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人来读赵元任
沈家煊
今天开会纪念赵元任诞辰130周年，我有幸来致辞，自知不敷资格，只能说些进修的感受，起个标题问题“各人来读赵元任”。我当研究生的时候起头读赵元任，根本上读不懂，似懂非懂，只感应阐述的语言看似平平内涵精深，本身的学养太浅，要好勤学习。到了老年，还远不敢说读懂了赵元任。在赵元任面前我坦承仍是个小学生，还要陆续读赵元任。 目前我正在读赵元任若何讲“了”，深感假设早读赵元任，就能够少走良多弯路。
都说赵元任是构造主义语言学巨匠。 其实赵元任的学识、奉献和境域远远超越构造主义语言学，还超越语言学，有许多创见超越时代，先知先觉，履历时间的考验和科学的证明。
当国内有报酬西方人说汉语是单音节语而耿耿于怀、愤愤不服的时候，当西方有人说单音节语只是个神话的时候， 赵元任说那是个“最实在的神话”。两种境域立见高低。
当有人对汉语“字本位”说严加责备的时候，赵元任早就指出，汉语里跟英语“word”相当的单元是“字”，同时又许多像“词”的单元。对陆志韦用“同形替代法”离析单音词的做法，赵元任委婉地指出它的局限性，按此法英语离析出来的-ly却是词缀。陆志韦后来认可离析出来的仍然是语素（字）不是词。赵元任的责备和陆志韦的反省，精神都值得进修。
展开全文
当有人认为每种语言的音位化体例只要一种可能的时候， 赵元任证明，音位化体例对任何语言都不是单谜底，而是有多种可能体例的。那个观点连美国的构造主义巨匠也不克不及不钦佩。
当我们的语法学家自认为掌握告终构主义的散布理论和办法，称心于“八大词类、六大成分”的时候，赵元任把汉语的描述词回为“广义的动词”的一个次类，而且说能否成立一个包罗一个的大类“有时候是个大有抉择余地的问题”。我们没有意识到多设立一个类别是要付出代价的，在熟悉和运用散布原理上我们还出缺陷。
当我们至今热衷于主谓构造、论元构造的时候，赵元任早就说汉语的主语和谓语是一问一答，汉语是“零句”为底子。 那个常识比当今“互动语言学”和“对话语法”的主张早了整整半个世纪。
当我们的支流语法学家跟随西方“主语话题二分”的理论，还在讨论主语和话题哪个突显的时候， 赵元任早就熟悉到，汉语的主语就是话题，主语的语法意义就是话题。支流派们没有意识到本身的做法是一种熟悉上的倒退。
当我们把方言之间语法上的差别看做语言类型差别的时候，会听能说多种方言而乱实、方言查询拜访的筹谋者和理论者赵元任说， 中国话无论古今、不分地区“只要一个文法”。我们没有意识到，只要从总体上掌握汉语的类型特征，方言语法的比力研究才更有效果。
当我们还在讨论汉语的语序能否有“宾语提早”“定语后置”的时候，赵元任早就说，宾语一律位于动词之后、润色语一律位于被润色语之前是没有破例的。 我们没有意识到，语法系统的构建必需掌握整体格局并考虑简单原则。
当斯瓦迪希提出人类语言普及适用的200个根本词汇时，赵元任阐述逻辑要素在汉语里的表达体例，指出头5个字里就有三个（ALL、AND、AT）在汉语的表达带有中国文化和语言的特色。当西方有人说因为汉语没有英语的笼统主语“it”因而没有优先开展出一套天然科学系统的时候，赵元任纵看人类文化史责备了那种说法。 读赵元任，发现他处处在比力中西语言的异同，阐明中国语言的特征。那种在语言问题上不骄不躁的精神值得发扬光大。
读赵元任，感应他的论断和表述看似平白随意其实精准到位。好比他说“汉语谓语的类型不受限造”，意指谓语有名词类型的，他不说“汉语名词做谓语不受限造”，因为那是两个差别的命题。如今有人把那两个命题混为一谈，没有意识到本身的逻辑素养还需要补课。
读赵元任，感应办法学的重要。早在1926年他就指出，运用比力法的时候要消弭一种误见，认为两国语言、两种方言的成分能够做逐个比照的互译，而现实是参差的关系。他几次举例阐明“在语言现象中觅觅系统性和对称性，在办法学上是可取的，只要不走得太远”，必需留意他称之为“扭曲关系”即对称中有不合错误称的现象。我们如今熟悉到，那跟标识表记标帜理论的成立、语言类型学“蕴含共性”的提出，有重要联络。 最重要的是，赵元任告诫我们不要被名称牵着鼻子走，关于所研究的语言，不该该锐意往觅觅在我们畴前就恰巧会说的那种语言中非常熟悉的那些工具，而应该确定我们现实上碰着了什么，并给它们以恰当的名称。我们的语言研究需要鼎力加强办法学的切磋。
赵元任是语言学家，也是音乐家，口耳辨音精准。 他说“唱外国字的时候用外国音，唱中国字的时候用中国音”，说汉语的节拍闪现“高度的单调子”而又不“单调”，说腔调和腔调的关系比如小海浪跨在大破浪上，那些论说对我们今天熟悉汉语的韵律、熟悉韵律和语法的关系，仍然有重要的批示意义。读赵元任，感应他在哲学、数学、逻辑学、符号学、物理学的功底也都十分人能及。
最为宝贵的是，赵元任对语言现象永久连结孩童般的猎奇心和兴致，他把语言灌音倒着放，看看“回文”后是如何的情形，他戏做“施氏食狮史”文，巧译《阿丽思遨游奇境记》，试编运用方言身手的歌曲，做尝试手脑并用，不竭设想尝试的新东西，具有不衰的想象力和摸索精神。当各人都认为工作就是如许的时候，他告诉你还有别的的可能、另一种抉择，常说“那未始是不成的工作”。 我读赵元任，不时提醒本身要有问题意识，不要固守成见，倚老卖老，称心于现状。
我们要读索绪尔，读特鲁别茨柯依，读叶斯帕森、雅可布森，读乔姆斯基，读格林伯格、拉波夫，读菲尔墨、莱考夫，但请必然不要忘了读赵元任。我本身的生长和朝上进步是不竭读赵元任的成果。如今国内语言学的研究生，硕士生博士生，还有导师，比过往任何时候都多， 我们要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往上攀登，期看研究生们，导师们以及导师的导师们，跟我一路，各人一路来读赵元任，读懂赵元任。
本文转自微信公号“尝试语言学Elinguistics”
原文题目为：《沈家煊先生在“纪念赵元任先生诞辰130周年学术研讨会”开幕式的致辞》
end
延伸阅读：
《赵元任日志》首发
一代巨擘｜纪念赵元任先生诞辰130周年
1.《赵元任日志》（全46册）
2.《好玩儿的巨匠——赵元任影记之学术篇》
点击图片 购置图书
3.《现代吴语的研究》
4.《A Grammar of Spoken Chinese》中国话的文法
5.《语言问题》
6.《赵元任早年自传》
相关期刊信息
《南开语言学刊》（2022年第2期）
南开大学文学院 汉语言文化学院 编
搜集语言学研究者的新研究功效
《南开语言学刊》由南开大学文学院和汉语言文化学院主办，由商务印书馆出书。目前为半年刊。
本刊的目标是成立一个沟通的管道促进语言学各分收学科（汉语言文字学、中国少数民族语言学、外国语言学、语言学与利用语言学）的学术交换。本期共收录了19篇学术论文，次要分为5个版块“语言通论” “音韵与方言”“语音”“语法”“词汇与语义”。
本期为创刊20年的纪念刊，此中收录了多位学界各人的论文，也有后起新秀的研究功效。内容所涉及范畴较广，论文学术含量较高。
做者相关图手札息
点击图片，领会更多
《从语言看中西方的范围看》
沈家煊 著
言为心声，思维体例决定了人的言说体例；反过来，言说体例也影响着人的思维体例。做者将中西语言的比力上升到思维体例的高度，从语言比力来切磋中西方范围看，为中国语法理论的建立供给差别于西方的哲学根底。相关于印欧语是“名动分立”关系，以动词为中心，本书收进的七篇论文从差别角度阐述汉语是“名动包罗”关系，以名词为本，动词属于名词，名词包罗动词。做者的理论自洽而简洁，切近汉语现实，是汉语语法研究脱节“印欧语的目光”的一大实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