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潘小娴
【【固然秦不雅与柳永的词,都是情呀愁呀,哀叹个不断,但秦不雅就像俗而雅的《红楼梦》,柳永则像俗而艳的《金瓶梅》。逃星秦不雅,怎么也比逃星柳永,要显得文雅些。——题记】】
上个世纪80年代是一个诗歌流行的年代,那时,“随意扔一块石头,都能击中一个诗人。”人人诵诗,写诗,讨论诗。诗人是最荣耀,最有体面的社会群体。典型的例子能够举出良多,好比:诗人海子,四处流离,到一家饭馆,没钱吃饭。就对老板说,给我吃饭吧,我没有钱,但我是一个诗人。我能够给你朗读诗。老板说,你也不消朗读了,你是个诗人,我就给你饭吃。
诗人不只有荣耀的体面,仍是最讨女人喜好的职业,也是最讨女人喜好的明星。诗人常常以一首诗就能够获得一个女人的芳心。跟诗人在一路,女人们觉得好风光。所以,80年代的女大学生和社会文艺女青年,总喜好找个诗人做本身的男伴侣。像某某女大学生某某女文艺青年因喜欢诗歌而爱上男诗人,如许的故事几乎是众多得多了去了。因而,那时的男诗人都很拽,食指就在1980年写了《姑娘,不要用目光碰我》。晓得么,1980年食指都32岁啦,还公开敢写如许傲慢的诗歌。可见诗人受宠到什么地步了。
其实,象在80年代一样,诗人以一首诗就能够获得一个女人的芳心,如许的情形,在遥远的宋代早已发作过。不外,那时候,能获得如斯艳福的,往往不是诗人,而是词人。宋代许多词人都曾以一首词获得女人的芳心,让恋爱之花,一朵一朵地开呀开。那也怪不得阿谁时髦的话题:“若是光阴可以倒流,你最愿意生活在哪个朝代?”曾经风行一时。更怪不得那些圈里圈外的男文人,也无一破例地全都把宋朝列为最愿意生活的朝代,而且如斯立场坚决地说:“只要能让我去宋朝生活,我愿意放弃所有。”
写词唱词,是整个宋代文化的流行目标以及娱乐体例,那时候的词人,是最荣耀,最有体面,最讨女人喜好的职业化的大明星。像情场浪子柳永,那是“寡星捧月”——所有的青楼女乐都以唱他的词做为荣;像秦不雅,一个满腹忧愁、专写“情愁”的词人,固然已娶妻,却也同样能够用词做来一次次地招蜂引蝶。
固然秦不雅与柳永一样,都是寡望所归的当红词做家,但是秦不雅却还具有柳永所没有的正统的文人身份:他是新科进士,又是“苏门四学士”之一。同时代的文人还给他戴上了良多标致的高帽子:苏轼夸他有屈原、宋玉之才;王安石赞他的词“清爽婉丽,鲍(照)、谢(眺)似之”,黄庭坚称道他“国士无双”。打个比方来说,固然秦不雅与柳永的词,都是情呀愁呀,哀叹个不断,但秦不雅就像俗而雅的《红楼梦》,柳永则像俗而艳的《金瓶梅》。逃星秦不雅,怎么也比逃星柳永,要显得文雅些。所以,比之独身的柳永,婚后的秦不雅,其被文艺女青年们崇敬的人气指数,是一点也未曾逊色的。
更要命的是,秦不雅还长得很帅气,并非像我们日常平凡所想象的那样弱不由风,手无缚鸡之力。黄庭坚在《赠秦少游》一诗中就曾慨叹说:“秦氏多英俊,少游眉最白。颇闻鸿雁行,笔皆万人敌。”“少游眉最白”典出《三国志》:“马氏五常,白眉最良”。意思是说马氏兄弟五人:马良、马谡等,皆才华盖世。而白眉的马良,最有才调。黄庭坚借用此典故,称赞秦氏兄弟长得英俊、才华盖世,而秦不雅则是此中最英俊最有才调的一个。
一个风流倜傥的英俊才子,又有着很好的社会身份和社会地位,并且,还写得一批“柔情似水,佳期如梦”的唯美词做,那就仿如80年代阿谁演唱“你就像那,(冬天里的)一把火。熊熊火焰,温暖了我(的心窝),每次当你,暗暗走近我,身边火光,闪闪照亮了我。你的大眼睛,亮堂又闪灼,似乎天上星,(那)最亮的一颗……”(《冬天里的一把火》)的情歌王子费翔一样,十足十是个万人迷的角色。事实上,秦不雅那一首首密意的词做,也曾像冬天里的一把把火,熊熊地烧亮了许多宋代女青年的心。因而,秦不雅无疑已成为宋代女青年们魂牵梦系的“梦中恋人”、“情歌王子”;已成为宋朝女文青们集体票选出来的“北宋第一梦中恋人”。
于是,“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那被几才子求之不得的桃色梦想与艳遇,在秦不雅那个“北宋第一梦中恋人”的身上,却垂手可得地成为了现实。
《古今诗话》里记载了秦不雅艳遇箜篌女的香艳故事:扬州刘太尉请秦不雅上门做客,席间请女乐弹唱扫兴,此中有一美眉弹奏箜篌,音乐十分美好。秦不雅为美眉弹奏的音乐倾倒,便借箜篌看看。而弹箜篌的美眉早就倾心秦不雅的才名。借看箜篌的时机,两人坐在了一路。一会儿,仆人进闺房更衣,刚好一阵暴风,吹灭了蜡烛,两人仓皇之间亲近了一番。美眉还暗暗对秦不雅说:“今日为学士瘦了一半”。后来,秦不雅写了《御街行》那首词,描述其时艳遇的场景:
银烛生花如红豆,那功德,而今有。夜阑人静曲屏深,借宝瑟、悄悄招手。可怜一阵白风,故灭烛、教相就。
花带雨,冰肌香透。 恨啼鸟、辘轳声晓。岸柳轻风吹残酒。断肠时、至今照旧。镜中消瘦。那人知后,怕你来僝僽。
——秦不雅《御街行》
明代的蒋一葵在《尧山堂外纪》中则透露了秦不雅的另两件艳事:一件是“秦少游在蔡州,与营妓楼婉字东玉者甚密”;另一件是秦不雅还有过一位叫陶心儿的恋人,也是蔡州名妓。并且秦不雅那个“情歌王子”,还多情地专为两个恋人各写了一首情词,而且都颇操心机地在词中镶嵌了恋人的名字:
小楼连苑横空,下窥绣毂雕鞍骤。墨帘半卷,单衣初试,清明时候。破暖轻风,弄晴微雨,欲无还有。卖花声过尽,夕阳院落;红成阵,飞鸳甃。
玉佩丁东别后。怅佳期、参差难又。名韁利锁,天还晓得,和天也瘦。花下重门,柳边深巷,不胜回首。念多情、但有其时皓月,向人照旧。
——秦不雅《水龙吟》
那首词上阙描写情郎身骑骏马奔跑而去,楼上佳人的豪情,也象当前的气候一样阴晴不定。恰是,花辞故枝,行人离去,红颜枯槁。而下阙从男方着笔,写须眉别后的情怀:刚刚言别,马上又担忧重逢难再。但为了功名富贵,不能不抛下恋人。于是,策马远去的他,只好在途中犹频频回首,展望女子所住的“花下重门,柳边深巷”,回首其时幽会的情景——亮堂的月光下,你侬我侬。
外表上看,那首词也不外是一般男女的思情之做,但妙就妙在秦不雅十分操心地将楼东玉的名字镶嵌进了词里,“小楼连苑横空”、“玉佩丁东别后”就是楼东玉的谜面。南宋曾慥在《高斋诗话》里就已经揭开了那个谜底:“少游在蔡州,与营妓娄琬字东玉者甚密,赠之词云:‘小楼连苑横空’,又云‘玉佩丁东别后’者是也”。
写给陶心儿的情词,则是少游的另一名篇《南歌子》:
玉漏迢迢尽,银潢淡淡横。梦回宿酒未全醒。已被邻鸡催起、怕天明。
臂上妆犹在,襟间泪尚盈。水边灯火渐人行。天外一钩残月、带三星。
——秦不雅《南歌子》
词写一对情人拂晓前不能不别离的情景。玉漏尽,银河隐,鸡鸣催,天将明。拜别的人儿,长夜恨短,残妆未理,却早已不由得热泪盈盈。水边星星点点的灯火光中,早行的旅人已渐次上路。昂首望天边,天宇之上,星光繁密的银河已经悄悄隐没,只要一钩残月带着三颗寥寂的细姨星,装点着那拂晓时分的天穹,照映着你我难分难舍的情怀。词写尽了无限缠绵的情思。
那首词也有奇妙,就是在最初一句:“天外一钩残月、带三星”。那是一个典型的灯谜,在一轮残月般的弯钩之上,点上三点,那就是一个“心”字。那首词就是秦不雅为陶心儿的“心”字打的哑谜。曾慥在《高斋诗话》中也有同样的记载:“少游在蔡州……又赠陶心儿词曰:天外一钩残月、带三星,谓心字也。”
一个柔情似水的情歌王子,造造了香艳的故事,还颇操心思地为恋人留下余香缭绕的词做,让其他的女青年去艳羡。那艳羡中,情歌王子的才思与才华,更是翻山越岭,不着边际地传唱。似乎恰是跟着绯闻、艳遇的屡见不鲜,秦不雅做品中的美女们也走马灯似的呈现,譬如,碧桃、红袂等。以至在他被贬官之后,还有一色艺俱佳的长沙艺妓,为其闭门谢绝其他来宾,并且还为其殉情而死。
那位才色俱佳的艺妓,固然沉溺堕落风尘,却是一个“文学女青年”,更是“情歌王子”秦不雅的忠实“粉丝”。她“生平热爱少游词”,每搜集到一首,就亲手抄录,频频吟唱。秦不雅被贬官,路过长沙的时候,经人介绍,见到了那位才色俱佳的艺妓。梦中的偶像,“情歌王子”突然突如其来,艺妓自是冲动不已,从狂爱偶像的词,到狂爱偶像本人。于是,二人相知恨晚,缠绵缠绵。别离之时,艺妓情意绵绵地立下誓言:“从今之后,我就不再接客,为你洁身自好,希望你回来的时候看看我,我就满足了!”秦不雅容许了她。一别数年,女子说到做到,闭门谢客。
公元1100年,秦不雅接到大赦返朝的旨令,吃紧赶路,却突然病死在回程的路上。女子得知动静,穿戴凶服走了几百里,前往吊丧,绕棺三周,一声痛哭而亡。宋代洪迈在《夷坚志补》卷二《义倡传》里详细记载了那位长沙艺妓为秦不雅守节,爱他曲到生命最初一刻的荡气回肠的存亡恋:“长沙义倡为秦少游情死事。略谓:长沙倡善讴,喜秦少游乐府。少游南迁,道长沙,见倡而结好。别数年间,倡闭门谢客,誓不负少游。一日,梦少游来别。数日,得其死讯。遂衰服行数百里,临丧一恸而绝。”
“情歌王子”秦不雅,已娶正妻,却仍然频频发作艳遇。以如今的目光来看,其情爱不雅也是够“前锋”,够“前卫”的。有人统计,秦不雅留传下来的四百多首诗词,有大约四分之一为“恋爱诗”,而此中的仆人公绝大大都是青楼女乐。一个豪情细腻且愿意付出感情的词人,为什么惟独忽略了家里期待他的阿谁老婆?民间传说,苏东坡的妹妹苏小妹出对联,秦不雅过关斩将,最初博得苏小妹的芳心,于是苏小妹嫁给了秦不雅,才子配才女,很完竣的一段人缘。只可惜,那个才子佳人的故事只是市井的诬捏,事实上,苏东坡并没有如许一个妹妹,秦不雅也没有如许美妙的人缘。秦不雅的正妻叫徐文美,而非传说中的苏小妹。那是他本身在为岳父写的《徐君主簿行状》一文末尾里交代的:“徐君女三人,尝叹曰:子当读书,女必嫁士人。以文美妻余,如其志云。”
关于其正妻徐文美,秦不雅也只是在此点了一下名字,尔后在秦不雅的任何诗文中均再无丁点提及,那么看来,徐文美在秦不雅的感情生活中,应该不是出格的琴瑟和鸣,两人的豪情或许就如白开水一样寡淡无味吧。那让豪情细腻的秦不雅,更觉孤单又荒芜。那就难怪他要寻找新的恋爱,来填充灵魂深处的孤单了。而“北宋第一梦中恋人”要出轨寻找恋爱,当然引得倾心他的文艺女青年们强烈热闹地围逃切断了。于是,在那种两厢情愿的前提下,“情歌王子”秦不雅天然就有了太多太多的香艳恋爱故事。
钱钟书先生在《宋诗选注序》中说:“据唐宋两代的诗词看来,也答应以说,尤其是在封建礼教眼开眼闭的监视之下那种公开私运的恋爱,从古体诗里差不多全数撤离到近体诗里,又从近体诗里大部门迁徙到词里。”钱钟书认为,因为封建礼教没有赐与词体象诗文一样的重视,因而,宋代士人的爱恋感情,都从诗歌暗暗迁徙到封建礼教眼开眼闭的词体里去了。于是,宋词里就众多着许多“公开私运的恋爱”。而秦不雅做为一个最负名望的“情歌王子”,他的词,无疑就是那种“公开私运的恋爱”的更佳代表。
“公开私运”,一是安然地鄙视言论,二是安然地鄙夷不完竣的婚姻。一个萝卜一个坑,关于婚姻来说无疑是必需的。但关于恋爱来说,尤其是关于还不完满是一夫一妻造的宋代文人的恋爱来说,却是不容易成立的。事实上,宋代优良的汉子,似乎城市是一个萝卜好几个坑。所以,秦不雅说,既然婚姻不完竣,那我就无妨在情歌创做和传播上做得出位一些吧。从那点上说,秦不雅活得是够坦荡的。你看他,顶着“公开私运的恋爱”的帽子,亮堂堂地把恋爱播撒四方野花。恋爱之花一朵朵地灿开,一朵朵地被传唱。让后人越品尝越风流,越怀想越生香。
——他,不愧是情歌王子,更不愧是“票选出来的”北宋第一梦中恋人。