖人。他终年隐居乡间,努力于村落教导和族谱的整理,过着陶渊明东篱摘菊式的悠然生活。对如许一位备受人们恋慕的先祖,罗氏族人更是敬重有加,家族祠堂以罗东舒定名,就是想以高风亮节的罗东舒鼓舞后人,要做一个有境域、对罗氏家族有奉献的人。
夜幕降临,寡川河畔的红灯笼次序递次亮起,远看,像暗夜里绽放的花朵。一夜安息,早起拉开窗帘,本来,我栖身的房间后面就是青翠茂盛的鲤王山。清爽的早晨,万物初醒,窗外一片鸟喊声。有的一声长喊,包罗六七个音节;有的只是一种声音,圆润却不觉单调。进得山林,方知什么是清幽清寂。大老远跑来,哪怕就是唤吸几口别致的空气,也是值得了。
西溪南,梦里水乡
从唐模返回黄山北站的路上,往了西溪南古村。那个村子在我的游览方案外。吸引我的,是它的名字。“西溪”,有碧草丛生,野渡无人的幽深与寥寂。西溪南坐落于黄山南麓,丰乐河畔,别名丰溪,距今已有1200多年的汗青。
穿过一条现代化的贸易街,来到古村的进口处。一座进士牌楼后,隐躲着一大片明清期间的古民居。黑白相间的老房子是那样地道、天然,似乎是集体从土里长出来的一片蘑菇群。在转角处,碰着一个挑担的中年人,向他探听那片民居最有代表性的建筑。“老屋阁,你往那儿看看,明朝的老房子,值得一看。”
老房子看过千万万,唯老屋阁不同凡响——它的东面墙壁整体没进水中,远看,像浮在水面上。正午的阳光照在水面上,像撒了一层碎银子,白亮亮的。老屋阁坐东北,朝西南,五间二进,口字形四合院,为砖木构造的二层楼房。最吸引我的,是沿庭院四面的栏板以及柱子上的雕花,一朵朵含苞待放的荷花,虽历几百年风雨,仍栩栩如生。木雕是中国人的宗教,中国人把美妙的祈愿雕琢在床眉、窗棂、椅子、屏风等器具上,天天与那些木量家具相伴,灵魂获得了平和平静。
“独是丰溪可瞻恋,呵冰貌影墨零散。”到西溪南,不克不及不提“新安画派”开创人渐江。明代中期,西溪南村斑斓的天然景看和丰富的人文景看,加之村中吴氏徽商雄厚的财力和文化素养,使西溪南村成为江南艺术收躲重镇。那些特殊的前提深深地吸引了渐江。
渐江落发为僧后,居无定所,其饮食起居大多依靠丰溪伴侣吴伯炎捐赠。更感动渐江的是,吴伯炎将家族多年来珍躲的书画珍品供渐江看摩、进修,那对渐江艺术创做起到了极大的促进感化。能够如许说,渐江之所以创始了新安画派,与西溪南村供给的艺术滋养是分不开的。做为回报,渐江赠予吴伯炎一幅《晓江风便图》。
绕村转了一大圈,不时在缓缓流淌的溪流前立足。在水势上,西溪南有属于本身的《水经注》。先民把丰乐河水导进村中,室第建在溪流两边,家家户户门前水流潺潺,如琴弦弹拨。有水之地,格局大纷歧样。水有灵魂,比如一篇文章的文眼,有了那个文眼,文章才气灵动,以至高蹈。
溪边的洗衣埠上,有妇女在浣洗衣服。年龄大的坐在小板凳上,年轻的蹲在水边,手里的棒棰起升降落,水花四溅,梆梆梆的声音四下扩散。她们仍用最古老的体例,敲打出岁月如歌的行板。如今,也只要在皖南才气见到如许的气象吧,妇女们仍然在溪水里洗衣服,成群结队,叽叽喳喳,走了一拨又来一拨,成为溪流边亮丽的光景。
几只小鸭子在溪水里玩,我走过往时,它们一路上岸,像筹议恰似的。它们排着队沿着河岸走,小屁股一扭一扭,样子稚拙心爱。
那岸与那岸之间,最窄处,不外一抱的间隔。有搁在溪上的木桥,那桥其实简单,像孩子搭的积木,不外是一块木板,下面用几根木棍支持着。人走上往,晃晃悠悠,别致而刺激。桥头的房檐下,坐着几位晒太阳的白叟。有位白叟,穿深蓝色大襟褂子,脚上一双黑布鞋,有佛一样慈祥的面庞,像极了我的外婆。外婆活着的时候,喜好坐在一堵土墙边晒太阳,她守着太阳,把老屋的影子拉长,变短,再拉长。
不断有个梦想,等老了,栖身到一个古村里,门前溪流潺潺,屋后竹林青翠。房子无须大,放下一张床,一张书桌就行。门口更好有块菜地,能够种瓜果蔬菜,也能够栽花种草,无须宝贵,只要长出绿叶子就行。来西溪南,那个梦想再次浮如今脑子里。我被古村的清幽平静牵绊了脚步,舍不得离往。
在唐模,任光阴悄悄滑过
关于古村唐模,一见便倾慕,一幕幕好像小石块投于心里,激起的圈圈涟漪中,倒映的都是古村的浑然纯朴之美。
唐模始建于唐,盛于明清,是一个沿檀干河而建的古老村子。有河,便有了沿河的房屋和街巷,有了古村的内涵和经络。一条条老街,一座座古民居,默默伫立于河边,多是旧时的容貌。进村,一棵古樟树迎面而立,400多岁了,枝枝叶叶都呈葱郁繁复之美。那株古樟,因在黄梅戏《天仙配》中取代剧中的老槐树,成就了七仙女和董永的千古恋爱,遂成“全国第一媒”。
老树旁,一座八角亭默然伫立,那是檀干河的徽章。唐模许氏将亭子建于村口,目标是聚拢风气,使得一方地杰人灵。亭子虽有三层,却没有上楼的梯子,天然是不准人们上往玩耍。一条青石板路从亭子下往前延伸,有路牌告诉你,你脚下踩的是一条古驿道,上千年了。因在溪堤上,那条路名为沙堤。临溪有良多古樟树,每一棵都有几百岁,枝叶茂盛,华庭如盖。
老树是有情怀的,悠悠岁月中,默默守护一座牌楼,相携相立,配合成全。牌楼三间三层,四柱冲天构造,是昔时为表扬许承宣、许承家两兄弟同中进士而建的“同胞翰林”坊。落日西下,一抹朝霞投射于牌楼身上,别有一份凝重的静气。
唐模被誉为“中国水口园林第一村”。往唐模,最值得眷恋的是幽深平静的檀干园。该园建于清初,为村中一许氏殷商称心老母一睹杭州西湖而耗资建造,故别名“小西湖”。小西湖面积10余亩,园内有“三潭印月”“湖心亭”“白堤”“玉带桥”“镜亭”等景看。站在玉带桥上抬眼看往,浩渺的一湖水中,倒映着青翠的竹林和苍黑的老树。夹岸皆是杂树,被深秋的风逐个抚摩,落叶簌簌……
“镜亭”位于湖中的小岛上,通往亭子的路被一扇班驳的木门锁住。我折转身问守门的大爷,能否让我上岛看看。大爷从腰间摸出一把钥匙递给我,让我本身开门。镜亭里间,四壁镶有十八块书法碑刻,是蔡襄、苏轼、黄庭坚等人的墨宝,那可都是国宝级的文物啊,心里默默震动和赞颂。
在园里逡巡了半天,走累了,往高阳廊桥上吃茶品茗。往过徽州很多古村,有如斯规模的廊桥仍是第一次碰见。此桥建于明嘉靖年间,为双拱石桥,桥上是五间木构瓦房,飞檐起翘。因唐模许氏源自河南高阳郡,取其名是为不忘祖先之意。
唐模人把桥上的五间瓦房安插成一个休闲的茶社,桌子、长凳、茶壶和水杯一应俱全。茶社的正中墙上挂一匾:亲见七代。两边一副楹联:南海岸来一瓶甜露,高阳桥渡千载行人。坐在茶社里,品着当地产的绿茶,任光阴悄悄滑过,那一刻,特殊闲适、漠然,消逝了俗世炊火。
深秋,天黑得早,往桥头一家小餐馆食炒年糕。雪白的年糕,配以碧绿的小青菜,既赏心又悦目。食是热意,更是安慰。
夜晚的唐模是平静的。几位村民,聚集于桥头,不紧不慢地说着我听不懂的方言。沿水街的红灯笼,几乎一霎时,同时绽放,美艳至极。晚上投宿于老做坊客栈,早晨5点多,被窗外此起彼伏的鸟喊声吵醒。那么好的早晨,可不想孤负。起床,沿水街安步,无意间瞥见西方的天空,还挂着一弯毛毛月。在街角拐弯处,碰见一棵1216岁的银杏树。深秋时节的银杏,末于修成正果,满身金黄,远看,像一尊佛。一棵树风尘仆仆,屹立千年不倒,不愧为工夫的活化石。往前推算,那棵老树洗澡过唐朝的星光,洗澡过苏轼的那轮月亮,那星光,那明月,此刻也正洗澡着我。
该说说“尚义堂”了。那座建于明代的祠堂,前庭为八字衙门式构造,堂门中开,门槛一米多高,有不成进犯的凛然之气。后有中堂和后殿相连,三进两院五开间,前低后高,气焰恢宏。一座家族的祠堂,何以建得如斯严肃和崇高,还得从1449年说起。
那一年,蒙古瓦剌部领袖带兵南侵,明英宗皇帝亲率50万大军迎敌,兵败被俘。国难当头,唐模茶商许怀显带头向勇猛抗敌的于谦戎行捐饷,并组织募捐活动,援助前线队伍。第二年,瓦剌军被打败,明英宗还朝,封许怀显为“尚义郎”,并恩准其建尚义堂。许氏子孙不负祖庇荫护,明清两代,许家出了10名文武举人。
500多年的光阴汤汤而过,那座承载了家族荣耀的祠堂,默默蹲守于檀干河边,看帆船往来,听桨声欸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