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妖小故事《流水浮灯》
天黑之后,云城反而更热闹了。
今日是七夕。
城中央沿河街市的铺面都还开着,还多了很多售卖零嘴、开摊揽客的小贩。年轻男女三三两两守在河岸边,将睡莲外型的花灯放入河中,橘色花灯浮在水面,汇做光带,像是天上银河沉在了水里。
河的下流通往城外山林,游人几乎不往那边走,水流带着花灯垂垂没入远处芦苇丛,但芦苇杆间却突然轻细摇摆起来,随后从中蹿出一只火红色的小动物,盯着那些花灯出神,一双乌溜溜的眸子里映出光光点点。
本来是只毛茸茸的小狐狸。
死后两只大尾巴不安本分地摆来摆去。
一盏花灯被水流推到离岸很近的位置,小狐狸赶忙伸出爪子去刨,奈何爪子太短,够不着。
它怒冲冲地看着那盏花灯又漂远了。
过了好一会儿,小狐狸才收回放在河面上的目光,转而看向远处的夜市,小鼻子一抽一抽的,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
芦苇丛中又是一阵悉悉索索,本来的小狐狸不见了,换成一个没扎发髻的红衣小孺子。
孺子揉揉鼻子,往前走了两步,察觉不太对劲,一扭头,发现两只大尾巴还跟着本身。小家伙偏着脑袋想了会儿,把尾巴捞起来塞进衣摆里,又开高兴心往城里走了。
越往城里走就越是热闹,人群熙熙攘攘,处处欢声笑语,沿街店铺屋檐下的灯笼光将铺路的青石板都映成了橘红色。
孺子混在人群中,见什么都猎奇,每个摊子都要停下来踮起脚尖望一望。那些亮晶晶的手串,软乎乎的布偶,还有响当当的风铃,看起来都好稀奇。
不外它们加起来也没有烤鸡洋溢在空中的香味来的吸惹人。
孺子循着味道一路前行,停在街尾一家卖熟食的食肆前。铺子今夜生意不错,客人在摆满各类肉食的案头围成密密实实好几层。而孺子则站在几步开外的位置,察看了好一阵子,发现想要吃肉,都得拿点工具跟老板换。换肉的工具有些是圆形的小片,中间还有小孔,也有些是碎掉的石块,银光闪闪的。
不懂,不懂,孺子没看大白,但肚子里传来的咕噜声却是实打实的。小家伙狠狠咽了下口水,最初目光落在店铺案头边上那排临时收起来的烤架上,笑的有些贼。
东家忙着切肉收钱,门客忙着抢位点菜,没人留意到人群之中伸出一只小手,马上就要够着烤架最下层挂着的那只鸡腿。
却在只差一点儿的时候突然被另一只手抓住了手腕。
孺子一惊,还没反响过来,就已经给拽出了人群,被对方带着踉踉跄跄跟到了人少的角落边上。
那时候孺子才回过神来,昂首一望。
站在面前的,是位笑里带着矛头的年轻道士。
体态颀长,白衣白袍,腰间还别着一柄除妖的布掸子。
孺子给吓的一寒战,转身欲溜,焦急之间脚下被旁边的石阶绊了下,两只大尾巴一下就从衣摆中露了出来。年轻道士眼疾手快,揪住此中一条,也不知是施了什么法,孺子霎时变回了小狐狸,被人一手抓一只尾巴倒吊着悬了空,四只小爪在空中拼命乱刨,还试图张嘴咬人,然而皆是徒劳。
道士等小狐狸本身晃的头晕消停,才出声道:“妖孽,敢到城里来做恶,胆子却是不小。”
听那声音,明显是憋着笑。
小狐狸固然有点犯晕,但脾性还在,气恼辩驳:“谁是妖孽!我没干坏事!没干坏事就是好妖,谁也不克不及动我!”
那是小我妖共存的世道,上天素有慈悲心肠,即便是妖,只要不做危害常人之事,有本领捉妖的人也得按着端方来,动它们不得。
“还敢诡辩。”年轻人揪着两条大尾巴,一双透亮的眸子都因为那恬逸手感而笑的眯起来,“我可亲眼看见你干坏事了。”
“你乱说!你那个臭道士血口喷人!”小狐狸还没放弃挣扎,嘴巴也不闲着,“哦,不,血口喷妖!”
年轻人末于绷不住,哈哈大笑起来:“那刚刚是谁想偷鸡腿来着?”
被点破罪行,小狐狸立马萎靡了,也不说话,也不挣扎,认命般地闭着眼睛,悬在半空拆死。
那惨兮兮的容貌反而触发了年轻道士的同情心。其实他今夜背着师父偷偷从莲合山上的道不雅溜出来,只是想凑个那七夕节的热闹,底子没抱什么降妖除魔的正经心思,不外刚巧碰见那小狐妖想偷吃,就随手捉弄一下罢了。
如今小家伙摆出那副可怜容貌,他也不忍心再为难。刚刚本身在那城里单独溜达半天,也挺无趣,那小狐狸看着挺好玩,既然都是闲逛,却是能够搭个伴儿。
原来认为本身要倒大霉的小狐狸却觉得本身被放回了地上。它灵敏地打了个滚儿,立起来仰头望向年轻道士,乌溜溜的眼珠子里全是利诱。
“今个儿过节,我也放假,懒得收你。”年轻人弯下身来,还想伸手摸小狐狸的头,被它露出的小獠牙逼了归去。
见小家伙还提防着本身,他指着旁边的食肆笑道:“想不想吃鸡腿啊?”
小狐狸傲岸地把脑袋扭到一边。
它是有骨气的。
但是比鸡腿的诱惑要少那么一点点。
见小家伙一边绷着姿势,一边又不由得偷偷伸出小爪子刨本身脚跟,年轻人笑的更高兴了:“行啦,别端架子了,想吃就跟我来。”
说着,年轻人便试探地往前跨了两步,公然,小狐狸跟的紧紧的。他昂首看着街上人流,想了想,停住脚步:“你那个样子跟着我可不可,仍是变回孺子吧。”
说话间,年轻道士正都雅见水街对面有位少年带着个小男孩走过,大的清凉,小的活泼,看样子是两兄弟。小的牵着大的衣角,眼巴巴地望着大的手上那串糖凤凰,可大的却偏不给,成心举高了逗弟弟玩,气的小的甩了哥哥的衣角,踮起脚尖去够,却怎么都够不着,焦急上火的样子甚为有趣。
年轻人不由玩心大起,转身对已经变回孺子的小狐狸笑道:“今夜你就当是我弟弟。”
小狐狸心中衡量了下当弟弟和拆大爷的利弊,很快做了定夺,仰头笑的一脸谄媚:“哥哥,我想吃整只的烤鸡。”
幸福来的比小狐狸想要的更多,它不只得到了一整只烤鸡,还被年轻道士领着从陌头到巷尾来回逛了好几遍。固然期间不乏被逗弄到炸毛的时候,但好歹也有各类糖人、丸子、糕点塞了满满一肚子,无论看上什么馋上什么,年轻道士都不惜啬地买。
还实挺像个哥哥带弟弟。
小狐狸拍拍浑圆的肚皮,高兴地打了个饱嗝,手上动做一抖,网兜里的小金鱼“扑通”一声栽回水盆,心有余悸地冒了个大泡泡。
“哎呀,你看你看,又没捞着。”年轻道士凑了过来,此刻他也跟孺子一道蹲在那拆满小金鱼的大水盆前,两道宽大的袖子捞到上臂,一手举着烤串,一手拿着网兜,腰间别着的布掸子都拖到地上沾了灰,没有半点所谓的品格清高可言。“看我的。”
说罢,使惯了布掸子的手腕乖巧动弹,旋过水面,之前那条幸运逃脱的小金鱼还没意识到发作了什么,已经被网兜盛起,抛进了旁边的小水桶中。
“好凶猛。”小狐狸说的那话只要两分假马屁,剩下八分都是实服气。
“哥哥我以后可是要当天师的人。”道士从怀里摸出几枚铜板付给水盆对面的小贩,提起小水桶交给小狐狸,眉眼间都是满意,“你跟我学着点儿。”
“你那个我学不来。”小狐狸接过水桶,欢喜地看小金鱼在水里扑腾,“我是妖,当不了天师。”
年轻道士趁它专心看金鱼的空挡,总算摸到了毛球样的小脑袋,笑的一脸满足:“那就当个凶猛的狐妖吧。”
小狐狸赶忙把对方的手从本身脑袋顶上刨开,撅嘴道:“那是当然的。”
一大一小又在街上逛了很久,能吃的都吃了,能玩的都玩了,总算再也吃不下,玩不动,所有银钱统统花光了。
只能在河岸边上找张石凳傻坐着望天。
七夕的月亮其实不圆,所幸是个晴朗天,满目星辰缀的天幕闪闪发亮。河岸潮湿的风肆意穿过,有种夏末将至的微凉。
小狐狸先埋头望着怀里的小木桶,又昂首看坐在身边的年轻道士,再偷瞄两眼对方腰间那柄看起来其实不好惹的布掸子,吞吞吐吐半天,才小声问:“你怎么不想收了我?”
“我干嘛要收你?”道士眼睛一瞪。
“以前听山里其他妖说,道士都想收妖。”小狐狸答复的很诚恳。
“师父教过,我们收妖收的不是形,而是心。”道士解释道,见小狐狸一脸茫然,便换了个说法,“你觉得城里好欠好?”
小狐狸赶紧应和:“城里很好。”
“嗯?”道士挑眉,“为什么?”
“有好多好吃的,好玩的。”小狐狸挠挠头,声音越来越低,“……人也很好。”
“那你的心已经被收住,酿成了好妖,以后也不会想对城里的人干坏事啦。”道士大笑道,“你看,光是靠吃喝玩乐也能收妖,那谁还想吃力气和妖打架,很累人的。”
小狐狸觉得他说的有事理。
但道士很快收住笑,杂色道:“不外人和妖一样,也是有好有坏,你以后可要小心。”
小狐狸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此时夜空中突然绽出火红的焰火,紧接着即是一朵接一朵,五彩斑斓,落英缤纷,点亮了整个天幕,如梦如幻。
小狐狸看得痴了,张开嘴呆呆望着。
道士也任由它那样看着,脸上垂垂浮出笑来。
他曾是家中独子,后来亲人皆逝,又成了老道长独一的门生,身边从未有过平辈相处,不知何为手足之情。
假使有个弟弟……年轻的道士勾起嘴角。觉得也还不赖。
比及城里的焰火都放完,时辰越来越晚,本来热闹的水街也不剩几个游人。道士起身,将身上最初一个铜板去跟小贩换了盏花灯,交给小狐狸:“我们去放灯。”
固然那盏花灯是被挑剩的次品,最外一圈花瓣略有损坏,贴住内侧,没有彻底舒展开,但小狐狸仍是双手捧着它,像是捧着什么宝物。
灯炷点燃,整朵莲花也跟着亮起来,透着一层又一层的光辉。小狐狸有点舍不得,看了又看,最初才放进河里。
与之一同被放在河里的,还有那条小金鱼。
鱼儿似乎也通些灵性,晓得本身被放生,浮在岸边围在小狐狸脚边连打了几个转,才逃着花灯上的那抹光游开。
“我也得走了。”小狐狸扭头对道士说,脸上既有不舍,又有些期期艾艾,“下次过节,我还来。”
年轻道士伸手揉乱了它的头发,淡笑道:“就那么说定了。”
夜深人静,水街寥寂,袅袅流水浮着灯,一团橘色光晕越飘越远,末于没入远处的芦苇荡,再也看不见。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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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无论那世间是过了一百年仍是一千年,白云苍狗,物是人非,七夕老是年年有。
本年也不破例。
云城水街同往年一般热闹,拥挤人群中,混着一个从山上道不雅偷溜下来的白衣小道童,猎奇地四下观望。
一不留心,碰到前方一位年轻令郎。令郎转身,个子高挑,一袭红衣,俊朗面庞中又隐着半分媚气,都雅的紧。
小道童连声报歉,但那令郎不只不与他计较,还大方地领着他逛水街,好吃好玩的统统尝过一遍。
就像哥哥带着弟弟。
最初一大一小吃饱喝足,坐在河边石凳上看焰火,小道童从未见过如斯壮美场景,看得痴了,以致于令郎在旁说的一段话都听得不是太逼真。
只估计记得诸如“冥府争端”、“六合异变”、“天师斗九尾”、“舍生入轮回”、“回来报恩”之类寥寥几个词,拼不出什么梗概,索性也懒得去追查。
大三更下来,小道童玩的很尽兴,比及看过焰火,心里顾虑着时辰已晚,再不归去恐怕要挨师父板子,正欲辞别,令郎却拦住他,说放了花灯再归去也不迟。
说罢,令郎拿出一盏睡莲外型的花灯,交给小道童。
小道童将花灯捧在手中,都雅是都雅,可惜外围一圈花瓣受损,舒展不开,有些遗憾。
令郎却笑着递偏激石,让道童点亮尝尝。
说来也怪,灯炷一点亮,放到河里,那外围合拢的花瓣竟若有了活力,缓缓舒展,盛开在那乌黑的流水中,橘色光晕层层散开,煞是耀眼。似乎六合之间,唯有那一点亮光,再无其它。
流水浮灯,美轮美奂。
令郎立在岸边,曲曲凝视着那花灯,轻呼一声,既像是欢笑,又像是感喟。
他似乎说了句什么。
但道童没有听清。
突然间,道童看见,有一尾金色鱼儿从旁滑过,水痕流利,漾做圆弧。
道童又惊又喜,昂首想号召令郎来看。
但令郎已不见了踪迹。
唯有一盏花灯,顺着水流而下,末于出了城,没入芦苇荡,再也寻不见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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