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城隍庙食到夫子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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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城隍庙吃到夫子庙

今天是夏历壬寅元旦,无论身在何处,中国人都将奔赴一年之中最重要的一顿晚餐——年夜饭。

今天我们为各人转载的到处颂扬的名篇, 做者是闻名美食家逯耀东先生。逯耀东先生1933年生于江苏丰县,曾任持久担任台湾大学汗青系传授,他的研究与教学集中于魏晋南北朝史、中国传统与现代史学、中国饮食文化史。2006年病逝。

本文选自逯耀东在祖国大陆出书的闻名饮食美文合集《冷夜客来》。做者上北京、下江南、走关中、进中原、返台北,可谓是遍访好菜美膳,忽而“往来德兴馆”,忽而“富春园里菜根香”,正乃“馋人说馋”,让读者忍俊不由之余不免食指大动。至于肚大能容,当然不限于饮食一隅,做者把那份体味与汗青、文学畅通领悟贯穿,在大快朵颐的文字里,讲的是汗青名城的饮食经,道的是诗词文赋的品馔谈。

远祝读者诸君新年不祥安康,万事顺遂。

从城隍庙食到夫子庙

文 | 逯耀东

来源 | 《冷夜客来》

从城隍庙吃到夫子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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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几年常有人问我,何时到大陆走走,我笑说等那里有卖小食的再说。我说那句话不是开打趣。因为街上有小食可食,并非简单通俗,必需人有三餐饱饭食之后,才有闲情想到找点其它的工具换换口味。早几年有位伴侣回苏州,问我要点什么,我请他代我食碗虾蟹面。伴侣回来歉然,说他跑遍了苏州竞食不到虾蟹面。

那几年人往人回,说街上有小食卖了,只是人太挤,处所太脏,他们没有勇气测验考试。此次我因学校交换拜候,要往上海、苏州、南京,别离在复旦、苏州、南京几个大学座谈和讲演。 上海有城隍庙、苏州有奥妙看、南京有夫子庙,都是小食荟萃之所,我想趁那个时机往食一圈。所以,学校机票买妥后,就起头预备起来,起首将封尘多年食的记忆,与书架上的食谱、小食及闻名餐馆的材料连系起来,挥其可食和想食的,逐个做成札记。后来想到此次来往都颠末上海,上海酣时髦过肝炎,新闻媒体服道,来人传言,实是谈虎色变。所以,要食也得慎重些,于是备了卫生筷、纸碟纸碗、消毒用的酒精湿纸巾,以及万一食坏肚子救急用的药物,就大方上路了。

从城隍庙吃到夫子庙

各色小食

01

到上海的时候已经晚了,一团乌黑什么也没有看见,所以隔天起个早,出门到四周蹭个弯,走走看看。我们宿处是学校招待所,落座在学校教人员工和学生宿舍区里。宿舍区和学校隔一条大马路,分红生活和教学两个部门。招待所是专供外来短期讲学或交换者住宿的处所,栖身的前提固然说不上好,但有空调和零丁的卫生设备。和他仍本身栖身情况租傥,那里该算“租界”了。

出得门来,向左一看,两旁法国梧桐蔽盖的道路上,人声喧腾,走近—看,本来是个小菜市,后来他们告诉我,那是个自在市场。眷区里别的还有两个公营的消费市场,我也往看过,赐与的货物品种不如那里多,也不如那里别致。许多家庭主妇挽着篮子来到那里,那些篮子用竹子或藤条编成的,十分新颖.,他们蹲在地上挑拣菜蔬或肉类,一面和菜贩讨价还价。

从城隍庙吃到夫子庙

菜场炊火气

在菜市的一端,是些卖早点的摊档。我们在一个卖馄饨的小竹棚前停下来,看着坐在栅外两个戴着白帽子的老太太,正垂头包着馄饨。棚内摆着一张陈旧的长桌子,两旁置了几条长条凳,我们走了进往,几小我正垂头食馄饨,我们在靠边韵长凳旰出两个位子。灶上煮馄饨的老太太走过来,问我们要食几两?那一问把我问倒了,我随即说您看我们该食几两,她说我看你们每人先来二两。

后来晓得二两是粮票的单元,一碗是二两。假设没有粮票付现钱,照价外加三分。二两馄饨来了,竟然是一大碗。我甩筷子挑了一个放在嘴边,坐在旁边的太太用手肘碰了我一下。我晓得她的意思,我们的卫生配备竞一件也覆带,于是我悄声说,既来且安,况且当他人的面换筷子换碗,长短常不礼貌的。然后我说既然想食要食,就管不了那么许多了。食罢!说着我将馄饨咬了一口,竟然有皮无馅,并且皮也厚得很,我又饮了一口汤,汤是开水加盐,了无油星,只要两三片葱叶飘在汤水中。

从城隍庙吃到夫子庙

一碗小馄饨,最抚常人心

于是我起身翻隔邻摊子上,买了四两生煎馒头,用手托着回来,生煎馒头也是皮厚馅少,就着汤食了两个。当我们付钱时,老太太还问怎么没食完。我说早上,食不了许多。谢罢出门,门口有个卖橐饭的,我又靠过往买了二两。卖粢饭的一看我们是外来人,笑着说他的粢饭卫生得很,他将掺有红豆的糯米饭,掐在带着赤手套的掌中,然后加了根黑油条——那里普及食的面粉都是一箩刭底的,颜色灰暗,做出的面点糕饼都是褐黑色的,非常难看,油条炸出就是黑色,麻花也是那样,不是炸煳了。那卖粢饭的甩手一挤,挤成个饭团,随手取了张旧纸要将饭团裹起来,我摆摆手说,免了,我们那就食。我接过饭团分红两半,我们边走边食。蒲月的风夹着前面修马路的尘土,劈面而来,有几分江南初夏早晨的清冷意。住在那个区里起头活动起来,许多熟悉的目生人,与我擦房而过,或迎面而来,我觉得和他们是那么亲近,却又那么远远。如今我才实正觉察,本身的脚步正走在阔别了四十年的故乡上。

从城隍庙吃到夫子庙

从城隍庙吃到夫子庙

大壶春生煎包驰誉国内

到上海,城隍庙是不克不及不逛的。过往十里洋场的上海,是个五方杂处的城市,使上海的小食味兼南北,品类繁多,搜集了全国各地风味的小食。后来更呈现了许多闻名的小食店,如城隍庙的南翔小笼馒头、鸽蛋圆子,“沧浪亭”的苏式糕团,“乔家栅”的生煎馒头、擂沙丸,“王家沙”的鲜肉酥饼、肉丝两面黄,“五芳斋”的糖芋艿、糖藕,“甘旨斋”的四喜菜饭,“鲜得来”的排骨年糕,“小绍兴”的鸡粥等等。固然那些小食如今还有,却散在遍地。但城隍庙以湖心亭为中心,半径不到百余米,却有小食店十来家,除了小食店外,还有许多买衣物鞋帽百货的商铺,以及本地货特产的展子,如只此一家的五香豆与梨膏糖商铺,固然如今称“豫园商场”,不外各人习惯上还喊它“城隍庙”。上海的城隍庙、苏州的奥妙看、南京的夫子庙,是江南三个能够食食逢逛的处所。出格上海城隍庙街道窄隘,挤在此中行走,目不转睛两旁的店展,颇有古意。

城隍庙改称豫园商场,因其地邻豫园。豫园建于明万历年问,是上海保留最完全的古代林园,此中堂馆轩榭、亭台楼阁,布于奇峰异石、池水曲流间,颇有雅趣,只是游人太多太杂,往来拥挤,并且或踞或坐或躺在回廊与亭台间,嬉笑鼓噪,一如墙外城隍庙的集市,我们挤了进往.又挤了出来,了无探幽览胜的心境。后来逛许多名胜都是如许,既无暇思古,更无幽可探了。读李嘉《忆旧还乡日志》,说他中午在豫园点春堂设席,和他的素交餐叙,实不知那餐饭是若何食的。

从城隍庙吃到夫子庙

从城隍庙吃到夫子庙

豫园

从豫园挤出来之后,就渐渐登上南翔小笼店的楼上雅座。小笼馒头就是小笼包。南翔是上海近郊的一个小镇,属嘉定县。案《嘉定县志》称馒头“有紧发松发两种。紧发以清水和面为之,皮薄馅多,南翔造者为最”。七十多年前,南翔有吴姓者,在城隍庙开了一家长兴楼的点心店,专售南翔式小笼,后来改成如今的店名。于是南翔小笼名满中外。我们要了两笼,揭开笼盖一看,看感欠安。馒头色呈褐灰,心想卖相欠好味道好,夹了一只送进口中,皮厚粘牙,馅粗有筋皮,但却无汁,距本来南翔小笼的体形玲珑,折褶条纹清晰,皮薄又滑润,进口不黏牙,馅多卤重而味鲜的原则,相往甚远。我牵强又食了两个,停着,说咱们再换一家吧。

从城隍庙吃到夫子庙

从城隍庙吃到夫子庙

南翔馒头店的小笼包

下得楼来,转一条小路,进进“滨湖点心展”,那里的葱油开洋面是很有名的。以葱熬油拌面,那本来是江北的食食,后来传到上海,成为城隍庙闻名小食韵一品。我们进得店往,店里黑黑的,我夺了一张人家刚离座的桌子,伴同小杨看着没有抹的桌子,还残留着一层油迹,游移不坐,我一把拉他坐定,我们各要了一碗,外加卫生筷一双,另加三分,付了面票,本身把面端过来,面是先煮好盛在只粗碗内,浇上一匙葱油就成了。我扒了几口竟找不到一只开洋。出得店来,站在门外期待的太太问味道若何?我笑不答,心想比我本身做的火腿开洋葱油煨面,是不成相提并论的。于是转过甚往对伴同小杨说,别让郑师傅久等,咱们往“老饭馆”食午饭。

“上海老饭馆”就在城隍庙外面,郑师傅的车子就停在那里。郑师傅是开车送我们的司机。如今里面不兴称同志了,师傅成了时髦的称唤。我们事先就约好在老饭馆食饭。上海老饭馆创业于清同治年间,最后喊“荣顺馆”,是一家家庭式的饭馆,后来买卖扩展,人称“老荣顺”,更简称“老饭馆”,是上海饭馆的老字号。其闻名的菜肴有扣三丝、虾子大乌参、炒鸡腰、肉丝拌黄豆、椒盐摊骨、鸡骨酱、香糟元宝,是原则的沪莱。那是我来上海预备食的一家饭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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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上海老饭馆

我们登楼进了雅座。雅座设置倒也清雅,且有空调。而座上无人,和外面挤拥挥汗进餐比拟,是另一境地。坐定后,站在一旁聊天的小女师傅,拿着菜单浅笑过来,我接过菜单一看,上述的名菜多不在单上。于是我点了虾子大乌参、清炒虾仁、椒盐捧骨、炒刀豆、红烧大木樨鱼、莼菜三丝汤。小师傅又定见了一味清瓜子虾。子虾,是带子的淡水虾。上海黄啤酒两收,人各饭二两。两样名菜椒盐捧骨和虾子大乌参,都不见奇。大木樨久冰后也不鲜。结账却未便宜,计人民币二百一十几元,在那里算是豪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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虾子大乌参

其实,那里一般食其实不贵。两天后我参与老庄儿子的婚宴。老庄是初中老同窗,在大学汗青系教书。婚宴摆在一家川扬馆子里,席开十桌,请的都是两家至亲。每席莱除冷盘外,还有清炒虾仁、美蓉鲜贝、官保鸡丁、鸽蛋海参、茄汁虾、挈黄鱼、炒鳝糊、鱼香肉丝、松鼠黄煎、番酥鸭、炒芦菇、清炖鸡、清炖蹄髈。点心一道是烧卖,甜汤是冰果。(菜单是我暂时记下的)固然没有章法,但却十分丰富。一席十四道菜,我的老同窗告诉我,一百五十元人民币摆布。只是席间不撤杯盘,菜一道一道上,无处放置,只要仓库起来,食到最初实的是杯盘狼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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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老正兴菜馆

后来发现现在那里上馆子,是不兴撤盘子的,将食剩的盘子留在面上,新上来的菜肴叠放在上面。我们在苏州的松鹤楼、得月楼、南京夫子庙的六凤居、上海老正兴食饭,都碰着同样的情形。

02

松鹤楼、得月楼是苏州闻名的菜馆,苏州佳馔油而不腻、滑而爽口,鲜美中带有甜味,十分可口,苏州的糕团茶食,更是举世闻名的。前几年陆文夫写了个中篇《美食家》的小说,论述一个饕餮之徒墨自冶在那几十年改变中食的履历,同时也借此介绍了苏州的美食。如马咏斋的野味、摘芝斋的虾子鱼、陆稿荐的酱汁肉、奥妙看里油氽臭豆腐等等,那些食物都是我熟悉的。读起来令我有秋风莼鲈之兴。后来《美食家》被拍成片子,并造形成电视剧,使苏州美食又喧腾了一阵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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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文夫《美食家》

江苏凤凰文艺出书社2018年版

所以,我们到苏州,风尘末扫,放下行囊连脸夜没有洗一把,就出了天赐庄——天赐庄本来是东吴大学的校址,如今是苏州大学。喊了部三轮车曲奔看前街而往。看前街是苏州最富贵的大街,但其实不长,可是所有闻名的菜馆和传统的食食店都集中在那里。我们在本来的护龙街如今改为人民路的看前街口,下了三轮车。现在看前街是交通管束的街道,所有的车辆不得驶进,脚踏车也得推着走,近午的阳光射在两旁的法国梧桐树上,撒了满地的树荫,人们在满街树荫下懒洋洋地徘徊着。我转过甚说:“再走几步就是松鹤楼,赶早食饭。”

从城隍庙吃到夫子庙

从城隍庙吃到夫子庙

东吴大学原址

松鹤楼是苏州菜馆的老字号了。相传倒业于乾隆二年,最后的松鹤楼是天后官照墙后的小面饭馆,后来酿成雅座高楼的名菜馆,据说乾隆下江南,在苏州曾大闹过松鹤楼。清代沈朝初的《怀江南》,有“明月灯火照楼头,雅座列珍馐”,指的就是松鹤楼。其珍馐有松鼠桂鱼、白汁腌菜、三虾豆腐、樱桃肉、蜜汁卤鸭、滑鸡菜脯等等,记适当年在松鹤楼食过一道“乌烟瘴气”的菜,即以黄芽白菜和以肉片火腿间洋冬菇煨妥后,盛于粗碗再上笼蒸,原碗上桌,菜汁溢出豌外,碗沿碗底皆是,实是“乌烟瘴气”。那是一味苏州的家常莱。后来我依法仿造,屡试都达不到原则,并且往其昧之鲜糯远甚。

走到松鹤楼门前,金字招牌仍在,楼下不设座,依稀了解,扶梯登楼,也许不到食饭时候,还没有上座。我们在临窗靠街的桌子坐定,正倚着柜台抽烟的教师傅,拿着菜单走过来,我立即递了根烟过往,他接了往耳朵上一架,我并问师傅贵姓。他吸了口烟笑了笑说姓时,时辰的时,转身为我们沏了两杯碧螺春来。我翻开菜单一看,单上列的菜样数不多,顺口要了个清炒虾仁,其余的就交给他了。他又为我们添了响油鳝糊、青椒鸡脯,别的一个莼菜塘鱼片汤。他特殊说莼菜是别致的,我听了十分兴奋。那种陆机所谓“千里莼美,未下盐豉”的莼菜,我厨下所存的都是瓶拆的,那是将莼菜过水后密封于玻璃中,用时启开。但对“柔花嫩叶出水新,小擒轻掩杂生气”的别致莼菜,还没有测验考试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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鳝糊

菜来了,我们停住了。没有想到每一个菜都是那么大盘子,过往苏州人以清秀著称的,人长得清秀,说话吴侬软语,食工具小碟细碗。没有想到摆在我们面前的清炒虾仁、炒鳝糊、鸡脯都是大件,怎么下箸呢。后来发现那里的人都变得能食能饮了。我们住在学校的招待所里。早饭赐与得丰富极了。小菜四款、小包子四只(味道比南翔小笼好)、粽子一只、蛋一个、稀饭一大碗,有六两之量。午晚米饭也是那么一大碗,我怕剩下不礼貌,通盘食了。几天食下来,把胃也撑大了,后来又回到上海,晚上就买两个茶叶蛋预备饿了食。

当然,仆人美意也是可感的。不外,我在餐厅里,看着各人端着个大洋瓷碗,拿粮票打饭,都是六两八两的。那倒不是没有油水,饭后餐厅的桌子上,丢着整块的红烧肉,或没有啃尽的排骨,菜可称丰富了。可是仍是要食那么多饭。临分开苏州的阿谁早晨,到看前街的看复兴面馆食早点。看复兴和墨鸿兴一样都是苏州闻名的面馆。墨鸿兴面馆在恰园对面,我那时早晨上学颠末那里,城市食一碗他家的焖肉面,肉软而汤阔。此次到苏州想再往食—碗,找到墨鸿兴,但店面已经拆了,只剩下一个屋框子,我在门前站立了许久,颇为怅然。所以只要往看复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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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看前街墨鸿兴及其汤面

我在看复兴柜上买了二两鳝鱼焖肉双浇面的票,又为太太买了二两的包子,领了包子后,将面票交给站堂的女师傅,面也是事先下妥的,顷刻就端来了。浇头的焖肉和鳝鱼不错。还保留了些昔时的风味,只是面已非往日旧看了。我们垂头食着面和包子,坐在四面食早点的人,用猎奇的目光看着我们,希罕那两个外来人,怎么也晓得来那里食。我昂首看看他们,又看到一位鹤发长髯的老者,正捧着一笼堆尖的包子走过来,在我四周的桌子坐下来,从本身背的小游览袋里取出一双筷子,和一瓶用酱菜罐子盛的茶,掀开盖子自食自饮起来。那笼堆尖的包子少说也有十五六个,在一斤之量以上,他一小我若何食得下,或许带回往给家人食的。但纷歧会他竟一笼包子食尽,又饮了口茶,盖上茶罐的盖子,摸摸颔下的白髯走了,他们是实的能食,莫非是过往饿怕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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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复兴红汤焖肉面

出得“看复兴”,我问太太包子的味道若何?她说不如学校招待所的。确实,学校招待所的小笼包子,味道实不错,胜过上海城隍庙的南翔小笼馒头。后来才晓得学校招待所是卧虎躲龙之地,往往有特级、一级厨师隐于其问。在南京我就攀上了主厨的穆师傅,他是一级厨师,我们大谈淮扬菜,我并定见他将袁枚的《随园食单》里的菜恢复起来。后来他突然提到“霸王别姬”一味,我想他可能是考我了。霸王别姬者,乃鸡煨原只团鱼,是淮扬菜系的好菜,或者由徽菜金银蹄鸡演变而来,盖扬菜与徽菜甚有渊源,因为其时许多盐商多徽州人,此菜亦见彭城菜系。我的对答深获他心,第二天我出钱,他亲身下厨做了几味,有芙蓉鱼片、软炸青蛙、清炒刀豆、袖珍鱼丸汤,形味色香俱佳,固然平平,却是他处无法食到的原则淮扬菜。也是我一路行来,食得最称心的一次。我早车回上海,穆师傅还预备了几件扬州点心,送我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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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园食单》乾隆刻本

松鹤楼不是没有特级或一级厨师,不外除非有上级指导或特殊外宾,他们已不下厨了。摆在我们面前的几味菜,不外是客饭的水准。只要汤里别致莼菜,碧绿清爽可喜,我捡着食尽了。付账时我问时师傅生意为何如斯油腻,他说松鹤楼在寺人弄起了新厦,有空调,人都到那边往了。我笑着说我仍是欢喜那里。

出了松鹤楼,斜对面就是奥妙看了。奥妙看我是熟悉,昔时逃学常在那里眷恋。奥妙看是苏州的小食荟集之处。我记得那里的千张包子、油豆腐粉丝、鸡鸭血汤、鸡汤馄饨、阳春拌面、油炸臭豆腐、薄荷绿豆汤、糖糯米饭,还有一种煮没有孵化出小鸡的鸡蛋,可能喊旺蛋罢,都长短常甘旨可口的。我们在奥妙看转了一圈,在三清殿外的两旁列了许多摊位,一边是售衣物鞋类,一边是小食摊档,在小食摊档往返走了两遍,却找不到过往我食过的那些。只要春卷、包子、豆腐花、糖辩一类的小食,春卷黑黑的,包子灰灰的。无法引起食兴,突然发现一个摊子卖“鸭血糯”的。“鸭血糯”那个名字过往没有听过,于是欣然走过往,太太在后面说:“你刚丢下筷子,怎么又食。”我回头笑说:“试试!”我在摊旁拉了小竹凳子坐下来,来了一硫,本来是黑糯米粥。那种黑米粥不是杜甫食的青精饭。杜甫有诗谓:“岂无青精饭,令我好颜色。”那是用名青精树的南天烛叶茎染粳米造成的。那种黑米就是《红楼梦》所谓的“胭脂米”。因为那种米无黏性,所以掺糯米加猪油和糖同煮,其味糯而爽,是《红楼梦》里一味小食,不料在那里食到,实是昔日名门堂上燕,飞人通俗苍生家了,只是其名不雅观。黑米香港也有得售,回往能够试着做。

从松鹤楼出来走在看前街上,我说:“假设没有那碗鸭血糯,奥妙看算是白来了。”然后又往了摘芝斋、稻香村、黄天源、陆稿荐,那些出卖茶食、糕团与卤昧的百年老店,都集中在看前街上,旧历年前那些闻名的老店,在香港有一次“苏州名店名食”展销会。我们往买过几次,至今白糖松子、玫瑰松子软糖、木渎的枣泥麻饼,还有好事林的素火腿都没有食完,只是那几斤摘芝斋的玫瑰瓜子早就嗑光了。于是到摘芝斋填补了玫瑰、甜草瓜子各两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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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前街老字号

前次“苏州名店名食”在香港展销,“黄天源”的糕团是现造现销。往了两次都没赶上时间,最初末于列队买了两盒,每盒四件四色糕团。我固然不甚爱食甜食,但寥寥数件也食不出什么味道来,所以在黄天源本店陈列的各色糕团,各买一件,用自备的塑料袋盛妥,放在背袋里,回到招待所泡了一壶茶,我出来游览,茶壶茶叶都是随身自携的。于是饮着文山清茶,食起苏州糕团来。糕团的品种八九样,并且每块都很大很厚,不似香港展销时那么美看玲珑,所以每件限食一口,食罢就丢,不准多尝,那是闻令。事实上也无法多食,因为里面掺了很重的猪油,在香港却是素油造的。

“黄天源”的糕团带回宿处品尝,但那块“陆稿荐”的酱汁肉却当街食了。酱汁内别名酒焖内,是苏州闻名的时令卤,一般都在清明立夏间出卖。当然如今随时能够买到,已无分冬夏了。酱汁肉应选上等五花肉为原料,进锅煮一小时后,再加红曲米、绍酒、糖,改由中火焖烧四非常钟起锅。原汁留在锅内,外加白糖,小火熬成薄糊状,浇在内上。酱汁肉是小方块,色呈桃红,晶莹可喜,鲜甜肥腴,生齿即化,宜酒宜饭。我到“陆稿荐”时,工做的师傅已预备歇息了。我渐渐买了一块,出门就往嘴一塞,太太站在店外等我,见我那副食相就说:“你看、你看,哪像个教书的。”我一面食着酱汁肉一面说:“我如今不教书,我是人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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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州酱方

从看前街转进富巷,再转过往就是寺人弄了。苏州人有句俗话:“白相奥妙看,食煞寺人弄”。寺人弄因明太祖在苏州设染织局,寺人聚居在那里面名,那条长不外百米、宽不到六七米的街道,是苏州名菜馆及食食店聚集的处所,能够算是条食街了。松鹤楼菜馆的新店就建在那里,与飞檐翘角、古色古香的。得月楼”对街相看。“得月楼”也是正宗的苏帮菜,与“得月楼”连接的是悬着一串古意盎然红灯笼的“王四酒家”。“王四酒家”是常熟的百年老店分来,那里的“喊花子鸡”十分闻名,那味菜最后出于常熟一个乞丐之手,因而得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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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寺人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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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月楼酒家

“王四酒家”隔邻是“好事林”素菜馆,“好事林”的素火腿味甚佳,造成小火腿外形,以玻璃纸包裹,用红缎带系之,甚小巧心爱,那次苏州名食展销会买了很多,如今家中冰箱仍有存货。“好事林”旁边是“老正兴”菜馆,专供各类卤蔡。做的是沪帮菜,但却不卖酒。要饮到隔邻的“元大昌”酒店往买,“元大昌”赐与各地名酒与苏州老酒,我记得过往“元大昌”也设座的。一边设桌售酒,一边卖卤菜。“元大昌”隔邻则是“五芳斋”点心店。那些菜馆食食店一字排开,假设我记得不错,那一带处所本来该是“吴苑”的原址。

“吴苑”是苏州闻名的茶园,早上售茶与面点,。吴苑”的香酥蟹壳黄长短帮好食的,并且玲珑,刚好一口一个。那一排食食店对面除了松鹤楼,还有“小有天”甜食店、“乐口福”点心展,实是丰俭随君、甜咸俱备,端的是“食煞寺人弄”了。

晚上饭于“得月楼”。楼上楼下座皆客满,看其举行与食相,似无一个外来人,我点了炒虾丝,也就是虾仁炒肉丝。那青年师傅说他们的盐水虾很别致。又来了一个乾隆下江南食过的“全国第一菜”,即锅巴鸡片。汤仍是莼菜三丝汤,他说莼菜也是别致的。那师傅算了账给我张票据,喊我到柜台先付账,我付了账把收条给他,他将收条夹了四个木夹子,那就是我们点的四样菜了。师傅拿了收条后给我们两杯泡好的茶。我看四座都是饮啤酒,请师傅也给我瓶啤酒,他要我本身到柜上往买。后来我请他给我们添点茶,他指指水瓶要我们本身倒。我买了啤酒回来,啤酒没有冰冻,只要凑合着饮了。菜来了,虾丝炒得不错,锅巴早已放置菜汤里,底子没有“平地一声雷”的情趣。

从城隍庙吃到夫子庙

锅巴肉片

此次前后往了两个礼拜,除了和虾有关的菜不算,前后共食了十三次炒虾仁,但却食不到我记忆中那种鲜美的味道。所以不断食下往,临上飞机前的那天中午还在食。我如斯对峙,因为往的那几个处所,不是靠江就是临湖,出格太湖白虾更是佳品。案《太湖考略》云:“太湖白虾甲全国,熟时色仍雪白,大致江湖出者大而白,溪河出者小而青。”太湖白虾别名秀丽长臂虾,体色通明,略见棕色花纹,两眼凸起,尾成叉形,那种虾烹成风尾虾才标致。不像我此次的凤尾虾,像个没有剥尽壳的虾米。白虾细嫩,炒出虾仁晶莹似小白玉球。每年蒲月至七月,白虾产卵,以虾脑、虾子与虾仁造成三虾豆腐,味至美,是苏州的名馔。记适当年随家人游木渎,在“石家饭馆”食醒虾,揭开盆盖满桌飞跳,就是那种太湖白虾。

从城隍庙吃到夫子庙

太湖三白

此次食的不只不是白虾,也不是溪河的青虾,而是谢墉诗所谓“拥盾兜鍪甲胄擐,回塘曲渚藻萍问,嫩清漾永长须曲,浅赤浮汤细尾弯”,都是些沟塘小虾。有一次食的虾仁藐小如米粒,那一大盘不知要几小虾剥成。因而我在上海特意跑到个自在市场看个事实,有些挽篮卖虾的老太太,我蹲下来细看,都是些沟塘小虾。不知那些大白虾留给谁食了!所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素材,再好的高手,也做不出佳馔甘旨来。

临行前夜,老庄饯行,宴我于锦江。锦江是旧上海更高级的川扬菜馆,并且席设在招待高朋的厅房,算是盛宴了。有一道菜用十分精致的小磁盅盛着,我揭盖一看是清汤鱼肚,但人嘴一食竟是炸猪皮。不外,锦江的粉蒸牛肉与干煽牛肉丝都是佳构。出格是干煸牛肉丝辣中带甜,并有花椒的余味,是典型的下江川味。站在旁边分菜的年轻女师傅听我赞好,又到厨下为我端来一小碟,我向桌上告了个功,就一人独享了。

从城隍庙吃到夫子庙

小笼粉蒸牛肉

03

南京是六朝金粉打扮的帝王之都,并且有个夫子庙。所谓“夜泊秦淮近酒家”,那些酒家就集中在秦淮河畔的夫子庙,沈刚伯先生在世的时候,常谈到他在南京中心大学教书时,不时到夫子庙食小馆,食罢抹嘴就走,一年三节总结账一次,我十分憧憬他那种生活情趣。只是他没有提食的哪家馆子,食的些什么好菜。我此次往南京,几也有探觅沈先生的生活陈迹的意味。所以,我在南京大学汗青研究所演讲时,起头就说:“我的教师沈刚伯先生过往在那里教书,他常对我说到夫子庙食小馆,我此次来除了讲演,还有个重要的使命,就是逛夫子庙食小馆。”听讲的都笑了。

从城隍庙吃到夫子庙

今日秦淮河

我们此次从苏州往南京,是先从苏州包出租汽车到上海,然后又从上海乘软卧到南京的,确实长短常盘曲的行程。我们乘的车是从哈尔滨三棵树开来,再开回三棵树的火车。但却误点了,必需在车上午饭,车上虽挂有餐车,我往问过,答复是到时候会播音,你等着听好了。我坐着正在纳闷,突然卖饭盒的来了,一盒两元,买了两盒,还有一瓶碑酒。翻开饭盒,里面有一块洋火腿、一块肥肉、一块豆腐千,与我们同室的一位蜜斯,是伴同两位波兰专家到无锡游览的。看我垂头勤奋扒饭,她问道:“那饭你也食得下?”我笑着说:“食饱是一回事,食好是另一回事。”

车到无锡,看两个老外和那女的伴同下车,心想此次行程,竟没有无锡那一站,无锡的肉骨头和闻名的小笼馒头都食不成了,颇为帐然。突然听到站台上有肉骨头的喊喊声,伸头窗外看到小贩推车喊卖,于是立即飞驰下车买了两盒,又不测地买了一竹篓子小笼馒头。无锡有句俗话:“惠山泥人肉骨头,小笼馒头油面筋。”说的是无锡四大特产,肉骨头和小笼馒头都能够现食的,据说肉骨头是济公食出来,小笼馒头杨乃五食了也喊绝,所以那两种传统食食,由来已久。

肉骨头现实是“酱炙排骨”。无锡时髦一句话:“好肉出在骨头边”,也就是说肉骨头取三夹精内排,用老汁加香料造成,其特色是骨少肉多,油而不腻,骨酥肉鲜,甜成适宜,色呈紫红,热食冷食均可,我买的那两盒“实陆稿荐”的肉骨头,颇合那个原则。至于小笼馒头的特色是皮薄有韧性,馅多一包卤。我买的那一竹篓小笼馒头,恰是“五芳斋”所造,虽已冷却不见肥油,卤溢于外有淡酱色结晶。味甚鲜美,也远超越上海的南翔小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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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锡肉骨头

那实是不测的收获,如今那房间只剩下我们一家两人,各据一展,中隔一小茶几,于是将肉骨头、小笼馒头置于茶几上,我踞坐展位上,一手执啤酒瓶,一手拿肉骨头,颇似济癫昔时。窗外是细雨中的翠绿田野,竹林疏树闻浮着薄霭,映着灰白相间农舍的飞檐,转瞬倒逝,顷刻又来。那是江南,是实正的江南,没必要再忆江南了。食罢,清理毕,将行囊中的军用水壶取出,壶中有早晨来时沏妥的文山清茶,又点燃一收烟抽了,于是闭目进睡,实的是梦里不知身是客了。

从城隍庙吃到夫子庙

无锡水乡

在南京游罢明孝陵,又往中山陵。我对伴同小李说:“中山陵你不知来了几趟,且在车上歇息,我们本身逛。”站在陵寝大道,远看山坡上云白的石阶,游人如织。阳光照在陵园蓝色的琉璃瓦上,似蒙上淡淡的一层尘。我废然而叹:“此陵暂不谒也罢!”于是我俩默然坐在路旁林荫的石凳上,一种汗青的悲怆窒塞胸问,使我有泫然欲涕的觉得。看看腕上的表,时间差不多了。起身走出陵寝,上车对小李说:“人实挤。”他说:“再往。”我说:“免了。”转头对开车的师傅说:“咱们到夫子庙食午饭往。”

到夫子庙下车,那师傅说:“那年总理来南京,到夫子庙一看,指示那里要做重点庇护,所以那些楼都是新建的。”我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往,建筑物固然古色古香,但多是新的,颇似片子造片厂的背景街。经早上一游,我已无心再逛。颠末“六凤居”门口,正在炸葱油饼,葱香四溢。突然想起“六凤居”是间老店,过往葱油饼和豆腐脑就很出名,也许是刚伯先生食过的小馆。于是,我回头说,就在那里食吧。

从城隍庙吃到夫子庙

上楼坐定,我要了一盘咸水鸭、炒鳝糊、炒虾仁。看到厨房墙的黑板写清炖团鱼,也来一个,后来再看手中的菜单上有“炖生敲”,又添了那个菜。堂信师傅一听笑了,说那是道地的南京菜。“生敲”即将鳝鱼剥开展平、过油微炸,切成块状,置于砂锅浑炖,趁热上桌。味酥美而略甜,我本身曾试做不成,没有想到在那里食到了。又来了几瓶啤酒和一斤葱油饼。咸水鸭是南京的名食,但不如台北李嘉兴的。虾仁当然不要提了,清蒸团鱼上来,下箸一尝,团鱼竟是腌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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炖生敲

那里因为来料不别致又无冰柜,因而都是用腌了,我先后食过清炖鸡、清炖蹄髓、清蒸木樨鱼,都是腌造的,既经腌造,如清得了。素材难求,烹饪就受限造了。南大的穆师傅说他为了做一个冬瓜盅,要开好几十里路的车子,间接到乡间往买。现在那里的菜都偏咸,难怪各人都抱着个水瓶猛饮水。江南菜肴偏咸,就失往本来咸中带甜、甜中躲鲜的神韵了。不外,阿谁炖生敲却酥美甜鲜,已长短常罕见了。

在苏州有几次车过临顿路,那是过往我到拙政园四周的学校上学,天天必经的路,只是记不得旧时的街名了。路上看到一家专门牛肉拉面的兰州清实小馆,店里有个戴回教小帽的师傅在灶上忙着。没有想到塞优势味,竟来到江南水乡。我很想下车尝尝,却没有时机。在南京大学四周的街边,也有家如许的清实小馆。固然,鼓楼四周有家百年老店“马祥兴”清实菜馆,在南京是很出名的。因为到广州开会,我曾试过那里颇具规模的“回民菜馆”,但要什么没什么,最初来了卤牛舌、羊叉烧各一斤,颇似《水浒传》的喊菜体例,不如往食小馆。

我们到那里往食午饭,店里已经满座,后来发现隔邻也有家清实小馆,'只卖包子和牛肉汤,店里有三四张桌位,靠外面的一张剐好有空,我们立即进往坐定,然后我往买票,要了两笼包子和两碗牛肉汤,桌上是一层牛油的陈迹,太太从桌上的筷篓子取出两双筷子,心有所思,我忙低声遭:“清实馆子比力清洁。”包子来了,一笼五个,个子不小,够食的。汤清澈见底,碗底冷静牛肉数片。我用筷子捞了一片,牛肉也是腌过的,如再加点硝,就成了陕西的腊牛肉了。我转头看见对街巷口有个卖咸水鸭的摊子,立即想往买半只,却被太太拉住了,说:“你没见墙上写的外菜莫进吗?”只好废然坐下食包子,包子是葱肉馅的,味道还不错。我们正在食着,桌旁来了个青年,要了两笼包子,就站在那里风卷残云似地食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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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 马祥兴菜馆

从城隍庙吃到夫子庙

马祥兴名菜美人肝

饭罢,出得店来,意犹未尽,想到对面买半只咸水鸭回往啃。后来想到今天颠末前面的大街,有家专卖烧鸡的,不如买只符离集的烧鸡食。符离集是过往津浦线上的一个小镇。那里的烧鸡是迸过贡的。车过符离集城市买一两只在车上食。台北多卖道口烧鸡,只要推脚踏车的老傅,卖的是符离集的烧鸡。他的摊子摆仁爱路,我那两年回台北却找不到他,问四周的人都摇头说不晓得。我过往为他传过家书,莫非他已落叶回根回故乡末老了吗?往年我在台北,晚上太太从香港长途德律风来,说有位伴侣托人特地带了一个符离集的烧鸡来。我在德律风里说:“你食,你立即食,食了把味道告诉我。”原来此次还要到徐州师范学院做一次讲演,趁便回老家看看,要坐车颠末符离集买个烧鸡的,因为时间来不及而做罢。只要在南京食符离集烧鸡了。我问站柜的师傅,你是符离集人马?他说符离集离徐州不远,我们算是半个老乡。

我提着烧鸡回来的时候,见到梧桐树荫下,有些卖凉粉的摊子,卖凉粉的老太太手里拿着小铁算子,朝那白白的凉粉团上一刮,就刮出条条的凉粉来,放在碗里加点酱醋和辣椒酱就成了。我凑过往想来一碗,被太太拉住了。不外,后来仍是食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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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勤记凉粉

第二全国午逛玄武湖,堤畔柳荫下有个凉粉摊子,摊旁摆了有几条长凳,我们各据一凳,来了一碗凉粉食起来。说其实的,凉粉不甚好食。但面临玄武湖,熏风徐来,柳绿依依,湖上波光粼粼,颇有雅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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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抱石笔下的玄武湖

04

从南京又回到上海,事先就给老庄说定,我们此次要住市区,便利自在活动。他为我们订了外滩的和平饭馆。临窗下看,外滩旧厦林立,黄浦江上船只往来,路上车拥车,人碰人,实的是四十年如昨日,一点也投有变。只是却更残旧了。

不外,在上海最初两天却长短常愉快的,我们跟着街上拥挤的人潮,在上海最富贵的南京路游荡着。从那个食食店到阿谁食食店,在“老迈房”买包鸭肫边走边食,或在“马咏斋”买块糟肉,站着食了抹嘴就走。或者累了就像本地人一样,买根棒冰靠着路旁的铁栏看人挤公共汽车。再逛逛商铺或书画店,买些画册。饿了就找处所食饭。此中“老正兴”是我们食的一个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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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熟卤味名店马詠斋店招

在穿街过巷时,我记下很多菜馆的名字,但却被“老正兴菜馆”的那块绿底金字招牌吸引住了。那块招牌虽是绿底金字,但也像外滩的许多大楼一样残旧,并且蒙上一层厚厚的尘埃。那个由夏连发在30年代创始的“正源馆”,后来扩展为一楼一底的“老正兴”。“老正兴”昌隆的时候,外埠不算,单上海就有几十家以“老正兴”为名的菜馆。如今只此一家别无分号。仍是在最后的山东中路。过往那里的煎糟、肚裆、下巴、秃肺都是很有名的。

我们在他人还没有上市的时候就往了。没有想到誉满中外的“老正兴”,店面竟那么小,楼上是整桌酒席的。楼下堂座只要七八张台子,并且桌凳都简单铁脚的。一似台北小镇的群众食堂。好在里面的空调很足。我们找了张小桌坐下来,太太从背包里拿出纸巾,将桌子揩清洁。站堂的女师傅过来,我先点了烧下巴和炒秃肺,她说如今没有鲭鱼,不做那个菜。说着将菜单递给我,我照菜单点了个挈黄鱼,她说没有。我点炒虾腰,她又说没有。她定见我们红烧黄鱼,我摇头。最初她为我们写了炒鲜贝、红烧转弯——通俗我是不食鸡同党的、炒绿豆芽三个菜。我又要了四两饭,再添了个汤头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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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正兴名菜炒秃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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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烧下巴

在等菜来的时候,客人也起头上座了。堂里的几张桌子很快坐满了。我们对面来了一对青年男女,穿着人时,站在桌边对我们上下端详,似在讲究我们能否能够与他们同桌,然后才坐了下来。那对男女可能二十六岁光景,女的穿戴绿底白纱西服、项上带着很粗的金链,金链还垂着一块重量不轻的金牌。他们坐定后,太太用肘碰了我一下,我看见那女子右手戴了三只金戒指、左手又戴了两只宝石戒指,一蓝一红。不测的是那须眉手上也带了三只金戒指,实的是翠绕珠围了。那青年女师傅走了过来,先摸摸那女子项上的佥链说:“好重呀!”然后将那女子挤了挤,一屁股坐在那女子的凳子上。将菜单翻开点菜了。那女师傅末于将红烧黄鱼推销出往。我记得红烧黄鱼的代价未便宜,可能二十七八块。于是,又写红烧圈子和鳝糊,别的一个汤。

女师傅算了账,一共六十几块钱。那是个不小的数目了。阿谁女的翻开皮包数了钱,交给那女师傅,“哗!那么多钱都带在身上,小心被扒了。”女师傅在那女人数钱的时候说,我瞟了一眼,那叠十块一张的人民币,少说也有千多块。我很难摸清那对青年男女的身份,后来问伴侣,伴侣说可能是个别户。如今个别户都很有钱,车站有个拉板车的,一个月收进一千四五百块,那是一个大学传授大半年的薪水了。

等了很久我们的菜来了,我向那女师傅做了个手势,请她将四两饭给我们,她也向我做了个手势,又笑着走向别处了。不晓得为什么,到最初那四两饭都没有来。还有一味炒豆芽也没有来,固然我们已经先付了账,但却不肯多说,可能炒豆芽也像摆在面前的两个菜一样,可食的其实不太多。所以,我们有更多的时间赏识对面的两位和四周门客的食相。

对面的两位,嘴凑着盆子食得津津有味,我有兴致的是那碟红烧黄鱼,两条大约三指宽的小黄鱼,上面浇了些酱汁,确实那种黄鱼是无法做挈黄鱼的。看着四面有蹲在凳子上的,有向地上吐骨头吐菜渣的。没有想到“老正兴”和“老正兴”的菜,竟出错到那个地步。那些门客个个面前摆着包洋烟,有的以至上衣口袋里还拆了两包,但他们的食相竟那么投有“文明”。最初汤头尾末于来了,我饮了两口就搁下了。那汤腥重,其实难以下咽。我食工具固然不拣处所,但那个处所却使我食兴缺缺,只要走了。

从城隍庙吃到夫子庙

红烧小黄鱼

我们要分开上海的那天,飞机是晚上的,早晨起来,我说前次逛城隍庙太渐渐,人家都说“绿波廊”的点心好,不如上城隍庙往食早点,太太取出地图,用手一量,间隔比我们逛的南京路来得短,我们能够步行往的。于是太太带了地图,我跟在她后面到城隍庙往。

早晨逛城隍庙的人少,显无暇旷些。我们先到“满春园”饮绿豆汤,因为那里甜品是很有名的。我往买票,又喊太太先往挤个位子,然后端了两碗绿豆汤过往,那是我很想饮的一碗绿豆汤。那是碗里已放妥煮好的绿豆、糯米饭及薏米,再加上几小块红色的山楂糕,食时浇上清冷的薄荷糖水。昔时在苏州是担着担子沿街喊卖的。站在阴凉地里饮一碗,确实是消暑妙品。但此次在苏州却没有找到。没有想到那里还有,可是饮了一日失看了,样子仍是阿谁样子,味道却完全不合错误了。于是拉着太太向外走,在门口,太太指指堆在那里的八宝糯米饭,她说看样子还不错。我买了两个放在背袋里,带回香港蒸了食。

出得门来看到“乔家栅”的幌子迎风飘展,那是“乔家栅”暂时设的早点摊子,挤了许多人,我也挤了进往,夺到最初两块方糕和红豆糕,还有几粒擂沙丸子。然后又看到那里堆了良多案子,突然想到我们回到香港的第三天就是端午,于是出来拉着太太再挤进进丛,买了肉的和豆沙的粽子各十个,嘉兴的火腿粽子五个,嘉兴就是湖州,那是原则的湖州粽子。回来一食竟还不错,至少没有香港台湾的那么多油。

背着繁重的粽子和糯米饭,往“绿波廊”点心展。“绿波廊”刚开市,我们就扶梯上楼捷足先登了。选了个紧靠窗边的八仙桌坐下,楼上安装得古色古香,倒也高雅。站堂的师傅过来递过点谱,我喊了几样,他说不卖,必需食成套的。我看到票据下面,多了一行歪歪的字,一套十五元,我说那么来一套,我们再来点其它的菜。他说不可,要来就是每人一套,一套二十元。于是,我们来了两套,又点了个清炒虾仁。看看到最初可否食到好的虾仁。临窗外看,“绿波廊”倚湖心亭的鱼池而筑,面临豫园。早晨游豫园的人不多,豫园亭台楼阁的飞檐,在阳光下显得那么古朴平静,池里红色的小锦鲤,群集在微波中游荡着,是那么恬淡悠闲,那却是我一路食来,最有雅趣的所在。

从城隍庙吃到夫子庙

豫园绿波廊酒家

从城隍庙吃到夫子庙

绿波廊酒家二楼鸟瞰九曲桥

不知什么时候座上又多了两小我,一个老外,一个中国人。别的一个师傅往招唤他们,他们也来了两套,但却是每一套十五元。太太将阿谁为我写票据的师傅唤过来说:“菜单上明明写着十五块,你硬要二十,那也罢了。为什么他们仍是十五,我们却要二十?”那师傅脸一红说:“涨了!”他转身喊另一个师傅告诉同桌的客人,他们也是一套二十块。我很抱愧另一桌多花了十块钱。可是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今天在中国大陆,谁管事谁说的话才算数。白纸黑字写得再清晰也不算。配套的点心来了,此中火腿萝卜眉毛酥、枣酥尚可一食,至于蒸饺、素包、香菇肉丁包子还不如“银翼”过往的杂式小笼。只是那个心爱的早晨,被那年轻师傅搅坏了。

从城隍庙吃到夫子庙

豫园挹秀楼

从城隍庙吃到夫子庙

豫园畅熙楼

当飞机凌空飞起,依窗下看,过往富贵如白天的上海,现在只剩下灯火数点,在暗中里闪烁着,似冷夜的星星。不知周璇当日唱的“夜上海”如今到哪里往了。我将头靠在椅子上,深深唤了一口气,才有时间清理一下那两个礼拜零乱的思路。是的,我来,我看,并且我也食过了。但仍是不晓得为什么要来,莫非只是为了来食一圈吗?

关于食,我不断认为是文化的一个重要环节,并且是长久生活习惯积存而成的。我曾看到一位老太太在街边洗菜,她正在清洗一块不小的猪肝,旁边竹篮子里,还有半只洗妥的鸭子和一只猪脚。并且都是别致的。想是从自在市场买回来的。我过往问道:“请客呀!”那老太太抬起头来笑着说:“勿是咯!小囝今朝回来食夜饭。”她笑得那么粲然,一如檐外早晨的光。是的,如今各人有得食了。食是最现实的,只要如今有的食,谁还管明天!明天,留给那些大人先生了。

如今,良多人都往过了。良多人回来都谈那里存在的大问题却很少人像我如许往食。事实上,许多问题都存在在食里。因为从没有食跳跃到有的食,中间呈现了一个文化的断层因而,固然现在有得食了,但却不会食,并且也没有过往那种道,更没有以往的高雅和情趣了。

现实上,所有的问题也存在在那里。就像过往老婆称“爱人,如今不兴称“爱人”了。但却不知怎么称唤,只要启齿一个“我夫人”,杜口一个“我夫人”。所以,当各人食饱后摸着肚皮,突然想起一件被遗忘了很久的事。于是又忙着在街头巷尾,扯起红色的布条幅来。只是红色的条幅上,写的不再是革命的标语,而是喊着要各人重视“文明”了。我从上海城隍庙经苏州的奥妙看,到南京的夫子庙一路食来,总觉得此中贫乏些什么。没有想到那贫乏的,竟又酿成一个标语,被写在那红色的条幅上了。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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