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戊奇荒与排外心理
安立志
“同治中兴”是满清王朝的意淫。五岁的小皇帝载淳(慈禧太后之子)上位,十余年的执政生活生计,完成了其父皇(咸丰皇帝)的未竟事业,一是击败了发匪(承平军)与捻军的武拆骚乱,二是完成了沙俄吞并我国150多万平方公里领土的最末手续。假设说洋务运动有开展,那也是两宫皇太后贤明指导的成果,小皇帝起不了什么感化。载淳享寿不永,死时不到19岁。西太后那个权欲熏天的女人,为了陆续垂帘听政,竟然把她不到四岁的小外甥(其亲妹之子)载湉抱上龙椅,那就是大清国的光绪皇帝。西太后的逆天操做,一定遭到上苍的抨击,然而最末不利的老是老苍生。
丁戊奇荒
上苍的抨击决不挈延。载湉登基的第二年,即光绪二年(1876),整个华北地域(晋、豫、曲、鲁、陕等省)陷进了“三年天然灾害”期间,特殊是光绪三年(1877)和四年(1878),继续干旱形成的人道灾难惨绝人寰。根据干收计年,那两年是为“丁丑年”与“戊寅年”,于是,史乘把那场固然空前但未绝后的灾难称为“丁戊奇荒”。
华北五省是重灾区,晋豫两省尤为严峻。因为河南官方与民间对布道士赈灾的严峻抵触,不只该省哀鸿未能得到响应赈济,即便汗青笔录也极为稀缺。因而,本文引用的史料,以山东、山西为主。
时人王锡纶曾做《丁丑奇荒记》,为其时的山西灾情留下如下笔录:
自丁丑秋至戊寅二月,仍无点雨,被灾极重者八十余区,饥户进册者,不下四五百万,……饿死者十五六,有尽村无遗者。小孩弃于道,或父母亲提而掷之沟中者,死则窃而食之,或肢割以取肉,或大脔如宰猪羊者。有御人于不见之地而杀之,或食或卖者。有妇人枕死人之身嚼其肉者。或悬饿死之人于富室之门,或竟割其首掷之内以索诈者。层见叠出,耸人听闻。(《清代诗文集汇编(633)·怡青堂文集》卷六,页20)
那个记载,属于民间看察,没有标注时间,且多描述性语言,不太详细。1877年6月2日,即将卸任的山西巡抚鲍源深向朝廷陈述:
四处灾黎,百孔千疮,始则卖儿鬻女以延活,继则挖草根、剥树皮以度餐;树皮既尽,亢久野草亦不复活,以至研石成粉,和土为丸,饥饿至此,何以成活?是以道旁倒毙,无日无之,惨目悲伤,兴言欲涕。(《清史纪年》第11卷,中国人民大学出书社,2000年,页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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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国荃
1877年7月3日,曾国荃接任山西巡抚,到任之初,就把领会的情状向朝廷奏报:
树皮、草根之可食者,莫不饭茹殆尽。且多掘看音白泥以果腹者,苟延一息之残喘,不数日间泥性发胀,腹破肠摧,同回于尽。隰州及四周各县,约计每村庄三百人中饿死者近六七十人,村村如斯,数目大概不异。以至有一家种地千亩,而不得一餐者。询之长者,咸谓为二百余年未有之灾。(《曾国荃文集》第1卷,岳麓书社,2006年,页197-198)
两任巡抚,两道奏折,相隔一月,情状类似。曾国荃在另一奏折对灾情做出定性:“晋省迭遭荒旱,……赤地千有余里,饥民至五六百万口之多,大祲奇灾,古所未见!”(同上书,页269)
曾国荃(1824-1890),晚清名将,曾攻破天京、生擒李秀成,深受清廷重视。他是晚清名臣曾国藩的弟弟,清末外交家曾纪泽的叔叔。此人处事勇敢勇敢,阐发致灾原因,不瞒报,不掩饰。他在奏折中曲陈:
此次晋省荒歉,虽曰天灾,实由人事。自境内广种罂粟以来,民间蓄积渐耗,几无半岁之粮,猝遇凶荒,遂至无可措手。”“窃闻古者救荒于暂时,而实备荒于常日,是以耕三余一、耕九余三。虽有旱干水溢,民无菜色,从未有自种害人之物流毒于桑梓处所者也。(同上书,页282)
一语道破,那场灾荒,不是天灾,而是人祸,以至不消三七开,间接定见清廷废除鸦片种植政策。
1878年1月8日,清廷派出的稽查山西赈务大臣阎敬铭就灾区调研情状奏报称:
臣敬铭衔命周历灾区,往来二三千里,目之所见,皆系鹄面鸠形;耳之所闻,无非男啼女哭。冬令冬风怒号,林谷冰冻,一日再食,尚不敷以御冷;彻旦久饥,更复何以度活?以至枯骸塞途,绕车而过,残喘唤救,看地而僵。统计一省之内,每日饿毙何行千人。目击惨状,夙夜忧惶。(《清史纪年》第11卷,页101)
民间人士、父母官员、稽查大臣,三方反映的情状高度一致,山西灾情反常严峻。宏看情状若何呢?曾在清廷天津海关和总税务司供职的美国人马士(Hosea Ballou Morse,1855-1934)写道:
山西省的一半居民扑灭了;在陕西和河南两省有好几百万人沦为饿莩;所以,间接因为饥荒和传染斑疹伤冷的原因而丧失的生命,总数总不会少于一万万人,而那些在灾荒中九死一生的人们,大约也不会少于两万万人,他们一无生计,只剩下他们空空的两手和嶙峋的瘦骨。(《中华帝国对外关系史(第二卷)》,商务印书馆,1963年,页341)
那个数据已被现代许多研究者所引用。
疑惧排斥
1860年,清廷与法国的《北京公约》载进了自在布道的条目,列国布道士陆续进进中国。可见,布道士是西方列强侵略政策的产品,但是布道士其实不等于侵略者。因为近代以来中国老是耻辱挨打,通俗的中国人极易对西方事物怨恨或仇视。因为中国孱弱的国力与禁锢的皇权,那种情感无法通过战争与外交舒解,于是从官方到民间普及充满着仇外、排外心结,曲至100多年后的今天,每年有人抵抗圣诞节,就是那种情感的延续。
十九世纪七十年代,第二次鸦片战争已经完毕十几年,清廷不只成立了总理列国事务衙门,并且正式开设了同文馆;不只向美国差遣了留学生,也向英国派出了首任驻外公使。如斯以来,“丁戊奇荒”就不再是闭关锁国的内部事务,也引起了在华外国人的存眷。
外国人参与赈灾活动,是从山东启动的,一起头就构成了青州官方、江南士绅、外国教会的三方格局。参与赈灾的外国人,次要是英国布道士李提摩太、英国牧师慕维廉、美国布道士倪维思等人。他们一方面通过报刊向世界报导中国的灾情,又在上海成立山东赈灾委员会,继而成立了中国赈灾基金委员会,并间接深进灾区参与各类赈济活动。那在中国赈灾史上是空前的。
一、江南士绅。外国人介进中国赈灾,是破天荒的汗青事务,不只清廷官方消极应对,江南士绅更是义愤填膺。因为1870年的天津教案曾激起了强烈的仇洋、仇教情感,当布道士参与赈灾之时,部门江南士绅出于民族义愤,试图以本身的义赈抵销布道士的影响。此中最出名的就是苏州的谢家福。
1877年3月下旬,谢家福在遣送江北哀鸿回籍途中,得知了布道士赈灾的动静,他深感忧愁,决心以现实动作募捐济赈,他写道:
自泰州知耶稣教之洋人慕维廉、倪维思、李提摩太及烟台领事哲美生等在东齐赈给哀鸿,深惧敌国沽恩,异端借肆,不克不及无动于衷。顾以才微力薄,莫可挽回,耿耿之怀,言难自已。西人之赈给东齐也,阳居救灾恤邻之名,阴售拾掇人心之术。窃恐民气外属,异教横恣,为中国之大患。长短裒辑巨款,跟踪济赈,末无以杜外人之觊觎,固中国之藩篱。并附一诗云:“大兵之后又凶年,国计民生孰见怜?安得赈钱三百万,管教压服慕维廉。”(1877年6月2日《齐东日志》)
谢家福为布道士赈灾定性,是“敌国沽恩,异端借肆”,是“阳居救灾恤邻之名,阴售拾掇人心之术”。他担忧的不是人民啼饥号冷,苍生奄奄一息,而是“民气外属,异教横恣”。可见,谢家福不是为赈灾而赈灾,他是把赈灾当成了一场政治仗和文化仗,不共戴天,令人切齿,目标是“压服慕维廉”。谢家福也公开声称本身不是为赈灾,他给友人写信说:“弟之此行为敌夷,不为赈济。赈济则以仁故意,当念亲亲仁民之意;敌夷则唯知大义,虽捐麋踵顶,有所不辞。”(1876年5月24日《齐东日志》)意思很明白,我的目标是对抗夷人,并不是为了赈灾;赈灾靠的是仁心;敌夷靠的是大义。为此,虽出生入死,在所不辞。中国古来就有“救灾如救焚”的鄙谚。在其时没有“人民至上”、“生命至上”的说法,但赈灾的目标不恰是为了让濒死的人民得到挽救,让残存的生命得以延续吗?把夷夏之防、敌我提防置于登峰造极的地位,如许的立场不单不克不及包管同胞的生命得到救治,民族的磨难得以消弭,以至可能使灭亡加重,灾难延续,那哪里是救灾,那几乎是兵戈!
李提摩太
李提摩太(Timothy Richard,1845-1919),英国布道士,于1870年抵达中国,在华45年。为传布西方文化,参与中国赈灾,担任报刊编缉,兴办同文书会,撑持维新变法,促进中国教导等方面都做过奉献。
李提摩太在山东赈灾,有几种体例,除向哀鸿发放赈灾款外,还成立孤儿院5处。据其时报纸报导,“西人名立则脱者(李提摩太)在山东灾区收得难孩四百名。兹闻有某者在青州府属见此等幼孩晚饭共计一百名,盖收养后分做数处栖身也。时见仆人挑小米饭两桶来,各小孩俱环立桶旁谢天而食。”(1877年4月2日《申报》)“谢天而食”差别于100年后食饭前的“双祝福”,必定是基督教的仪式。收养孤儿浩瀚,开收天然不菲,“男女幼孩四百数十人每日饭食需钱十余千文,无法撑持。”他曾方案将孤儿送上海租界交绅富收养,但一位山东巨绅称,“洋人收养童男童女不外欲取用其心肝与耳目罢了。”李提摩太发觉到谣言之可怕,只好承受英国驻烟台领事的定见,“(孤儿)散还本乡,发钱交与耆老代养,存亡听其命运可也。”(1877年5月14日《申报》)即便如斯,也引起江南士绅的警惕。
1877年5月4日,谢家福就曾给李秋亭写信称:
东省灾后,子女流浪者不成计数,为他族收养者,闻有数百名之多。窃恐人心外属,异说横行,为邹鲁之大患。……闻之急则治本,标者何?幼孩是也。智识未开,情窦未通,若被他族迷惑,更易更险,驱数百好男好女于陷阱之中,不克不及使其复为人,凡有血气者,能无锥心肝,竖毛发,亟图弥补哉!(《中国荒政书集成》第8册,天津古籍出书社,2010年,页5462-5463)
在他看来,中国孩童被外国人救助,如坠陷阱,好像灾难,中国孩童有沦为外族、沦为禽兽之险,因而,必需与外国人争夺下一代,把孩童从外国人的虎口里夺回来,那是事关民族将来、山东将来的底子大计。
1877年6月22日夜,谢家福在拜见上海士绅时,力陈教堂赈灾育孩有害中国。在场一位曾为教堂筹资的人士阐明说,耶稣教与上帝教有所差别。谢家福立马辩驳:
某之所办者,不第在教门之良莠,尤重在中外之边界。山左哀鸿受洋人赈恤,三月有余,几几乎知有洋人,不知有中国矣。……且即受教堂之赈,必服国外之教,无论其为上帝为耶稣,末不妥为中国之民,服外教而废五伦。孺子何知,坐令陷溺,于心安乎?况墨子云,虽生而无以自立,不若死之为安。故区区之见,视救拔教堂之孩,尤重于赈济。(1877年6月22日《齐东日志》)
在他看来,不分欧美,不管教派,只如果外国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承受洋赈,必成洋人;宁可饿死,不受洋赈。在他眼里,显然不是“人民至上”、“生命至上”,而是“国籍至上”、“五伦至上”。在以后岁月里,那些被外国收养的中国孩子,看来都不复为人矣!
二、灾区苍生。江南士绅代表的是部门读书人的立场,通俗公众是什么立场呢?据李提摩太回忆,他们刚到山东,“麦金太尔先生租了一所斗室子,整个潍县城像被戳了的马蜂窝一样起来反对。就那么点小事,却使人们如临大敌,如遇劫匪,躁动不安。他们威胁要利用各类暴力手段,除非外国人被从他们傍边清理出往。”(《亲历晚清四十五年》,天津人民出书社,2005年,页46)有材料称,“光绪三年间,山东乐安县(今广饶县)哀鸿俱情愿饿死,不受洋人之赈。昌乐县哀鸿亦弗受洋赈。”(墨浒:《处所性活动及其超越》,中国人民大学出书社,2006年,页107)可见,布道士遭到中国民间的仇视与抵抗,在其时是一种普及情感。
1878年5月,两名布道士花国香和马亨利到河南赈灾,刚抵开封就被迫令分开。本地人既不准其逗留,也不准其救灾。并声称,如不分开河南,会有生命求助紧急。经多方查找,找到清人孙传鳸撰写的一条史料:
有外国人二名,带银来汴发赈,一名花国香,一名芦亨利,亦曾到过我处厂内参看一切规条。据云见过涂中丞(河南巡抚涂宗瀛),答云:“发赈救民,极好之事。惟汴民顽梗,恐有惹事。”将银交我代放。阖城居民闻之,遍贴告白,有“宁可食夷肉,不成食夷粟”句。四月十六日,书院课投禀,要与西人兵戈。约期在明日。西人闻之夜遁。(《汴游助赈丛钞》,中国史学丛书三编,页276)
“宁可食夷肉,不成食夷粟”、“要与西人兵戈”,如斯可怕的标语与方案,“西人闻之”只能“夜遁”了,两个布道士末于舍弃了在河南的赈济方案。与山西灾情同样严峻的河南省,整个灾荒期间,布道士没能发放一分钱。“宁可食夷肉,不成食夷粟”,那个立场差别于伯夷、叔齐的“不食周粟”,更近于“宁要社会主义的苗,不要本钱主义的苗。”民间不晓得,1860年10月,中英两国签定的《北京公约》已经制止利用对西方人有欺侮含义的“夷”字,苍生们谁管那一套!其时的《申报》如许评论:“河南处所饥民大不解事,与教士所分给之银,不愿领取,意谓西教士意在买服人心,诱人进教,固特给我等银钱,慎勿堕其术中。相互相戒,竟无一人肯领。”(1878年5月22日《申报》)
三、清廷官方。清朝官方的立场也好不到哪里往。“丁戊奇荒”发作之初,李提摩太在山东赈灾,就曾遭到父母官员的种种阻遏。
“昌乐县的行政长官(知县)对我的动机产生了思疑。他认为,通过向秀才们发放周济,我已经行贿了县里的指导人物;如今,通过向最需要救助的村民施行周济,我意在煽动公众兵变。”“当他传闻我赶着三辆拆满铜钱(救灾款)的大车颠末昌乐城时,他喊道:“‘那洋人到我们那里来,插手我们的事务,事实存心安在?假设他遭到夺劫,那可不关我的事。’”(《亲历晚清四十五年》,页91)那几乎是公开煽动夺劫赈灾款。
李提摩太抵达山西参与本地救灾,同样遭到山西巡抚曾国荃的冷遇与刁难。他回忆说:
一抵达太原,我就往拜见他(曾国荃),以便让他清晰天文解我来山西的原因。……巡抚因为我的呈现而十分生气。在中国,兵变经常在人民对政府不称心的灾荒期间发作。他认为我的到来只是收购人心,使公众对政府离心离德。碰头后,虽然我跟他阐明说,我带来了两千两白银,将要发散给受灾最重的哀鸿,而且出示了通行证,他仍然不怎么兴奋,仍然阻遏我的动作,处心积虑地要使我在刚刚起头时即陷于窘境。《亲历晚清四十五年》,页107)好在曾国荃是一代名将,不是冬烘。过后发现布道士并没有恶意,在接下来的动作中就多了一些撑持与共同。
瞿鸿禨
河南民间对布道士赈灾的仇视,与该省官方的立场脱不了相干。瞿鸿禨(1850-1918),曾任晚清军机大臣,“丁戊奇荒”时任河南学政,大约相当今之教导厅长。1878年5月,瞿鸿禨得知两名英国布道士携银来晋豫散赈(那与《汴游助赈丛钞》所述是统一事务),立马陈述朝廷,设法阻遏。他在那则题为《请防外患以固底子疏》的奏折中,“不惮以最坏的歹意”来揣测外国人:
其存心则险不成测。彼盖知近畿等省,灾苦甚深,民多愁困,乘间而为拾掇人心之计,且得窥我虚实,肆其诛求以逞志于我也。
限于手头材料,未能查到该奏折的出处。有关学者的引文说明此件出于《皇朝道咸同光奏议》总第3473页。揣测动机,是那个古老国家的积弊之一。某人功行深重,只要动机是好的,也会减轻惩罚;某人做了善事,只因动机不纯,也会遭到否认。所谓“拾掇人心”、“窥我虚实”,都是在“存心险不成测”的层面停止揣测。关于外国援助假设通盘摘取那种立场,那么,汶川地震后,台港澳的无私捐款,美日俄的鼎力救助,特殊后者,能否也成了“黄鼠狼给鸡贺年——不安好意”。如斯以来,何来的“全球化”与“地球村”?
江南士绅忧愁洋人“阴售人心”之计,河南苍生担忧西教士“买服人心”,朝廷高官思疑洋人乘间“拾掇人心”。他们似乎都很在意“人心”,其实,他们晓得,陈旧迂腐的清廷已经人心丧尽,那也是发匪、捻军、回变此起彼伏的底子原因,于是他们从上到下严峻欠缺自信。他们不懂得,人民群寡的眼睛是雪亮的,谁好谁坏是分得清的。
1878年5月25日,两宫皇太后以皇上名义下达谕旨:
前据总理衙门王大臣面奏,日本国青鸟使森有礼曾在该衙门声称,日本有捐助山西赈粮者,当经王大臣等以山西转运困难,力为劝阻。嗣据李鸿章函致该衙门,米已运至天津等情。外国捐银捐米助赈,名为善举,实则流弊滋多。兹据瞿鸿禨奏,英人携银前去晋豫散赈,即著曾国荃(晋抚)、涂宗瀛(豫抚)悉心酌度,婉为启发,设法劝阻。(《清实录》第53册,中华书局影印,1987年,页116)令人想不到的是,满清高层竟任由父母官员揣测对方“动机”,所谓“名为善举,实则流弊滋多”,不也是思疑对方的动机么?
“设法劝阻”或是“力为劝阻”,都是“劝阻”。朝廷认定,“外国捐银捐米助赈,名为善举,实则流弊滋多”。因而不克不及承受,哪怕苍生饥肠辘辘、饿殍遍野。满清朝廷如斯决策,不知是何逻辑?(1)本国国民遭遇天灾人祸,即便纯为天灾,根据“天人合一”的古训,当然也是“为政不仁,上天警示”。外国人介进赈灾,有窥探隐私、家丑传扬之嫌。(2)国民遭灾与朝廷脸面,是政治天平上的两个砝码。朝廷当然更垂青后者。外国人介进国内救灾,当然有失脸面,有丧失人心之忧。于是宁可国民遭灾,决不承受援助。(3)布道士进进中国,是英法联军进京,清廷丧权辱国的成果。两度失败,仍未醒觉,往往把所有外国人视为侵略者,把外国一切行为视为“亡我之心不死”,只得拒之千里,相互隔离。
1891年7月,英国布道士杨格非在《北华捷报》——其时那是一份在中国具有影响力的英文报纸——撰文,指出了中国民间的排外情感与官方主导的关系:
在有些时候,有些处所,我们确实碰着过反对,但那种反对是排外政策,及统治阶层、自在阶层的对外立场所致,而不是中国公众的豪情所致。中国群众一般是和平友好的,只要遭到他们上司煽惑时,才和我们做对。他们虽不合错误我们抱任何特殊的豪情,但也不反对和我们停止友好的交往。”(顾卫民:《基督教与近代中国社会》,上海人民出书社,1996年,页2Ol-202)
晋鲁赈灾
李提摩太等人参与华北赈灾,次要做了以下几个方面的工做。
一、赈灾报导。李提摩太抵达山东不久,看到饿殍各处的村庄,奄奄一息的孤儿,无论出于宗教崇奉仍是人类良知,他确实是诚心诚意地投进救灾。面临严峻灾情,他深知仅靠小我力量于事无补。1876年6月30日,李提摩太撰写了一篇关于青州灾荒的陈述,颁发在7月22日的《北华捷报》上。那篇报导让西方在华人士重视到了山东灾情。1876年夏历岁暮,李提摩太给本国教会写信,期看得到国内和教会的搀扶帮助。他用诚恳的口吻写道:
“那不是骗取慈悲的遁词,那是在拯救。当我写下那封信的时候,成百上千的人正面对灭亡,而在此之前,已经有更多的人离世……如今,冰封的大地什么都没有,只要可怕的灭亡。”(陈静《江苏社会科学》2017年第4期)
1877年4月3日,他在《申报》上颁发《西教士劝捐书》,向社会披露山东灾情:
客岁(1876)青州府属,自春徂夏,雨泽延期。……穷民更难糊口,不能不以五谷各糠,并草种以及树叶、树皮磨面果腹。……更同情者,……将妻女儿媳平沽于人,不计娼优,……以至因饥冷交迫无认为生,自缢、投井、投河、服毒者,种种情形,笔难尽述。(《万国公报》第六册,页3639-3640)
操纵报刊停止救灾发动,那在近代中国仍是第一次。《万国公报》报导称:“列国一闻如斯信息,均皆奋力劝捐,并未分其畛域。可见西人并没有害中国苍生之心也。况列国西人行此一事,其实不邀其职衔,亦不看其获报,一片仁心善念,总以救人爱报酬切切也”。(同上书,总第3612页)
《申报》继而对灾情停止了持续报导,西方布道士似乎成了赈灾的楷模。《申报》一则题目为《论西人助赈并没有他意》:“在中国饥民固当深感西人之义,而中国官员又宜若何惭感交并矣”;他们“倡议捐助,在仕宦闻之愧且欲死矣。”(1878年6月22日《申报》)
李提摩太深知中国民间对西方布道士的疑虑与仇视。在山东救灾期间,他死力争取官方的撑持,把赈济做为一项单纯的慈悲事务,制止引起官方的干涉。他在益都和青州的凤凰亭就曾两次被本地公众要求充任造反领袖,都被他设法回绝。
二、查询拜访研究。在山西期间,李提摩太为了加强救助实效,一面问卷查询拜访,一面勘察灾情。他以问卷形式预备了12个问题,在山西省内的神职人员中停止查询拜访。那些问题包罗:通俗年份谷物的均匀价格、灾荒期间的谷物价格、饿死的生齿占全数生齿的比例、逃荒的生齿占全数生齿的比例、未被食掉的耕牛的比率、留在家乡的妇女的比率。(《亲历晚清四十五年》,页108)
1878年1月末,李提摩太从山西中部动身,一路南行,实地察看本地灾情。以下摘录几则他的查询拜访日志。
1月29日,太原以南140里:
颠末了四个躺在路上的死人。还有一小我四肢着地在爬行,已经没有气力站起来了;碰上一个葬礼:一位母亲肩上扛着已经死往的大约十岁的儿子,她是唯一的“抬棺人”、“神父”和送丧者,把孩子放在了城墙外的雪地里。
1月30日,距太原290里:
看到路边躺着四具尸体。此中一个只穿戴袜子,看来已没什么重量,一只狗正挈着挪动。有两个是女人,人们为她们举行过葬礼,只是把脸朝地安设罢了。路人对此中的一个更慈祥一些,没有把她的衣服剥往。第三具尸体成了一群乌鸦和喜鹊的盛宴。到处可见瘦削的野雉、野兔、狐狸和豺狼,但汉子和女人却找不到食物庇护生命。
2月1日,太原以南450里:
半天内就看见了六具尸体,此中四具是女尸。一具躺在一个敞开的棚子里,裸体赤身,腰上缠着一条带子;一具躺在小河沟里;一具浸在水里,因为野狗的挈曳,半身表露出冰面上;一具半身穿戴破破烂烂的衣裳,躺在路边的一个洞口旁;还有一具已被食肉的鸟兽撕碎,食掉了一半。
2月2日,太原以南530里:
朝晨,我到了城门。门的一边是一堆男裸尸,像屠宰场的猪一样被摞在一路。门的另一边同样是一堆尸体,满是女尸。她们的衣服被扒走换食的往了。有马车把尸体运到两个大坑旁,人们把男尸扔到一个坑里,把女尸扔到另一个坑里。(同上书,页109-110)
李提摩太笔录山西灾情的日志传到伦敦,竟然促成了救灾基金在英国的设立,并在伦敦和各口岸募集赈款约20万两。(高鹏程、池子华《社会科学》2006年第11期)
三、筹措资金。截至1877年11月,山东赈济委员会从中国、日本、新加坡等地共募集赈款30361两,此中经李提摩太和倪维思散放的约19119两,救助饥民达7万余人。1878年1月26日,旅沪侨民成立了中国赈灾基金委员会。它除了陆续在中国各通商口岸募捐外,还通过电讯吁请西欧和美国各界人士,援助华北哀鸿。截至1879年赈济完毕时,该机构共募捐204560余两。据学界统计,在山西赈灾中,经布道士救助的家庭到达10万户,很多于25万人得到救助。此中外国赈款20万两,李提摩太一人就发放了此中的12万两,周济人数超越15万。布道士们的赈济,缓解了本地灾情,削减了哀鸿灭亡。(史秀清:宁夏大学硕士论文《山西地域“丁戊奇荒”探析》)
李提摩太在回忆山东灾区行医时写道:
1875年秋天,雨季事后,良多人患了热病。我有源源不竭的奎宁丸赐与,遂免费向公众发放。对四周的人来说,那绝对是个奇观,因为,凡是情状下,只用一小包八九粒药片就能敏捷制止那种令人忧惧的疾病。……
我发现,行痛药是最有用的。那个炎天,霍乱很求助紧急,突然间就会夺往人们的生命。幸运的是,我用樟脑油把许多人从死神手里救了回来。……(《亲历晚清四十五年》,页61)
国表里的药品都可治病,工具方的粮食都能拯救。在沉痾弥留之际,在饥肠辘辘之时,公众不会考虑药品的厂家,粮食的产地,只要能拯救,那就是根本的人道主义。公众用本身的生命证明,那些外国人并非来投毒的。
李提摩太的赈灾体例,是发放赈款而不是发放物资,原因有二,一是灾区广、哀鸿多;二是人手少、运输难。在山东救灾,李提摩太凡是把募集的银子兑换成铜钱,租用独轮车运往灾区。在山西,银子未便兑换,他让铁匠把银锭朋分成小块分给哀鸿。发放赈灾款的体例凡是有三种:一是站在一条狭长的街巷尽头,让哀鸿列队领取周济款,并在他们手上做记号,以防反复领取;二是在广场上让哀鸿分行坐下依次分发;三是派人注销哀鸿姓名,事先发放赈灾券,让他们凭券领取。即便如许,李提摩太仍然遭遇过求助紧急。据报导说:“闻其(李提摩太)初度往赈携资不多,而饥民麇集,不克不及广泛,以致有得者有未得者。未得者谓其辱己,怒而殴之,(李)身受重伤。”(1877年7月4日《申报》)
四、提出定见。李提摩太的赈灾,不只筹集钱款,分发药品,并且间接为父母官员出谋献策。针对本地严峻的食物欠缺,他向山东巡抚丁宝桢定见,间接从日本、朝鲜进口谷物,免去进口税,以降低粮食价格;定见政府修建铁路,开发矿山,为公众供给就业时机;向生齿稀少的东北地域移民。1876年9月,李提摩太把那些定见整理成文颁发在《万国公报》上,题为《救民必立新法》。在山西赈灾期间,他同样向山西巡抚曾国荃提出多条重要定见。
许多年后,他记下了华北灾区的察看慨叹:
1876——1879年的大饥荒是汗青上最严峻的一次,在此期间中国十八个省中有一半遭受或轻或重的灾害。灾荒完毕时,毫无疑问,一千五百万到两万万的人死于那场灾难,相当于整个欧洲的生齿数。假设中国政府不那么自傲,声称只要本身是文明的,从野蛮的西方人那里学不到任何工具,数百万人应当可以得到挽救。”(《亲历晚清四十五年》,页113)
他在另一篇文章中指出:“中国近三十年来天灾时髦,民生雕敝极矣!”“……遍地灾患循生迭起,迄无已时,此正如抱沈者徒进以补剂,苟延朝夕而病源未得,病根莫除,末无霍然之日也。”他颂扬奕訢、曾国藩、李鸿章、张之洞、刘坤一等人“深悉欧美之法”,进而责备一些保守守旧权力,并建言,“为今日计,彼言事者,既不以欧美之法为然,即责其另筹养民之策,倘仍空言无补,则嗣后国度政事之举废,法令之更张,均禁绝寡闻浅见者流妄参末议,庶几事权能够齐截,寡志不致纷更,而大功乃克告竣。夫然后病肃除而民困苏矣。”(《皇朝经世文新编》卷十三)李提摩太对中国问题的观点是颇有见地的。
1881年,李提摩太在《万国公报》上连载《近事要务》。有学者评判称:“那是近代来华布道士就中国社会、经济、教导、科学、文化诸方面提出的第一份综合性变法定见”。1889年,李提摩太颁发《富晋新规》:“中国要国强,第一莫先于教。”(《万国公报》合订本第17册,1889年12月,页10796)1901年,《辛丑公约》会谈期间,李提摩太受李鸿章之邀,处置山西杀戮布道士问题。他定见从清廷庚子赔款中拿出白银50万两返还山西,在太原成立一所西式大学——山西大私塾(山西大学的前身)。
实至名回
“丁戊奇荒”发作时,距天津教案不外六七年。满清社会,无论官方和民间,对西方布道士充满了疑惧、仇视与仇恨。对国人来说,欧洲人美洲人不分,上帝教基督教难辨,他们都是一丘之貉。李提摩太到中国北方赈济,在他脸上,贴着三个标签,那就是侵略者——布道士——救助者。一起头,人们对他饰演的慈悲家和救助者的角色其实不相信。
当李提摩太分开山东,前去山西开展周济时,山东“耆老犹复造匾造联,以送其行旌,以志其感悃。”(1878年1月19日《申报》)那阐明,在山东灾区,许多人已经改动了对他的观点。在“丁戊奇荒”后期,关于李提摩太的救灾动作,山西公众也以差别体例表达感恩。乡民派出代表到其住处索要相片,要把他的相片供奉在神庙里。为了铭刻布道士的救助,平阳府(今山西运城)的秀才立了一块石碑,却刻下了如许的碑文:“维吾皇万岁,恩被群生,光播四海。荒天僻野之民,咸来投诚,共舒民艰。”(同上书,页121-122)好象“共舒民艰”的外国布道士们,都是感于满清皇帝的“恩被群生,光播四海”,才“咸来投诚”的“荒天僻野之民”。如许的碑文至今仍然契合主旋律。
近代启蒙学者郑看应在《筹赈感念》一诗中,不只鞭笞了满清官员贪污赈款,骄奢淫逸的做派,并且赞颂了外国布道士的赈灾行为:
人生如梦幻,富贵等云浮。惟犯罪德言,令名垂千秋。
嗟彼贪墨者,徇欲工阴谋。历年秉权力,剥削谋为优。
锱铢必计较,大小一网收。爱财重于命,头白心未休。
不虑刑罚加,难逃神鬼仇。且为外族诮,抚膺诚可羞。
何如行善举,大方法欧洲。家财千百万,不为儿孙留。
或设大书院,或创育婴楼。或建工做厂,或为病院筹。
晋豫洊奇荒,饥民抽泣道陬。……
安得点金术,博施遍九州。……(《罗浮偫鹤山人诗草》卷一)
晋鲁两省公众的感激,郑看应的名人赞颂,都是民间行为。对外国人行为的评判,从底子上取决于官方的观点。1878年,李提摩太分开山西时,曾国荃写信给他,以小我名义,并代表山西公众,向他表达感激,信中充满赞誉之辞。李提摩太说:“我把那封信毁掉了,因为担忧未来有一天会禁不住诱惑,不准确地利用它。”(《亲历晚清四十五年》,页122)他似乎晓得,权利侵蚀人,荣誉同样侵蚀人。可能因为那一原因,无法找到那封信的原文。
1878年6月14日,李鸿章给朝廷报送一道奏折《外国捐赈请奖励片》(《李鸿章全集》第8册,安徽教导出书社,页81)。那则奏折较长,政策或定见层面有几条:
李鸿章
一是奖励外国捐助者。李鸿章提到多位外国捐助赈济者,好比巫出处国王(巫出处国,今属马来西亚)、香港之英国总督、新嘉坡之英国总督、日本青鸟使森有礼、日本善士竹添进一等人。定见朝廷对上述国度和地域的指导人停止“道谢”,“可否请给‘乐善好施’匾额”。提议由驻英青鸟使郭嵩焘对“英国伦敦商民迭捐巨赀”表达称谢,并对“该国驻京青鸟使,传旨奖励”。
二是必定布道士的赈灾活动。李鸿章指出,华北各省发作旱灾后,“各口流寓洋人捐集银数万两,由英国教士李提摩太带往散赈,打点颇协舆情。”且“上年晋、豫旱灾,……晋省饥民仍请李提摩太前去,会同该父母官绅查户散放。”因为朝廷曾有“设法劝阻”的指示,李鸿章阐明说,李提摩太等人“三次解送银四万两,因系善举,不便劝阻”。
三是遵照赈灾国际老例。李鸿章称:“西洋通商有约,列国遇有水旱灾荒,互相捐助赈济,乃寒暄之常情”。“现因北省奇灾,列国官商捐银捐米助赈,……并没有他意,似亦无甚流弊。”因而,他定见朝廷,“西国遇有此等美举,该国王及外务衙门必向捐赈之国使行文称谢,无须另议酬答。”
四是肃清瞿鸿禨的无稽指控。瞿鸿禨在前次奏折中,曾指外国布道士以赈济为名借机“收购流民妇女”。李鸿章做出廓清,已经“密确查察”,“实无其事”。应当说,李鸿章只是肃清了瞿鸿禨“买卖妇女”的立功指控,并未涉及其更为关键的“动机”原功。1878年6月17日,清廷批准了李鸿章的请示——“著照所请”。
1878年7月,曾国荃向总理列国事务衙门递交查询拜访陈述。查询拜访是朝廷7月12日(六月十三日)的交处事项,此中涉及对瞿鸿禨上奏情状的查询拜访,于是对李提摩太在山西的赈灾活动停止了奥秘查询拜访。陈述中有如许的话:
此次英国教士李提摩太等,携银来晋放赈,迭准曲隶来咨,当即分委妥员会同打点,先在阳曲徐沟(今太原下辖县乡),诸称平顺。嗣该教士闻省南灾务尤重,愿赴平阳散放,亦经分饬看管打点,均极妥协,并没有河南所奏情事。(《曾国荃全集》第3册,页574-575)
山西官标的目的总理衙门提交的查询拜访陈述,对李提摩太的赈灾行为做出评判——“均极妥协”,“诸称平顺”。陈述中提到的“并没有河南所奏情事”,是指瞿鸿禨所揣测的布道士晋豫赈灾的动机问题,即“拾掇人心”、“窥我虚实”、“肆其诛求”之类。应当说,山西的陈述否认了瞿鸿禨对布道士“动机”的揣测——瞿鸿禨确实多虑了。至此,满清朝廷通过官方法式,证明了李提摩太那个布道士,并不是侵略者,而是救助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